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容見大家都不說話，便走過去俯身在全mama跟前低聲道：“mama，不如去請人找找秦府的秦老板，他和爺一向要好，不會置之不理的?！?/br>
    全mama頓時清醒過來，連聲道：“對！對！我怎么把秦大爺給忘了，孝儒媳婦，趕緊叫個伶俐的去秦府，務(wù)必把事情仔仔細細地跟秦大爺說清楚了?！?/br>
    陳孝儒家的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出了院子。

    約么過了一個多時辰，就見陳孝儒家的領(lǐng)了一個穿著鴉青色長袍，渾身精瘦的四旬男子和一個背藥箱的小童走了進來。

    陳孝儒家的疾走了一路，說起話來有些氣喘：“全mama，姜mama，這是濟世堂的徐大夫?！?/br>
    大伙趕緊起來給大夫騰了地方，那大夫坐下閉著眼睛把了一會脈，又伸手摸了摸豪哥兒的額頭，眉頭緊皺，頗為鄭重地說：“眼下高熱不退，面赤頭痛，舌紅少絳苔黑垢，又伴有神昏譫語，這瘧癥已經(jīng)染了有三四日了?！?/br>
    全mama忙問：“可有法子醫(yī)治？”

    徐大夫從包里取出梅花針在兩足腕、舌下部位分別刺了幾下放了血，才起身拿筆開了治瘧的方子，囑咐若是今夜仍不退熱便在藥中再加寒水石十錢，大青葉五錢。

    全mama客氣地謝過了，給了五兩銀子的賞錢，又吩咐陳孝儒家的派小廝去跟著抓藥。

    璧容心里憋著個疑問，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這個孩子雖是那邊過繼來的沒有價值的庶子，但若是真出了什么問題，不但那邊借機生事，恐怕外面就會說沈君佑不僅克妻而且克子了，所以有些事情還是問清楚的好。

    “徐大夫?！辫等葸^去攔住了他，問道：“我聽說最近縣里很多孩子都感染了這個病，您可知道病因是什么？”

    徐大夫撫了撫胡子，緩緩道：“老夫問了幾家孩子，都說是去過西北坡那邊的樹林子，今年夏天暑氣盛，林子里的蛇蟻蚊蟲較多，老夫剛才檢查時發(fā)現(xiàn)小少爺?shù)纳砩弦灿袔讉€被蚊蟲叮咬的包，想必和那幾個孩子也是一樣的病癥?！?/br>
    全mama聞言眉目犀利地望向姜mama，姜mama頓時一個激靈，隨即惡狠狠地看著吳氏質(zhì)問道：“你不是說小少爺是起來吹了風(fēng)的原因嗎，到底怎么回事！”

    吳氏一聽撲騰一聲跪在地上，忐忑地看了姜mama一眼，嘴唇哆嗦著“我”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璧容側(cè)眼撇了一眼，見姜mama后背直挺，雙拳緊握，明顯一副心里沒底的樣子，眼珠子骨溜溜地虛晃著，一抬眼瞧見璧容看她，心虛地忙轉(zhuǎn)向了一旁。

    全mama嘭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們?nèi)缃穸急臼铝?，孩子不會看，倒是學(xué)會看病了！這樣的借口也找得出來！”

    姜mama繃著臉一言不發(fā)。

    “怎么都不說話了！到底豪哥兒有沒有去過西北坡的林子！”

    明眼人此時已經(jīng)能看出幾分原因來了，尤其看著吳氏一副懼怕的表情，璧容心下了然，只要姜mama在這屋里，不管問誰，恐怕都是一個字也不說的，索性不如現(xiàn)在把這篇翻過去，留著日后慢慢問。

    璧容過去勸道：“mama消消氣，眼下豪哥兒的病重要，還是趕緊讓大夫去抓藥吧?！?/br>
    陳孝儒家的聽了也忙道：“對對，我先跟徐大夫去抓藥?！闭鋈?，又想起什么，道：“全mama，秦大爺還在偏廳里呢?！?/br>
    全mama一愣，與璧容對了個眼色，又沖她點了點頭。

    璧容轉(zhuǎn)身看了邊上的那兩個小丫鬟一眼，隨即跟陳孝儒家的說：“讓這個丫頭帶著我過去看看吧?！?/br>
    姜mama本欲還口，但見全mama正盯著自己看，一副等你說話的模樣，遂又把話咽了下去。

