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春道，“你爹不就是個郡王么，哪兒世襲罔替了??？”

    “你聽我說?！兵P五嘆道，“原本我爹初時也是襲的親王爵，但，家里出了件事。你知道沈老婆子吧？”

    “嗯，特刻薄特會指搡罵槐。”說實(shí)話，鳳五爺爺?shù)钠肺墩媸橇钊穗y以恭維。

    “現(xiàn)在完全是潑婦一個，不過，她年輕時是難得的美人，別人送給我祖父的，因容貌過人頗得祖父寵愛。后來她又生了我父親，祖父只有父親一個兒子。祖父的王妃過逝后，這個女人母以子貴登上了王妃之位。”鳳五道，“父親襲親王位后，她就是親王太妃，榮耀一時無兩。她原本想讓自家侄女，就是現(xiàn)在蜀平侯的生母沈氏嫁給父親為正室，但沈家出身太低，沈氏想要做父王正妃，除非另行投胎，不過，老太婆還是將讓父親將沈氏納為側(cè)妃，后來，沈氏生了如今了蜀平侯，他是我父親的長子?！?/br>
    “待父親的正妃過逝后，老太婆一意要父親將沈氏扶正，卻是人算不如天算，父親去帝都時遇到了母親，然后直接就在帝都將母親聘為繼室王妃。老太婆簡直要?dú)獐偭?，以至于母親隨父親回了成府王府后她不斷的找母親的麻煩?！兵P五問，“你知道老太婆的位份是如何由親王太妃降為一品誥命夫人的嗎？”

    唐惜春搖頭，道，“肯定是大事吧！你家爵位也只剩個侯了?！?/br>
    鳳五一笑，“父親有五個兒子，最終活下來的只有蜀平侯與我。在父親病重時，母親原是想讓父親給我請封個小爵位，結(jié)果，因?yàn)榕c母親的嫌隙，老太婆死活不肯，鬧的闔府不寧。母親一怒之下，就把老太婆出身娼家的事捅了出去?！?/br>
    “娼，娼家？”哪怕唐惜春沒啥常識的人都給這事嚇了一跳，這年頭，妓女都能做王妃了嗎？

    “是啊，她少時家里窮，被父母賣給人伢子，后來在青樓討生活。不過，她相貌一流，被人買下來送給祖父。后來，她生了祖父唯一的兒子，祖父為了父親，著人給她另準(zhǔn)備了出身。”鳳五道，“她以為多年過去已神鬼不知，偏生給母親知道了。她做事太絕，母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論如何，一個娼家出身的女人，哪怕生出條金龍來，也不可能母以子貴做親王正妃的。那時今上已經(jīng)登基，因此大怒，非但收回了蜀平親王府世襲罔替的榮耀，父親驚懼之下過逝，最終以郡王爵大喪。老太婆也沒能保住自己親王太妃之位，被降為尋常誥命。父親沒有嫡子，爵位再連降三級，直接降為侯爵。”

    “從此以后，蜀平侯府就與母親結(jié)了大仇，凡是能惡心母親的事，撕破臉皮也要做的。這事過去已久，許多人也并不知道?！?/br>
    原來是仇家……

    ☆、第47章 鳳真

    原來是仇家……

    唐惜春道，“那蜀平侯年下還給師父送什么年禮??？”

    “要是年禮都不送，御史直接就得參他個大不孝。”

    唐惜春緊張地，“那蜀平侯沒在年禮里下毒做手腳吧？”他都拿回自己家用了。萬一有個好歹，一家子就完啦！

    鳳五笑，“我那兄長還沒蠢到自己找死的地步?！?/br>
    唐惜春稍稍放下一顆心，忽又雀躍無比的問，“這回御史會不會參蜀平侯他們對師父不敬?。俊?/br>
    鳳五未答，一笑問，“惜春，你怎么會愿意拜母親為師的，是傾慕母親的容貌么？”

    唐惜春翻個白眼，“看著人模人樣，心里真是齷齪。師父學(xué)問好，對我也好，她愿意收我為徒，我為什么不能拜師啊?！?/br>
    “再說，雖然師父是長的好看，我也不差啊。要是看美貌，我每天自己照照鏡子就夠了?！碧葡Т赫ＵＱ劬?，湊到鳳五面前，問，“師父都說我今天很有看頭，如何？”

    鳳五推開他的臉，笑，“你小鬼一個，我還是覺著唐大人更有看頭?！?/br>
    “起碼我也是蜀中排名前三的美人?！碧葡Т旱?。

    鳳五笑問，“前兩位是誰？”

