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144.143.142.141.1
“媽……”紀彥均聲音沙啞。 姚世玲抹了抹眼淚,并未看紀彥均說:“別叫我媽了,聞青沒了,我們家和你們家也沒有關系了,以前、以后誰也不欠誰的。現(xiàn)在,聞青已經(jīng)走了,再也回不來,別為難你父母,活著吧,活著、挺好的。” 紀彥均眼圈通紅地望著姚世玲。 “活著多好啊?!币κ懒嵴f著站起身,然后離開。 梁文華、紀友生、紀寧芝、章方方趕緊進病房。 紀彥均目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 “彥均?!绷何娜A喊。 紀彥均沒應聲,眼淚順著眼角往下落。 “哥……”紀寧芝怔怔地喊,她從來沒見紀彥均這樣子傷心,以前聞青在時,吵吵鬧鬧,至少他還有情緒,如今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哥……” “彥均?!奔o友生也喊。 紀彥均誰也沒理。 在他們都以為紀彥均可能會做出什么過激行為時,紀彥均漸漸轉好,開始接受治療,不再抗拒,不再頹廢。 梁文華、紀友生、章方方開心極了。 尤其是梁文華、章方方,二人輪流著來看紀彥均。 紀彥均也開始有點人氣兒,一個星期后,他看著雙鬢微白的紀友生,臉上的皺紋盡現(xiàn)老態(tài),心下愧疚,喊聲:“爸?!?/br> “誒誒誒。”紀友生忙應。 “今天出院吧?!?/br> 紀友生愣了下,然后迭聲答應:“好好好?!?/br> 他出院,回到紀家,回到他和聞青的房間,發(fā)現(xiàn)房里的擺設發(fā)生了變化,他一愣,趕緊去打開衣柜,衣柜里聞青的衣裳一件也沒有了。 他趕緊去抽抽屜,去打開鞋柜,去翻桌子……所有關于聞青的東西全部不見了,他忽然站定。 “彥均啊,那個,咱們這邊的習俗都是這樣的,人沒了,東西一般也就跟著燒了,不然留著挺晦氣的,你看你生病就是因為……”梁文華說。 紀彥均慢慢地轉過身,目光冰冷:“誰讓你動她的東西的?” 梁文華一驚,聲音小的幾不可聞:“習俗就這樣,不然……” “都燒了?”紀彥均低聲問。 梁文華:“嗯。” 紀彥均抬頭環(huán)視著大變樣的房子,笑了,笑著笑著眼睛紅了。 “彥均,彥均……”梁文華被嚇住了。 紀彥均繼續(xù)笑,好一會兒才停止,說:“這下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彥均?!绷何娜A臉色僵硬:“彥均,都過去了,啊,別多想了。” 紀彥均緩緩地閉上眼睛,良久之后才說:“媽,你出去吧,我安靜一會兒。” “你別亂想?!?/br> “我知道了?!?/br> “別亂想。” 紀彥均嘴角揚起一抹笑:“媽,你放心,你和爸健在,我不會輕生?!?/br> 梁文華聽這話心頭一震,意思就是說如果不是因為“孝”,他就會隨聞青而去嗎?聞青這么重要嗎?梁文華怔了怔,想說什么,但又不知如何說。另一方面,紀彥均的這句話,又讓她暗暗放心,于是默默出了房門。 紀彥均一個人站在房里。 沒了, 什么都沒了。 什么都沒有了…… 他坐在床上,俯身趴在床上,努力去嗅被子、被單、枕頭,一絲青青的味道都沒有了,他安靜地趴在床上,不愿意動,趴了很久,直到剛子來找他。 “出院了啊?!眲傋优闹募珙^,嘻笑著說,希望能驅散他心頭的感傷。 “嗯?!奔o彥均笑了笑。 “咋樣,身體?” “沒事?!?/br> “能干活不?” “能?!?/br> “那咱們就說說工作上的事情吧。” “行。”紀彥均說。 說著剛子、紀彥均就走出了紀家,投入到工作中去。每天都是在公司里忙碌,也常親自去跑車,回家的次數(shù)很少。 如果說聞青在時,他還?;丶?,那么現(xiàn)在聞青不在了,他幾個月不回來一次是再正常不過的。 但是給予紀友生、梁文華的生活費一分也不少,天冷天熱也會買衣服給二老什么的,對紀寧芝和她的兩個孩子也不錯,紀寧芝因為性格原因,一婚遭家暴,二婚也遭家暴,如今離婚了,帶著一男一女住在紀家,紀彥均非但不說什么,還讓梁文華、紀友生把兩個孩子當親孫子親孫女待,梁文華自然不肯,張羅著章方方和紀彥均的婚事。 紀彥均回家過年時,梁文華湊到紀彥均跟前說:“方方都等了你這么多年,雖說三十多歲了,但是是頭婚,你是二婚,咱也沒啥挑的,最重要的是她對你真心是吧?換成別人,我還怕人貪你錢呢。” 自聞青死后,紀彥均性情大變,雖然也是一天一天的過著,但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令人能夠發(fā)現(xiàn)的缺失是,他的情緒很少,幾乎沒有什么事情能夠引起他的興趣,所以梁文華說這些時,他仍是波瀾不驚。 梁文華繼續(xù)說:“你看,我和你爸年紀也大了,別人和我們一般大,早抱孫子了,是不是?” “孫子?”紀彥均反問。 “嗯,你看你的外甥和外甥女多可愛,是不是?” 梁文華見紀彥均微微動容,忙又賠笑著問:“彥均,你看怎么樣?