    出了院子沿著抄手游廊往剛才來的方向走，第三進院子的直對著的正房就是待客的正廳，旁邊又附著左右偏廳各一個，花廳一個，宴息的暖閣一個。

    秦書懷正坐在偏廳的太師椅上，桌上連杯茶都沒有，身邊只有一個他自己的小廝伺候著，全無沈宅的奴仆，璧容也不知道這宅子究竟是有多少個丫鬟仆人，平時都是怎么分配，但眼前顯然是有些怠慢了客人。

    “怎么連杯茶也沒人沏，這么大的府里難道連個伺候的都沒有嗎！”見旁邊的小丫鬟打了個激靈，璧容又覺得自己說話重了些，無奈地道：“你去燒壺水來吧，再讓人把茶具送過來?！?/br>
    小丫鬟忙喏了一聲，匆匆地離開了。

    “喲，一個月沒見，已經(jīng)有女主人的架勢了，看來逸之的動作挺快嘛！”

    “還以為你轉(zhuǎn)了性呢，看來是一點沒變?！辫等荼梢暤乜戳怂谎?，見他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撇著嘴無奈地道：“不管怎么說，這次真是多謝你了?！?/br>
    “我和逸之時擺了拜了把子的兄弟，他家里出了事情，我怎么能袖手旁觀，你若是真想感謝我，不如……”秦書懷嘿嘿笑了兩聲，神神秘秘地道：“不如給我坐墊荷包腰帶吧！前幾日看見逸之那個新腰帶可是讓我眼饞了好久，據(jù)說還是哪個姑娘送的生辰禮物呢！可惜我沒有這等好命喲！”

    璧容羞怯地把眼睛轉(zhuǎn)向別處，想起自己那日托管恒送他那條腰帶時，被兩個嫂子戲弄說送腰帶就是把男人綁在了自己手心里，如今聽秦書懷說他天天系著，心里突然一陣陣的暖意。

    ☆、第40章 無妄之災(zāi)

    不一會兒，小丫鬟就送了水壺過來，后面跟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廝端著茶具，一進來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自己跑了茅廁，不知道來了客人。

    璧容見他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心下不忍，囑咐了他日后注意就叫他起來了。從小丫鬟手里取了水壺，燙了杯子，簡單地泡了兩杯茶，向秦書懷問道：“這里可有個叫西北坡的樹林子？”

    秦書懷點了點頭。

    “這林子離這里有多遠？”

    “出了東大街徑直走就是了，坐車的話也就一刻鐘的功夫，若是走路大概得花大半個時辰了?！?/br>
    “這林子里可是有許多蚊蟲？”

    秦書懷越發(fā)覺得糊涂，不解地道：“這么熱的天有蚊蟲那是自然的?！?/br>
    璧容得到了證實，心下了然，便問了身邊站著的小丫鬟：“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怯怯地道：“奴婢叫玉桃，今年十一歲?！?/br>
    璧容不由得嘆息一聲，不過十一歲的孩子就要給人家當(dāng)奴才，而且看她做事情的熟練模樣，恐怕已經(jīng)進來兩三年了。

    璧容拉過她的手，柔聲說：“你別害怕，我呢就是想問你幾句話，你只要如實說就是了，有全mama在姜mama不敢把你怎么樣的。”

    一提到姜mama玉桃明顯一個哆嗦，抬頭見璧容目光溫和，不像府里的那些mama們的兇狠，心里一松不由得點了點頭。

    “小少爺可是去過西北坡的林子？”

    玉桃猶豫著點了下頭。

    “小少爺如今只有六歲，不可能自己跑這么遠，所以是有人帶他去的，對嗎？”

    玉桃又點了下頭。

    “你去了嗎？”

    玉桃這下不敢點頭了，連忙擺著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姜mama帶少爺去的。”

    “不可能吧，姜mama明知道那邊有這么多的蚊蟲，怎么可能還要帶少爺去呢？你準是在騙我呢?！辫等菅鹧b生氣地看向她。

    小丫鬟一聽果然急了，生怕最后把罪責(zé)扯到自己身上，一五一十地交代著：“姜mama經(jīng)常帶少爺去劉奶奶家打葉子牌，少爺坐不住，就經(jīng)常白哥兒、武哥兒一起去外面玩，最近聽人說林子里有兔子，這才讓人趕車去的那邊。”

