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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六宮粉黛無顏色在線閱讀 - 第九章 后妃眾生相1(修)

第九章 后妃眾生相1(修)

    隆興五年。

    正值三月,新柳由淺黃而深青,綠絲如絳逐東風(fēng),飛絮似霰紛漫天,早鶯爭暖樹,新燕啄春泥,前夜下了場小雨,晨起空氣清新如洗,宮闕如畫中瓊宇,時日暖霽。康寧殿外,眾嬪妃下了步輦聚集在外院,皇后早來,齊齊屈膝行禮問金安,領(lǐng)班宮女錦葉帶著宮人們伏侍入內(nèi)殿引座?!案魑荒锬锷允缕?,太后還未起?!?/br>
    一把婉轉(zhuǎn)的嗓音響起,正是淑妃沈氏:“想是路上勞頓,讓母后多眠些時辰罷,臣妾們無妨?!卑l(fā)綰墮馬髻,斜簪著一對赤金翠玉蓮花步搖,橫簪一只犀角梳篦,身著黛色緙絲蜀葵一品妃燕居大衫,披掛一條水藍色披帛,體格秾纖得衷,瓜子臉,膚容不甚白皙,有點麥子色,一雙眼睛卻生的極媚,媚的都似能滴出水來,媚的風(fēng)情萬種,只這雙眸整張臉便美的不可方物,笑起來顧盼生姿,眉梢眼角皆是韻味。

    坐在左上位的曹皇后也道:“煩勞姑姑,母后若醒了告知一聲,臣妾伏侍盥洗?!闭Z聲溫懦和氣,只綰著普通的圓髻,戴著紅寶鸞鳳金步搖冠,身穿杏黃鳳穿牡丹織金常服大袖衫,腰間又加金縷佩綬,身量修短合度,容色秀麗,眉目間一抹淡悠深遠,臉龐的線條溫雅從容。

    “喏?!卞\葉鞠身退下。

    當(dāng)年的白氏韞之如今已是帝母仁圣慈懿皇太后,退居康寧殿頤養(yǎng)天年,此行出宮至雁鳴山建國寺齋戒祈福兩月,昨日方歸,皇帝親上雁鳴山相迎,日常定省事必躬親,世人皆知母慈子孝。

    正殿上首設(shè)著一個鴉青妝花緞織金芙蓉大引枕的座榻,底下兩邊紫檀椅依著位階坐著六宮妃嬪八人,皇帝為先皇服孝三年后又添三位新寵,慕容充儀,林婕妤,馮寶林,各自坐著,一時無聲,宮人端著呈盤奉上參茶,按照宮規(guī)嬪妃卯時正刻晨昏定省,洗漱梳妝之后便要來康寧殿,請安罷才可回去進早膳,太后慈愛體恤,自先帝孝期滿便下懿旨曉諭六宮,每三日請安一次即可,又憐她們體弱,每次來必不少這參茶養(yǎng)神。

    宸妃端坐右邊上位,拿起茶輕啜一口,眉間冷淡,眼尾一抹不易被察覺的凌厲,坐在那兒氣韻典雅高嫻,身姿端方不茍,綰著單刀半翻髻,戴著一套點翠孔雀開屏攢珠釵,額間貼金螺花鈿,雙眉畫遠山黛,身上玫瑰色緙絲薔薇一品妃大衫,挽著云綃披帛,腕間一只金累絲龍戲珠手鐲,十指蔻丹絳絳。身形仍然削瘦,渾似衣服架子,兩頰也有些血色不佳,知是病后初愈。

    旁邊的德妃傅氏笑對她說:“這樣好的東西,是前些時候meimei壽誕陛下所贈的吧?也只meimei有這樣的福氣了,被陛下這般放在心尖上,除了皇后娘娘誕辰,姐妹們的壽辰,陛下只記著白meimei的?!?/br>
    宸妃微笑不語,抬腕撫摸那鐲子,嘴角浮過柔情蜜意。

