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看向的人竟是蘇晚。

    蘇晚怔愣了一下，她確實是初次來這臨江樓，心思流轉(zhuǎn)間，她淺笑問道：“不知貴主人可說何事找我？”

    伙計：“待公子見過便知?！?/br>
    端平又坐了回去，打斷道：“我這賢弟涉世不深，放他一人前去我并不放心?！?/br>
    陸簡也難得點頭應(yīng)道：“不可?！?/br>
    “二位不必擔(dān)心。”伙計保證道，他在這臨江樓待了這么多年，招攬過四面八方的來客，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初次接待端平時就看出她是位貴家小姐，不過臨江樓的伙計從來不干預(yù)客人的喜好。

    也因此，蘇晚一進門，伙計就知道這又是位小姐，自然也清楚端平二人的擔(dān)憂，他憨笑一聲，低聲說：“幾位公子有所不知，我們臨江樓的主人一直是位夫人?！?/br>
    端平抬頭和陸簡對視一眼，兩人眸中皆是驚訝。他二人均是臨江樓的常客，這臨江樓的主人素來神秘，沒想到竟是女子。

    話已至此，蘇晚抿了抿唇，輕聲道：“那我便隨你走一趟。”

    第20章 故人   物是人非

    伙計領(lǐng)著蘇晚上了樓，去的還是方才的雅間。

    一推開門，里面早已收拾的干干凈凈，蘇晚打量一圈，最后視線停留在窗前的雪青色背影上。

    伙計輕手輕腳退出去，關(guān)上了門，室內(nèi)登時只余二人。

    蘇晚猶疑片刻，輕聲開口：“見過夫人。”

    女子轉(zhuǎn)過了身，一襲雪青緞裙，低垂鬢發(fā)斜插著絲金云形玉步搖，看起來清雅而不失華貴。見到來人，莞爾一笑，聲音柔潤，“蘇小姐不必客氣?！?/br>
    雖說這身男子打扮也只是為方便行事，卻接二連三的被人一眼戳破。只是這夫人不止戳穿了她女子身份，恐怕連她的身份也一清二楚。

    蘇晚心下有些提防，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答道：“夫人好眼力?！?/br>
    “蘇小姐不必拘束，坐吧?！彼剖遣煊X到蘇晚的提防，女子輕笑一聲開口，語罷，款款玉步，率先走過來坐下。

    蘇晚也依言坐下，也不再刻意壓低聲音，直接開門見山問：“不知夫人有何貴干？”

    雖然心下提防，但蘇晚并未從眼前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不懷好意，她身上從容不迫的氣息反而讓人有些親近。

    “我名溫窈，和你母親是舊識。”女子清淺的目光在蘇晚身上細細逡巡，好似在找尋些什么，聲音也愈發(fā)溫柔：“果然其女肖母。”

    蘇晚猛然抬頭，瀲滟秋眸里滿是不可置信。

    籠在袖子里的指尖顫了顫，林氏離開太久，在她身邊的痕跡早就被抹除的差不多。蘇府里曾經(jīng)的正院被人霸占。林氏親手替她扎的秋千被蘇清派人偷偷毀去，就連留下來伺候的老人也都自尋了出路。

    蘇晚只能從周掌柜和謝不允的只言片語和她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中想起林氏。

    沒想到，她從未到過且林氏從未提及的臨江樓的主人，竟是林氏的故人。

    蘇晚聲音隱隱有些發(fā)顫：“夫人認識家母?！?/br>
    溫窈：“幾面之緣。”

    “那夫人是如何……認出我的？”

    “蘇小姐與蘇夫人有七分相像，再加上這臨江樓里，有些事情總是必不可少的?！?/br>
    蘇晚眸光微凝，那就只能是方才裴安的話揭破了她的身份。

    可此前在場的明明只有他們四人，還有遠處端茶送水的伙計。

    看來這臨江樓，也是隔墻有耳。

    剛剛放下的心又隱隱提了起來，蘇晚抿了抿唇：“那夫人今日喚我來是為何事？”