    璧容聽得糊涂，便問：“劉奶奶是什么人？白哥兒武哥兒又是誰？”

    “劉奶奶家的兒子和李奶奶家的兒子都是在東大街咱們家布莊的人，白哥兒是劉奶奶的孫子，武哥兒是李奶奶的孫子?！?/br>
    從明面上看，姜mama借著照顧豪哥兒偷懶已是事實，無論如何她也是逃不了干系的，只是……這里面還有沒有別的事呢，如果單純只是關(guān)系要好，請來府里豈不是更好，依著姜mama的本事，有吃有喝的招待著，恐怕也沒人敢說什么，何必要跑到別人家里去呢？

    玉桃見璧容不說話，心里緊張的要命，趕緊說道：“姑娘明鑒，是少爺非要去的，我攔也攔不住，姑娘可千萬別告訴二爺?！?/br>
    璧容見她紅著兩只眼泫然欲泣，心里也軟了下去，便安慰她：“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二爺?shù)?，不過回去以后姜mama若是問你，你只說我向你打聽少爺?shù)牟“Y，但是你什么都沒說，記住了嗎？”

    玉桃乖巧地喏了一聲下去了。

    “怎么了？還有什么問題嗎？”秦書懷不知璧容此刻在皺著眉頭在琢磨什么，按著剛才那個小丫鬟的話串起來大概就是姜mama的疏忽導(dǎo)致逸之的小侄子感染了瘧病，事情儼然已經(jīng)水落石出了。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事情可能沒這么簡單，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那個劉家的和李家的在鋪子里都做些什么?！?/br>
    秦書懷見她一臉認真，雖然一腦子漿糊，但還是點頭答應(yīng)了。

    當(dāng)天夜里強喂了徐大夫開的藥，熱度倒是退了下來，秦書懷得了信索性直接拿銀子把他從喬家直接搶了過來，璧容本還擔(dān)心會引起兩家的不和，但聽秦書懷說那喬家老爺是他姑父，這才放了心。

    徐大夫又給開了幾帖清熱保津治瘧病的方子，連喝了兩日果然見了效。期間收到沈君佑來的信，全mama讓璧容回信告訴他一切都好，不必掛心。

    小孩子天生就是個待不住的主兒，熱度一退了，豪哥兒就開始吵著要下床，起初喝藥就是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灌下去的，如今人清醒了，自是不肯好好喝了。

    “豪哥兒，你知道你為什么生病嗎？”璧容坐在床邊問他。

    豪哥兒摸著腦袋想了半天，嘟著嘴問道：“生病還有原因嗎？人人都會生病的呀?！?/br>
    “當(dāng)然有原因了，每個人呢身邊都有兩個神仙，左邊的叫淘氣神，右邊的呢叫乖巧神，淘氣神每天拿筆記著你做了多少淘氣事，等到湊夠了數(shù)就會發(fā)脾氣叫你生病，但是你如果變得乖巧了呢，乖巧神就會幫你把病趕走，你看你這兩天乖乖地躺在床上，是不是頭就不痛了？”

    豪哥兒一臉懵懂地思索了一會兒，稚氣地問道：“那我要是一直乖乖的，是不是就不會生病了呢?！?/br>
    璧容拍拍胸脯，向他保證道：“當(dāng)然了，淘氣神可沒有乖巧神厲害?！?/br>
    豪哥兒一聽咧開嘴笑了：“好吧，那我聽你的不出去玩了?！?/br>
    旁邊站著的玉桃聽了立刻眉開眼笑地跑去端藥，可豪哥兒一看見那碗黑漆漆的藥，立刻哇哇地哭了起來：“我都這么乖巧了，怎么還要喝藥啊?！?/br>
    玉桃生怕姜mama在外面聽見進來打她，求救似得看向璧容。

    “豪哥兒，剛才乖巧神跟我說了，你若是乖乖地把藥喝了呢，晚上他就變出小娃娃來跟你玩。”

