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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過路陰陽在線閱讀 - 第48節(jié)

第48節(jié)

    再次昏厥之前,他記起了一個名字:“魏陽。”

    第111章 陌生

    魏陽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他夢到了自己孤身一人走在空蕩蕩的荒野中,那里沒有人煙,也沒有任何活物,只有大而渾圓的紅月照耀著地面,在他前方,是一片由低矮土丘構成的亂葬崗,鬼火如同幽燈閃爍在墳丘之間,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跨過了嶙峋的枯骨,邁過了長草的墳頭,在一個剛剛封土的新墳前停下了腳步,一股迫人的心悸感在他胸腔內抽動,幾乎要撕裂他的心肺,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哀傷,他彎下了腰,想要去觸摸那捧黃土,甚至掘開那座淺墳,只因他知道,那里埋葬的是他無法放手的人……

    無法放手的人……是誰?

    這個念頭剛剛浮上腦海,魏陽就從那個夢境中驚醒了,恐懼在身體內堆疊,化作冷汗浸透了脊背,他狼狽的從床上滾了下來,撐著床沿還沒站直身體,兩眼已經無意識的在四周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座墳墓里埋著的是誰?他究竟救回了齊哥沒有?!

    似乎聽到了房間里的響動,有人推開了房門,走了進來,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阿陽,你醒了!”

    說話的人是曾先生,語調溫文,帶著一種相當真摯的關切,可是魏陽并沒有看向他,他的目光凝在了曾靜軒身后,鎖住了他身后的那條身影。那是一個相當英俊的年輕人,面色冷峻,不茍言笑,似乎還受了傷,右臂上纏著厚厚一圈繃帶。然而只是這么一眼,魏陽手上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唇邊不可自抑的綻開了微笑。那是齊哥,齊哥還在!

    可是狂喜涌上的瞬間,魏陽就又察覺出了不對,那是張修齊不錯,但是他臉上的表情跟之前不太一樣了,如果說之前只是沒有情緒的面無表情,那么現在他的面孔上多出了一些東西,就像很早很早之前,在殺黃胄時展現出的,鋒銳又刺骨的冰冷,就像一座亙古不變的冰山,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

    如果換成其他人,很可能辨認不出這兩者的區(qū)別,但是魏陽跟張修齊朝夕相處了足有兩個月,他已經能認出那張冰塊臉上的大部分神情,以及它們代表各種情緒。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齊哥的魂魄又出了什么差錯?

    只是推門而入的一瞬間,那小家伙臉上的表情就出現了一系列的變化,曾靜軒看在眼里,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直接走上前去,扶起了還坐在地上的魏陽,柔聲說道:“阿陽,別慌,小齊已經恢復了魂魄,沒什么大事了?!?/br>
    按照以往,魏陽該直接沖上去拽住張修齊,好好探問一番,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游移不定了,順著攙扶的力道站起身后,他并沒松開曾先生的手臂,反而遲疑不定的問了句:“這是……恢復了?”

    “是的,恢復了,三魂齊聚?!痹o軒不動聲色,淡淡答道。

    不是兩魂!魏陽立刻抓到了關鍵,攥著曾先生的手猛然用上了力道:“怎么回事?他的天魂也回來了?”

    “那枚天魂當初就是被骨陣收走的,所以當你催動骨陣時,天魂自然也回歸了原位?!痹o軒臉上露出些略帶欣慰,也包含著苦澀的笑容,“只是天魂歸來,小齊還在適應,可能會跟以前有些不同……”

    魏陽沒有察覺他臉上的表情,他甚至都沒聽到后半段話,手已經顫抖了起來,忍不住上前了兩步,走到了張修齊面前,直直的望向那雙眼,那雙黑眸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帶著絲茫然,反而神光內斂,看不出任何情緒,對著這雙陌生的眼睛,魏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擠出了兩個字:“齊哥。”

    張修齊伸出了手,一把扶住了魏陽搖搖欲墜的身體,然而跟他的溫熱手掌不同,他的聲音里也找不出什么情緒,只是冷冷說道:“魏陽,謝謝你?!?/br>
    那語氣十分有禮,但是也帶著一絲疏遠,魏陽愣了片刻,才注意到對方稱呼的改變,已經不是那種帶著無意識親昵的“陽陽”,而是跟任何陌生人一樣,連名帶姓,就差帶個“先生”的客套稱呼。這不是他熟悉的小天師,甚至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魏陽剛剛從昏迷中醒來,他的腦袋還不足以處理這么復雜的問題,因此他也沒能及時作出反饋,直到對方把他帶到沙發(fā)邊,松開手時,他才無意識的伸手,想要反握住那人的手指??墒菑埿摭R英挺的眉峰微微一挑,錯開了這個挽留。

