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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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唐惜春油嘴滑舌,王山長心下更添厭惡,一甩袖子,“走走走!某教不起你這等頑徒!” 頭一遭來,唐惜春也不愿與老頭兒搞僵,只得賠笑,一時著急,就鬼扯起來,“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先生不認我這個學生,莫不是想認我做個兒子?” 王山長氣個仰倒,直接卷起袖子,把人推出門去!連王太太都攔不住,唐惜春若要論武力值自然遠勝王山長,只是如今日他脾氣大改,已非前世頑童。見老頭兒臉紅氣粗的模樣,實不好再說什么,只得順勢離開山長家。 將人攆走,王山長臉色方漸漸恢復正常,抬腳進屋,余怒難消,“以后萬不可放這等劣童進門!” 王太太道,“你也太過了,惜春好意來瞧你,怎么能一句話不說就將人攆出去?!?/br> “他能有什么好意?!蓖跎介L哼一聲,“此等頑童,不堪教化,好容易將他驅逐出書院,再不可令他去而復返。閑話莫說,用飯吧。” 王太太唇角一抿,轉身去端來飯菜呈上,與丈夫分坐方桌兩側,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的默然無聲。直待用過飯喝茶時,王山長方道,“今日飯菜味道倒是較往日好些,這茶也好?!?/br> 王太太道,“飯是惜春幫我燒的,茶也是惜春帶來的。” 王山長一口茶險沒嗆死,王太太打趣,“此等不堪教化的頑童燒的飯菜送的山茶,山長大人要不要仿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啊?!?/br> 王山長老臉微紅,“這是哪里話,老夫給他氣的能少活五年,吃他一頓飯還不行?” 王太太很自然的為唐惜春說好話,“孩子哪有不頑皮的,正因孩子頑皮淘氣,方需賴教化之功教導他們。老爺治學多年,焉可因學生頑劣便輕而視之。我這沒念過幾本書的人都知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的意思?!?/br> 王山長嘆口氣,“行了行了,吃人嘴短,若那小子再來,老夫見他一面就是。” 王太太呷口茶,繼續(xù)道,“以往我聽你說,惜春是知府大人之子。既是官宦之弟,又頑劣不堪,只是如今一見,看他雖無甚文采,倒也明理懂事。你治學多年,并非妄語之人,想來他以往確有不少不妥之處。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你看他燒的飯菜就很不錯,一個官宦子弟,若無際遇,焉能有這樣的本領?更所謂有教無類,在圣人眼中,即使強盜匪類亦有可教化之處。你豈可因惜春舊日淘氣些便心存芥蒂?要我說,若這般勉強敷衍,明白你且不必見他?!?/br> 王山長連忙道,“罷罷,待明日那小子再來,老夫定用心的與他一談便是?!?/br> 王太太微頜首,“如此便去將中午的碗筷洗了吧?!?/br> 王山長,“……” ☆、第38章 吳算子 晚上,唐盛回家細問唐惜春拜訪成果。 唐惜春照實說了,“王老頭兒一見我就恨不能厥過去,我剛說兩句話就給他攆出來了。不過,師母很和氣,我們說了半日話,她還拿了點心給我吃?!?/br> “是山長太太嗎?” 唐惜春點頭,“我去的早,山長在書院里開學訓話,開始沒碰上,我就同師母說會兒話。中午還幫她做飯了,想著等王老頭來了一道吃飯,再哄哄他不也就好了么?結果那老頭兒根本不聽人話啊,直接就把我往外攆?!?/br> 唐盛瞪他一眼,“你莫總是左一句王老頭右一句王老頭的,那是山長。王夫子是有大學問之人,起碼的尊師重道還是要的?!?