第28節(jié)
“啊,你醒了?”朱蘊嬈睜大眼,做賊心虛地縮回手,同時心里卻泛起一絲酥癢,紅著臉沖他撒嬌,“我睡不著……” “睡不著就陪我說說話,”齊雁錦揉了揉朱蘊嬈濃密的長發(fā),攬著她的腰翻身仰躺,讓她趴伏在自己身上,“說,白天你當著別人的面,叫我什么呢……” “哎呀,你都聽見了?”朱蘊嬈的臉頰瞬間發(fā)起燒來,羞澀的目光落在齊雁錦滿含笑意的眼眸里,連昏暗的夜色也掩不去彼此間的火熱。 “嗯,”齊雁錦笑著點點頭,在她耳邊小聲誘哄,“嬈嬈,你再叫一聲來聽聽……” 哎呀,當著別人的面叫,和當著他的面……怎么能一樣呢?朱蘊嬈低下頭,只覺得渾身燙得快要融化,好半天才用細如蚊吶的聲音低低叫了一聲:“夫君……” 這一聲“夫君”就像最神效的咒符,讓齊雁錦瞬間血脈賁張,險些打破了他引以為傲的自持。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摟緊朱蘊嬈,將她的腦袋輕輕往下一按,狠狠吻住了她的雙唇。 這時錦帳低垂,將濃情蜜意無聲地緊鎖在床笫之間,齊雁錦近似饑渴的親吻太過兇猛,讓病后的朱蘊嬈根本難以招架。 朱蘊嬈被動地承受著齊雁錦的攻勢,很快便頭暈眼花,耳中只剩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好一會兒齊雁錦才戀戀不舍地放開懷中人,低聲問:“累嗎?” “嗯……”朱蘊嬈閉著眼睛點點頭,渾身酥軟地化成了一灘春水。 齊雁錦雙手撫摸著朱蘊嬈的脊背,親昵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體貼地吩咐:“累了就睡吧?!?/br> “咦?”朱蘊嬈微微吃了一驚,對齊雁錦的叮囑有些不知所措——她現(xiàn)在是很累,可是……她也不想睡啊。 一向熱情的齊雁錦這一次竟無動于衷,這讓朱蘊嬈不禁有些羞惱:“為什么……” 這時齊雁錦閉著眼睛笑了笑,很是淡定地回答:“夫人,在你養(yǎng)好身體之前,休想我碰你?!?/br> 嗄,這個臭道士,什么時候改吃素了?朱蘊嬈不滿地撅起小嘴埋怨:“臭道士假正經(jīng)。”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怎么撩撥也沒用的?!饼R雁錦笑著將朱蘊嬈牢牢按在自己懷里,在她耳邊下令,“乖乖睡覺?!?/br> “誰撩撥你了?”朱蘊嬈委屈地小聲抱怨——剛才明明是他抱著自己親來親去,怎么這會兒就不認賬了呢? 還有,他怎么會……忽然對她那么冷淡呢? “別胡思亂想了,我是為你好,”這時齊雁錦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閉著眼睛低聲回答,“我若是連這點定力都沒有,豈不是愧對所學?” 這個臭道士……不要臉的時候讓她身不由己,如今忽然正經(jīng)起來,怎么還是那么討厭呢? 朱蘊嬈羞惱地咬了咬嘴唇,在夜色中緊盯著齊雁錦側(cè)臉的輪廓,驀然道:“我不干?!?/br> 齊雁錦微微一怔,下一刻懷里的人便像一只鬧脾氣的小貓般撲上來,同時綿密的親吻也落在他的雙唇上——這一招她最得真?zhèn)?,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讓傳道授業(yè)的那個人都快敗下陣來。 “嬈嬈,”好半天后齊雁錦才從這一吻中毅然掙脫,苦笑著,氣喘吁吁地向她求饒,“別玩火,饒了我吧……” “臭道士,為什么每次都是你說了算?”朱蘊嬈眨了眨眼里的淚花,望著無動于衷的齊雁錦,心頭被沮喪占滿,“你這是怎么了?也病了嗎?” “沒錯,我跟著你一起病了,”齊雁錦笑著抱住朱蘊嬈,哄孩子一般拍了拍她的背,低聲道,“等你的身體養(yǎng)好了,我的身體才會跟著好?!?/br> 他的話朱蘊嬈聽不明白,所以只能郁悶地選擇放棄,狠下心閉上眼睛,乖乖地睡覺。 。。。 與此同時,通明的火光將黑暗的錦衣衛(wèi)地牢不分晝夜地照亮。皦生光狼狽地蜷縮在高低不平的床板上,因為寒冷和刺目的火光無法入睡,整個人疲憊不堪。 也不知輾轉(zhuǎn)了多久,他好不容易才合上眼,這時一聲刺耳的巨響又將他從睡夢中吵醒。