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少程臉上微有異色，小聲道，“這個說來話長，以后再說。你想知道問太妃就是?！?/br>
    唐惜春尚未再開口，就聽沈太夫人嘶啞的聲音在待客廳響起，“何事要做此交頭接耳，學(xué)些小人鬼祟？”

    唐惜春險些咬到舌頭，驚問，“太夫人你聽到啦？”

    沈太夫人瞟向唐惜春滿是心虛的臉，心如電轉(zhuǎn)，冷冷一笑，“看來事情還與老身有關(guān)，直說何妨？”

    唐惜春滿是無辜，“我就是問問少程，您按輩份是侯爺?shù)淖婺?，怎么誥命只是一品夫人呢？先時我沒想到這兒，現(xiàn)在才想起來，覺著奇怪?！?/br>
    “我?guī)煾妇褪翘锬铮矣X著，您按輩份應(yīng)該是郡王老太妃或是親王老太妃才是?！碧葡Т呵浦蛱蛉艘咽且荒樀哪勘{欲裂咬牙切齒，唐惜春生怕老太太情緒不穩(wěn)氣個好歹他可擔(dān)不起啊，連忙道，“您不說也沒事兒，快莫生氣了，一把年紀(jì)的。我原本不想說的，您非要問，現(xiàn)在又這樣，真叫我擔(dān)心哪。”

    沈太夫人臉色劇變，指著唐惜春恨不能噴出火來，大怒，“豎子欺凌老身！”

    唐盛淡淡道，“太夫人莫怪，我這兒子自來心思單純，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的。惜春，給太夫人賠不是，你太失禮了。”

    唐惜春在外很給老爹面子，立刻對著太夫人一揖，無比認(rèn)真的模樣，道，“對不住啊，太夫人，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瞎好奇了?！?/br>
    蜀平侯的親媽沈老夫人已氣的臉梢泛白，渾身顫抖，“你這也叫認(rèn)罪嗎？”

    “我有什么罪啊？我就是問一句而已，明明就很可疑嘛?！碧葡Т焊纱嘀逼鹕碜?，正色道，“本來我是偷著問的，太夫人非要逼我說，我照實說了而已。若這也叫有罪，肯定是直言真語罪?！?/br>
    “你好大的膽子！”沈太夫人喘過一口氣，怒聲大罵唐惜春，“你也是書香門第的公子，焉何與這深山修煉的守寡之人同來同往，你到底是何心意？”

    唐惜春一時沒明白過來，回頭問，“爹，太夫人說的是什么意思啊？她是在說我嗎？”

    唐盛想到一件不確定的傳聞，臉色也轉(zhuǎn)為淡淡，“太夫人不滿你拜太妃為師之事?！?/br>
    唐惜春恍然大悟，打量沈太夫人一番，嘆道，“原來，你是來砸場子的啊。”

    李峰實在忍不住，扭頭低笑起來。

    沈太夫人更是怒不可遏，“你敢說你沒私心？”

    唐惜春沒理她，認(rèn)真的問大家長蜀平侯，“侯爺也是來砸場子的么？”

    蜀平侯滿是為難，“惜春，你莫誤會，祖母只是有些執(zhí)拗罷了，心腸不壞，老人家也是為你與太妃的名譽著想。太妃于上清宮清修，你正當(dāng)少年，血氣正旺，怎能入住上清宮呢？上清宮的侍衛(wèi)向來是住在外頭的侍衛(wèi)所的。太妃收你為徒，我也為你歡喜，你若愿意，我愿意在上清宮外給你營建房屋?！?/br>
    看來，這家子真是來砸場的。殊不知，唐惜春找茬也是天生好手，他立刻道，“你如果有這么些話，可以與太妃娘娘私下說，焉何一定要在眾人面前讓太夫人鬧成這樣呢？我知道太妃娘娘不是你的親娘，可是，你這樣也有點過分了。你有生母，也不應(yīng)忘了嫡母。我覺著，你做的太不地道了?！?/br>
    身為人子，如何禁得起這樣的話！蜀平侯頓時急的臉紅脖子粗，駢指指天為誓，“我若對太妃有半分不敬之意，管叫我天打雷劈?！?/br>
    唐惜春頜首，正色道，“你明明有私心，忽又發(fā)這樣的毒誓，你可得小心了?！闭f著，唐惜春嘆了口氣，“不知道你為何這般對待太妃娘娘。侯爺，你年紀(jì)不小了，有些話，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說。”

