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車聲遠去,停車場恢復(fù)寂靜。 沈琪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整個過程中,沒有什么過分舉止,卻讓她無比震驚。有一種東西,叫做女人的直覺。 她不覺出聲,“鐘季琛,你瘋了嗎?” 今天車開得有點快。 鐘淺在加速時低呼一聲,立即住口。一手搭在安全帶上,另一手悄悄抓緊座椅。鐘季琛什么都沒說,可她卻能感覺到他心情不佳。 下了高架橋,直奔郊外。 鐘淺看向窗外,沒了摩天大樓遮蔽,能看見夕陽漸漸下移。 一個小時后。 暮色中,鐘季琛倚著車身,點起一支煙。 鐘淺呆在一旁,只是默默打量四周,一望無際的荒草叢。 直到他狠狠抽了一陣,主動開口,“我今天開了兩個人?!?/br> “其中一個是我爸的親信,你小時候見過,姓石?!?/br> 鐘淺心中微微驚駭,她多少還是知道一點這其中的厲害,于是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起因是集團下屬酒店餐飲部一名采購主管,收了供應(yīng)商回扣,某些食材不達標,客人吃進了醫(yī)院。這人之所以敢這么干,是仗他叔叔撐腰,而他叔叔是鐘氏元老之一,連鐘季琛平時都要忍讓三分。 而這個人所依仗的,是遠在異國的董事長。 這次事發(fā),按規(guī)定應(yīng)開除,石老頭兒替侄子求情不算,還擺起老資格,直接放話,如果鐘季琛不講情面,那這種沒人情味的企業(yè)他也呆不下去了。 面對他的囂張氣焰,鐘季琛一臉誠摯,“您為企業(yè)鞠躬盡瘁多年,是該好好歇歇了?!?/br> 鐘淺聽完關(guān)切地問:“那爺爺……”忽地打住,“怎么說?” “還能怎樣,罵我一頓,讓我去道歉。”鐘季琛抽一口煙,“道個鬼歉,這一天我不知等了多久?!?/br> 會議室眾人面前,老家伙被撤了臺階,氣得吹胡子瞪眼。 鐘季琛暗自冷笑。 這套走人的把戲之前唱過幾次,他每次都誠懇挽留,做出一副“沒有您老輔佐、小侄惶恐”的姿態(tài)。老頭兒很受用,沒想到故技重施卻翻了船。其實他哪里老,只是長得急了些,才五十出頭而已。 “他侄子那些貓膩,我早就聽過一些,一直睜只眼閉只眼,就等著他鬧大,到時候誰的面子也救不了?!辩娂捐⊙劾镩W著一點陰鷙,語氣嘲諷,“正琢磨著裁員,這下好,一下走倆?!?/br> 他說的隨意,但鐘淺知道,鐘氏一向注重人文情懷,主張企業(yè)就是員工的家,從無裁員先例,所以鐘季琛一旦這樣的想法,可想而知要面臨什么。 “你看,我整天琢磨這些,根本沒你想象的那么好?!?/br> “我也沒有把你想得有多好。” 鐘季琛看了她一眼,眼神訝異。 鐘淺平靜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只是,你的好剛好是我在乎的。 而你的不好,她悄悄看了眼他的側(cè)臉,在暮色中輪廓鮮明,英挺的鼻峰讓人有些莫名的心疼……似乎又總能為他找到辯解的理由。 “其實爺爺是對你要求高,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很多像你這個年紀的富二代還在無所事事,在父母蔭蔽下過逍遙日子?!?/br> 鐘季琛聞言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似乎總不能讓他滿意,從前不滿意,以后……” 他頓住,把手里燃盡的煙頭丟在地上,用鞋底碾了幾下。然后走到幾步外,彎下腰,抓住一把枯草…… 野草根深韌性強,用足力氣也就拔下大半截,他掏出隨身攜帶的軍刀,照著草根砍下去…… 鐘淺看得不明所以,以為他是在泄憤。 等他割出一小塊空地,并把割下的枯草都堆在中間,掏出打火機,她才明白他的用意。 篝火燃起。 兩人并肩靠著車,席地而坐,鐘季琛手里又多了一瓶威士忌,仰頭灌了一口。 聞到淡淡酒香,鐘淺想到自己那次喝烈酒的經(jīng)歷,辛辣穿喉而過,胃里像著了火一樣,真是自虐。 身邊人又是一口,她忽然說:“知道怎樣更好玩嗎?”說著從他手里搶過酒瓶,朝火堆灑去。 呼啦一聲,火舌竄起,她尖叫。鐘季琛也嚇了一跳,本.能往后一躲,“喂,瘋啦?” 再看鐘淺,火光映得她的笑容分外燦爛,他也笑了。 她把酒瓶給他,他把剩下的一半分幾次朝火堆揚灑,火舌四竄,火光明亮,她再次尖叫,還有他低沉的笑聲…… 的確,有種瘋狂的暢快。 暢快完,他收起空酒瓶,“你知不知道這酒多貴?” 她撐著下巴,看著火光,輕聲說:“能讓你開心一笑,多貴都值?!?/br> 鐘季琛一怔,隨即抿嘴一笑,抓起腳邊幾根草莖丟到火堆里。 枯草不如木頭耐燃,很快就只剩下點點火星。 好在車前大燈開著,打出兩束強光,光下的枯草被映得根根分明,有種別樣的美。而更美更震撼人心的,是高遠的夜空,繁星密布,亮得分明。 鐘淺仰頭,看的有些迷醉。 