    數(shù)年之內(nèi),六宮之中,她盛寵最渥,每遇臨幸后妃,一月之中總占其半,且皇帝對她知無不言,這信任無人可及。

    眾妃投來艷羨的目光,皇后低眸難掩失落,淑妃給德妃飛了個眼色,責(zé)怪她多嘴,德妃暗暗低頭,表情尷尬。

    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每每于這些千嬌百媚的面孔同處一室,總覺格格不入。女兒身生了男兒相,遺傳了父親的國字臉,厚厚的粉膩遮住肌膚的粗糙,濃黑的眉裁剪的細細彎彎,可總透出幾分不自然,眼睛很大卻有些三角,并不水靈,甚至有些呆怔,鼻梁微塌,唇薄而大,不語時似天生抿著刻薄,體態(tài)并不肥胖,只是骨韻壯碩,算不得丑陋,只勉強端莊。梳著拋家髻,壓髻一只金鑲珠石松竹靈壽簪,前簪一支赤金流蘇釵,另幾個點翠草花蝶小簪,臨來前又加了個八寶瓔珞抹額,身著丁香色天華錦寶相回紋花團一品妃燕居大衫,挽一條輕紗披帛,到確有幾分清雅,她知道她們私下總嘲笑她俗,不懂妝容,只愈發(fā)較了勁去。

    右下第三坐著賢妃邢氏,年紀(jì)與宸妃差不多,頭發(fā)有些稀黃,簪著假髻梳成個簡單的墮倭式,戴了一對累絲鑲寶碧璽金簪,另一邊點翠草蟲排穗流蘇華勝,鵝蛋臉,眉毛極淡,只憑眉黛畫出來,瓊鼻櫻唇,模樣生的幾分男娃娃氣,身上藕色織金落梅曲水一品妃大衫,桃紫色煙霞錦披帛,手中把玩著披帛不停地在指間繞成圈,似百無聊賴,身格纖長,腰身不盈一握,因是江南女子,體態(tài)略顯幾分靈巧,卻并無南國女子的嬌柔,眉目間頗有英氣。

    這時,錦葉出來道太后醒了,已盥洗過,正在更衣,皇后連忙起身,宸妃已搶在了前頭,賢妃和三位新寵落在了后頭,幾人進了內(nèi)寢殿,見一身半舊靛藍色寶蓮暗紋常服大袖衫的太后披散著發(fā)伸展手臂,被圍擁著罩素紗襌袍,戴上佩綬,兩鬢添了幾絲花白,見到后妃們進來,面上立刻展出慈愛的笑,眼角尚留慵態(tài),穿衣畢,皇后和眾妃一起俯身拜倒:“太后萬福金安?!?/br>
    太后擺擺手指:“免禮。”

    眾人被各自的侍女?dāng)v扶起身,太后已坐在了妝鏡前,司飾女官打開了大小妝奩,一個執(zhí)起鸞篦小心地梳發(fā),皇后宸妃淑妃三人走過去,幫著挑選配飾,賢妃不擅此道只好原地站著,袖下不停地搓玩手指,德妃向來不在這件事上爭先,怕自己鬧笑話,也原地侍立著,三個新寵有心侍奉,奈何位階低微,不敢在皇后和四妃前面冒頭。

    女官手勢熟練,很快綰成個圓髻,戴上五鳳朝陽掛珠點翠釵冠,皇后挑了一只碧玉龍首簪,剛拿起來見宸妃也選了一支白玉鳳尾簪,淑妃機靈,等二人選完才拿起一只和田籽玉十八羅漢臂釧,皇后臉上略顯不悅,拿著那只簪放下也不是,只覺燙手起來。

    宸妃唇畔一抹蔑笑,道:“meimei僭越了,該打、該打,還是簪jiejie的罷?!闭f著就要放回,太后連忙道:“哀家近日清修,身上帶著我佛煙火氣,還是簪素色應(yīng)景,方顯清凈至誠?!睂屎蟀参康溃骸懊魅瞻Ъ以俅鬟@只,讓她們放出來?!鞭D(zhuǎn)頭笑容和藹地對著宸妃:“瑜兒來給母后簪上罷?!毖哉Z親切,直如至親母女一般,宸妃也如小女兒相視一笑,目光間親昵默契無間。太后又道:“淑妃眼光不錯,這臂釧與衣紋甚契合,哀家就喜你這伶俐?!笔珏h首一笑:“都是母后調(diào)..教的好?!?/br>
    皇后面上熱辣辣,極力克制,眼眶微紅。

