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這一頓酒喝的，叫姚連發(fā)兩口子說不清什么心情。真不知是高興還是糟心。

    姚連發(fā)坐在上首，看著下首陪他喝酒的三個小伙子，楊北京是俊氣內(nèi)斂，陸競波是斯斯文文，鮑金東則是健碩英挺，個個都是出色的很。

    你要說高興吧，楊北京是自家大女婿當(dāng)然沒的說，可那陸競波根本還不知道什么個意思，有譜沒譜的事兒；再看那鮑金東，明擺著的事情，可也還沒訂親，名不正言不順的。

    真不省心！姚連發(fā)心里嘀咕。

    菜一上齊，姚家的閨女們便在姚三三的帶動下，都大大方方上桌吃飯了。說什么男人喝酒女人不上桌，如今在姚三三思想里根本就是個狗屁規(guī)矩，不理也罷。就只有張洪菊還沒上桌吃飯，忙著給他們張羅茶水飯食。

    姚小改匆匆吃飽飯，便起身離開了，小四急忙吃飽了去上學(xué)，很快桌上就剩下姚小疼跟姚三三兩個女的了，張洪菊進(jìn)來時，忍不住說：

    “你兩個丫頭，要吃趕緊吃，別耽誤他們喝酒?！?/br>
    “沒耽誤啊！”姚三三十分無辜地說。在她自己家里，憑啥男人喝酒，她就不能上桌吃飯？張洪菊的老思想，真是不好改。

    鮑金東對楊北京做的紅燒泥鰍喜歡上了，一邊吃，一邊夾了塊兔rou給姚三三碗里。以前鮑金東在家時，兩人一塊出去，也時常一塊吃飯的，給三三夾菜，不過是很習(xí)慣的事情。姚三三自然不覺著有什么，那野兔rou香得很，吃唄。可桌上旁人看著就不一樣了。

    這小子，囂張了吧？

    楊北京只是笑笑，便隨手也給姚小疼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菜。

    姚連發(fā)一邊喝酒一邊琢磨，是不是該給鮑家露個口風(fēng)：要么訂親，要么滾，離我閨女遠(yuǎn)點兒！

    旁邊屋里姚小改也在琢磨：她怎樣把圍巾要回來呢？

    ☆、第67章 姐妹行

    感覺姚連發(fā)這人的思想，基本還停留在七八十年代，或者說，這么個偏遠(yuǎn)的村莊，思想意識還是相對落后的。即便是九十年代，當(dāng)?shù)厝藢ψ杂蓱賽垡策€是有幾分名不正言不順的看法，那些戀人們好上了，也都是悄悄的，似乎只有訂了親，才能大方來往。

    姚連發(fā)的想法就是：你倆好，那就訂親，訂了親黏糊些我也不必管。他這樣想，鮑家老兩口其實比他還要急切，尋思著兒子趕緊跟三三訂了親才好，夜長夢多，挖到籃子里是菜。

    兩家父母在這個問題上倒是很合拍的，然而兩個當(dāng)事人卻沒這么想。急什么呀？定不定親，不過是個形式問題。

    “媽，你看，我這探親假馬上就結(jié)束了，干嘛非得倉促訂親？我不能委屈了三三，等我明年回來的吧?！?/br>
    鮑金東探家結(jié)束要回部隊，姚三三倒是沒感覺怎么不舍，似乎他過幾天就該回來了。而鮑金東的性子，自然也沒那種“折柳傷別離”的小兒女態(tài)。

    “三三，你不去送我？”

    “你家人不送你？”

    “我大哥送我上車?！?/br>
    “他去送你不就行了！”姚三三沒良心地偷笑，“我是你什么人呀？我跟著送，你家人一準(zhǔn)拿我說笑?！?/br>
    “哎？你這小丫！”鮑金東捉住她，伸出一根手指，作勢要往她脖子里搔，三三嚇得縮著脖子趕緊躲，往哪兒躲？最終還不是躲到他懷里去了。