    似乎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暗潮涌動,曾靜軒輕咳一聲,坐在了魏陽身邊,慢慢說道:“阿陽,你之前催動骨陣,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和元氣,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天,可能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我已經跟小齊聊過幾次了,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以及那枚骨陣的來龍去脈?!?/br>
    其他話沒能喚回魏陽的注意,但是骨陣二字確實讓他回過了神,那枚從降術師手里奪走的骨陣應該就是他小時候無意中拿到的,甚至因為那東西連累了父母的性命,后來骨陣被齊哥的父親帶走,難不成這中間又出了什么事情?

    曾靜軒沒給魏陽猜測的時間,直接講了出來:“當年小齊和他父親在救了你之后,就到龍虎山一處禁地試煉去了,誰知有人盯上了那里,利用他們二人為引,發(fā)動了一個非常厲害的陣勢,這陣里應該也有某種拘魂術,本來陣力會打散小齊的所有魂魄,然而陰差陽錯,他的魂魄未曾消失,那枚逸散出體的天魂反而進入了骨陣之中,這東西也是件孕養(yǎng)生魂的法器,才讓那枚天魂安然無恙的度過了二十年光陰?!?/br>
    “那骨陣……救了齊哥?”魏陽不由有些發(fā)怔,當年在王村發(fā)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讓他對那枚骨陣懷有一種深刻的恐懼,然而就是這東西,保住了齊哥的魂魄不散嗎?

    “可以這么說,甚至可以說,是你自己救了他。如果當年那枚骨陣不被你的鮮血激發(fā),估計也不會產生這樣的效果?!痹o軒答得坦然,眼中也不再帶著那種審視的銳意,反而顯出了一些溫和。

    聽到這話,魏陽神情又是微微一動,他想起了癡智大師當初說過的話,他們兩人互為因果,如果不是當年齊哥找到了他,還把符玉交給了他,他可以早就死在了王村,亦或是那只狐妖嘴里,而如果當年張先生沒有拿走那枚骨陣,齊哥的魂魄也不可能完好無缺的保存這么長時間,究竟是他救了自己,還是自己救了他,已經纏繞糾結,再也分不清楚。而這一個認知,讓魏陽醒來后就一直惶恐的心微微平靜了些,他們應該是有牽絆的,不只是因為那枚骨陣。

    看到魏陽表情舒緩了下來,曾靜軒也微微松了口氣,繼續(xù)說道:“如今那兩個降術師都已經身死,就算對方多想要那本手稿,也該知道東西不在姚先生手中了,既然他已經脫離了危險,咱們也該離開了?!?/br>
    魏陽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看張修齊打著繃帶的手臂,不由開口說道:“不再醫(yī)院多住些日子嗎?齊哥那天受的傷似乎不輕……啊,還有曾先生你的傷勢……”

    魏陽并沒有提及自己,曾靜軒笑著擺了擺手:“都是些小傷,慢慢養(yǎng)養(yǎng)就好。等會你吃個飯,咱們下午就走?!?/br>
    沒想到竟然會這么快,魏陽吃驚的還想說些什么,曾靜軒已經沖張修齊吩咐道:“小齊,去看看小食堂里還有什么飯,帶點好消化的回來?!?/br>
    張修齊沒有拒絕,直接站起了身,向門外走去??粗鴮Ψ胶敛涣魬俚谋秤?,魏陽心中有些難受,在他醒來這段時間,齊哥并沒有跟他說些什么,也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冷冷的坐在一旁,像是忘了自己一樣。啊……難不成是真忘了?這會不會是天魂回歸的后遺癥之一?

    魏陽立刻扭過了頭,低聲問道:“曾先生,齊哥還記得失去天魂時的事情嗎?他……會不會忘記了什么?”