    “我爹和你娘?！?/br>
    我爹和你娘……

    鳳五，“……”

    唐惜春怕鳳五不理解，“就是我老爹跟師父啦！”

    鳳五笑，“要我說，你還只能排第四?！?/br>
    唐惜春瞪圓了一雙大大的桃花眼，“還有誰，難道同代人中有人比我生的更好？”念書上唐惜春沒啥自信，容貌上他還是超自信的。

    “你沒有見過蜀平侯的長子，那才是蜀中第一美男子?！?/br>
    唐惜春道，“就是阿湄，我也不承認(rèn)他長的比我更好?！?/br>
    鳳五笑，“坐井里了吧?！?/br>
    “那他今天怎么沒來??？”唐惜春問，看蜀平侯家四代人都出馬了。

    “鳳真啊，這種時候，他怎么可能會跟著我那兄長一道來丟臉?！兵P五隨手拈起個山核桃，輕輕一捏，外面堅硬的殼碎成齏粉，鳳五輕輕一吹，將個完整無暇的小核桃仁放到唐惜春手里，微帶惆悵道，“有時我也懷疑，憑我那兄長的腦袋是怎么生出鳳真這樣的孩子來的?！?/br>
    唐惜春倒是很能理解，把核桃仁放在嘴里吃了，道，“這有什么稀奇的，我老爹聰明的不得了，我念書一竅不通。怪道呢，我覺著我自己就已經(jīng)很笨了，沒想到蜀平侯一家子比我還笨，他們現(xiàn)在還能保住家業(yè)沒敗光，肯定得有一個能撐場面的人?！?/br>
    鳳五笑，“你一點(diǎn)都不笨?！?/br>
    “我是有自知知明，可不能跟你們這些家伙比?！碧葡Т耗罅藗€小核桃，其實(shí)他也像鳳五那樣兩指一捏便把核桃殼捏成粉末，奈何實(shí)在沒人家的武功，唐惜春拿著小捶子啪的敲開，巴唧巴唧的吃起核桃來。

    “我們這些家伙……”鳳五道，“惜春，我們不過剛見面，你就對我有成見?！?/br>
    “別瞎說，哪里是成見。我是說，你們都是厲害的人?！碧葡Т和犷^看鳳五一眼，“像穿衣裳吧，有人只能穿粗布，有人穿棉布，有人穿綢緞，有人穿錦繡。你們都是穿錦繡的人?！?/br>
    鳳五笑，“惜春，你是在自夸么？你身上的料子可是做貢品的云錦?！?/br>
    唐惜春道，“這是師父給我的，憑我自己哪里穿的起。”

    “有人白白給你，這才是本事?！?/br>
    唐惜春笑，“師父對我好，我也喜歡她?！?/br>
    唐惜春有著難以想像的一雙眼睛，清湛見底，干凈至極，這是鳳五第一次見人這么干凈的說一聲“喜歡”。鳳五笑，“師父一向很有眼光。”

    唐惜春唇角忍不住翹起來，露出得意嘴臉，“小五你也很有眼光哪?！?/br>
    鳳五溫和一笑，“論年紀(jì)，你該叫我一聲五哥的?！?/br>
    “我心理年紀(jì)比你大多了。”唐惜春心道，老子可是活了一輩子零十六年的人啊。

    “你心里年紀(jì)即便一百歲，也得給唐大人叫爹的吧?！?/br>
    唐惜春一噎，笑嘻嘻的糊弄鳳五，“叫小五多親切哪，是吧是吧。你吃核桃不？來，給你吃核桃?！?/br>
    鳳五由蜀太妃撫養(yǎng)長大，時不時的會來上清宮小住。鳳五脾性溫和，唐惜春雖忙于觀星演算，兩人相處也非常融洽。

    唐惜春第一次見鳳真是在三月三，之所以會記得如此清楚，是因?yàn)槟翘煺檬鞘裉纳?。那日，天有微雨，唐惜春大早上的去了山上，踩了兩腳泥，一手撐著把油紙傘，一手拎著個竹籃，籃子里裝著沾濕雨水的春筍與嫩綠的薺菜。