    待妝罷,一行步入東配殿伏侍早膳,宮女們打開一摞摞食盒,金絲梨木八仙桌上浮繪麻姑獻壽圖案,肴饌馨香,擺了十幾樣,因著太后近一年禮佛茹素,一概全無葷辛。

    錦葉依次用銀箸試了毒,淑妃用手巾包著牙箸,緊緊盯著太后目光,宸妃總是離身最近的那個,端過綠玉碗盛著的燕窩羹呈上:“母后先用這個?!碧簏c點頭,提起銀匙進了幾口,皇后本來要盛野山參粥,想著空腹先用這個最好,見宸妃搶呈了燕窩,心想免不了被詬病一番,只好作罷,撤下燕窩,宸妃又盛了一碗山藥粳米粥,淑妃夾過醬筍片到碟中,宸妃“咦”了一聲,喜道:“竟有這個!淑妃jiejie好細心!”太后也笑:“家鄉(xiāng)的味道。”淑妃含蓄道:“臣妾只是想著這個開胃,不想還有這說法。母后且試試味道純不純正?”太后提箸嘗了一口:“到是八分地道?!笔珏膊蛔詣伲南胪岽蛘骸澳潜愫?,以后讓膳房常備著?!钡洛鷬A了一塊豌豆糕,太后點點頭,一時進著,皇后也盛了銀耳馬蹄羹,淑妃又添芥藍桃仁,水晶燴海參,賢妃想添茯苓夾心餅被宸妃搶了,想添瓠瓜絲又被淑妃搶先,盛冬瓜蓮葉湯剛拿起碗德妃已搶先一步......從前時,太后奉行食不言、寢不語,崇禮至上,皇帝和襄王言傳身教,至今規(guī)矩著,做了婆母不免要改過來。

    待太后放下牙箸,淑妃立刻從旁邊宮人捧著茶盤接過了漱口茶,宸妃執(zhí)著漱盂,太后漱了一口,吐入盂中,皇后遞來手巾,輕輕拭過,德妃捧過銅盆清水,太后浸了手,淑妃又遞上了帕巾。

    這才膳罷,三位新寵雙腿已有些酸,本來從前初進宮時已適應(yīng)了,太后外出兩月竟又不習(xí)慣了。

    太后被宸妃攙扶著坐在大引枕上,嬪妃們又?jǐn)狂鸥A艘桓?,各自落座。錦葉拿過日常攥著的一個南紅瑪瑙佛串。

    看著兒媳們的氣色,微笑道:“哀家外出這些時日,你們可好?”

    眾嬪妃異口同聲:“謝母后掛牽,臣妾安好。”

    太后目光落在林婕妤身上,只見女子肌膚若凝脂,綽約若處子,眉目恬淡淑然如寒露秋霜,發(fā)若烏丹,柔軟地綰著個隨云髻,只簪了一支白玉攢心梅花簪和兩個玉蕊花點翠,上著杏緞織花玉蘭闊袖煙羅衫,下襕淡水香云紗鳳尾提花齊胸襦裙,裙裾飄逸,齊胸疏疏繪繡蝶戲蘭草圖,系著銀朱錦帶,挽著青紗披帛,不施脂粉,面頰似是而非地含著羞怯,整個人霞韻月姿,清極淡極,滿室花團錦簇,被她襯托成了俗艷。手搭在小腹,那兒高高的隆起。太后不禁眉開眼笑,喚了她的名字:“純涵,龍?zhí)タ珊??哀家臨走時你還在害口,如今怎樣?”

