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樊大柱回去后, 本是心中忐忑等著薛庭儴接下來的動靜。 哪知他卻一點動靜都無。 每日都是瘸著腿上公堂, 裝腔作勢擺著他的官架子, 可扭頭后宅里卻會傳來大人惹了夫人生氣, 又是如何和夫人討?zhàn)埖南ⅰ?/br> 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而因為衙門里的人都太能干, 也是入了冬事情便少了下來, 薛庭儴竟是一改早先積極的模樣, 上前衙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甚至幾日才會過問一二。 他這般如此,也能讓人放心, 巴不得他什么事都不要管。 當然薛庭儴也不是閑著的,隔三差五就會出去一趟。樊大柱也派人盯過,卻發(fā)現(xiàn)這個薛大人性子很詭異, 似乎對他那日所言十分上心, 竟是頗有興致的喬裝起普通老百姓來,探聽那些以前的事。 樊大柱還真不怕他探聽, 也許他那般說辭確實帶有為自己解釋的私心, 也是想說服對方, 但他所言非虛。 薛庭儴出去過幾趟, 似乎就失去了興致, 竟是顯得意興闌珊起來,越發(fā)在政務上顯得懶怠。樊大柱也沒派人再盯著他了, 他想,人有趨利避害之本能, 誰會官還沒做兩日, 就自己找死的呢。 尤其又過了幾日,樊大柱往薛庭儴手里送了筆銀子。 銀子并不多,只有一百多兩,可對于一個一年俸祿才不過幾十兩的知縣來說,已經算是一筆不少的銀子了。 而據(jù)樊大柱所言,這不過是別人孝敬過來的炭敬。 也就是說,一年之中,并不只是這一筆。至少有炭敬,就還有冰敬,每年兩百兩打底,說不定還有更多。 而銀子,樊大柱也沒送到薛庭儴的手里,而是送給了招兒。 招兒并未推遲,一把就接了過來,還對樊大柱的妻子毛氏說,以后會讓自家老爺好好的提拔樊縣丞的,將一個貪財而又眼皮子淺的小婦人扮演得極好。 可把毛氏給嘔的,表面上笑呵呵,扭頭回家直對樊縣丞罵就這樣的人還是縣官夫人。 毛氏可不想巴結這樣庸俗的人,所以兩家的宅子就在隔壁,也極少上這邊來??伤粊碚艺袃海袃悍吹箒碚宜?。 招兒十分憋足地裝腔作勢了兩日,終于坦露自己的目的。 招兒告訴毛氏,她也是做生意的,不過就是在京城開了個賣絹花的小鋪子。但她對做生意極感興趣,正確應該是對銀子感興趣,反正毛氏是聽出了這點兒意思。所以招兒特意向毛氏來討教,怎樣才能賺到更多的銀子。 她雖沒有明晃晃地說想干什么,但話里話外的意思都在打聽那見不得人得勾當。 毛氏可被她嚇得不輕,哪怕是她,也從來沒敢動這樣的心思過。不過為了不在招兒面前丟丑,她特意掩住了這種詫異,扭頭卻把事跟樊縣丞說了。 就在樊縣丞還在琢磨,這事到底是夫人想的,還是夫人被大人授予,大人就主動找他了。 薛庭儴極力想掩飾自己懼內的本質,卻又佯裝一副被婦人所煩的無奈。 樊縣丞十分理解地同他感嘆著,兩人話還沒說上,就各自感嘆了一番家中的河東獅。 感嘆完,似乎也有共同話題了,兩人也有了點心照不宣的默契。再之后進入主題,樊縣丞也隱晦地告知薛庭儴,他雖是知道些其中大概,可從來沒動過心思,也是不敢動。 薛庭儴當時沒說什么,扭頭過了幾天,又找上樊縣丞,大概坦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按照薛庭儴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他即是這定??h的父母官,這縣里的一切都該是他主持。沒道理別人吃rou,自己喝湯,干系擔著,腦袋懸著,還落不下三瓜倆棗。 這些樊縣丞倒是心有感觸,想當初他剛知道這些事的時候,也是成天睡不著覺??刹皇侨缪Υ笕怂?,別人吃rou,自己喝湯,干系擔著,腦袋懸著,還落不下三瓜倆棗。 不過樊縣丞膽子小,背后也沒人,自然什么心思都不敢動。 可薛庭儴不一樣,按他說的話,他曾經也是翰林院修撰,內閣誥敕房中書舍人,見過閣老面過圣,還跟閣老們在一起喝過茶。雖然是人家喝著,他站著,到底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這話里的潛意思很多,大抵就是在說自己上面有人。 