皦生光困頓地睜開雙眼,就看見一名獄卒手里正拎著一副銅鑼,極不耐煩地沖他嚷嚷:“起來,飯點到了。” “這位大哥,我很累,只想躺一會兒……”皦生光迷迷糊糊地開口說話,一點也沒有吃飯的胃口。 “別那么多廢話,錯過了這頓,下一頓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呢?!豹z卒罵罵咧咧地將一盆冷飯丟給皦生光,勒令他立即吃完。 皦生光只得用手捧著飯盆,一邊味同嚼蠟地干咽著,一邊瞇著眼問:“大哥,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外面是白天還是晚上?” 獄卒壓根不搭理他,監(jiān)視著他把飯吃完,便收拾了東西轉(zhuǎn)身離開。皦生光強忍住胃部的不適,繼續(xù)倒頭躺下,一合上眼便沉入了黑甜的夢鄉(xiāng)。 這一覺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到再睜開眼時,才發(fā)覺自己差點被凍僵。皦生光不由低頭掃了一眼,瞬間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竟然一絲不掛,忍不住駭然嘶喊起來:“來人啊——來人啊!我是有功名的人,你們不能這么對我!”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十五章 琉璃咯嘣 皦生光的慘嚎聲很快引來了一名獄卒,那人無視他赤身裸體的樣子,徑自罵道:“瞎嚷嚷什么!” “我的衣裳呢?”皦生光蜷成一團,驚惶地問,“你們把我抓來關(guān)了那么久,到底要問我一個什么罪名,好歹給句明白話吧?” 獄卒沒有理會他,只是將一盆冷飯丟到他面前,勒令道:“快吃,吃完了我好去交差?!?/br> 皦生光抱著腿紋絲不動,凍得發(fā)青的臉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團諂媚的笑:“大哥,我的衣裳呢?你先讓我穿上衣裳,我再吃飯?!?/br> “別跟我廢話,快吃,”獄卒舉起手里的棍子揮了揮,瞪著眼威脅皦生光,“你再磨蹭,我就拉幾個死囚過來,讓他們跟你做個伴!” “你敢!”皦生光瞬間變了臉色,勃然大怒道,“我是順天府的生員,你們不能這么干!” 那獄卒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似的,獰笑了一聲,踢了踢地上的飯盆:“快吃?!?/br> 皦生光目光遲疑地盯著他,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讓步,只能伸手端起飯盆,渾身赤裸地蹲在獄卒眼皮子底下,咽下了自己有生以來最羞恥的一頓飯。 待到獄卒離開之后,也不知是因為吃飽,還是因為犯困,皦生光的上下眼皮又開始打架,很快就不知不覺陷入了昏睡。 一個接一個的噩夢讓皦生光在睡夢中也不得安穩(wěn),也不知何時,隔壁牢房忽然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聲,將皦生光從昏睡中驚醒。他霍然睜眼,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裳又原封不動地回到了身上,似乎先前的受辱只是一場幻覺,心底禁不住一陣陣發(fā)涼——這種莫名其妙的折磨,到底還要持續(xù)多久?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皦生光警惕地豎起了耳朵,心底竟隱隱希望這是官員來提審自己,結(jié)果來人令他大失所望——來到牢門外的仍然是那名獄卒,手里還端著一盆冷飯。 他剛剛一覺睡了多久,怎么這會兒又要吃飯了?皦生光愣了愣,感到腹中的飽脹感還沒有消失,慌忙搖頭道:“我不餓,我是不是之前才吃過一頓?” 獄卒沒有回答他,照舊將那盆飯丟到他面前,抬了抬滿是絡(luò)腮胡的下巴:“快吃?!?/br> 皦生光搖搖頭,滿懷敵意地后退了兩步,這時那名獄卒很是不耐煩地開鎖,走進牢中,照著他的肩頭敲了一棍,疼得他直接跪在了地上:“敬酒還是罰酒,隨便你吃哪一套?!?