    林婕妤輕輕垂顎,安恬一笑,語態(tài)慢條斯理:“回母后話,已好多了,只是晨起偶泛酸水,無妨大礙,進膳也香,龍?zhí)拥幕顫?,御醫(yī)每日請脈都說體魄康健?!?/br>
    聞言,淑妃和德妃余光投到那肚子上,睥睨一眼,宸妃低眸看手,眼底一陣緊似一陣火燒。

    太后的笑意快溢出眼眶:“很好!月份大了更要仔細,少外出走動,以后晨昏定省免來了,哀家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不在意這個,只要皇兒順順利利出生,就是哀家的福氣。”

    林婕妤怯懦道:“嬪妾不敢,陛下怕會怪罪。”

    太后道:“這是懿旨?!?/br>
    林婕妤扶著肚子起身款款一曲:“嬪妾謹(jǐn)遵懿旨,謝太后恩典。”

    太后又問皇后:“產(chǎn)娩的物事可都備好了?穩(wěn)婆和女醫(yī)可妥否?”

    皇后道:“回母后話,早已預(yù)備好了,雖說現(xiàn)在妊期近六月,可事有萬一,為防早產(chǎn)臣妾讓她們住進了昕薇館,日夜寸步不離,都是宮中積年的老人,女醫(yī)是給臣妾接生過的,臣妾著人再三盤查了家世背景,近一二年所接觸的人事也錄了冊,派了人日常監(jiān)督,尚無有不妥,林meimei每日飲食俱按著御醫(yī)的食譜來,適以清淡溫補,絕無過分油膩,就怕龍?zhí)ミ^大生產(chǎn)艱難?!?/br>
    太后滿意地點頭:“哀家就知你是極周全的?!被屎蠊ы樀溃骸斑@都是臣妾份內(nèi)之責(zé)?!碧筚澰S:“有心了?!被屎蟠故祝骸安桓摇!绷宙兼ネ嘶屎笠谎?,滿目感激。皇后又道:“母后還不知吧,陛下許是未來得及告知,馮meimei也有了,已三月有余?!?/br>
    太后大喜,馮寶林本就是康寧殿出來的人,自是心腹一般,入侍不過半年,僅侍寢一二次,對她道:“果然是有福氣的孩子!”

    馮寶林面上一紅,旁邊的慕容充儀斜眸剜了她一下。

    前者宮女出身,膚色白皙,五官清秀,算不得極致出挑,只因宜男之相被太后天恩抬舉了,綰著圓髻,簪著一套珠翠頭面,穿著茶色窄袖襦裙,胭脂水粉滋養(yǎng)著,云錦綺羅上身一襯,倒也稱得上麗色佳人,只是位階最末,總端著卑微之態(tài)。

    后者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臉若銀盤,眼似秋水,美的直扎人眼,梳著高鬟髻,兩邊簪著金枝玉朵豆蔻步搖對釵,那豆蔻果俱用上等紅寶石,縷縷金線流蘇垂下,舉動間簌簌漾動,著一件織金胭脂折枝海棠交領(lǐng)闊袖煙羅衫,下穿月白齊胸雙縐真絲流仙裙,挽湖綠色煙羅錦披帛,頸項皓質(zhì)如雪,呈露一半鎖骨,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右邊面頰上一個大酒窩時而隱現(xiàn),唇角恍若總含著一抹嫣笑。

    太后又問皇后:“即有喜為何不曾升了她的位階?你沒與皇帝稟明?”

    皇后起身恭敬道:“臣妾想著她原是母后宮里出來的人,不好自專,該抬什么位份等母后回來商榷,臣妾去了昌明殿幾次,陛下一直忙著,不是召見外臣就是議事會議,夜間批閱奏疏到戌時,用著膳都在看各州邸報,臣妾不敢拿后宮庶務(wù)攪擾?!?/br>
    太后責(zé)備道:“這是你的不是了,你貴為皇后,統(tǒng)轄六宮,該拿出后宮之主的風(fēng)范氣魄,凡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縮手縮腳,一味揣摩上意,缺乏主斷,未免有失威嚴(yán)。前朝國事繁雜,多如牛毛,皇帝日夜憂勞,辛苦非常,哀家昨日瞧他竟清減了些,這起內(nèi)帷小事還巴巴去煩擾,不知道的還當(dāng)天家多攬權(quán)獨斷呢?!?/br>
    淑妃和德妃對視一眼,暗自幸災(zāi)樂禍,宸妃心中冷笑。