怕樊縣丞不相信,他還著重申明了一下,自己的老師如今在陛下身邊任中書舍人,每天侍奉在君側。若是那些人敢不讓他入伙,他就讓他們雞打蛋飛,不信試試! 說這句不信試試的時候,薛庭儴年輕的臉上帶著幾分貪婪的兇惡。 直接把樊縣丞給震住了。 不過這事也沒了下文,因為馬上就過年了。 這個年,過得頗為熱鬧。 到底如今不一般,也是個地方父母官。 且不提下面這些人都得來孝敬,哪怕是拎一只老母雞呢,也是份孝敬。有孝敬來,薛大人就受著。 現(xiàn)如今大家都學會了,給大人送禮別送本人,大人是讀書人,讀書人視銀子為阿堵物。不過夫人喜歡,送給夫人就好了。 所以招兒的這個年過得十分快活,下面那些官吏家的太太們連著來給她拜年,每天她都被人圍著捧著。就連弘兒,明明也不過就是個四歲的小娃,卻被人形容成觀世音娘娘座下的童子,文曲星轉世,以后要像爹一樣當狀元的。 好話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不怪招兒天天笑得合不攏嘴。 終于這個年過去了,天氣慢慢回暖。 進入三月,外面又開始流言說縣里哪兒出現(xiàn)了倭寇,惹得老百姓們成天惶惶不安。 而就在這個時候,薛庭儴的一項行舉卻是差點沒把樊縣丞嚇死。 他竟是不知從哪兒讓人送了一批生絲、絲綢、茶葉之類的物什,說這一趟就要下海。 不光如此,他最近每天都把衙門里的皂、壯、快三班衙役,叫出來訓話。訓話的主要內容就是,老爺大如天,老爺讓你們干什么,你們就得干什么,老爺說什么,就是什么。 問題是這些不是廢話嗎?自然是老爺讓干什么,就讓干什么了。 可很快他們就知道老爺讓他們干什么了。 * 像定??h這種小縣城,是沒有專門守城門的兵丁。 一般都是衙役們兼著,也叫門吏。 攏共就兩處城門,一處派個幾個人看著就成,當然這也是指的平時,逢著緊要時候,地方衛(wèi)所就會專門派兵丁前來看守。 至于什么緊要時候?自然是逢有倭寇作亂之時。 可這次倒是出了奇,當定海后所的人前來接管城門的時候,卻被拒了。據(jù)門吏所言,他們老爺說了,看守縣城之門戶,本就是縣衙職責范圍之內,衛(wèi)所攏共就這么些人,還要四處搜尋倭寇,還是不勞煩各位衛(wèi)所的軍爺了。 衛(wèi)所的兵卒無功而返,事情報上去后,耿千戶等人也沒當成回事。只當是這薛知縣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特意想表現(xiàn)一二。 可他們很快就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別看定海是個小小的縣城,來往的車隊馬隊可是許多,往常進出城門,從來無人盤問,如今倒好,守門的卒子竟借著搜尋倭寇訛上了。 本就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大家心照不宣,過去也就算了。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老百姓的面搜,這不是明擺著沒事找事。 不就是些銀子的問題,既然能來到這兒,自然都不差錢,塞些銀子也就過去了。當然沒少有人抱怨,只是暫時也沒個管事的,自然抱怨不為人所知。 到了出貨當日,大街上早就宵禁了,可當夜幕降臨之后,卻有一隊又一隊的車隊往城門處行去。 陣勢極為好大,宛若一條條暗夜出行的長龍,若是哪個老百姓半夜出門,估計要被嚇死。 與往常一樣,城門大開,不同的是,城門前攔了一些柵欄。 柵欄前圍站了十幾個衙役,個個手里舉著火把,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見被擋著不準走,就有人下車詢問上了。 這人一身黑衣,還蒙著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兒來的采花大盜。 “官爺,這是怎么了?” “不怎么,我們老爺說了,經我此路,過我此門,此門通蓬萊,要想經過拿銀來?!