    曾靜軒淡淡一笑:“這些天會有些記憶混亂,畢竟是二十年的時間,想要重新補全,體味出其中的種種情緒,估計也要花些時間,只不過……最重要的那些,他都已經想起來了。”

    最重要的那些?魏陽的嘴唇抖了一下,擠出了些笑容:“那,不太重要的那些呢?他還能想起來嗎……”

    看著對方變得慘白的面色,曾靜軒微微避開了那懇求一般的目光:“也許會,也許不會,歷史上沒人失去天魂這么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br>
    這是避重就輕,魏陽當然能聽出來,但是只是這么一句話,他心底又燃起了一點火苗,也許自己沒那么重要,但是齊哥好歹還能記得他的名字,說不好還因為玉符,能記得小時候的自己,這總是一點希望,他還不至于失去所有。抿了抿嘴唇,魏陽終于也擠出了些笑容:“不管怎么說,能夠恢復天魂就好,也不用再冒險到處去尋找了。”

    讓齊哥成為一個真正完整的人,這不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嗎?不用再擔心每月拘三魂的日子,也不用害怕對方一不小心就魂飛魄散,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于其他,不過是旁枝末節(jié),他會努力去試試看的。

    放下了胸中的負累,魏陽也終于放松了表情,然而看著他那副略帶倦怠的面孔,曾靜軒在心底嘆了口氣,壓下了其他想說的話。

    飯來的很快,魏陽不多時就吃完了這頓病號飯,又打起精神跟孫廳長和姚老分別聯(lián)系了一下,交代了后續(xù)首尾,三人就離開了醫(yī)院,駕車往市里趕去。

    開車的當然是曾靜軒,張修齊則坐在了副駕駛上,只留魏陽一人孤零零的待在后座,由于實在是精力不濟,當汽車開過高速路收費站時,魏陽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透過后視鏡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年輕人,曾靜軒嘆了口氣,開口問道:“小齊,這次咱們去找那些人,真的不帶上魏陽嗎?他畢竟有巫家的血脈,還能催動那組骨陣,說不好也能當個助力……”

    張修齊并沒有向后座看去,只是微微收緊了放在膝上的左手,冷冷答道:“不能帶他去?!?/br>
    那聲音斬釘截鐵,沒有分毫猶豫。曾靜軒遲疑了一下,沒有問原因,只是點了點頭:“也好?!?/br>
    兩人不再交談,油門一踩,汽車飛速向前駛去。

    第112章 同床

    回程的路上,魏陽睡了整整一路,直到汽車開進新區(qū),他才被曾靜軒叫醒。雖然知道這是正常的反應,他多少還是有些尷尬,偷偷摸了摸下巴,確定自己沒睡的流口水,才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外面,沖前座的兩人說道:“小區(qū)就在前面一個路口左拐,很快就能到了?!?/br>
    曾靜軒像是知道路線,很順暢的打了方向盤,隨口說道:“等把你送到家,我們再找旅館住下?!?/br>
    這一句話頓時讓魏陽精神了,趕緊坐直身體扒住了前座,堆出笑臉:“曾先生,我家地方也不小呢,還有兩張床,足夠咱仨人住下了,齊哥的行李還在家里放著呢,而且剛干掉了那群降術師,誰知道他們還會不會來找麻煩,不如住到一起比較方便……”

    簡直用上了渾身解數,魏陽極力推薦著自家的好處,這可不像從前,齊哥對他根本沒什么反應,萬一再讓曾先生代跑了,追恐怕都追不上,怎么可能讓他們跑到外面??!

    也不知哪句話打動了曾靜軒,他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也好。那就要叨擾你幾天了?!?/br>
    別說是幾天,一輩子都沒問題!當然這話魏陽是不敢說出口的,反而笑著說道:“曾先生你太見外了,那房子說實話還有齊哥的功勞呢,放心住吧,有人陪著我還高興呢!”

    他的笑臉十分的誠懇,根本就不像受過什么挫折的樣子,曾靜軒瞥了一眼坐在鄰座的外甥,發(fā)現那張冰塊臉凍的更厲害了些,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也沒反駁,直接開車向朝陽小區(qū)駛去。

    把人引回了家,魏陽終于放下心來,雖然走路直打晃,依舊盡職盡責的帶著兩人上了樓,一進門,來迎接的自然還是烏龜老爺。又被飼主拋棄了幾天,老爺的怒氣值估計都快蓄滿了,吭哧吭哧爬到門邊,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魏陽連忙賠笑,想要解釋什么,誰知老爺一伸脖子,直接繞過了飼主,氣勢洶洶的往地上一趴,堵在了曾靜軒面前。

    魏陽干咳一聲,連忙給人:“老爺,這是咱家齊哥的親舅舅,你可別亂來。曾先生,這是我養(yǎng)的烏龜,咳,放養(yǎng)慣了,脾氣有些壞,您別見怪?!?/br>
    被烏龜堵在了門口,曾靜軒也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跟烏龜大眼瞪小眼顯然不是個事,這時一旁站著的張修齊開口說道:“龜背上有太衍真訣,是個靈物?!?/br>
    曾靜軒咦了一聲:“現在看不到啊,難不成是隱圖?這東西是哪來的?”