    晚間約會的地點，終于不再局限于大場。那天晚上沒有風(fēng)，兩個人出了姚家大門，順著大場往南走，繞過土堰，圍著姚三三的魚塘繞了一圈，不知不覺又繞到了村后的田間小路。

    大冷的天，有這勁頭的，也只有他們這樣的戀人了。鄉(xiāng)村里的純純小約會，不然能去哪兒？去姚家？三三跟二姐、小四住一個屋呢；去鮑家？三三肯不肯去不說，鮑金東也沒有獨立的房間。

    悲催。

    鮑金東悲催的想，怪不得農(nóng)村里青年男女好上了，就急著訂親；訂了親，就急著結(jié)婚，還不是為了能有個地兒膩在一起！

    姚三三即便再能干出息，在鮑金東眼里，也不過是他一直護(hù)著的那個小丫頭罷了。他心里這陣子一直在打算兩個人的將來，作為男人，現(xiàn)在的感情，將來的家庭，都必須是他男人的責(zé)任。

    “明年退伍我就回來了，你乖乖在家等我?！?/br>
    “你沒打算留在部隊嗎？邊疆的兵，聽說轉(zhuǎn)志愿兵的機(jī)會比較多的?！眴渭冊儐?。

    轉(zhuǎn)志愿兵，是農(nóng)村很多人當(dāng)兵跳出農(nóng)門的希望。村里跟鮑金東一年當(dāng)兵的鮑大全，家人已經(jīng)在外頭宣傳了，說鮑大全表現(xiàn)好，有機(jī)會轉(zhuǎn)志愿兵了呢。

    “沒打算。當(dāng)兵就是一種經(jīng)歷，我經(jīng)歷過了，明年退伍了就回來陪媳婦兒?！滨U金東說，三三是個有野心的丫頭，她這攤子越鋪越大了，他怎么能讓媳婦兒一個人留在家奮斗？

    鮑金東說著，飛快地給了旁邊的楊樹一拳，大楊樹紋絲沒動，鮑金東反身往楊樹上一靠，拉著三三兩只小手，抬頭看看天上已經(jīng)變圓的月亮，半個月工夫，就這么過去了，咋就這么快呢！

    冬夜已深，夜深了天就涼，鮑金東故伎重施，拉開棉襖把姚三三揣進(jìn)懷里。

    “要是能把你裝進(jìn)背包里帶走，多好！”

    ******************

    溜達(dá)了一整晚上，睡得晚，姚三三便睡得特別香，沒有相思苦，沒有傷離別，農(nóng)家平時習(xí)慣早起，然而天大亮了她還在睡懶覺呢。

    有什么好傷別離的？反正她忙著忙著，他很快就該回來了。

    “三三，你還不起來？天都大亮了?！?/br>
    小四上學(xué)早，都已經(jīng)起來吃飯了，姚小改做好了早飯，進(jìn)屋去看見姚三三還在擁被高臥。姚小改知道鮑金東今天要走，聽他家人說一大早就要去趕車。

    姚小改其實想說，你真不起來送送他？

    結(jié)果姚三三卻拉高被子，使勁往被窩里鉆了鉆，身子弓成了一只蝦米。姚小改搖頭笑笑，轉(zhuǎn)身出去。

    然而姚小改一腳踏出門，便看見鮑金東一身整齊的軍裝，悄悄推開姚家大門進(jìn)來了。姚小改看著他大步走過來，無奈地伸出拇指，往屋里指了指，便轉(zhuǎn)身走開了。

    小四在堂屋吃飯，姚連發(fā)去看護(hù)魚塘了，張洪菊……好像在堂屋收拾吧。算了，不管他了。

    鮑金東其實也知道，自己這行為多少有幾分心虛，可是，打好了背包，收好了行囊，臨到要出家門了，他忽然就……一沖動跑來了。

    鮑金東感激地沖姚小改一笑，便輕手輕腳推門進(jìn)了屋。床上那小丫頭弓著身子，被子蓋著腦袋，只露出黑黑的頭發(fā)。鮑金東悄悄在床邊坐下，拍了拍她。誰知姚三三只扭動了一下，繼續(xù)睡。