    豪哥兒一聽果然不哭了，忙問道：“真的嗎？你可不要騙我?！?/br>
    “我保證，你一覺醒來，被子里一定多出兩個小娃娃來?！辫等輿_他眨了眨眼。

    “好?！焙栏鐑簲[出一副英勇赴死地模樣張大了嘴，讓小丫鬟一口給他灌了下去，喝完了還不忘苦著一張小臉念叨著：“乖巧神仙，豪哥兒很聽你的話的，你要趕快把淘氣神趕跑?。　?/br>
    玉桃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使勁地憋著沒敢笑出來，正端著藥碗出去，姜mama板著臉走了進來，差點撞在一塊，氣得她厲聲斥責(zé)：“眼珠子長到后腦勺去了，往人身上撞！叫你給少爺喂個藥都得別人幫忙，干什么能行！”

    玉桃聽了立即委屈地紅了眼睛。

    姜mama看她那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瞥了一眼璧容，話里有話道：“怎么著，你這是哭給誰看呢，我還說不得你了！哪天把你賣到窮鄉(xiāng)僻壤去哭死你！看看有沒有人能給你做主！”

    璧容不愿意看她繼續(xù)借著數(shù)落小丫鬟諷刺自己，索性自己也不需要去討好她，便道：“姜mama，全mama好像有事找您，這里我跟著伺候就是了，您去歇著吧?！?/br>
    姜mama冷眼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了。

    “姜mama，您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這起起落落的事啊見過的比我多，我勸您哪往后最好還是客氣點。說句大不敬的話，這改朝換代都是常有的事，何況這府里的主子呢?！标愋⑷寮业恼驹陂T口不動聲色地說了這么一句，也不等姜mama是何反應(yīng)，嘴里自言自語著：“不知不覺的，這夏天已經(jīng)到了?！蹦槑σ獾爻隽嗽鹤?。

    ——————————

    這日，璧容正在廚房里捏著白兔糖糕，想起那日自己編的那個淘氣神的故事哄的豪哥兒老老實實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心里不由得想笑，仿佛自己也成了個孩子。不過說起來，璧容倒是要好好感謝鄭天旺，得虧他臨來時塞給自己那一套木雕的小猴，當(dāng)晚趁著豪哥兒睡著時塞進了他被窩里，第二天早上他一醒來，就興奮地嚷嚷著乖巧神真的給他送了娃娃來。

    想到此，璧容心里倒有了另一番盤算。鄭天旺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如果一輩子跟著鄭天洪靠種地為生，倒是有點屈才了，何況他本來也不愿意種地。但是總跟著鎮(zhèn)里的工隊做幫工也不是長久的事兒，撇了穩(wěn)當(dāng)與否不提，一不小心丟了命那可就是多少銀子也換不回來的。

    倒不如去好好學(xué)學(xué)木匠活，將來自己也能開個鋪子，賣些木雕、家具，璧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盤算著這事回頭還得讓沈君佑幫幫忙才行。

    正琢磨著，玉桃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面色煞白，比起見了姜mama時還要懼怕三分。

    “怎么了，怎么怕成這副模樣？”璧容忙洗了手上的面米分，過去扶她。

    “官，官爺來抓人了，已經(jīng)到門口了！”玉桃一想起門口那幫穿著官服的人，忍不住渾身戰(zhàn)栗，突然又想起什么，急切地拉著璧容道：“姑娘你快逃吧，玉桃不會跟別人說的。

    璧容聽得糊涂，便問道：“我逃什么？官兵難不成還是來抓我的……”剛說完，突然想到了什么，見玉桃一個勁地點頭道：“他們說姑娘是從陽曲逃出來的守節(jié)寡婦，要，要抓你回去浸豬籠……”

    頓時，璧容只覺得自己腦子里轟的一聲，仿佛炸開了一半，兩腳軟得要命，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聲音。身邊的玉桃一臉擔(dān)憂地正對自己說著什么，可只看見她嘴唇翕動著，卻什么也聽不清楚，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地只有一句話：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第41章 千鈞一發(fā)

    牢房里三面都是陰冷的石壁，即便是六月的夏日，坐在潮濕的稻草上仍舊忍不住瑟瑟發(fā)抖。因為沒有獨立的窗子，牢室里晦暗得分不清楚白天黑夜，從進來的那一刻，璧容只覺得已經(jīng)過了很久很久，所謂度日如年，莫過于此。

    四周時不時地傳來微弱的哀嚎聲、低泣聲，透著蒙蒙微光隱約可以見到對面關(guān)著幾個女人，蓬頭垢面地倚在墻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