    “馬路上撿來的?!蔽宏柎鸬糜行┗瓴皇厣幔苷嬖E這事,齊哥還記得?這可也是他失魂時候發(fā)生的事情,如果能記起這個,是不是也能想起回鄉(xiāng)的那段旅程呢?想到這里,魏陽不由高興了起來,腳步虛浮的向廚房飄去:“老爺,這邊來,我給你弄小蝦吃……”

    然而美食攻勢也沒能打動老爺,它把綠豆眼瞪的渾圓,還在努力評估這個新訪客的可靠程度,旁邊,張修齊已經俯下了身,輕輕摸了摸烏龜殼子。這動作太熟悉了,烏龜老爺難得沒有咬人,只是嗅了嗅他的手指,最終還是發(fā)出了“哈”的一聲,讓開了大門,大搖大擺爬去廚房加餐了。張修齊站起了身,猶豫一下,也跨進了客廳。

    幾天沒有回家,屋里依舊是原先的模樣,他的目光在房間里掃了一圈,并沒有表露出什么情緒,曾靜軒見他那副模樣,卻嘆了口氣,直接拉他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那邊獎勵完烏龜老爺,魏陽也走了出來,手里還拿著兩瓶可樂,有些尷尬的沖曾先生笑道:“家里連個熱水都沒,要不先喝點飲料吧,我馬上就去點餐,這邊酒樓的外賣還是相當不錯的……咦?外賣單子跑哪兒去了?”

    按理說魏陽的記性很好,但是今天他卻怎么也想不起那張常用的外賣單放在了哪里,昏沉沉的腦袋里像是籠了一層淺霧,只能無頭蒼蠅一樣向餐邊柜那邊沖去,張修齊的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伸手從茶幾下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身邊的舅舅。曾靜軒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說什么,拿過了那張紙說道:“阿陽,你說的是不是這張單子?”

    “沒錯!”魏陽連忙跑過來,笑著答道,“看我這記性,謝謝曾先生。”

    曾靜軒卻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你的元氣并未恢復,還是不要太廢神為好?!?/br>
    其實魏陽也有點察覺出來了,這種身體匱乏的感覺是從未有過的,簡直就跟被抽空過一輪一樣,不過眼看齊哥就在這里,他又實在舍不得跑去睡大覺,只是敷衍的笑了笑:“我知道了,謝謝曾先生關心?!?/br>
    點完了菜,他又湊到了曾靜軒旁邊,期期艾艾說道:“曾先生,實不相瞞,這段時間我跟齊哥出了好幾次任務,也不知道他記不記得,總之我們一起賺了好幾百萬,這里面肯定主要是齊哥的功勞,錢我都存銀行了,還要給您一個交代……”

    曾靜軒一哂:“你們小八門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嘴上功夫怕是要比手上功夫重要,小齊他除祟從來都不是為了錢,說實在的,我們也不缺錢,還是你收著吧。”

    張修齊的天魂可是多少錢都買不回來的,但是曾靜軒沒有說這個,這讓魏陽有些開心。如果只是過客,談錢天經地義,但是如果是可以換命的朋友,這些反而就無足重輕了。就算現在腦子還有些昏沉,魏陽也察覺出曾先生似乎有些軟化的跡象,不由暗道自己這次昏迷真是夠本,只要齊哥能想起那些過往……他不自覺的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小天師,心中的焦躁又消褪了一些,只要再一起混個十天半個月,還是挺有希望重新追回齊哥的嘛。

    心里有了些底,魏陽渾身都舒坦了。酒樓里的外賣向來快捷,不一會兒點的餐就送到了,他連忙招呼人吃飯,也認識曾先生一段時間了,他當然知道這兩人都是吃飯不作聲的主兒,自然乖巧的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一頓飯吃得平平淡淡,填飽肚子之后,那兩人就起身去了書房。魏陽有心跟去看看,但是消化產生的腦供血不足又讓他昏昏欲睡起來,在沙發(fā)上坐了半天,他終于還是認了命,準備去洗洗睡覺。不過睡前,還要再做個準備。

