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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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兒睡覺就穿了一層薄薄的里衣,軟軟的身體緊緊扒在懷里,頭發(fā)掃到他的下巴,還仰頭沖他齜小牙,“那哥哥給穿?!?/br> 不等聞舟堯反應(yīng),楊懷玉就一把將他撈出來,拍他,“你這破小孩兒,哥哥病著呢,別鬧?!?/br> 林俞扭身回來,“你看嘛,到頭來還不是你給我穿。” “煩人精?!睏顟延衲笏樤u價他,“你現(xiàn)在怎么這么煩人?” “我不愛的人我還懶得煩呢?!?/br> “就你這張嘴會說。誰教你這么嘴甜的,嗯?” “天生的?!绷钟崽癫恢獝u。 接下來的差不多兩天時間,聞舟堯頂著沒退燒的身體白天一直在他爸媽的靈前守著。林俞顯得比絕大多數(shù)的大人還要有耐心,到點提醒聞舟堯吃藥吃飯。沒事兒的時候他也不會打擾,就安安靜靜待在一旁。 晚上還是住在林俞的房間,聞舟堯一個晚上勉強(qiáng)能睡兩三個小時。 很多大人都熬不住,聞舟堯瘦得很明顯。 最后一個晚上他要守通宵,很多大人勸他去睡,但聞舟堯選擇用沉默拒絕。 林俞也沒故意吵著說困,聞舟堯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時不時往面前的火盆里丟一些紙錢。林俞有了點睡意就自己把凳子挪近了,靠著聞舟堯的背打起盹。 手還伸進(jìn)聞舟堯外套里摸了一把。 暖的,就是瘦得有些硌人。 快要睡著的時候,聞舟堯動了動肩膀,叫他:“困了自己回去睡?!?/br> “不用,陪你。”林俞打了個哈欠。 小孩兒的聲音總是軟糯軟糯的,又很乖。 聞舟堯頓了頓,把他拉到前面來,伸手把他衣服的連體帽揭上來蓋在他頭頂,還拉緊繩子在下巴打了個活結(jié)。 林俞坐在他前面任由他動作。 十歲的聞舟堯和三十來歲的聞舟堯只有一些大體相似的影子,男孩兒還沒有長開,眼睛并不像后來那般深邃沉著,眼尾微微下彎,有溫和的弧度。 林俞想了想一般哄孩子的話,就說:“爸媽說干爸干媽肯定都變成天上的星星了,他們會一直看著你的?!?/br> 帽子兜住了他的下巴和嘴唇,讓他話有些含糊不明。 院子里隱隱還有鄰里說話和打牌的聲音傳來,聞舟堯沒什么表情的嗯了聲,系好了才說:“冷就靠近一點,別坐門那邊?!?/br> 林俞聽出他那聲嗯里的敷衍,挪了凳子搬到背風(fēng)那邊。 額頭蹭了蹭聞舟堯的膝蓋。 “哥?!?/br> “嗯?” “謝謝。” “嗯?” “沒什么?!?/br> 就當(dāng)是場夢話吧。 把這遲到的謝謝,說給年少的你。 他做了一場大夢,夢如鏡中撈月霧里看花,他決定相信老和尚的話,他開了慧眼提前看盡了自己未來二十多年的人生。 只要那些在乎的人還在,甚至未曾怎么在他生命里駐足的人,此刻也都在眼前。 第二天一大早骨灰下葬,就埋在建京城南邊山上的一座墓園。 雪落得很大,沒多大會兒的功夫石碑上就墊了厚厚一層。 聞舟堯上前兩步,伸手去一點一點拂干凈,然后轉(zhuǎn)頭看著抱著林俞的林柏從說:“走吧,林叔?!?/br> 林柏從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所謂一夜長大也不過如此了。 下山的小路上林柏從抱一個手里牽一個,雪很快落了一肩頭。 林俞偶爾伸手幫忙拍拍,林柏從蹭了蹭兒子的小臉,見他卷翹的睫毛上凝了雪花,給他吹了吹問:“冷不冷?” 一邊問著一邊又停下來,替聞舟堯把圍巾拉上蓋住半邊臉再繼續(xù)前行。 “不冷的?!绷钟嵴f。 身體果然是會限制思想,畢竟林俞此刻窩在父親懷里窩得有些心安理得。 他腿太短了,不適合走山路。 林柏從用胡子扎他,“臉埋下來點,雪化在臉上風(fēng)一吹就得裂口子?!?/br> “男人不怕裂口子?!绷钟嵴f。 林柏從現(xiàn)在對他偶爾不符身份的話已經(jīng)免疫了,但仍覺得好笑,逗他:“你算哪門子男人?你現(xiàn)在頂多算只狗崽子?!?/br> 林俞:“……” 他印象里的父親一向嚴(yán)厲,他小時候又淘又嬌,惹禍了挨揍,拉著母親撒嬌也要被教訓(xùn)像什么樣子。 現(xiàn)在無理取鬧的時候不是真的想鬧,懂事的時候卻是真的懂事過了頭。到了現(xiàn)在林柏從卻反而時不時激他,像是真希望他像只不懂事的狗崽子偶爾能沖他吠兩聲。 所以林俞大逆不道了一回,回嘴:“生了狗崽子的是啥?大狗崽子?” 林柏從一愣,隨即失笑出聲。 這個時候的林柏從還不到四十,身姿健碩挺拔,手掌厚實寬大,能一把牢牢地?fù)ё⌒鹤樱蝗橇艘矝]什么生氣的心思。 山路不好走,走的人多了,偶有泥濘。 林柏從就把林俞送過去了放下再回頭去接聞舟堯。 