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145.144.143.142.141.1
青青,青青。 紀彥均雙手緊緊攥著筆記簿,當眾哭的不能自已。 “舅舅”紀曉曉怔在原地,無意識地發(fā)出聲音。 搬家工人也在此時停止動作,望著紀彥均,幾乎是所有的人同時感受到他的悲痛、思念、后悔,這是多深刻才讓聞?wù)邉尤荨?/br> “舅舅。”紀曉曉跟著眼眶紅了。 正好此時紀寧芝來到,見此情景,看到筆記簿上的“聞青”二字,愣了下,心頭酸澀潮濕,輕聲說:“哥,咱們再找找,說不定嫂子還有別的東西落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br> 紀彥均這才收住情緒,然而房間清理一空,也沒有再找到聞青的其他痕跡,只有這本筆記簿。 而大家這是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紀彥均顯露情緒。 此后,紀彥均再沒有失態(tài)過。 紀彥均的運輸公司越做越大,遍及全國,延伸到國外,成為眾所周知的行業(yè)巨頭,紀彥均本人也是名氣十足,雖然年過四十,但是歲月似乎對他格外青睞,讓他更加內(nèi)斂有底蘊,追逐他的姑娘不在少數(shù)。 不過,始終無人能靠近他。 他安然地過著自己的日子,逢年過節(jié)回家,對紀友生、梁文華孝、姚世玲順照顧,對紀寧芝夫婦幫助支持,對紀曉曉兄妹疼愛關(guān)懷,對公司、合作伙伴、朋友義氣有禮,對工作認真負責(zé)。 唯獨還是單身。 這天,剛子娶兒媳婦,在酒店里宴請親朋好友。 紀彥均也在。 剛子高興,多喝了兩口酒,拍著紀彥均的肩膀:“彥均啊?!?/br> 紀彥均面無表情。 剛子感慨地說:“我們老了啊,你看我兒子都娶媳婦了!” 紀彥均:“嗯,恭喜,明年你就能抱孫子了?!?/br> “彥均啊,咱們老了,我老了有兒子閨女養(yǎng),有老伴陪著,你老了咋辦?。啃值??!闭f著說著剛子眼眶就紅了。 紀彥均說:“我老了就死了?!?/br> “胡說八道!”剛子笑,過了一會兒剛子問:“快十五年了,還沒有忘了聞青嗎?” 紀彥均沉默一會兒,答:“沒有。” 剛子無言。 酒席散后,剛子坐在酒桌前,剛子媳婦過來問:“剛子,咋樣,彥均咋說?我那妹子條件好,挑來挑去,看誰都看不上,就一眼看上彥均了,她才三十多歲,學(xué)歷、長相、修養(yǎng),各個方面都沒得挑,她配彥均再合適不過了?!?/br> “他不愿意?!眲傋诱f。 “為啥?”剛子媳婦問。 剛子回答:“聞青。” 剛子媳婦無言以對,也就打消了撮合紀彥均與她妹子的想法。 紀彥均出了酒店之后,直接去了醫(yī)院。 兩年前,紀友生壽終正寢,梁文華的身體一下垮下來,三天兩天生病,紀彥均就搬回來紀家,照顧著梁文華,即便如此,梁文華身體仍舊是一天比一天差,不得不日日住院。 紀彥均到醫(yī)院時,紀曉曉兄妹在病床前。 “舅舅。”二人喊。 紀彥均點點頭,詢問了一下二人的日常生活,兩個孩子一一回答。 紀彥均看了一眼:“你們陪奶奶說會兒話,我明天再過來?!?/br> “好。”二人答應(yīng)。 紀彥均才剛轉(zhuǎn)身,梁文華卻喊住他:“彥均,彥均。” 紀彥均回頭,看向梁文華,梁文華頭發(fā)花白,形容憔悴,雙眼無神地看著紀彥均:“晚上,晚上過來陪陪媽,多晚都行,啊,你再陪陪我?!?/br> “好?!