    “蘇小姐不要誤會。”頓了頓，溫窈改口道：“或者我該叫你裴夫人。雖說我與令母乃是舊識，實則是蘇夫人曾有恩于我家公主。”

    蘇晚驚詫：“公主？”

    當(dāng)今皇上膝下并無公主，追溯最近的公主也就只有早逝的昭陽長公主。

    “對，昭陽長公主?！睖伛郝曇舾@空靈，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好似是陷入了回憶，道：“其實我原本只是公主府隨身伺候公主的侍女，這臨江樓是公主的產(chǎn)業(yè)。幸得公主青睞才脫了奴籍，被派來打理這酒樓?！?/br>
    “長公主曾邀蘇夫人來這臨江樓，并言明蘇夫人于她有恩，令我等不得怠慢?！?/br>
    蘇晚她靜靜地聽著，她從不知道林氏曾與昭陽長公主相識相交。

    “公主走了之后，這臨江樓就交到我手上，我一直替她好好守著這里?！睖伛貉哉Z中滿是落寞追思之意。

    她起身走到窗前，水面波光粼粼，連飄蕩的漁船都和十六年前一般，而劃船的人兒卻不知換了幾波。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那個溫柔嫻靜，笑起來杏眼彎彎的女子，和她那明媚嬌貴的長公主，仿佛不久前還坐在這里談笑風(fēng)生，她一眨眼，人卻都不見了。

    已經(jīng)十六年了。

    輕嘆一口氣，她遺憾道：“自公主故去，蘇夫人再未來過臨江樓，我也沒再見過她，亦是沒想到后來發(fā)生的事情。”

    蘇晚聽出她語中的感傷，頓時鼻頭一酸，連忙垂頭掩去眼角的淚意，明明她好久都不曾這般嬌氣過了，如今卻被這幾句話勾起心底的難過。

    “看我，說這些干什么。”溫窈沉浸在回憶里，一個人說了許久，一轉(zhuǎn)頭察覺到垂頭的蘇晚，才回過神來，“蘇小姐見諒?！?/br>
    蘇晚遮去眼底的落寞，再抬頭眉眼一如既往溫和淡然，她輕搖了搖頭，道：“能遇見母親的故友，蘇晚高興還來不及呢?！?/br>
    “若是蘇小姐不嫌棄，可以喚我一聲溫姨?！?/br>
    溫窈的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欣賞，此前文會上發(fā)生的事情她一清二楚，現(xiàn)今親眼見到真人，蘇晚外表甚肖其母，可這性子里除了和蘇夫人相似的七分溫婉，還隱隱可窺見暗藏的三分強硬。

    “溫姨?！?/br>
    蘇晚能清晰的感受到眼前女子對她發(fā)出的善意和憐惜。愣了片刻，她輕動了動唇，喚了人。

    “好?！?/br>
    溫窈的笑聲不如之前的含蓄，滿是輕快和發(fā)自內(nèi)心。

    她心中同時隱隱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公主那孩子能留下來，也該是這般年紀(jì)了吧。

    被這笑聲感染，蘇晚嘴角也漾開了笑意，眉眼彎彎，似是想起什么，隨即開口：“溫姨今日喚我來可還有旁的事，或許與文會有關(guān)？。”不知為何，她心底總覺得今日的文會有些古怪。

    蘇晚扭頭看向溫窈，只見她笑著點了點頭，“其實這臨江樓文會雖說與會者是白鶴書院為首的書生們，背后卻是由臨江樓發(fā)起，至今已有二十載。今日這為臨江樓作序的題，是當(dāng)年長公主所留?！?/br>
    溫窈眼里滿是懷戀，聲音都里多了些難以察覺的落寞，“當(dāng)初的首次文會，是由白鶴書院謝氏公子謝不允邀約而成。公主當(dāng)年也如你這般一身男子裝扮混入其中?？上缃裨缫盐锸侨朔恰！?/br>
    她沒有說的是，也是那次文會，昭陽長公主遇到了后來的新科狀元郎顧慎，她看著兩人從糾纏不休到情投意合，卻終是沒落得個好下場。