    呃——他還以為，她應(yīng)該起來了的。

    “哎……”鮑金東忍不住，索性拉開棉被，讓她露出頭來。被窩里的人睡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頭發(fā)亂糟糟，零散的貼著腦袋和脖子，鮑金東一伸手，便把手掌貼在她臉上，大拇指無意識地?fù)芘亩洹?/br>
    “喂！”

    冰涼啊！姚三三伸手想拍開那只涼手，結(jié)果那人又來擰她的鼻子，姚三三翻過身來，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鮑金東微微笑著望著她。

    “小睡豬，你怎么還沒起！”

    姚三三迷迷糊糊地眨眨眼，愣了半晌，嘟囔地問了一句：“你還沒走呢？”

    “馬上動身?！?/br>
    姚三三抓抓頭發(fā)，頓了頓，說：“那……我起來送你吧！”

    “算了吧，今天怪冷的。”

    鮑金東止住她想起身的動作，忽然湊上去，在她發(fā)際輕輕一啄，看著她發(fā)呆的樣子，笑笑拍拍棉被卷兒，便又匆匆起身離開。

    這個家伙！姚三三靠在床頭，睡不著了。

    ******************

    鮑金東該走就得走，姚三三該干啥還得干啥，她那泥鰍該賣了。

    天氣一天天冷，姚三三還在猶豫今年的泥鰍怎么個賣法。大城市里泥鰍的價錢一到這時節(jié)，就一天天的高，然而自己去城里賣，路子不清楚，運輸沒經(jīng)驗。賣給何老板吧，價格上也還行，可是比起大城市的銷售價格，就差得遠(yuǎn)了。

    還是規(guī)模小了，規(guī)模再大些，就足以吸引城里的客戶直接來收購。她這幾千斤泥鰍，自家雇車專門去城里賣，只怕也不劃算，萬一路上運輸方法不行，泥鰍路上死掉，可就損失大了。

    周圍在她家?guī)酉?，今年也有幾戶養(yǎng)了泥鰍的，可都是小打小鬧，夏天收購了些暫養(yǎng)，收購量自然不能跟她家比，這時節(jié)也已經(jīng)賣得差不多了。何況她家里繁殖了泥鰍苗，這十個魚塘的量，今年比去年就多了不止一倍。

    姚三三便決定，她要“南行考察”一番。即便今年還是賣給何老板，但了解一下市場渠道，為以后做準(zhǔn)備，總不是壞事。

    “去年賣了五塊八，那么好的價格，賣就賣了。”在姚連發(fā)看來，這錢就已經(jīng)掙得驚人了，“你一個小丫頭，往大城市亂跑什么！”

    “我才不亂跑?！币θf，“讓二姐跟我一塊去，搭伴兒?！?/br>
    姚三三早計劃好了的，就要讓二姐走出去，所謂經(jīng)多見廣，見識多了，整個人自然也開闊豁達(dá)了。

    如今的姚家，姚連發(fā)這個大家長已經(jīng)不能凡事做主了，最終同意了姚三三的想法。

    姚小改是頭一回出遠(yuǎn)門，姚三三其實也沒出過那么遠(yuǎn)的門。她的目的地，就是先去省城轉(zhuǎn)轉(zhuǎn)看看，人不走出去，窩在井底，怎么能有見識有作為？然而家里還是跟著擔(dān)心得很，姚小疼索性說，讓楊北京賠她們?nèi)グ伞?/br>
    “用不著?！币θf，“大姐夫事情多著呢，我跟二姐，都不憨不傻的，就當(dāng)出去玩了一圈，沒啥大不了的?！?/br>
    她們臨走之前，陸競波匆匆趕來了，藏藍(lán)色風(fēng)衣，依舊圍著姚小改織的那條白圍巾。他把一張紙條遞給姚小改，囑咐道：