    打定了主意,魏陽去臥室里忙活了一通后,才走到了書房前,認認真真敲了敲門,只聽里面?zhèn)鱽砹艘粋€聲音:“請進。”

    魏陽推開了門,只見兩人圍坐在書桌前,似乎再看一些瓶瓶罐罐,他眼睛不由一亮:“是之前收的那些三尸嗎?如果齊哥記不太清楚的話,我可以幫他講講,除三尸的時候我都在場的……”

    不止在場,還發(fā)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他希望齊哥能一點點回憶起來。曾靜軒卻笑了笑:“不用了,我們只是隨便說些閑話,你有什么事嗎?”

    被拒絕了一遭,魏陽有些喪氣,不過很快又振作起來,輕咳了一聲:“我有點犯困了,想先去睡覺,順便翻出了一床新被褥,晚上可以直接鋪在這邊小床上?!?/br>
    這是十分妥帖的待客安排,換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然而曾靜軒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現在是該臥床靜養(yǎng),好好休息去吧?!?/br>
    見他沒有拒絕,魏陽心里簡直樂開了花,連忙跑到臥室準備搬被褥,誰知一個人快步越過了他,拿起了床上那套東西,往書房走去,看著張修齊英挺的背影,魏陽摸了摸鼻子,覺得這伎倆實在是太孩子氣了,不過他厚著臉皮這么一搞,想來晚上跟他睡一床的也不會是曾先生吧?用這種“陽謀”反而更坦蕩些。

    就像吃了一枚定心丸,魏陽去洗了把臉,舒舒服服躺在了大床上,不一會就陷入了夢鄉(xiāng)。

    那邊,看著張修齊搬過來的“一床”被褥,曾靜軒苦笑著搖了搖頭,這點淺顯的心思還真是不用猜,如果是之前,他怕還要說點什么,但是眼看這倆年輕人的狀況,那些話反而說不出口了。輕輕嘆了口氣,曾靜軒轉回了正題:“三尸勉強可以入藥,繪制一些陰鬼符,但是從鐵佛那邊收來的殘魂就難辦了,本來就是個厲害玩意,拿來布陣未必有十足的把握?!?/br>
    張修齊放下了手中的被褥,冷冷說道:“就算不能布陣,也能作為破陣的關鍵。”

    然而如果拿那殘魂破陣,多半也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這事兩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他們誰也沒有說出來。過了片刻,曾靜軒說道:“已經逼近月晦了,他們最遲月底就會進山,到下月的月望之日,那個大陣恐怕就要開啟了。我們至多還有十來天休整的時間,如果這次錯過了,讓他們毀了新的靈竅,恐怕就沒什么人能夠對付那家伙了。”

    “我知道?!睆埿摭R的回答很冷,他平靜無波的眼眸中閃現出某種讓人顫栗的東西,那是混合著恨意和怨憎的戾氣,當他的天魂回歸之時,這也是最先出現的情緒。

    父親在面前被殺,母親的亡魂都被人打散,任何一個人都有理由被這慘劇毀掉,然而張修齊沒有被擊垮,他只是努力的強大了起來,用這些磨礪著他的刀鋒,一點點成為了現在這副模樣。而重新找回了天魂,就如同撩起了最后那層霧霾,讓他的鋒芒再也無法掩蓋。曾靜軒有時候也想讓外甥有一個更加正常的人生,但是如果沒了這些,他恐怕連那二十年都撐不過去。

    更何況,他對那伙人的恨意,一點也不遜于小齊。

    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死玉,曾靜軒噓出口氣:“也好,那我們就先來繪制陰鬼符吧,處理三尸估計還要花些功夫?!?/br>
    張修齊轉身走到了旅行包前,拿出了一套像是藥碾的東西,準備開始炮制顏料。曾靜軒卻突然又問了句:“那他呢?你什么都不說,難不成想要不告而別?”