    聽到謝不允的名字，蘇晚神色微變，她動了動唇，似是想告知溫窈謝不允的消息，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

    謝先生隱姓埋名這么些年，未經(jīng)允許她不好泄露他的行蹤。

    見到溫窈面上落寞的神色，蘇晚只能輕聲安慰道：“溫姨，都過去了，我們該往前看?！?/br>
    溫窈點頭，眼里依稀氤氳著淚花：“我守著臨江樓這么多年，今日恰逢文會二十載，得遇故人之子已是慶幸。”

    語罷，她低低輕笑一聲，掉轉(zhuǎn)了話頭：“今日安樂伯公子替臨江樓作的序倒是讓人眼前一亮，本想親自道謝，不過沒想到竟是有人在背后插手。那這謝意就只能有勞你代為轉(zhuǎn)達了?！?/br>
    “好?！?/br>
    蘇晚應(yīng)了聲。

    ……

    離開臨江樓，同端平分手后蘇晚回鋪子換上晨間出門的裝扮，回了小院。

    蘇晚一進門，正撞上一溜小跑笑容滿面的平兒。

    這丫頭乍一看到蘇晚，臉上更是笑開了花，卻還是沒忘記禮數(shù)，恭恭敬敬地朝蘇晚行了一禮，道：“夫人您今日回來的也比平日早些。”

    也？蘇晚聞言抬眸朝書房看去，門是緊閉的。

    她問：“夫君也回了嗎？”

    平兒點點頭，用手指了指書房，“公子今日回來的可早呢?！?/br>
    蘇晚點頭，邁步向書房走去。

    平兒見狀又溜走了。

    緩步到了門口，蘇晚執(zhí)手輕輕在門上扣了幾下。

    片刻，房內(nèi)傳來溫潤的男聲：“進來。”

    “阿寄，你今日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裴寄停筆，對上眼前慢慢走近的女子，視線卻停留在她的發(fā)髻上，白玉簪子和陳早間出門的位置不一樣了。

    這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裴寄溫聲回道：“今日先生許是心情不好，并未授課，拉著我多飲了幾杯，早早休息了?！?/br>
    不知為何，蘇晚竟是瞬間想到了臨江樓時溫窈對她所言的二十載。

    恐怕謝不允也是為此傷神，悼念故人罷了。

    裴寄見她神思不屬，放下手中的筆，走近問道：“晚晚今日鋪子里一切可好？”

    男子高大的身影逐漸靠近，飄散的思緒頓時回攏，蘇晚垂頭抿了抿唇，低聲道：“我今日還去了旁處?！?/br>
    “哦？”裴寄眸光微頓，輕笑著開口：“晚晚去了何處？”

    “臨江樓?！?/br>
    裴寄心底隱隱知道答案，可在聽到蘇晚說出臨江樓時還是有些不想相信。

    她竟去了臨江樓。

    是為了文會嗎？

    前世他未被邀約至臨江樓，只記得裴安于此次文化大展風(fēng)采，一舉奪魁。也是因著這次文會，裴安不知為何入了臨江樓主人的眼，此后受其多次相助，而最后的科舉舞弊案就源于這臨江樓。

    這一次他還是未去文會，卻提前提點了陸簡，毀了裴安精心準(zhǔn)備的奪魁念頭。

    可他沒想到，蘇晚竟也去了。

    第21章 再夢   蘇晚試著往外走，卻走不出去……

    裴寄變幻的神色映入蘇晚的眼底。

    蘇晚心想他怕不是想起今日的文會，讀書人大抵都看重這些，這恐怕是他第一次未受邀約。

    她垂了垂頭，面上滿是糾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