奔o彥均點頭答應(yīng)。 梁文華開心地笑了。 晚上時,紀彥均處理了公司的事情,來到醫(yī)院,梁文華已經(jīng)睡了。 紀彥均便坐在床邊安靜地陪著。 凌晨的時候梁文華醒了,看到紀彥均后,她笑了:“彥均,你來了?!?/br> “媽?!奔o彥均問:“要喝點水嗎?” “嗯。” 紀彥均倒了杯溫水,扶著梁文華,梁文華抿了一口,靠坐在床上,望著紀彥均,她的兒子,還是這么英俊,這么清瘦,梁文華看不夠似的,打量著紀彥均,在見他利索的短發(fā)中看到了根根白發(fā),手指顫抖地扶上去:“彥均,你也老了?!?/br> 紀彥均:“嗯?!?/br> “你還怨我,恨我,是不是?”梁文華問。 紀彥均不做聲。 “我是你媽,所以你什么都不說,即使我做錯了,你還是把我和你爸照顧的好好的,即使聞青的死我出了七分的力氣,你心里怪我,可就是因為我是你媽,所以你才什么都不能說?!绷何娜A說著說著就哭了:“你就是怨我,就是恨我,所以你一輩子不再娶,你一輩子孤孤單單,讓我心里煎熬,你是在懲罰我!你是在懲罰我?。 ?/br> 梁文華說到激動處,胸口起伏,整個人喘起來,紀彥均連忙站起來,扶住梁文華,輕拍她的后背,為她順氣。 梁文華似乎用了最后的力氣說完那段話,而后身體虛軟,連坐都坐不了,紀彥均將她放倒,背后塞了枕頭,梁文華用力拉住紀彥均的手:“彥均,你是不是還在怨我,怨我害死聞青?!?/br> 紀彥均搖頭:“現(xiàn)在不怨了,早就不怨了?!?/br> “不怨了嗎?” “不怨了,我誰都不怨,我只是跨不過自己這關(guān)?!奔o彥均拉著梁文華的手說:“媽,我喜歡聞青,我心里只有聞青,除了她,誰都不行,我做不到。” “是我沒把她照顧好,她把她的世界都給了我,我沒有珍惜,我怨我自己。”說著紀彥均趴在梁文華的手上嗚咽。 紀彥均是梁文華的兒子,在她的認知里,她的兒子從懂事開始就沒為什么事情哭過,他的眼淚都給了叫聞青的那個女人,可是聞青死了,她也要死了,她的兒子在這個世界更孤單了,梁文華伸出皺巴巴的手,撫摸他的頭:“彥均啊,這輩子就這樣了,也只能這樣了,只能這樣了。我、對、不起聞青?!?/br> 對不起她啊 梁文華流下眼淚,起初她就看不起聞青,看不起她仗著她二叔救紀彥均一命,她就有恃無恐,看不起她是農(nóng)村人,她設(shè)想的兒媳婦應(yīng)該是賢惠有禮,人人稱贊的,完全是聞青的反面,可是聞青都這么糟糕了,紀彥均對她那么好,梁文華忍受不了。 掐著聞青在乎紀彥均這件事情,處處為難,甚至想讓他們離婚,不管聞青是發(fā)脾氣還是忍耐都中了梁文華的招,梁文華眼睜睜看著她和紀彥均的關(guān)系一點點破裂,直到最后二人見面近乎不說話……現(xiàn)在回想起來,何必呢?何必呢? 何必呢? 直到將死這一刻,梁文華才意識到自己的錯,她以“過來人”的經(jīng)驗令她兒子痛苦一生,然而一切都晚了。 梁文華沒能撐到天亮就斷了氣,紀彥均一直守在床邊。 他送走了聞青, 送走了紀友生, 送走了姚世玲。 現(xiàn)在又送走了梁文華。 紀寧芝知道自家哥哥之所以好好地活著,是因為爸爸mama和聞青mama尚在世上,如今最后一個老人也不在了,紀寧芝十分擔(dān)心他。 在梁文華去世后的三個月內(nèi),她十分關(guān)注紀彥均的行為舉止,幾乎每天打個電話給他,詢問他在哪兒,做什么。 紀彥均問:“你最近沒事做了嗎?” 她笑著說:“也不是啊,哥,我最近新學(xué)了幾道菜,有時間你們一起回來嘗嘗?!