    唐惜春在上清宮門前遠(yuǎn)遠(yuǎn)看到有人騎馬過來，便稍稍等了片刻。雨幕之中，那馬極驍駿，仿佛片刻便已至上清宮門前。侍衛(wèi)見到來人并未相攔，鳳真與一眾隨從下了馬，隨從牽著馬去了侍衛(wèi)所，鳳真披著一件玉青色的細(xì)草編的蓑衣，手里握著馬鞭，拾級而上，從唐惜春的角度自上而下，只能看到鳳真小半個下巴，那真是讓人自卑的下巴啊。唐惜春默默的想著。

    鳳真身量高大，雨滴順著蓑衣滴在石階之上，他打量唐惜春一眼，聲音如同玉磬，“唐惜春?！?/br>
    唐惜春正在欣賞美男，眼神不可避免的與鳳真相遇，微微頜首，“鳳真?！笨磥眸P五說的果然沒差啊，這小子的確生的極俊，若是鳳真占了蜀中第一美男的名號，唐惜春還是服氣的。

    唐惜春一笑，“遠(yuǎn)看有人來，我以為是誰呢?？爝M(jìn)來吧，雨越來越大了?！?/br>
    鳳真并沒有直接去見太妃，他先去了鳳五的院子，唐惜春則去了廚下。今天是太妃的生辰，鳳五那財大氣粗的家伙自然有無數(shù)珍稀寶物獻(xiàn)給太妃做壽禮，唐惜春想著，自己就是把老唐家砸鍋賣了鐵也沒啥能拿得出手的寶貝。不過，唐惜春有一樣好處，人家會燒菜，唐惜春不僅菜燒的好，他還會做面食，就準(zhǔn)備親手做長壽面給太妃吃。一大早上挖了幾根筍回來做澆頭用。

    等唐惜春在廚房忙活好又換了身鮮亮衣裳到太妃那里去的時候，周湄竟也來了，周湄一見唐惜春便哆嗦著笑起來，唐惜春覺著奇怪，問，“阿湄，你笑什么？”

    周湄笑了一陣，方道，“我一見惜春就想到件皓五同我說的一件趣事，太妃一定不知道?！?/br>
    蜀太妃看著一屋子花樣美男，鳳心大悅，興致亦佳，“什么趣事讓汝寧記到今日猶這般好笑？”

    周湄笑，“那還是正月的事兒了，惜春跟付六打架不是給人腦袋上敲了一下子么，我與皓五去看望惜春……”話到此處，周湄不禁彎了唇角，忍笑繼續(xù)道，“當(dāng)時皓五看小唐懵懵懂懂的，就跟小唐說了下付家的來歷。興許是我說多了付家如何了不起，小唐惱羞成怒，大吼了一聲‘姓付的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還是皇室后裔！唐太宗的后代，大家都是姓唐的！’”

    轟堂大笑。

    見大家笑作一團(tuán)，唐惜春既笑且窘，辯白道，“咱們大鳳朝皇帝都是姓鳳的，我推斷了一下，才覺著唐朝的皇帝大約是姓唐的，誰知就推斷錯了呢。誰還沒個錯的時候呢，有什么好笑的?！?/br>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更惹人笑，連鳳真這般不茍言笑的人都不禁彎了彎唇角，端起茶呷一口，擋住臉上神色。

    唐惜春只得給大家笑了一回，到中午開宴，蜀太妃笑，“還是頭一回有人親手給我做壽面，惜春手藝不錯?！?/br>
    唐惜春笑，“這是我早上新去挖的筍，看到有薺菜鮮嫩就也掐了些，這兩樣都是時令山菜，現(xiàn)在吃正當(dāng)好?！?/br>
    鳳五笑，“以往在醫(yī)書上看到有提過薺菜，說來還是頭一遭見?！?/br>
    唐惜春一笑，“這個是野菜，你怎么會知道呢？我小時候，每到春天我娘就會帶著我去田里挖來吃，和上rou餡兒做雞湯餛飩也超好吃啊?！闭f著，唐惜春還情不自禁的吸了吸口水，對蜀太妃道，“薺菜還有的剩，等晚上我包些餛飩給師父嘗嘗?！?/br>
    蜀太妃笑，“好，真是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本事?！?/br>
    “我天生做飯就好吃?！碧葡Т旱?，“要不是師父你教我星象，我以后興許能成為一個廚子?！?/br>
    鳳五笑，“惜春你從哪兒學(xué)的做飯哪？面食什么的，汝寧都不大會?！?/br>
    “不用特意學(xué)，看看也會了?！碧葡Т旱?，“就跟你們念書特靈光似的，我聽說你們都是過目不忘的，我做飯比較過目不忘。不過，也只會做些簡單的小炒，太講究的也做不來?！?/br>
    鳳五道，“你這澆頭該多放些rou，味道再重些就更好吃了?！?/br>
    “那是你的口味兒，又不是師父的口味兒?！碧葡Т旱溃皫煾赶矚g清淡鮮美?！?/br>
    諸人說說笑笑的吃了一餐飯，及至太妃去休息，唐惜春問，“阿湄，有給你準(zhǔn)備休息的地方嗎？”