    “你現(xiàn)在不知太妃娘娘的好，可是，我聽說你們蜀平侯府，也只有太妃娘娘是唯一的郡王太妃超品誥命了。有這么一個人在，你現(xiàn)在或許不覺的什么？若哪天沒這么一個人了，你才知道太妃娘娘對你們侯府的好處?！碧葡Т和耆珶o視眾人臉色，語重心長道，“先前我總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府太妃，哪怕無親兒親女，到底有庶子庶女們一樣孝順，何苦要躲到山里來呢？如今才算明白了?！?/br>
    蜀平侯一張和善的圓臉終于給唐惜春惹惱，怒道，“唐惜春，我敬你將拜太妃為師，你也莫如此污蔑本侯！”

    唐惜春滿是無奈，“你說污蔑，那就是污蔑吧。我去問問太妃娘娘，不行你們還是先回吧，否則若這樣鬧起來太難看了，真是怪沒面子的?！闭f著，唐惜春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的進(jìn)里面找太妃商量事去了。

    沈太夫人拍著椅榻的扶手怒吼，“傷風(fēng)敗俗啊傷風(fēng)敗俗！”

    唐老太太先是聽不下去了，冷冷道，“就算老身誥命不比太夫人尊貴，也得說幾句公道話了！不知太夫人說的傷風(fēng)敗俗是何意！我家乖孫依古禮拜太妃娘娘為師，如今總督巡撫將軍先生的都來觀禮，我倒不知道這傷著誰的風(fēng)敗誰的俗了！”

    “我縱使鄉(xiāng)下老婆子出身，也從沒見過哪家的婆婆空口白牙的污蔑自己兒媳的！怪道您老只是個太夫人的誥命哪！可見朝廷的眼睛學(xué)是雪亮的！”唐老太太恨聲道，“有話說在明處，不過，可莫說些沒影子的渾話！不然，敢怕我兒官低職微，我唐家再不受這等污蔑的！”

    付總督忙道，“兩位老夫人都暫且息怒，畢竟是太妃修行的地方，總不好再過失禮的?！闭房偠?，親自出來勸架了。

    唐老太太先是一笑，很給總督大人面子，“老大人說的有理，老身一時氣不過，此方爭辯幾句。今日是我乖孫的喜事，的確該歡歡喜喜的。”

    沈太夫人一徑自說自話，怒吼吼地，“只要我眼還睜著，斷不能叫外男留宿上清宮！”

    唐老太太一字沒說，對著沈太夫人的方向朝地上響亮的“呸”了一口！

    沈老夫人簡直難以置信，瞪圓了一雙美眸，指著唐老太太問，“不知唐恭人是何意思？”

    唐老太太閑閑道，“嗓子癢，清清嗓子而已。”

    沈老夫人怒道，“都說唐知府傳臚出身，奈何唐恭人如此粗俗。”

    唐老太太嘿然一笑，理理袖口，不以為然的飆粗口，“給您說著了，俺們鄉(xiāng)下人，難免粗俗些。呸他娘的一兩聲算什么，一般來說，呸不過還要上手干一架，才是痛快！”

    “不過，窮則窮矣，粗則粗些?！碧评咸曇羰婢?，卻絕對有其子一語誅心的本領(lǐng)，她溫聲道，“好歹俺兒是嫡出，俺這個誥命雖只是四品恭人，來得也堂堂正正。俺兒自小是給俺叫娘，而不是叫別人！”

    沈老夫人頓時如萬箭穿心，臉色雪白，唇瓣劇顫，一幅隨時都要厥過去的樣子。

    蜀平侯家的老三按捺不住，怒道，“你這婆子，是要侮辱我祖母嗎？”

    唐老太太揚眉，“俺們粗俗人家也知道，你這猴子無官無職，見了俺這恭人婆子該先磕頭問安。我這老婆子沒什么見識，也沒聽說過嫡親的祖母尚在，就管個側(cè)室的夫人稱祖母的！你祖母是太妃娘娘，而不是這位不知所謂的側(cè)室夫人！都說宗室如何規(guī)矩禮儀的講究，依老婆子看來，你家還真是沒給宗室長臉哪?！?/br>
    鳳老三頓時氣噎，唐老太太痛打落水狗，“要是我是你，我就不再開口，省得丟人現(xiàn)眼！”

    剛剛看唐惜春幾句便將沈太夫人與蜀平侯羞辱的夠嗆，如今才知道唐惜春完全是家學(xué)淵源，看唐老太太一人戰(zhàn)敗蜀平侯府祖孫三代，當(dāng)真是有勇有謀，戰(zhàn)力不凡。

    唐老太太發(fā)完飆，轉(zhuǎn)眸與兒子對視一笑，真是說不出的靈犀默契。諸人俱想，怪道唐知府年紀(jì)輕輕已居正四品，家里老娘這般彪悍，唐知府能差到哪兒去呢？