    “萬一有啥事，打這個電話給我?！?/br>
    姚小改默默接過紙條，跟姚三三一人一個不大的背包，便踏上了行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姚小改其實很想知道，卻也對這趟遠(yuǎn)門有幾分忐忑。姚三三卻并沒多擔(dān)心，她們坐著火車，都是人多的地方，除了路費花銷，也沒有帶太多錢，只要小心防盜，小心不落單，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姐妹倆坐在火車上，望著車窗外飛快閃過的田野山巒，兩個女孩都長得很漂亮出眾，便有人過來搭訕，然而姐妹倆除了基本的禮貌，就很少開口，搭訕的人也只好走開了。

    姚小改今天圍了一條栗色的針織圍巾，襯得皮膚十分的白。她靜靜坐著，看著車窗外出神。姚三三不禁又想起那條白圍巾。

    真想知道這里頭到底怎么個情況。

    “二姐，陸競波那圍巾……”

    她話還沒說完，姚小改就煩唧唧地說：“媽借給他的！”

    圍巾，姚小改開口要過了。結(jié)果呢？

    “我圍著怪合適的，圍都圍了，也不好意思還給你。你要是真不舍得，我再給你買一條？”

    姚小改想，也是，他就算還回來，我還怎么圍？可他就這么據(jù)為己有，整天大大方方圍著，又算怎么回事??！

    開始在養(yǎng)殖場，她還是挺喜歡接觸這個人的，有知識，有耐心，姚小改總有一堆問題想請教他，他便教她記筆記，抽空幫她學(xué)習(xí)。

    “你是我見過的，最好強(qiáng)上進(jìn)的姑娘?！?/br>
    那時候，姚小改從來沒往旁的方面想，陸競波在養(yǎng)殖場，對每個人都挺好的，對一幫干活的小姑娘都很親和。

    潛意識中，不可能的事情。

    養(yǎng)殖場離鎮(zhèn)區(qū)有十幾里路，陸競波經(jīng)常往來于養(yǎng)殖場和鎮(zhèn)上。干活的姑娘們偶爾需要買東西，便托他捎來。然而有些女孩家的東西，沒法子叫他帶的，便會有人跟他說，陸技術(shù)員，你捎我去鎮(zhèn)上一趟吧。

    姚小改也被他捎去過一回，陸競波路上說，小改，想不想騎摩托？我教你。

    他真教了，她也真用心學(xué)了，之后他便抽空找開闊的空地，教她騎摩托。半個月后，再有姑娘說，陸技術(shù)員，你捎我去鎮(zhèn)上吧。

    “小改，你騎我的車跟她一塊去玩吧，路上慢一點?！?/br>
    姚小改個子不矮，但是瘦，秀氣柔弱的樣子，騎在男人的大摩托上，卻是別有一種瀟灑。她喜歡騎摩托，在風(fēng)中穿行的感覺真好。姚小改還想，等我掙了錢，我也買一輛，專門買這種大摩托。

    那時候家境好的女人，便會騎著靈巧的小踏板，姚小改總是覺著，小踏板不夠帥氣。

    姚小改在養(yǎng)殖場打了一年的工，后來她辭工來家，養(yǎng)殖場的人和事便漸漸淡漠了。兩個多月后，陸競波忽然出現(xiàn)在姚家大門口，望著她說：

    “順路，給你捎點東西?！?/br>
    陸競波捎來了她的筆記本，還有一些水產(chǎn)養(yǎng)殖、育苗的資料。她辭工的時候，陸競波沒在，筆記本便落在他那兒了。姚小改還尋思著抽空去拿，可那陣子忙，她還沒顧上呢，他卻先來了。

    姚小改也沒多想，他不過順路罷了。陸競波是個熱心好人，姚小改早就知道。

    再往后，陸競波越來越熱心了，熱心得讓姚小改不得不多想。

    姚小改費解地想，從什么時候，這個人的心思開始不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