    皇后面上一時掛不住,頷首一施:“臣妾知錯,母后訓(xùn)斥的是?!碧蟮溃骸皩m中循例,自來宮女遇喜該如何當(dāng)如何,晉一階為才人便是,待皇兒誕下來,再作計較?!被屎蠊恚骸白褴仓??!瘪T寶林起身施施然跪倒,磕拜:“嬪妾謝太后隆恩。”

    太后揮手免禮,心知皇后臉皮薄,不免又懷柔一番:“哀家聽聞安和前幾日出疹了?安慶入了春也一直咳嗽著不見好?怎么回事?照理天暖和了不該如此啊?!?/br>
    皇后道:“回母后話,御醫(yī)說和兒是被春絮感染,嬰兒肌膚嬌嫩,一時禁不住,擦了藥膏已好多了,以后少讓她出門便是。慶兒的病系節(jié)氣變換,去冬玩雪吸入肺腑寒氣,攢成了癥候,不愛飲水,又愛食棗子,身上帶了火燥,開春被風(fēng)一激,便全發(fā)作了出來,成了百日咳,得慢慢用藥才能調(diào)養(yǎng)過來?!?/br>
    太后嗔怪:“這孩子,就愛個雨啊雪的,怎么說都不肯聽,回回下雪往雪地里跑,不玩?zhèn)€渾身汗不回來,可不招病么,她性子扭,也難為你了。”

    皇后惶恐道:“都是臣妾管教無方?!碧蟮溃骸耙矂e太嚴(yán)厲了,讓她起了逆反心,事與愿違,她得了教訓(xùn)也就記住了,大一些自然學(xué)得矜持莊重,女兒家灑脫些也無妨,將來下了降想自在也不能了?!?/br>
    皇后點頭:“臣妾謹(jǐn)記了。”

    宸妃冷眼瞧著,猜想太后即當(dāng)眾傷了皇后顏面,未免輿論,接下來定會拿妃御開刀,平衡非議。

    果然,太后問淑妃:“宗昱和宗晏近來功課如何?”淑妃起身道:“回母后話,昱兒已能默誦《雍也》和《子罕》,司徒少師也說進益不少,晏兒熟記了十三個字,一個字教三遍就能記住,陛下那日還贊賞了呢,說晏兒天資伶俐?!?/br>
    太后面色不豫:“六歲了還在讀論語也值得你自豪,他父皇像他這般大時已可以默背半本孟子和整篇春秋公羊?!笔珏樕锨喟紫嘟樱鹕砉虻?,羞愧的抬不起頭:“臣妾無能?!?/br>
    太后撥弄佛珠,疾言厲色道:“宗昱是皇長子,理當(dāng)為皇子們的表率,哀家觀他是個天資鈍拙的,你身為母親不思鞭策激勵,還安時處順,自足自樂,如此愚蒙渾噩!璞玉不琢,不成美器,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xué)為先1。男兒身背家國社稷,經(jīng)緯天下之大責(zé),首要磨礪心志,錘煉其性,時常如臨憂患,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朽木與棟梁只在一念之差,夯雀先飛,勤能補拙,皇帝為國為民忙不暇接,不能事無巨細讓他cao勞,你為母親的任重而道遠!”

    淑妃淌淚漣漣,頭越垂越低:“臣妾謹(jǐn)遵教誨。”

    太后又道:“晏兒才將一歲半,能識得數(shù)個字確屬難得,只是現(xiàn)下還小,心智未成,若果真靈心慧性,便是吾天家之福,能有一個如他父皇一般,哀家已心滿意足。你要愈發(fā)仔細教養(yǎng),莫入了別途,那玩藝耍樂之物一概不許讓他觸碰,切記玩物喪志?!?/br>
    淑妃伏地叩首,步搖上的玉珠貼著地板:“臣妾謹(jǐn)遵懿旨?!?/br>
    宸妃留心皇后的每個細微表情,只見低眸望地,目光失落,難言痛楚,腮邊一片砂色,好似那些話一字字都是巴掌扇在面上,心下喝彩一聲,一時好不痛快。

    德妃瞧著皇后和淑妃接連挨訓(xùn),心知接下來怕是輪到自己了,不由惴惴起來,心跳的怦怦怦,重重地擂撞著胸口,果然太后讓淑妃起來,眼光轉(zhuǎn)到了她身上:“哀家出去時說了讓宗顯戒奶,如今怎樣了?”德妃眼瞼一陣急跳,慌忙起身一拜,嘴皮直打哆嗦:“回......回母后話......顯兒太......太小......斷了一次......哭的嗓子都......啞了......也不肯吃東西......臣妾......只好......把乳母叫了回來......”