边@個“你們”指的是紀彥均和她第三任丈夫,她丈夫受紀彥均幫助,現(xiàn)在在紀彥均公司工作,小有成就。 “好。”紀彥均答應(yīng)。 紀寧芝開心地掛上電話。 然而,紀寧芝并沒有等到紀彥均來嘗嘗她的新手藝,就得到一個噩耗——紀彥均車禍身亡。 她傻了半晌之后,嚎啕大哭,最終他還是走了。 盡管所有的人都告訴她,紀彥均是為救人,才意外身亡,但她知道,他已經(jīng)活夠了。 他生前不茍言笑,死時臉上卻帶著輕松的笑意,完全不像車禍,她想他大約是覺得自己也許可以見到聞青了。 聞青……聞青 紀寧芝找到聞青那本筆記簿,筆記簿被紀彥均藏在枕頭下面,可能是日常撫摸的原因,硬殼和紙張都變薄的不成樣子。 紀寧芝小心翼翼地打開,第一頁是聞青娟秀的字體“聞青”二字,旁邊卻是剛勁有力的“紀彥均”三個字,是紀彥均后來加上去的,紀寧芝鼻子酸了酸,翻過極薄的兩頁之后便看到了: “十二月二十,大雪,水灣村。 今天,穿了件厚厚的襖子,去縣城找二叔,不小心碰上紀彥均,他先跟我打招呼,我捂著臉跑了,因為我的襖子太丑了?!?/br> “三月六日,晴,南州市。 喜歡——想他知道,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五月五日,晴,縣城。 那個,紀彥均好像也喜歡我,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br> “五月十七日,雨,縣城。 我們?nèi)タ措娪傲??!?/br> “六月十二日,晴,南州。 他來學(xué)??次遥m然臉很丑,好像我欠他錢一樣,但是他還是來了?!?/br> “六月二十,雨,縣城。 下雨,我在四叉路口等了一天,他也沒有回來?!?/br> “六月二十二日,晴,縣城。 他在電影院親了我,不喜歡才不會親呢。” “十一月十五,雨,縣城。 我的孩子沒了,沒了” “我可能要死了,每天除了疼就是疼,不知道是心疼還是身上疼?!?/br> 看到聞青最后一個記錄,她哭了。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聞青和她哥有那么多美好的過往,有那么多痛的折磨,他們是那么相愛。 她擦了擦眼淚繼續(xù)往下看,接著卻是紀彥均寫的了。 “四月二十日,雨,縣城。 青青,你記得那條石漏路嗎?就是每次走上那條路,就會左顧右盼,然后嬉笑著拉著我的手,我們一起向前走的那條路,你總說路名難聽,現(xiàn)在改了,叫石樓路,也不好聽,是不是?” “八月十日,晴,縣城。 青青,今天我去水灣村了,媽病了,年紀大了,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好在聞亮聞朋都孝順,不像我” “十一月十七,雨,縣城。 青青,我想你。” “三月七日,晴,縣城。 青青,爸去世了?!?/br> “四月二十日,晴,縣城。 青青,我去找你好不好?我去找你,下輩子你不嫁給我沒關(guān)系,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永遠在一起,好不好?青青,我去找你?!?/br> 紀寧芝看著最后一個記錄,忍不住緊緊抱住黑色筆記簿痛哭著喊:“哥!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