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他坐在后座,身邊是他的秘書,正拿著一份材料給他匯報工作。 秘書說著說著,覺得老板有點(diǎn)不對勁,怎么一點(diǎn)回應(yīng)都不給呢。偷眼一瞧,鐘季琛正側(cè)過臉看向窗外。 路邊一家酒店正舉行開業(yè)儀式。氣勢不小,門前十門禮炮,花籃無數(shù),兩側(cè)各一溜穿著旗袍的禮儀小姐,紅艷艷的旗袍俏生生的臉,讓人眼前一亮。 做秘書的心細(xì)眼尖,視線隨便那么一掃,末了一頓,“邊上那個長得有點(diǎn)像鐘淺啊。”說完嚇了自己一跳,怎么出聲了,這比喻能亂用么,希望老板沒聽到。 鐘季琛顯然聽到了,還接了一句,“你也覺得像?” 也不等秘書回答,就下令停車。 說話間車子已經(jīng)開過去一段,還沒停穩(wěn),人就推門下去了。看的秘書冷汗涔涔。 鐘季琛大步流星,逆著車流往回走,走著走著又覺得不對,因為這次視線落在邊上那姑娘的胸前,呃,蔚為壯觀。 別怪他猥瑣,實在是目標(biāo)太大不容忽視。 視線再往上,他立即火了。 鐘淺謹(jǐn)記領(lǐng)班教誨,時刻挺胸抬頭收腹,保持最甜美的微笑。 可是,臉真的要僵了。 而且,好冷啊。都入冬了,只穿一層絲襪,旗袍也是單的,如果不是上面還有一件貂絨小褂子,真的會凍哭。哦對,前面兩大塊厚海綿應(yīng)該也有幫助。 腳好酸啊。天還沒亮就來了,穿著高跟鞋樓上樓下跑,這會兒光站著也有一個多小時了,賺錢真不容易。然而正是這份從未體會到的艱辛,讓她更加興奮,這樣活著才夠真實接地氣啊。這樣想著,鐘淺不禁笑了一下。 把剛走到身邊的某人晃得眼前一花。 不過開口時的語氣還是很冷咧,“你在這里干什么?” 鐘淺聞聲抬頭,愣住。 很快調(diào)整好情緒,語氣如常,“工作啊?!?/br> 鐘季琛眉頭擰成結(jié),“你缺錢?” 鐘淺心生鄙夷,這人思想境界真低,就知道錢錢錢。嘴上卻應(yīng)付道:“是啊,人要學(xué)著自食其力嘛?!?/br> 換來一句冷冰冰惡狠狠的“簡直胡鬧?!?/br> 鐘季琛說完還不夠,伸手就抓她手臂,還真是抓上癮了,鐘淺倔強(qiáng)勁兒上來,用力甩開,再抓,再甩。 兩人之間無聲的“互動”被領(lǐng)班看見,趕緊走過來問:“怎么回事?” 鐘淺立即一臉委屈,小聲說:“這位大叔sao擾我?!?/br> 鐘季琛氣息一滯,手還停留在半空中,面不改色地收回來。領(lǐng)班也看到那只“狼手”,眼神里立時添了幾分鄙夷,可是看到他的人衣冠楚楚器宇軒昂,又覺得不像。轉(zhuǎn)念又是鄙夷,衣冠禽獸。 “這位先生,我們這是正規(guī)酒店,請您自重?!?/br> 鐘季琛鼻子沒氣歪了,也不接話,只看向鐘淺,她直視前方,標(biāo)準(zhǔn)化的微笑后藏著一抹狡黠,真是氣得人,心癢癢。 正僵持間,旋轉(zhuǎn)門里出來一行人,是酒店老總在恭送貴賓,看到鐘季琛立即迎上來,“這不是鐘總嗎,您可是大忙人,見您一面不容易?!痹倏聪蜻@邊情形,“這是?” 鐘季琛跟他握了手,這才不慌不忙解釋:“我剛好路過,看到……”他頓了一下,“親戚家的孩子在這兒,跟家里鬧矛盾,跑出來好幾天了,大家都很擔(dān)心,如果黃總不介意,我就把人帶走了?!?/br>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 鐘淺心中憤憤,腳下步子邁得又急又快。鞋跟高,旗袍開叉更高,走動時長腿一晃一晃,引得路人側(cè)目,看的鐘季琛直皺眉。 兩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另一條街道的僻靜處,鐘淺才猛地收住腳,回頭,面帶嘲諷,“親戚?”