要不我一會兒讓方方過來吃飯?” “好?!奔o彥均點頭。 梁文華當即樂開了花,忙拉著外孫女去沈家扯家常,其實目的是去找章方方。 章方方來紀家時,掩蓋不住喜悅。 紀彥均抬眸看她一眼說:“方方,你跟我來一下?!?/br> 章方方點點頭:“好。”然后跟著紀彥均進了房間。 梁文華高興地拍著紀寧芝的手說:“寧芝,你看,你看,說到底還是你哥跟方方比較配嘛!” 紀寧芝經(jīng)歷了兩次離婚,又有了兩個孩子,親眼看著聞青去世,她心思上漸漸轉變過來,對人和事的理解也有了變華,此時對梁文華的話不以為然,其實她現(xiàn)在才看清,紀彥均對聞青的愛不比聞青的少,提及聞青,婚前她咬牙切齒厭煩聞青,婚后又加上聞青的去世,她心里只有滿滿的內疚。 “是吧?”梁文華企圖得到紀寧芝的認同,又問一聲。 紀寧芝沒發(fā)表看法。 眼看著紀彥均、章方方共處一室已經(jīng)半個小時了,梁文華高興地去備飯備菜。 進了廚房一會兒,又出來,才剛進堂屋,準備問一問大家都吃多少飯,這頓煮米飯,結果看著章方方哭著跑出來。 “方方?!绷何娜A上前一把拉住她,問:“咋了?” 章方方雙眼紅腫,可見哭了有一會兒了。 “咋了?”梁文華焦急地問。 章方方一把甩開梁文華哭著跑了出去,此后再沒有來過紀家。梁文華拉著孫子孫女去沈家玩,順便詢問章方方咋回事時,章方方說:“你逼聞青,找聞青茬的那些事兒,彥均都知道了。” 梁文華一愣:“他說啥了?” “他說,這輩子不會再娶?!?/br> 梁文華驚的身形晃了晃,怎么能不娶呢,那不就是斷子絕孫嗎?!梁文華到家里,對著紀彥均大鬧特鬧。 紀彥均仍舊沒有太多情緒,問:“媽,在我看不著的時候,你也是這么逼青青的嗎?” 梁文華一怔。 接下來,不管梁文華怎么鬧,怎么哭,紀彥均仍舊是孤身一人,甚至在梁文華說到死時,紀彥均這么回答她:“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活久。” 梁文華徹底被紀彥均嚇住,不敢再胡說。 不久后,紀寧芝第三次結婚,兩個孩子改姓紀,過繼給了紀彥均,改口叫紀友生、梁文華爺爺奶奶,當他們叫紀彥均爸爸時,紀彥均心口滯疼,他又想起那個失去的孩子,他的紀衡,他實在受不了“爸爸”這兩個字,然后說:“還是叫舅舅吧,我也不指望你們兩個以后養(yǎng)我,自己成才就行。” 兩個孩子還算懂事,經(jīng)常在紀友生、梁文華面前活潑亂跳討二老歡心,隨著二老年紀越來越大,漸漸接受了兩個孩子,也接受了紀彥均孤獨到老這個事實。 只是,夜深人靜時,紀友生會說:“聞青不死多好啊?!?/br> 梁文華以前忿然,現(xiàn)在看著兒子進進出出都是一個人,逢年過節(jié)都要去聞青墳前看看,十分孤單,自聞青去世后,他連笑也不會了,背地里有人也都說紀彥均用情太深了,當然也伴隨著不好的言論,比如說紀彥均有疾病等等。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卻一點法子也沒有。 逐漸的,梁文華的頭發(fā)也花白了,因為紀彥均不常在家,孫子孫女在市里上學,家里一年到頭差不多只有她和紀友生,寂寞的晚年使她慢慢的心態(tài)也平和了,對待過往沒了那么多執(zhí)著,經(jīng)常打電話給紀彥均,讓他回家住,他極少回家。這天,是端午節(jié),孫子孫女放假回家。 梁文華打電話給紀彥均時,紀彥均正坐在聞青墓碑前。 “媽?!奔o彥均說。 “彥均啊,你今天回來過節(jié)嗎?”梁文華問,如今梁文華聲音已經(jīng)蒼老很多。 “不了?!?/br> “回來吧,咱家要房子要拆遷了,你那房間也要拆,我也沒鑰匙,你回來看看,把該收拾的東西收拾,搬到新家,做個念想吧?!绷何娜A說。 紀彥均答應:“好?!?/br> 紀彥均回到紀家后,便打開他的聞青的房門,房里干干凈凈的,如果說,非要和聞青在時找一絲共同點出來的話,那就是床還在床的位置,柜子在柜子的位置,桌子在桌子的位置…… 不過,現(xiàn)在都要搬了。 紀彥均打算把舊家具帶走,找了工人來搬。 搬出了桌子,再搬柜子,最后搬床,床才挪出去,只聽“啪嗒”一聲,紀寧芝的女兒紀曉曉循聲看向墻角,有本硬殼黑色筆記簿,好像之前是被床腿擠在了墻上,筆記簿的簿身被壓出一道很深的印子。 紀曉曉上前撿起來,說:“舅舅,這是你的筆記簿嗎?”說著,她已打開,隨即念出了“聞青”二字。 聞青…… 紀彥均全身一震。 “舅舅,聞青是誰?” 不待紀曉曉再說,紀彥均已大步上前,奪過筆記簿,嚇了紀曉曉一跳,紀曉曉從來沒見過舅舅這么失態(tài)過。 紀彥均奪過筆記簿,看著上面黑色圓珠筆娟秀的兩個字“聞青”,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青青,這是青青寫的。 十年了,十年了,他終于找到了青青存在過的痕跡。 青青,他干涸了情緒驟然飽滿,眼淚“啪”的一聲落在聞青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