    張修齊的手微微停滯了一下,沒有答話,只是伸手拿過了裝著三尸蟲的玻璃瓶,把它們倒進了碾子中,細細的研磨起來??粗菞l冰涼的身影,曾靜軒不由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個更加年幼的孩子,他曾經那么的聰敏率直,又帶著幾分古道熱腸,有著種固執(zhí)的認真,可是那場變故改變了一切,也把他所有美好的東西摧垮殆盡,只留下冰霜和執(zhí)念。

    也許,他真的做錯了。曾靜軒的目光在緊鎖的房門上一觸,就又收回了視線。也拿出幾種藥材,還是整理起來。

    炮制材料、重新畫符都需要時間,埋頭苦干的間隙,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來。當處理完三尸之后,曾靜軒有些疲憊的坐在了書房的小床上,開口說道:“還有些東西估計要明天再去籌備,今天就先去睡吧,你也要盡快恢復精氣,達到最佳狀態(tài)。”

    張修齊點了點頭,轉身向門外走去,曾靜軒愣了一下,卻沒有開口阻攔,看著那條身影消失在了書房門外,又在房間里坐了片刻,他終于嘆了口氣,起身開始收拾床鋪。

    臥室里一片昏暗,烏龜老爺已經回到了窩里,此刻正盤踞在假山上舒舒服服的曬著月亮,幽幽的月光和遙遠的街燈在床上打出一些斑駁的光點,也照亮了那個年輕人的面孔。魏陽早就睡死過去,蜷縮起身體窩在床上,失去了太多精氣,他的面色白的如同蓋上了一層寒霜,連呼吸都微弱了幾分,似乎一不留神就會被風吹散,不留任何痕跡。

    這是使用骨陣的后遺癥。魏陽有著巫家血脈,卻完全不懂巫家的法術,因此使用那組骨陣,無異是稚童揮舞巨錘,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而這次精氣匱乏還是最好的結果,要知道世上有太多種反噬,或是折壽,或是暴斃,cao縱那些超越自然的奇跡,也必將付出與之相符的代價。而有些代價,不是每個人都能付起的。

    張修齊的心口抽動了一下,閉上了雙眼,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床邊,過了很久,他終究還是躺在了熟悉的大床上。就算現在三魂齊聚,不用再叩齒拘魂,他也依舊保持著那副棺材板睡姿,漫長的二十年時間,總能讓一些東西化作本能。然而今天,聽著耳邊微不可查的呼吸聲,他卻有些睡不著了。

    猶豫了片刻,張修齊悄無聲息的轉過了身,面對那張熟睡的面孔。雖然睡得很沉,但是魏陽的表情卻不太安寧,眉峰微微皺著,像是夢到了什么讓人憂慮的東西。張修齊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想用指腹撫平那一點點褶皺,可是最終,他沒有觸到對方,伸出的手指重新握成了拳頭,張修齊收回了手,不再看向那張熟睡的面孔,轉過身閉上了眼睛。

    很快,那點細微的響動也消失不見,房間里只剩下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第113章 暗潮

    月色依舊明亮,銀白的月光映在繁茂的樹冠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地面的雜草很高,密密麻麻幾乎要遮住那條崎嶇的土路,草木腐朽的味道從遠方飄來,帶著風吹過草莖的沙沙響動。這不是個讓人愉快的場景,但是它是熟悉的。張修齊冷冷看著面前的景色,邁開了腳步,向著樹叢深處走去。這里是鶴鳴山的禁地,也是他父親亡故,母親魂飛魄散的地方……

    張修齊知道自己在做夢,恢復天魂之后,他夜夜都會夢到這段經歷,從開始的懵懂混亂到后來的清晰刻骨,每一次都伴隨著痛苦和怒意,然而他從沒有駐足哪怕一次。夢里的東西未必都是真實的,卻也未必都是虛幻,有一些記憶印在腦海深處,只是當年他實在太小,還不能理解發(fā)生了什么,而現在,他已經有了足夠的知識,能從那些蛛絲馬跡上找到線索,找到那個殺害他父親的畜生。

    因此張修齊沒有避開,日復一日的在這片荒林中游蕩,看著那些陰煞暴起,看著那個年幼的自己是如何被厲鬼撕裂,又是如何被父親藏在山洞里。這不像是噩夢,反而像是一場無休止的折磨,一遍遍的撕開那陳舊的傷疤,讓傷口鮮血淋漓。他無法停下腳步。

    跌跌撞撞的在禁地內奔跑著,黃泉路已經徹底洞開,那群瘋狂的惡鬼正在尖嘯,張修齊拼盡了全力想要逃脫,帶著陰喪氣息的鬼爪撕裂了他的脊背,鮮血順著手臂垂下,每次到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只溫暖的大手拉住他,把他拖出那個地獄,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等待著的手并沒有出現,他沖入了一片更加冰冷的黑暗中,那里不再有光影,不再有哭號,也不再有喪物獨特的腐臭和陰風,只剩下混沌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