/br> 皦生光滿頭冷汗地捂著肩,迫于獄卒的yin威,只能膝行到飯盆跟前,伸手連灑帶漏地抓起飯,逼著自己又吃光了一盆。 獄卒瞥了一眼地上白森森的飯粒,心知他是故意灑落的,卻沒有開口刁難,只是冷笑了一聲,從地上撿起飯盆,鎖好牢門后揚長而去。 這一去,便不知去了多久。點著火把的地牢里沒有晝夜之分,讓皦生光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沒有人給他送飯,他只能憑饑餓猜測自己已經(jīng)被晾了很久。 饑餓和寒冷折磨著他的體膚,眼前時刻晃動著令人煩躁不安的火光、耳邊充斥著嚴刑拷打的喊叫聲,所有的一切都使皦生光的身心備受煎熬,即使閉上眼睛也睡不著覺。 他身心交瘁,卻極度狂躁、憤怒,過去行騙生涯里練就的jian猾,都被最原始的本能摧垮,讓他再也無法控制情緒,索性拼盡最后的力氣沖撞著牢門,聲嘶力竭地大喊:“來人啊——來人??!我到底犯了什么罪?為什么還不提審我!外面天天都在刑訊,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輪到我?你們有罪就判、沒罪就放,憑什么一直把我關(guān)在這里!來人啊……” 到最后他喊啞了嗓子,喉嚨疼得像卡著一塊火炭,卻一個人也沒能叫來。他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餓得兩眼直冒綠光,最后竟然從地上摳起曾經(jīng)被自己灑落的飯粒,一粒一粒塞進嘴里充饑。 就這樣不知捱過了多久,就在皦生光以為自己將要餓死的時候,消失了許久的獄卒終于來給他送飯了。 當過道里傳來獄卒懶散的腳步聲,皦生光如聞天籟,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扒著牢門往外看,像餓犬盼著主人投食一般緊盯著獄卒,簡直就差搖尾乞憐。 同樣是一盆冷飯,當獄卒看著皦生光跪在地上狼吞虎咽的時候,兀自冷笑道:“真人說得對,餓一餓果然老實多了?!?/br> 真人……什么真人?一絲疑惑從皦生光腦中一閃而過,然而急遽爆發(fā)的食欲已經(jīng)完全侵占了他的理智,他無暇多想,轉(zhuǎn)眼便將這點蹊蹺拋在了腦后。 一盆冷飯根本不足以療饑,當皦生光將飯盆舔干凈,他意猶未盡地咂咂嘴,下一刻便兩眼一翻,不省人事地昏睡了過去。 饑餓,讓摻在飯里的迷藥也發(fā)作得更快。 當皦生光從黑暗中再度蘇醒的時候,他只覺得額頭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一位年邁的郎中正在替他包扎傷口,而獄卒卻站在一旁氣急敗壞地大罵:“狗東西,吃飽了飯,就想尋死嗎?” “尋死?我……我做了什么?”皦生光迷迷糊糊地問,壓根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做過什么。 “你還敢給我裝傻充愣?”獄卒用手里的棍棒敲了敲一根牢門上的木柱,面色猙獰地告訴皦生光,“就剛才,你趁我不備一頭撞在這根柱子上,想自殺。告訴你,想死沒那么容易!” 皦生光茫然地睜大雙眼,目光順著獄卒所指,看見了木柱上那一塊觸目驚心的血斑,混沌的頭腦卻理不出一點頭緒。 他想自殺嗎?因為不堪折磨,所以才會產(chǎn)生厭世的念頭?皦生光只覺得自己頭疼欲裂,偏偏記憶中卻是一片可怕的空白。 千萬不能再自殺了,他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哪怕再痛苦,只要有一線生機,都必須堅持活下去。 然而殘存在皦生光心中的幾分意志,又能幫他抵御多久的煎熬?很快各種匪夷所思的折磨再次施加在他身上,周而復(fù)始,沒有任何規(guī)律或章法,一面剝奪著他的尊嚴,一面蠶食著他的理智,一輪又一輪地將他逼向崩潰的邊緣。 漸漸地,他開始相信自己真的已經(jīng)悲觀厭世,甚至為此絕食、撞墻,自殘的行為一次比一次更嚴重,讓獄卒不得不找來鐵鏈將他鎖住。 他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頭腦已經(jīng)完全混亂,偏偏暗無天日的囚禁還在繼續(xù)。