她笑笑,“請問您是姓方呢還是姓任?” 鐘季琛面色平靜地看著她。 這會兒連剛才的怒色也不見了,只是看著她,目光沉沉。 鐘淺的譏誚像是打在棉花上,不覺泄氣,“非親非故,你關(guān)心我做什么。” 對面的人似是嘆了口氣,然后,抬手解衣扣,脫下身上的深灰色羊絨大衣。在鐘淺驚詫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為她披上。 為她整理前襟時,他輕聲問:“你不冷么?” 鐘淺眼底忽地一陣刺痛。 隨即反應(yīng)過來,是酸澀。 她拼命地忍住。 很奇怪,凍了一早上都能忍受,可是一旦被溫暖的衣服包裹,一股冷意從心底散發(fā)開去,周身的神經(jīng)末梢仿佛被喚醒,叫囂著冷,被喚醒的還有來自喉嚨處的一股委屈,強(qiáng)烈的委屈。一定要忍住。 她開口時聲音輕顫,“謝謝?!?/br> 兩人站得極近,她視線放平,拜高跟鞋所賜,正好落在他的脖頸處。純黑西裝,深藍(lán)襯衣,打著領(lǐng)帶,一絲不茍。他一貫的形象,此刻格外冷漠疏離。 她吸了下鼻子,似乎聞到淡淡的須后水味道。 “我該怎么稱呼你?叫你叔叔嗎?” 鐘淺笑笑,苦澀從舌尖蔓延,“可我不想叫你叔叔。那樣很奇怪?!?/br> 她想說的是很見外。 她的手在他溫暖的大衣下,指尖依然冰冷,用力地揪著旗袍的邊緣,想要攫取一些力量。沒有一絲回應(yīng),也好,她就把想說的一口氣說完。 “你那天不是奇怪我為什么要去秦雪的party嗎?我告訴你為什么?!彼f的很慢,天冷,唇齒有點(diǎn)不聽使喚,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發(fā)出來的,“因為我想知道,如果真的出現(xiàn)什么意外,我自己會如何應(yīng)對?!?/br> 要么死,要么活,沒有求助的選項。 就像失怙的小動物,哪怕眼睛還沒睜開,爬也要爬出去覓食,被野獸叼走,也好過蜷縮在洞里餓死凍死……她還是沒忍住,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見面前的喉結(jié)動了一下。 又好像只是錯覺。 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鐘淺又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后退半步,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衣服很長衣料很重,她本.能地用手理了理,然后雙手捧著遞給他。“我不是你的責(zé)任。不要關(guān)心我,也不要幫我。就當(dāng)陌生人好了?!?/br> 鐘季琛看著她手里的自己的衣服,良久,再看向她的臉,大概是為了掩蓋未成年事實,眼線故意上挑,眼影略重,唇色也偏成熟,衣領(lǐng)一圈白色絨毛,襯托著一張臉?gòu)擅鸟尜F,如夢似幻。 他有點(diǎn)恍惚。 今天的她很不一樣。無論是裝扮,表情,還是說出的話。 可她還是她。 讓他沒轍,勇敢的讓人心疼。他那幾分殘存的理智幾乎被她眼里的淚花融化。腦海中一個聲音在說,你傷到她了,還是傷到了。 最后一句里“陌生人”三個字尤為刺耳,他被刺得霎時清醒,脫口而出:“一定要這樣么?” “對?!辩姕\看著他篤定地答。 “你說得對,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br> 這句話,呵。他幾乎忘了這是自己多年的信條。 捧著衣服的手微微的抖,她的唇有點(diǎn)發(fā)青,她冷了,鐘季琛抬手接過。 