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鐘淺心中憤憤,腳下步子邁得又急又快。鞋跟高,旗袍開叉更高,走動時長腿一晃一晃,引得路人側(cè)目,看的鐘季琛直皺眉。 兩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另一條街道的僻靜處,鐘淺才猛地收住腳,回頭,面帶嘲諷,“親戚?”她笑笑,“請問您是姓方呢還是姓任?” 鐘季琛面色平靜地看著她。 這會兒連剛才的怒色也不見了,只是看著她,目光沉沉。 鐘淺的譏誚像是打在棉花上,不覺泄氣,“非親非故,你關心我做什么?!?/br> 對面的人似是嘆了口氣,然后,抬手解衣扣,脫下身上的深灰色羊絨大衣。在鐘淺驚詫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為她披上。 為她整理前襟時,他輕聲問:“你不冷么?” 鐘淺眼底忽地一陣刺痛。 隨即反應過來,是酸澀。 她拼命地忍住。 很奇怪,凍了一早上都能忍受,可是一旦被溫暖的衣服包裹,一股冷意從心底散發(fā)開去,周身的神經(jīng)末梢仿佛被喚醒,叫囂著冷,被喚醒的還有來自喉嚨處的一股委屈,強烈的委屈。一定要忍住。 她開口時聲音輕顫,“謝謝。” 兩人站得極近,她視線放平,拜高跟鞋所賜,正好落在他的脖頸處。純黑西裝,深藍襯衣,打著領帶,一絲不茍。他一貫的形象,此刻格外冷漠疏離。 她吸了下鼻子,似乎聞到淡淡的須后水味道。 “我該怎么稱呼你?叫你叔叔嗎?” 鐘淺笑笑,苦澀從舌尖蔓延,“可我不想叫你叔叔。那樣很奇怪。” 她想說的是很見外。 她的手在他溫暖的大衣下,指尖依然冰冷,用力地揪著旗袍的邊緣,想要攫取一些力量。沒有一絲回應,也好,她就把想說的一口氣說完。 “你那天不是奇怪我為什么要去秦雪的party嗎?我告訴你為什么。”她說的很慢,天冷,唇齒有點不聽使喚,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發(fā)出來的,“因為我想知道,如果真的出現(xiàn)什么意外,我自己會如何應對?!?/br> 要么死,要么活,沒有求助的選項。 就像失怙的小動物,哪怕眼睛還沒睜開,爬也要爬出去覓食,被野獸叼走,也好過蜷縮在洞里餓死凍死……她還是沒忍住,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見面前的喉結動了一下。 又好像只是錯覺。 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鐘淺又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后退半步,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衣服很長衣料很重,她本.能地用手理了理,然后雙手捧著遞給他?!拔也皇悄愕呢熑?。不要關心我,也不要幫我。就當陌生人好了?!?/br> 鐘季琛看著她手里的自己的衣服,良久,再看向她的臉,大概是為了掩蓋未成年事實,眼線故意上挑,眼影略重,唇色也偏成熟,衣領一圈白色絨毛,襯托著一張臉嬌媚矜貴,如夢似幻。 他有點恍惚。 今天的她很不一樣。無論是裝扮,表情,還是說出的話。 可她還是她。 讓他沒轍,勇敢的讓人心疼。他那幾分殘存的理智幾乎被她眼里的淚花融化。腦海中一個聲音在說,你傷到她了,還是傷到了。 最后一句里“陌生人”三個字尤為刺耳,他被刺得霎時清醒,脫口而出:“一定要這樣么?” “對?!辩姕\看著他篤定地答。 “你說得對,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這句話,呵。他幾乎忘了這是自己多年的信條。 捧著衣服的手微微的抖,她的唇有點發(fā)青,她冷了,鐘季琛抬手接過。 鐘淺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就走。 做不成親人,就做陌生人。 這是這些天她考慮得出的結果。 她離家前那番話字字真心,后來自己也驚訝,對親生母親都沒有太多的依賴和要求。憑什么對一個沒有任何關系的人抱有奢望呢?憑他偶爾流露出的關切和真心?憑那六年的相伴? 這樣不對。 那六年固然美好,或許就更應該留在記憶里。 接到秦岳的電話時,鐘淺正在一家麻辣燙店里大快朵頤。青菜粉絲蘑菇豆皮各種大小丸子,琳瑯滿目的一大碗,以前這種街邊小店都不敢吃,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心頭好。尤其是這種冷冷的天,吃得胃里暖暖,舌尖發(fā)麻,真是不能更幸福。 “聽說你被你爸抓走了?這是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哈哈哈。”秦岳那廝笑得好不暢快,真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人。 鐘淺無語,“那錢還能給我嗎?打個折也行?!焙么趺盍诵“胩?,人生第一份工作啊,拿不到錢太不吉利了。 “當然沒問題,就我一句話的事兒?!?/br> 工作是秦岳幫聯(lián)系的,否則高中生、尤其是她這種零經(jīng)驗的,基本沒可能找到兼職。也正因如此,一早來她就積極投入,哪怕是幫倒忙,生怕暴露大小姐身份遭人“嫌棄”。 