/br> 唐惜春道,“我在爹你面前說說,王老頭兒面前別提多裝孫子了。” “給我文雅些?!碧剖⒂柼葡Т阂痪?,問,“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爹你別急,我明天再去就好?!碧葡Т盒Γ疤斆鞯姆ㄗ游也粫?,笨法子還是有的。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真心。反正我又不怕他攆,大不了就丟臉一點,我就不信,我天天去他還能天天攆我。等明天我把爹你教我的《論語》帶上,我就在他屋里念書,他愛攆就攆,哪天攆累了,自然就不攆了。老頭兒看我脾氣有所好轉,自然愿意重新考慮我回書院的事的?!?/br> 唐盛笑,“那你就先這么去試試,若是王山長惱你,你就立碼回來,千萬莫與他頂撞?!彪m不放心唐惜春的臭脾氣,不過,唐盛依舊讓唐惜春放手去做。唐惜春漸漸長大,他并不能替唐惜春安排一輩子。 “爹,你就放心吧?!碧葡Т盒?,“我回來時去阿湄的鋪子轉了一圈,他家五師弟今年秋闈,我跟阿湄說了,若是皓五來府衙報名,讓他到咱家來,這又不是外人,不必客套?!?/br> 唐盛身為一州府尹,自然是個愛才之人,笑道,“這事做的對。你在青云觀住了這些日子,皓五也是惜時的師弟,若有機會,自然應當互為關照的?!?/br> 見唐盛贊他,唐惜春得意的眨眨眼,唐盛輕抽他后腦勺一下子,“還差的遠,給我收著些?!?/br> 唐惜春一縮脖子,笑嘻嘻地挽住他爹的手臂道,“爹,我雖然不如你聰明能干,我也想讓你知道我在努力的變好啊。” 唐盛摸摸兒子的頭,“這樣就很好?!?/br> 唐惜春與他爹的感情重新恢復到了蜜月期,第二天再去山上時,上午王山長依舊不在,是王太太開的門,笑道,“果然又來了?!?/br> 唐惜春唱個肥喏,笑著恭維道,“師母神機妙算,學生佩服佩服?!?/br> 王太太笑著將人讓進門,“老爺去講課了,你暫且等一等?!?/br> 唐惜春笑,“我知道山長每天都會親去授課,早些來,是為了給師母請安?!?/br> “你這張嘴,真是甜的沒了邊?!蓖跆χ藖睃c心,唐惜春道,“我去泡茶?!?/br> 待將茶泡好,唐惜春便與王太太坐在庭院里一張油布大傘下喝茶吃點心。唐惜春瞅這遮陽大傘一眼,道,“昨日來時還不曾有呢?!?/br> 王太太笑,“知道今日有客到訪,讓老爺搬出來的?!币娞葡Т簩Υ髠銤M是好奇,王太太笑,“想看就站起身去看,男子漢大丈夫,何須拘謹?!?/br> 唐惜春咬著塊糕起來看了一圈,嘖嘖嘆道,“這雖與家常用傘的模樣差不多,不過,這樣大,做起來不知道多少難了。就是抬的時候也很費力氣吧。” 王太太伸手按下一個傘柄上的機關,隨手一推,底盤滑動,輕巧的很。唐惜春更是嘖嘖稀奇,“好精巧!師娘,這是山長做的嗎?” 王太太將機關鎖緊,笑,“他是念圣賢書的人,哪里會這個?是我請流云觀道長做的?!?/br> 唐惜春感嘆,“當真是了不得,太方便了。”轉了一圈,重坐回椅中繼續(xù)吃點心喝茶水,道,“師娘,有機會你介紹流云道長給我認識吧!他真是了不得,能做出這樣精巧的東西來。” 王太太笑,“你是要走仕途的人,莫沉迷于這些奇yin巧技才好?!?/br> 唐惜春搖搖頭,“我不大會說那種大道理,但是,我覺著奇yin巧技也不一定全無用處。我以前跟人學觀星象,別的不說,星象其實能預測天氣。如果能長期觀測,用算術演算的話,連日食月食都能提前預算。教我看星象的師父說,星象之術廣博無比,有人從上面看國運態(tài)勢,有人從上面觀測年景豐成,也有人從上面計算方向。但是,星象一直被認為是偏門冷僻的東西,在朝中,只有欽天監(jiān)才能用得上?!?/br> 王太太微驚,“你還懂星象???” “我還沒有入門?!碧葡Т悍畔曼c心,正色道,“只能做一些觀測記錄的小事,我比較喜歡算術,尤其是用算術來演示星象,那需要用到算籌才算的清楚。