鐘季琛拿了一件厚實的外套給她,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塊巧克力,鐘淺接過,剝開,放進嘴里。 噼啪一聲輕響,最后一點火星滅掉。 鐘季琛問,“冷不冷?要不回車里?” 鐘淺搖頭,“這樣很好?!闭f完靠在他肩頭,又往衣領(lǐng)里縮了縮脖子,很自然的動作,自然到他也不覺得突兀。 “我從小就喜歡看星星,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他配合地問。 “因為它們明明離得很遠,看起來卻又很近。”她低喃。 “有時候晚上睡不著,就坐在窗臺上看,跟它們說話,它們還會一閃一閃,好像聽懂了一樣?!彼?。 余光里,他看到她挺翹的鼻尖,在黑暗中,泛著光澤。 “我還數(shù)過星星,數(shù)著數(shù)著就亂了,也困了?!?/br> “我也數(shù)過,很小的時候?!彼J真接道,“最高記錄是三百四十九顆,眼睛都累花了,就記得特清楚?!?/br> 兩人同時輕笑出聲,有一種默契融化在夜色里。 不知過了多久,她叫了聲,“鐘季琛?!彼睦镆粍?,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叫他名字,還是那樣的感覺,百轉(zhuǎn)千回。 他緩緩側(cè)過臉,感覺擦到什么,極軟。立即反應(yīng)過來,是她的唇。 昏暗中,兩人的同一部位像是有感應(yīng),很快尋到彼此。 然后在彼此的呼吸中,輕輕廝磨。 他閉了眼,讓感官專注這一處,她沒有像上次立即分開,能感覺到柔軟的眷戀。他含住她的下唇,仔細品嘗,把在很久之前就生出的想法付之行動,果然,甜美如清晨滾著露珠的花瓣。 他恍惚地想,哦,原來我今天的心愿是這個。 聽到一絲微弱的嚶嚀,他放過她的唇,用舌尖開啟她的齒。 立即嘗到巧克力的味道,混著他口中的一點酒味,越發(fā)香醇,讓人也染了些醉意。他迷迷糊糊地想,原來這就是幸福的味道。 三天后,再次見面。 鐘季琛晃晃手里的藍色信封,“這是你幾歲時的愿望?” 這一次卡片上只有三個字,看電影。 他眼里促狹明顯,鐘淺揚揚下巴,“那你就別管了,反正是愿望之一?!备袅藭?,她又伸手,“把信還給我。” 鐘季琛沒理,塞進大衣口袋。 郊外一晚過后,沒人解釋,沒人提及,但有些東西在彼此心中扎根。 電影是鐘季琛選的。 《漫漫自由路》,南非總統(tǒng)傳記片。 鐘淺自認也是有些深度的,對偉人也是心存敬畏的??墒钱旂娂捐囊槐娎寺矍槠腕@悚懸疑片里選了這個,她還是有點小小的怨念。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黑暗中,鐘淺抱著一大筒爆米花。鐘季琛不吃這種小孩子?xùn)|西,看得很認真,完全進入劇情。她看了會兒,便悄悄搞起小動作,拿了一顆爆米花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里塞,然后又抓著他的手送到他嘴邊,鐘季琛由著她玩,索性張嘴吃了。 待鐘淺如法炮制到第三顆,剛把爆米花塞進他手里,他手掌倏然一收,連同她的手也被攥住,她發(fā)出一聲低呼,隨即噤聲。 鐘季琛視線還落在前方,微微側(cè)過頭,“事不過三,小懲大誡。” 那壓低的聲線竟有幾分——性感,鐘淺臉頰立即升溫,心跳也明顯加快。同時又感覺到心湖泛起漣漪,一圈一圈漾開,比奶油味的爆米花還甜。 過了一會兒,她試著往回抽手,卻被他攥得更緊,似乎帶著一絲警告之意。她心下一陣好笑。冷不防朝他側(cè)臉啄了一下,蜻蜓點水般。 鐘季琛慢半拍地轉(zhuǎn)頭看她,只見她正襟危坐,認真觀影。 他握著的手用力一捏。 出來時,混跡人群中,手依然牽在一起,這回鐘淺感覺手上多了些力道,有牽引和保護意味,讓人異常心安。 出了放映大廳,空間豁然開闊,人群很快疏散,手也松開了。 鐘淺還沒來得及有所想法,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回頭一瞧,是許久不見的秦岳。 終于沒有輪椅相伴,身材頎長,衣著光鮮,在人群中很是顯眼,身邊還有個年輕女孩,挎著他臂彎,他則是兩手隨意插在褲袋里。 秦岳視線在兩人之間掃了一遍,然后跟鐘季琛打招呼:“鐘總這么有閑情,帶女兒來看電影啊?!?/br> 鐘季琛面色自如,“秦少也很有閑情。”視線不經(jīng)意掃過他的腿。 鐘淺則是有些好奇地看向那個女孩,那女孩秀氣中透著幾分青澀,跟他的花哨并不搭。秦岳卻不介紹一下,而是沖鐘淺說:“你怎么老也不接我電話?” 語氣熟稔里還帶幾分怪罪,顯得更加熟。 鐘淺想起,他的確是打過兩次,有一次是在去新.疆路上,“我是手機……” 秦岳不等她說完,自說自話:“要不是問了秦雪說你沒事兒,我就拆了石膏去英雄救美了。我還有事,以后再聚,不許不接我電話啊?!?/br> 最后一句時,還伸手朝她虛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