那邊聽到她吸溜粉條的聲音,問:“你在干嘛呢?” “吃東西。” “吃什么?” “麻辣燙。” “差不多啊,我在打麻將?!彪娫捓锵±飮W啦響,不知道誰大聲叫了一句“胡了”,秦岳罵了一句粗話,又問:“下午干嗎?要不要過來玩?” “我還要去超市采購。” “你去超市?你家保姆死了嗎?” “……” 鐘淺沒跟任何人說,她在校外租了個小公寓。方瑩人還在歐洲旅行,不知道她已經(jīng)放假,同學還有秦岳他們以為她在家,她現(xiàn)在就處于三不管狀態(tài)。 下午,鐘淺在超市里挑了滿滿一購物車的日用品和零食??墒墙Y賬前忽然反應過來,沒有車,拎不動。于是又送回去大半。 最后走出超市時拎著兩只裝得滿滿的購物袋。 天已經(jīng)黑了。 坐了兩站公交回到租住的小區(qū),走向單元門時,看到樓下陰影里停著一輛車。白色的車,很顯眼,很突兀。 鐘淺腳步不由放慢。 車門打開。下車的正是上午見過的人。 還是上午那身打扮,深灰色的大衣,在夜色中顯得人挺拔冷峻。本來已經(jīng)整理好了,也道過別了。可是當他朝自己走來時,鐘淺還是不由的心跳加速。 不知為何緊張。感覺他有點不一樣。 鐘季琛走到近前,開口時伴著白氣,“我來告訴你為什么?!睕]頭沒腦的一句,聲音很沉,有點啞,他盯著她的眼睛,“我一次又一次推開你,拒絕你,不是因為你不是我親生的,而是……” 他的手伸過來,鐘淺不知何意,直到溫熱掌心貼在自己臉頰,下一秒另一側(cè)也被同樣貼住,這是她不熟悉的方式,忽然間似有所悟,他的臉已靠近…… 情急之下,手驟然一松,兩只沉甸甸的購物袋同時掉在地上,悶響夾雜著脆聲,像是什么瓶裝的東西碎了。 驚呼還未出口,嘴巴就被堵住。 被他的,嘴!?。?/br> 她這時才明白為何他今晚看起來不同,他喝醉了。 此刻,他嘴里的酒氣幾乎將她淹沒。 她毫無防守經(jīng)驗,輕易就被他撬開牙齒,酒氣混雜著煙味沖進喉嚨,舌頭也隨之而來,蠻橫入侵,肆意掃蕩。 霎時間,鼻端和舌尖全是男人的氣息。強悍。陌生。危險。 她被嚇傻了。眼睛瞪得溜圓。想看清他的臉,可距離太近,什么都看不見。 “這是你們學校寄來的?!?/br> 方瑩坐在沙發(fā)里,手里拿著一張紙,沖著放學剛進門的鐘淺抖了抖。茶幾上一枚信封,上面印著鐘淺就讀高中的名字。 “哦?!彼蟾胖滥抢锩娴膬?nèi)容。 “我都不知道你們學校還弄這個,每次考試都有?” “嗯。” “那我怎么從沒收到過?” “因為我每次都模仿了你的簽名直接帶回去?!?/br> 方瑩哼了聲以示不滿,放下信,一板一眼道:“排名從年級前三跌到前三十,班主任的評語說你聽課狀態(tài)不好,還經(jīng)常缺課,為什么?因為我們離婚?” 鐘淺低頭不語。 方瑩拿起家長的腔調(diào),“離婚已經(jīng)是既定事實了,只能盡快適應。雖然學習成績不是一切,但是你現(xiàn)階段主要任務。你最近,”她頓了頓,“的確是不太像樣子?!?/br> 鐘淺站得筆直,語氣老實,“我知道,我會想辦法調(diào)整自己。” 隔日,等鐘淺拖著印有卡通圖案的的拉桿箱站在門口時,方瑩立即跳起來,堅決反對,“好好的住什么校?家里怎么就不能學習了?” “你讓別人怎么看我?離了婚連女兒都養(yǎng)不好?” 鐘淺壓下躍到舌尖的那句:“這么多年咱們家讓人看的笑話還少么?” 不想再逞口舌之利,沒什么用,她心平氣和道:“別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對我們都好。媽你還年輕,這些年過的不舒坦,從現(xiàn)在起好好享受新生活。我也不小了,也該學著獨立,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會拿自己的人生跟誰置氣?!?/br> 方瑩習慣了女兒跟她耍嘴皮子功夫,這一番開誠布公讓她有些意外,態(tài)度也軟下來,“你要是覺得阿源過來不方便,我不讓他來就是了?!?/br> “不用這樣,感情的事我不懂,不多評價,只要您覺得開心就好,記得保護好自己別受傷?!辩姕\面色平靜,眼里盡是誠懇。 她從小就有主見,方瑩除了脾氣上來甩她一巴掌或者罵幾句狠話外,還從未以母親身份對她施加過命令,這一次雖然不情愿,一時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只得暫時答應。 鐘淺住校的事在班里掀起小小波瀾。 小歌十分不解,“為什么?鐘淺你最近總是各種讓我吃驚,簡直吃不消?!彼f著用兩手捏住鐘淺臉頰,扯了扯,“該不會是別人披著你的臉在蒙我吧?快說你到底是誰?” 鐘淺揉著臉,眼里神采奕奕,“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每天都過得特別充實,自己疊被子,打掃房間,臟衣服拿去洗衣房自己用洗衣機洗,原來洗個衣服還有那么多講究……” 她數(shù)落了一大串新get技能,小歌眼神更加怪異,“這不很正常嘛,我一直都這樣啊?!?/br> “就是啊,”鐘淺笑笑,“所以我以前的生活才不正常?!泵刻炷敲炊嗫臻e時間,傷春悲秋,自憐自艾。 “對了,馬上就寒假了,假期我還要去打工。” 打工?小歌覺得自己的下巴要掉了。 “你爸破產(chǎn)了?不給你撫養(yǎng)費了?” 上午十點,鐘季琛的車被堵在市區(qū)某一繁華路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