    周湄道，“我去鳳五那里，你要不要一起？”

    唐惜春打個呵欠，“我得回去睡覺了?！迸c周湄鳳五說了幾句話，唐惜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唐惜春一回去，阿玄就迎了上來，端了醒酒湯給唐惜春喝。

    唐惜春笑，“沒喝幾杯酒?！?/br>
    “大爺只當(dāng)漱漱嘴里的酒氣?！眲裉葡Т汉攘税氡K，阿玄問，“已經(jīng)備好水了，大爺現(xiàn)在要沐浴么？”

    唐惜春喝過酒后喜歡泡個熱水澡睡覺，點(diǎn)點(diǎn)頭，唐惜春問，“阿玄，有沒有吃我做的面?！?/br>
    阿玄抿嘴一笑，“吃了，很好吃。我記得小時候，每到春天太太都會帶著大爺和奴婢去田里挖薺菜，有時這樣配了筍和rou絲做面澆頭，也會和了rou餡兒包餛飩，下到雞湯里面，煮多少大家都能一下子吃光?！?/br>
    “是啊?！碧葡Т旱?，“今天我掐了很多薺菜回來，廚下還有，等晚上我包餛飩，咱們一道吃?！?/br>
    阿玄問，“大爺，這都是在青云觀學(xué)來的嗎？”

    “哪里用刻意去學(xué)，看看也會了。”

    阿玄笑，“大爺做的跟太太當(dāng)年做的一個味兒，太太燒飯也很好吃?！?/br>
    想到小時候，唐惜春不禁笑，“是啊，那時老爹在外吃到什么好吃的，必然要帶娘再去那飯店里吃一次，娘嘗嘗味道，回來就能做的差不離?！?/br>
    見兩人有說有笑憶從前，紅裳出去喚了粗使侍女準(zhǔn)備好沐浴的東西，請?zhí)葡Т哼^去沐浴?，F(xiàn)在唐惜春泡澡時并不要人服侍，紅裳與阿玄在外間等著，紅裳笑，“原來meimei與公子是自小就在一處的?！彪y怪唐惜春與阿玄這樣親近了。

    阿玄笑，“我自小被家里賣了，后來因故損了容貌，年紀(jì)且小，牙婆子看我也賣不出什么好價錢，正趕上太太要給老爺買書僮，牙婆子干脆把我做個搭頭一并賣給了太太。那時大爺年紀(jì)也小，我給大爺做個玩伴?！?/br>
    紅裳道，“meimei這樣的好相貌……”

    阿玄拂起額前流海，額角一塊銅錢大小的燙疤丑陋猙獰的伏在白凈的皮膚上，紅裳頓時變色，阿玄一笑放下，“舊傷了?！?/br>
    紅裳忙忙安慰阿玄道，“這也無妨，娘娘認(rèn)得神醫(yī)，到時meimei托公子問問，說不得有法子消了去呢?！?/br>
    阿玄笑的淡然，“我都慣了，反正平時掩著也看不到?！?/br>
    女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紅裳是上清宮的侍女，阿玄屬于空降兵。唐惜春脾性粗率，平日里并不留心屋里侍女如何，因他待阿玄一向親近，紅裳難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更兼阿玄年紀(jì)雖小，卻生的相貌過人，為人處事皆張弛有方，哪怕紅裳在上清宮多年，面對突如其來的阿玄都有些微微的緊張。

    不過，紅裳是個聰明人，心里再怎么翻江倒海，依舊本本分分的做事。阿玄新來，該指點(diǎn)阿玄的地方，紅裳沒有一處不盡心的。

    如今見阿玄相貌有暇，不知怎地，往日心里那些積郁好像忽然一瞬間便煙消云散了去。紅裳待阿玄竟然更添了幾分親近，阿玄自然不會拒絕紅裳的好意。

    唐惜春自不會了解侍女的小小心思，他午覺醒后當(dāng)真去包了許多餛飩，著人往蜀太妃那里送了些，也給鳳五他們送了一份，余下的自己帶回院里，阿玄紅裳皆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