    太后諷了她一眼,蹙眉道:“婦人之念!一歲多的孩兒混沌初開,正值識物知理,深受身邊諸人潛移默化,此時依戀乳母,以后記事認(rèn)了人便要時時依戀乳母,心里頭有了烙印,一輩子戀眷母性。哀家早先就說過生于膏粱錦繡的孩子,翠繞珠圍,不免耽與旖旎安適,沉浸紙醉金迷,少了攻伐求取之心,喪了銳氣鋒氣。男孩家立身處世首要性子堅韌,養(yǎng)成吞吐天地的精神。愛之不以道,是所以害之也,你如今心軟溺愛,實是害他將來!”

    德妃眼睛也蒙了淚:“臣妾知錯了。”

    太后道:“今日回去就將那乳母挪走,以后不許他再見,憑他如何哭,動心忍性,時日長了自然就別扭過來了,你也要少親近他,少抱他,少溫柔待他,少讓那些如花似玉的宮女到他眼前晃,一概伏侍都讓內(nèi)監(jiān)做?!?/br>
    德妃沉痛的垂著頭,無奈地閉目頓首:“謹(jǐn)遵懿旨?!?/br>
    太后目光又挪到了賢妃身上,賢妃后頸背打了個激靈,皇后估摸時辰太后該進餐后藥茶,忙吩咐錦葉端了來,伏侍著喝了一勺,潤潤喉,才道:“賢妃,你伏侍皇帝也近七年了吧?”

    賢妃強自鎮(zhèn)定,落落起身,彎身施一施,答道:“回母后話,臣妾元和十三年與三位jiejie一起入的東宮,屈指算來確實七年有余了?!碧髥枺骸敖鼇砜芍t(yī)請脈否?”賢妃膽戰(zhàn)心驚:“請了,每......每三日請一次平安脈?!碧笥謫枺骸盎实蹧]召你侍寢么?”賢妃臉上一熱,只恨不得遁了地縫,語氣竟有些哽咽:“召了?!?/br>
    太后嘆息幾聲:“許是機緣未至罷?!?/br>
    賢妃悶頭直欲鉆進胸腔子里,眼淚已在打轉(zhuǎn):“臣妾福薄,不敢奢望?!?/br>
    太后自來不甚喜歡她,不耐煩道:“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2,天家設(shè)立六宮,為的就是廣充掖庭,綿延子嗣,你卻好似也不急,你好武,愛cao弄節(jié)鞭,從前做女兒哀家管不著,可入了宮便不好那般輕縱任性,身為一品妃,闔宮的典范,要學(xué)得秉禮自持,端穩(wěn)莊重,萬一有娠,傷了孩兒可怎么得了。”

    賢妃雙膝貼地:“臣妾知罪了。”

    太后無奈地冷哼一聲:“知罪你也改不了,桀驁不馴的,一出去就如同脫韁了的野馬駒子?!?/br>
    說罷,余光有意無意瞧了一眼慕容充儀,彼已嚇得花容失色,太后卻揉揉額角,疲累道:“路上顛簸了五天,也沒怎么睡,哀家要去補個眠,你們跪安罷,晚夕來時記得帶上皇兒們,哀家甚想念他們,給他們求了平安福,各自帶回去罷。”

    眾妃起身,曲膝一福:“太后福壽康寧,臣妾告退。”端端方方地依著尊卑退身出殿外,太后又加了一句:“瑜兒留下,哀家有幾卷佛經(jīng)要你幫著謄寫。”宸妃應(yīng)聲:“是。”眾妃意味深遠地望了宸妃一眼,盡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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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1《禮記.學(xué)記》2《禮記.昏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