    其實，在唐老太太看來，蜀平侯府這種上門找抽的人家，七寸明著擺在外頭，又有這幾個敗家娘們兒，與這樣的人家交好不容易，吵架再容易不過了。

    眼瞅著他孫子要拜蜀太妃為師，這個時侯蜀平侯府祖孫四代前來拆臺，甭管是什么心思，若是叫他們得逞，唐家就不必在成都府混了！

    唐老太太沒大學(xué)問，里外向來分的清清楚楚。已經(jīng)是拼命的時候了，哪還管他什么侯不猴的！

    蜀平侯府實在叫人開了眼界，當(dāng)然，更令人眼界大開的還是蜀太妃。唐惜春進(jìn)去告狀不過片刻，蜀太妃面兒都沒露直接使喚女官出來把蜀平侯一家子攆走了。

    對于蜀太妃的強勢手段，滿屋子沒有不服的！

    女官回來復(fù)命，唐惜春聽說討厭的人已經(jīng)走了，頓時心中大悅，笑道，“師父，那我再去應(yīng)酬應(yīng)酬?！?/br>
    蜀太妃點點頭，“去看看鳳五來了沒？等他來了，你著人進(jìn)來跟我說一聲?！?/br>
    唐惜春問，“鳳五，哪個鳳五?。坎皇莿傔B蜀平侯都攆跑了么？”

    蜀太妃笑，“鳳五是老郡王的幺子，生母早早過逝，我剛到郡王府時看他沒人照料，照應(yīng)過他一段時間。今天是打算叫鳳五來的，不過，蜀平侯府那群人得了消息來攪局也在意料之中，你以后都不用理會他們，有空跟鳳五在一處玩兒就行了。”

    唐惜春問，“他名子叫什么??？”

    “他大名鳳明是，因為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就常叫他鳳五?！?/br>
    唐惜春依舊有些擔(dān)心，“這么攆蜀平侯他們走，沒事吧？”

    “去吧，天塌下來也輪不到你來扛。”

    鳳五來得不早不晚，蜀平侯一家子剛走，他就到了。

    相對于討厭到家的蜀平侯一家子，鳳五簡直仿佛天使降臨人間，他二十出頭的模樣，身量筆挺，容貌清秀，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fēng)，言談舉止亦是斯文優(yōu)雅。

    唐老太太頗覺不可思議，心下：這小伙子竟與蜀平侯是一家子兄弟？還真是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了。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一個娘的。

    鳳五笑，“老人家，您真是養(yǎng)了個好孫子啊。母親學(xué)究天人，我小時候很想繼承母親衣缽，奈何天資有限，跟母親學(xué)了一段時日依舊不曾摸門，只能轉(zhuǎn)了別的營生。如今母親破例收惜春弟弟為徒，可見惜春弟弟天資卓絕，遠(yuǎn)勝世人。”

    有人夸她的寶貝孫子，唐老太太那心里，真跟吃了人參果似的，笑的甭提多舒心，“蒙太妃青眼，也是惜春的福氣。他年紀(jì)尚小，唯癡迷于算術(shù)，其他的都不大通，公子年長幾歲，還得請公子多照看提點于他，莫做外道?！?/br>
    鳳五笑，“不用您說，我也會的?！?/br>
    眾人正在說話，唐惜春與蜀太妃到了。

    蜀太妃乃蜀中第一誥命，哪怕剛剛張牙舞爪的沈老太太比起她都遠(yuǎn)遠(yuǎn)不如。當(dāng)然，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不然大家也不能這么捧場唐惜春的拜師宴。難道來人是看著唐家的面子么？笑話，大家是沖著太妃娘娘的面子。

    這位太妃娘娘久居上清宮，并不常在外露面，但，朝廷每年賞賜豐厚，遠(yuǎn)超其俸。故此，只要是耳聰目明的，真沒人敢不買上清宮的賬。尤其剛剛蜀平侯一家子上下鬧騰，蜀太妃干脆清場攆人，更是彪悍過人。沒有人會跟著蜀平侯府一道來得罪蜀太妃，至于蜀平侯為何這般腦殘來砸場子，那就是蜀平侯自己家的事了。大家只當(dāng)沒看到。

    反正蜀平侯府的那點淵源，雖然過去很久，消息靈通的人大約還是能打聽出來的。

    諸人皆向蜀太妃見禮，蜀太妃聲音中帶著淡淡威嚴(yán)，道，“今日是惜春的拜師禮，多謝你們前來觀禮。”

    諸人客氣一番，待吉時至，拜師禮便開始了。

    其實整個拜師禮很簡單，無非就是蜀太妃帶著唐惜春去拜祖師，拜完祖師后，唐惜春再敬茶拜師，聽師父教導(dǎo)兩句譬如“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話，整個拜師禮并不繁瑣。