他們走在最后邊,林柏從看了看山路前方的人,突然問林俞:“林俞,爸爸問你,你喜不喜歡哥哥?” 林俞聽到自己的名字,就知道父親這話里有深意,證明這是個嚴(yán)肅的話題。 他趴在父親肩頭低頭去看旁邊的聞舟堯,道:“喜歡。” 林柏從:“那將來哥哥一直和我們一起住,你覺得怎么樣?” 林柏從說完就注意到兩個孩子同時僵了一下。 他以為林俞不愿意,就問:“有哥哥不好嗎?爸爸看你這幾天一直和哥哥在一起,以為你們相處得不錯。” 這個時候聞舟堯開口了,他說:“林叔……” 林柏從捏了捏他的手打斷,溫聲:“叔等會兒和你說?!?/br> 而林俞之所以愣住,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他想起過去自己似乎同樣面臨過這個問題。 那個時候他對死亡并沒有多少概念,楊懷玉小心試探過他,問他想不想要一個哥哥。當(dāng)時的林俞千嬌百寵,一提起哥哥弟弟之類的就以為像堂叔堂嬸那樣要二胎,所以本能上就哭鬧著拒絕,說不要哥哥。 現(xiàn)在想來,那個時候也正逢聞家出事,這問的,就是聞舟堯。 林俞輕聲問林柏從:“我要不同意,你們就要把人送走嗎?” 林柏從不太理解兒子的腦回路,但還是解釋:“不會,是因為你干媽家那個房子上面要收回,就算爸爸想辦法弄回來也需要時間。當(dāng)然,我和你mama更希望哥哥能長期和我們住在一起,所以問你意見?!?/br> “林叔?!甭勚蹐蜷_口說:“我手里有錢,不會找不著地方住的?!?/br> “林叔當(dāng)然知道?!绷职貜哪罅四笏暮箢i,有些感慨,“林叔雖然就是個手藝人,但多養(yǎng)一個你絕對不成問題。我和你林姨原本商量著給你辦一份收養(yǎng)手續(xù),但你爸爸那邊的情況有些復(fù)雜,所以就算了。但這不管有沒有那份證明,叔和阿姨都拿你當(dāng)自己兒子?!?/br> 聞舟堯低頭:“我知道的林叔,可是……” 林俞沒那個耐心了,掙扎著從林柏從身上下來。 他走過去抓住聞舟堯的手,看著他說:“一起住吧。” 聞舟堯看著他。 林俞:“我覺得有個哥哥挺好的,當(dāng)然,我也會是個好弟弟。” 他上輩子親緣實在淡薄,到了最后,墳前也只剩下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 這輩子,他得把這些人守住。 林柏從對兒子很無語,他走過去蹲下來,先戳林俞腦門說:“就你?少惹事我和你媽就謝天謝地了?!比缓蟛呸D(zhuǎn)頭看著聞舟堯說:“小堯,你也看見了,這小子不怎么讓人省心。他病了一場差點救不回來,當(dāng)時我和你阿姨才會找到你爸媽。叔也有私心,希望你能幫忙看著點他長大?!?/br> 不管這是不是說服的借口,林俞看得出聞舟堯沒法拒絕。 他撓著聞舟堯的掌心,低頭也不說話,等他回答。 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抿著嘴,小動作不斷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小可憐。 聞舟堯很久都沒有說話,最后他回看了一眼父母落土的方向,回頭伸手拂了拂小孩兒眼睫上很快又落上的一溜雪。 轉(zhuǎn)向林柏從,最終點頭應(yīng)了聲:“好。” 第3章 林家要多口人,這是大事。 林家老太太這一年六十有九,一輩子一共養(yǎng)育了四個兒子和兩個女兒。 林柏從排老大,技藝最好,老爺子過世后理所當(dāng)然地接掌了林家。大哥的威嚴(yán)一向濃厚,下面的弟妹對他都多有敬服。 大的那個女兒嫁出去了,還是遠(yuǎn)嫁,老太太時不時嘴里就得念叨。 兒子除了林柏從和二兒子林長春,老三和老四都無心家里的手藝,一個一心鉆研生意一個留洋出國,那跟家里的事業(yè)八竿子打不著關(guān)系。 如今真正還陪在她身邊的也就剩小姑林曼姝一個。 家里孫輩的孩子也很多,但也就數(shù)林俞,百日抓周宴上唯一一個抓著刻刀不放手的,把老太太給逗得嘴都合不攏。 老太太是在林俞十三歲那年過世的。 他那個時候正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性向而惶恐不安,老太太病床前抓著他的手說:“小輩里就數(shù)你最有天賦。但你小時候就多病多災(zāi),林家不缺人,祖母不要求你撐起家里,那太辛苦了,就是別把手藝丟了,將來也能有個活計養(yǎng)活自己?!?/br> 林俞到底是忤逆了她的話。 后來那些年他徹底丟棄了家里的木雕手藝,西裝革履,穿行在酒桌和辦公室之間。 事業(yè)越做越大,卻沒有一日心安理得。 父母過世后林家就散盡了,二叔舉家搬遷,三叔和早年一樣少有蹤跡,四叔家徹底移民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