鐘淺如釋重負(fù)地呼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就走。 做不成親人,就做陌生人。 這是這些天她考慮得出的結(jié)果。 她離家前那番話字字真心,后來自己也驚訝,對親生母親都沒有太多的依賴和要求。憑什么對一個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人抱有奢望呢?憑他偶爾流露出的關(guān)切和真心?憑那六年的相伴? 這樣不對。 那六年固然美好,或許就更應(yīng)該留在記憶里。 接到秦岳的電話時,鐘淺正在一家麻辣燙店里大快朵頤。青菜粉絲蘑菇豆皮各種大小丸子,琳瑯滿目的一大碗,以前這種街邊小店都不敢吃,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心頭好。尤其是這種冷冷的天,吃得胃里暖暖,舌尖發(fā)麻,真是不能更幸福。 “聽說你被你爸抓走了?這是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抗?。”秦岳那廝笑得好不暢快,真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人。 鐘淺無語,“那錢還能給我嗎?打個折也行?!焙么趺盍诵“胩?,人生第一份工作啊,拿不到錢太不吉利了。 “當(dāng)然沒問題,就我一句話的事兒?!?/br> 工作是秦岳幫聯(lián)系的,否則高中生、尤其是她這種零經(jīng)驗的,基本沒可能找到兼職。也正因如此,一早來她就積極投入,哪怕是幫倒忙,生怕暴露大小姐身份遭人“嫌棄”。 那邊聽到她吸溜粉條的聲音,問:“你在干嘛呢?” “吃東西。” “吃什么?” “麻辣燙。” “差不多啊,我在打麻將。”電話里稀里嘩啦響,不知道誰大聲叫了一句“胡了”,秦岳罵了一句粗話,又問:“下午干嗎?要不要過來玩?” “我還要去超市采購?!?/br> “你去超市?你家保姆死了嗎?” “……” 鐘淺沒跟任何人說,她在校外租了個小公寓。方瑩人還在歐洲旅行,不知道她已經(jīng)放假,同學(xué)還有秦岳他們以為她在家,她現(xiàn)在就處于三不管狀態(tài)。 下午,鐘淺在超市里挑了滿滿一購物車的日用品和零食??墒墙Y(jié)賬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沒有車,拎不動。于是又送回去大半。 最后走出超市時拎著兩只裝得滿滿的購物袋。 天已經(jīng)黑了。 坐了兩站公交回到租住的小區(qū),走向單元門時,看到樓下陰影里停著一輛車。白色的車,很顯眼,很突兀。 鐘淺腳步不由放慢。 車門打開。下車的正是上午見過的人。 還是上午那身打扮,深灰色的大衣,在夜色中顯得人挺拔冷峻。本來已經(jīng)整理好了,也道過別了。可是當(dāng)他朝自己走來時,鐘淺還是不由的心跳加速。 不知為何緊張。感覺他有點(diǎn)不一樣。 鐘季琛走到近前,開口時伴著白氣,“我來告訴你為什么?!睕]頭沒腦的一句,聲音很沉,有點(diǎn)啞,他盯著她的眼睛,“我一次又一次推開你,拒絕你,不是因為你不是我親生的,而是……” 他的手伸過來,鐘淺不知何意,直到溫?zé)嵴菩馁N在自己臉頰,下一秒另一側(cè)也被同樣貼住,這是她不熟悉的方式,忽然間似有所悟,他的臉已靠近…… 情急之下,手驟然一松,兩只沉甸甸的購物袋同時掉在地上,悶響夾雜著脆聲,像是什么瓶裝的東西碎了。 驚呼還未出口,嘴巴就被堵住。 被他的,嘴?。?! 她這時才明白為何他今晚看起來不同,他喝醉了。 此刻,他嘴里的酒氣幾乎將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