    主要是蜀太妃驚人的美貌，不要說男人，便是女人都有看傻了的，譬如付總督的老婆，哪怕向來從容自在如王師娘也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至于在場的男人們，心里大都只有一個念頭：唐惜春這王八蛋，不知哪兒來的這等好命！

    李峰心下嘀咕：若是有這樣的美人來教我星象，老子也愿意改行啊！

    唐盛則有些擔(dān)心，學(xué)星象可以，其他方面，唐惜春你可千萬得給老子把持住了?。?/br>
    待拜師禮結(jié)束，宴席齊備，諸人齊去赴宴。

    蜀太妃的宴請與尋常人并不相同，平常皆是男女賓客各自分開，大家圍著大圓桌團(tuán)團(tuán)坐。上清宮宴客卻是太妃坐最上首，余者男女左右分列兩畔，一人一幾一席。

    蜀太妃威嚴(yán)天成，稍稍用過一二便先行休息，余者皆交給唐惜春與鳳五打理。

    蜀太妃一離開，小廳里方熱鬧起來，唐惜春下去敬酒說話，鳳明是也幫著酬賓待客，氣氛一時大好。

    吳算子甩著腮幫子大吃大嚼，贊道，“上清宮的宴席就是好吃?。∠Т?，一會兒弄些點心給我?guī)ё?，方便不？?/br>
    唐惜春笑，“早就給吳先生準(zhǔn)備好了?！?/br>
    吳算子舉起酒杯同唐惜春“?！钡呐隽艘幌?，笑，“知我者惜春也。”

    王山長：丟臉。

    唐惜春笑，“我們上清宮的點心可是一絕，山上水好，自帶甘甜，點心也好吃。我還令人準(zhǔn)備了一份孝敬師娘，師娘莫嫌棄?！?/br>
    王師娘笑，“剛要說你厚此薄彼，如何會嫌棄？”

    王山長：既然學(xué)生一片孝心，不可輕拒。

    待唐惜春到了李峰展少程那里，二人啥話也沒有，一味灌唐惜春酒。李峰笑，“先前半點口風(fēng)都不露，接到你家的帖子我還發(fā)懵呢。什么都別說，罰酒三杯?！?/br>
    唐惜春痛快的喝了一杯，笑，“你們還不知道我?guī)捉飵變?，我先時雖仰慕師父學(xué)問，奈何自己只是在算術(shù)上剛?cè)腴T，哪里想得師父真會收我為徒？”

    付三笑，“別的不說，小唐天氣就看得很準(zhǔn)。那日你說晚上下雨，可不晚上就下雨了，把付六嚇了一跳?！?/br>
    “咦，小唐還有這樣的本領(lǐng)？”李峰道，“我打算出了正月就外出游歷，小唐幫我看看，哪天晴好，適于出門?！?/br>
    唐惜春笑，“我要能把一年的天氣都算出就是神仙了。不過，如果說二月么，出門多帶雨具，今年雨水多，二月沒什么好天?！?/br>
    “真的？”

    “我覺著是。”

    李峰舉杯道，“小唐，你這也是一手絕活啊?！?/br>
    唐惜春笑，“剛學(xué)，時?？村e?！?/br>
    李峰一噎，繼而笑道，“無妨無妨，有備無患么?！?/br>
    唐惜春是個實在人，一圈照應(yīng)下來，已是酒意上臉，醺醺矣。及至宴會結(jié)束，唐惜春早被人抬回去醒酒了，送客的事落在鳳五頭上，以至于唐盛滿肚子話都沒個時機(jī)跟唐惜春說，好在事并不急，只盼唐惜春機(jī)伶些，自己去打聽打聽，蜀平侯府與蜀太妃到底有何齷齪。

    原本以為唐惜春拜師上清宮，能交好蜀平侯府，不想反是成了對頭，難道傳聞是真的不成……這又在唐大人意料之外了。

    幸而這年頭的宗室多是擺設(shè)，清貴足夠，實權(quán)沒有。不要說蜀平侯府已經(jīng)降為侯爵位，便是當(dāng)初蜀平郡王在時，也只是空有尊位罷了。整個大鳳朝，真正稱得上土皇帝藩王的唯有一個雄霸云貴二地的鎮(zhèn)南王府。

    其實不必唐盛cao心，唐惜春第二日就知道了蜀平侯府的種種愛情情仇八卦傳說，都是鳳五跟他說的。

    鳳五道，“家祖父，也就是第一代蜀平王，是先帝仁皇帝的兄弟，在仁皇帝繼位的過程中可是出過大力氣的。仁皇帝投桃報李，將祖父封為親王，而且有言在先，親王爵是世襲罔替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