我們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個節(jié)氣每一個時辰,其實都是這樣演算測定出來的。為何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這就是歷法,而歷法就來自于演算。其實萬事萬物皆可由演算而來,譬如師娘你,你每天的時間是十二個時辰,每天要做的事都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哪個時辰起床,哪個時辰燒菜,平均多少時間出門買一次東西,只要把數(shù)字給我,基本上,就可以演算出你接下來的行為。如果哪天,你一些規(guī)律性的事沒有在規(guī)律性的時間發(fā)生,那肯定是你家出了別的意外的事?!?/br> 唐惜春說到興奮處,簡直是抑揚頓挫,擲地有聲,“師娘,這就是算術!” 王太太活了這把年紀,并非沒有見識的人,她覺著先時實在太小看了唐惜春。這并不是個無能的人,他有自己的才干,或許這種才干并不能得到世俗的認可,但,這是個有才干的人,他有自己擅長的東西。 王太太贊嘆,“說得好啊,惜春?!?/br> 唐惜春大方一笑,“我還差的遠,只是剛剛摸門而已。算術博大精深,即使窮奇一生,也是研究不完的。以前我只懂著去做題演算,后來才知道,其實算術并不是一門單獨無用或只能去做賬房的手藝。我不大懂圣人說的那些話,我總覺著他們說的話很玄乎,并不是個實在的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可是算術不一樣,經(jīng)算術演算的事情,立刻就可以拿來驗證?!?/br> “你在算術上有這樣的才華,很該專注于算術才是。” 唐惜春露出滿心苦惱,“我爹不叫我學這個,他一心叫我考科舉,我念書又很不在行,真叫人愁的慌?!?/br> 王太太笑,“所謂顏回好仁,子路好勇,子貢好商,冉求好政,連孔圣人的弟子都是各有所長,何況于你?” 唐惜春唉聲嘆氣,“這些話都沒用,就是把天說下來,我爹還是要我科舉。我現(xiàn)在屁股還是腫的,為著念書,天天挨揍?!?/br> 王太太掩口輕笑,“令尊望子成龍心切?!?/br> “除了念書這一樣,我爹對我都是百依百順?!碧葡Т簢@道,“可見人無完人了?!?/br> 王太太道,“世間沒有不為兒女著想的父母,我聽說哪怕周汝寧經(jīng)商,都是先考個探花出來?!?/br> 唐惜春笑,“阿湄的事師娘也知道?!?/br> 王太太眨眨眼,“看來惜春也同汝寧相熟。” “不算太熟,他人聰明的很,就是喜歡開玩笑。我家里二弟同阿湄是師兄弟?!?/br> “你家山長先生對他很是欣賞?!蓖跆χ?,很自覺的換了個字眼“你家山長先生”,“仕農(nóng)工商的尊卑是有許多原因造成的。在圣賢的年代,從沒有這么大的尊卑之別。惜春可念過史書,知道陶朱公范蠡嗎?” 若說別人,唐惜春不一定知道,范蠡他還是很熟的,立刻道,“就是把西施偷走的那家伙吧?” 王太太又是一陣笑,嗔道,“你這小子,一看就不老實?!迸似鋵嵤且环N很奇怪的生物,她們往往很擅長口是心非。譬如,王太太嘴里說唐惜春不老實,心里卻很喜歡他這樣一點點小壞的活潑。當然,因唐惜春生的俊俏,方有此厚待。 唐惜春揚眉笑問,“師娘,西施究竟怎么了?” 王太太嗔道,“說的是陶朱公的事。陶朱公原是越王勾踐身邊高官,助越王勾踐滅消吳國之后就帶著西施離開了越國,辭官歸隱。他歸隱后,既做過農(nóng)夫也做過商賈,若以此論斷,仕人何貴?商賈何賤?” 唐惜春道,“要是我這樣跟我爹說,我爹肯定會說,哦,那你先去做個像陶朱公那樣的高官再來跟我說吧?!?/br> 王太太笑,“連我這深山婦人都聽過唐知府寬仁愛民的名聲,不想對惜春這般嚴厲?!?/br> “對外人我爹都很寬宏的。”