能夠早日被提審,已經(jīng)成了皦生光茍延殘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念頭與自己原先的打算早已背道而馳。 而地獄之外,人間即將迎來張燈結(jié)彩的新年。 時近春節(jié),這些天朱蘊嬈已經(jīng)能夠下地稍稍走動。晌午的時候她正坐在庭院里曬著太陽,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飄進院子里,像一曲生機勃勃的歡歌。 忽然一陣親切的鄉(xiāng)音傳來,伴隨著清脆悅耳的“咯嘣”、“咯嘣”聲,瞬間吸引了朱蘊嬈的注意。 “啊,那是我最喜歡的琉璃咯嘣!”她興奮地叫起來,立刻伸手往荷包里摸銀子,一旁的連棋可不敢讓她隨意跑動,慌忙自告奮勇地攬下這跑腿的差事。 朱蘊嬈怕連棋沒見過這種北方的玩具,有些不放心地追問:“你認識這東西吧?可別買錯了?!?/br> “放心,十年前我家老爺在京中做官時,我跟著公子來過一趟北京?!边@時連棋一邊往外走,一邊笑嘻嘻地回答,“我家公子也買過這玩意兒,當時他可喜歡得很……” 話音未落,這時出門辦事的齊雁錦恰好走進院中,好巧不巧,手里正拿著一只葫蘆狀的琉璃咯嘣。連棋一眼見了,立刻拊掌笑道:“這下可巧,我也不用出去跑腿了?!?/br> “巧什么?”齊雁錦似笑非笑地橫了他一眼,徑直走到朱蘊嬈面前獻寶,欲討愛人歡心,“嬈嬈,你可認識這個?” “當然,這可是我們山西的東西,”朱蘊嬈驕傲地接過齊雁錦遞來的琉璃咯嘣,將那琉璃吹成的極輕薄的玩具捧在手心里,悵然道,“小時候,爹爹每年過年都會給我買一只,可總是一會兒就被我吹破了。他嫌費錢不肯給我再買,我只能看著哥哥的琉璃咯嘣干羨慕,那時候我就在想,等將來我有了孩子,一定多給他買幾只?!?/br> 說著她便將琉璃咯嘣細長的吹口含進嘴里,咯嘣、咯嘣吹了幾聲,清脆的響聲明快動聽,可惜朱蘊嬈還是掌握不好用氣,沒幾下就把手里的玩具吹破了。 她無奈地笑了笑,喃喃念起兒時的童謠,淚珠不知不覺便滑出眼眶:“琉璃咯嘣嘣,打了歇心一陣陣……” 彩云易散琉璃脆,她的嘴里說不出文縐縐的話,可是因為失去寶貝而受傷的心,卻是一樣的疼。 此刻齊雁錦默默凝視著朱蘊嬈,忽然伸手扶住她的雙肩,旁若無人地低下頭,用雙唇吻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嬈嬈,這個仇,有我替你報。 作者有話要說: 琉璃咯嘣是山西交城特產(chǎn)的玩具,一般春節(jié)期間上市,明代就開始流行。 期待有玩過的同學出現(xiàn),這可就圓滿了。 ☆、第五十六章 司獄官 連日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讓皦生光形銷骨立,瘦脫了人形。 他的意志在日以繼夜的困苦中漸漸淪喪,最后徹底變成一具任人擺布的行尸走rou。然而就在他全然陷入絕望,自以為永生不見天日的時候,緊鎖的牢門卻被獄卒霍然打開,一道兇神惡煞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快出來,司獄大人要提審你!” 混沌的頭腦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幾乎同時,兩道眼淚順著皦生光高聳的顴骨緩緩流下——這一遭提審,是不是意味著噩夢終于到頭? 于是帶著對解脫的渴盼,他拖著無比沉重的枷鎖,就像一只完全被馴化的動物一般,乖乖跟在獄卒身后往刑堂走。這一路他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獄卒,自己又會被丟回牢房里去。 漫長的囚禁和折磨弄垮了皦生光的身體,他立身不穩(wěn)、步履踉蹌,因此剛進刑堂便誠惶誠恐地跪下,昔日一肚子的狡詐蕩然無存,只剩下滿臉的誠懇。 一線希望已在眼前,恍惚的神智將刑訊與救命稻草混同起來,讓皦生光甚至對刑堂上將要審問自己的人,產(chǎn)生了一種仰望恩人般的敬意。 這時刑堂里的燈火半明半滅,堂上人端坐在背著光的暗處,面目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