唐惜春道,“我也不是那等不識好歹的不孝之人,我爹為我費了很多心思,我也大了,并不想叫他總是為我著急cao心??墒牵乙彩钦嫘南矚g學算術的,現(xiàn)在我爹把我看得可牢了,等閑不能出門。要不是為了叫我重回書院,我也不能到師娘這里來有機會跟師娘說說話。我家二弟今年就要考秀才,我爹嘴上不說,心里也是為我著急的?!?/br> 王太太問,“那你是打算再回書院念書了?” 唐惜春一驚,撓撓頭,怪不好意思的,“我怎么給說出來啦。”真的太大嘴巴啦。 王太太給唐惜春逗樂,安慰他道,“不必你說我也能猜出來,若不是有事相求,你干嘛三番兩次的來書院啊?!?/br> 唐惜春搖頭,“我爹小時候,十天已經(jīng)能將《論語》倒背如流,我給他逼著學了十天,才只背了《學而篇》《為政篇》兩節(jié),我已經(jīng)十六了,雖然要做孝子,也不能做應聲蟲啊。我是借機到師娘這里放放風透透氣,總在家做我爹給我留的功課,簡直太悶了?!闭f著,唐惜春從懷里摸出兩本書給王太太看。 王太太翻開來,一本《算經(jīng)》,一本《論語》。 唐惜春與王太太商量,“師娘,今天莫叫山長攆我,我在你家看書,好不好?” “這有何不好?”王太太問,“你可認識教算術的吳夫子?他也精于演算,很是癡迷?!?/br> 唐惜春笑,“自然認得,所有先生都不喜歡我,就吳夫子對我好?!彼B忙補充一句,“那啥,以前我也不是很討人喜歡?!彼跁簳r常闖禍,王老頭兒早要攆他回家吃自己,他之所以能一直在書院呆了許多日子,自然有唐盛的原因。但,吳夫子的幫忙也功不可沒。 王太太笑,“你們山長只懂圣賢書的學問,算術他并不通,尋常家里算賬都能給我算個亂七八糟。吳算子是我的好友,我找他過來,你們定能說到一塊?!疤葡Т盒睦飳に家欢?,道,“吳先生今天上午有課,要等下午方能有空閑?!?/br> 王太太笑,“你還真是神機妙算了?!?/br> “那倒不是。我就能聽懂算術課,跟吳夫子投緣,他哪個班哪節(jié)課什么時間我都記得?!币郧皡欠蜃铀坪踹€勸過他一心鉆研算術,不過,上一輩子實在魯莽無知,完全當吳夫子在說夢話。 王太太笑,“你先自己看書,我去找吳算子說一聲,叫他中午來家里用飯?!?/br> “師娘,我去吧,你家離書院有段路要走?!?/br> 王太太笑,“無妨,你去了他可不敢來。”話畢不再多說,王太太起身去了。 唐惜春算著時間準備了午飯,這次王山長回家,倒沒有攆唐惜春,只是看到與唐惜春相談甚歡的吳算子時頓時黑了臉,高聲問,“有客不請自到乎?” 吳算子根本不鳥他,王太太就出來把王山長給鎮(zhèn)壓了,“是我請阿算來用飯的,你快洗洗手,咱們這就吃飯了?!?/br> 王山長哼一聲,洗手去了。吳算子悄聲與唐惜春道,“全靠一張臉勾引了阿璇?!?/br> 阿璇? 唐惜春眨眨眼,吳算子道,“就是你師娘,別看現(xiàn)在年紀大了,年輕時可是有姿色的很。我跟阿璇青梅竹馬的長大?!闭f著嘆口氣,吳算子將自己的血淚教訓傳給唐惜春,道,“所以說交友一定要慎重,朋友啥的,說坑你就坑你,說挖你墻角就挖你墻角?!?/br> 王太太悠然一笑,“阿算,你快閉嘴吧,我只拿你當個兒子?!?/br> 唐惜春險沒嗆死,王太太笑,“惜春莫吃驚,阿算只是不修邊幅而已,他小我十來歲,還正當年少。” 吳算子老臉微紅,道,“阿璇,我又不嫌你年紀大?!?/br> 王太太眨眨眼,竟有幾分俏皮,笑,“是我嫌你太嫩了?!?/br> 吳算子立刻一幅被雷劈的模樣。 ☆、第39章 打架 唐惜春吳算子一道在山長家用飯,王師娘心情也很不錯,已經(jīng)提前溫好美酒,唯有王山長臭著一張臉。三人也不去管他,吳算子專注于吃飯,一面吃一面贊夢中情人王師娘的手藝如何超凡脫俗,就如同王師娘這個人一般。 王師娘給他逗的了不得,笑道,“阿算,你真是夸錯人了,這是惜春燒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