蹦鞘亻T的門吏困難地說著從自家大人那里聽來的打油詩,實則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這些話能不能唬過這些人。 可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上,縣太爺就是他頭頂上的天,他今天敢說不干,明天就讓他滾蛋。 “這是訛上了?”能干這種買賣的,有幾個是簡單的人,雖是背后東家都沒露面,可下面的跑腿人也不簡單。所以一聽這話,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面說一面冷笑著。 “我們老爺說了,這不是訛。你們這么些車,天天打這里過,路都被壓壞了,事后你們走了,還是得我們衙門里的力役修路。修路不要銀子?管人吃飯不要銀子?還有你們每次來,咱們衙門里就得全員出動四處巡邏,這么些人力物力不要銀子?”門吏努力回憶著縣太爺給他們訓話時的模樣,雖不能學個十成十,倒也能像了五六分。 “說來說去,就是要銀子?” “我們老爺說了,這是要銀子,也不是要銀子……” 門吏的話被打斷了。 “你們老爺?shù)拿每烧娑?,說來說去不就是死要錢。” “您要是這么認為也行,我們老爺說了,不給銀子不能從這里過,您還是換條道吧。” “你——” “馬六,給他銀子!” 后面一輛馬車中,有人說道。明顯就是負責押送貨物的總把頭。 馬六不甘不愿地瞪了門吏一眼,問道:“多少?!” 門吏嘿嘿一笑,緊張地舔了舔下唇道:“我們老爺說了,一車十兩,按車收錢,你多少輛車,就給多少銀子。” 這次商行里可是一共來了二十幾車貨,照這么算,光過門錢就要給兩百多兩。 此人是個性子暴躁的,當即罵道:“你們怎么不去搶?” 門吏還是那副蔫頭耷腦的死樣子,道:“我們老爺說了,我們是官,不是匪,自然是不能用搶的?!?/br> 馬六還想說什么,卻被人喝止住了,老老實實掏了銀子,門吏才指揮身后的人,讓開地方。 等打頭的那輛馬車經過時,車里那個沒露臉的人問道:“你們老爺還說什么了?” 正在看手里銀票的門吏道:“我們老爺說得可多了,您確定要聽?如果真要聽的話,今兒后面那些車都不用過去了?!?/br> 車里沒人說話,車隊很快就過去了。 待這行車隊過去,門吏又攔下一盞氣死風燈,重復了之前說的話。 * 為了趕時間,也是因為不想生事,幾乎所有人都給了買路錢。 所以這一晚,縣衙收獲不少,那負責收銀子的門吏手都抖了,身前掛了一個臨走時他家老爺親手給他掛上的書袋,里面裝了滿滿一袋子的銀票。 門吏一想到這袋子里裝了多少錢,就忍不住心打顫。 他不知道收了多少,只知道很多很多,而且他們老爺說了,收上來的銀子人人有份,一輛車給他們提二兩銀子的辛苦錢。今晚一共過了五百多輛車,也就是說有一千兩來著。 衙門里一共有多少吏役?他已經算不清了,反正就是每人都能分到不少銀子。 門吏心滿意足地揣著銀子回衙門了,而他家老爺薛大人此時正領著一眾人在大堂上等著呢。 大堂上燈火通明,薛庭儴坐在大案后,模樣威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正審什么大案??梢姷竭@門吏后,他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連連招手,是一個守財奴也似,將錢袋子抓過來,翻弄了一下,才將遞給旁邊站著的一個小丫頭。 這小丫頭正是小紅,她身旁還站著小綠。 兩個丫頭年歲都不大,也就十多歲的模樣,梳著雙丫髻,看起來嫩生生的,可當拿到錢袋子,就完全換了個人。 兩個丫頭領著錢袋子去了一旁書吏的案桌,就見她們一陣倒,灑出許多銀票來。明明沒有聲音,可所有人都聽到銀子銅錢嘩啦嘩啦響的聲音。 就見這倆丫頭,一個手腳伶俐地清點銀票,另一個丫頭則拿出一個算盤噼里啪啦的打了起來,不一會兒就算出今晚所得,共計五千六百四十兩。 聽到這數(shù)額,下面所有人都詫了一下,包括樊縣丞和周主簿。 小紅擇出一千一百三十兩的銀票,遞給薛庭儴。 薛庭儴將一疊銀票放在手里數(shù)了數(sh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的手。他這才給了胡三,道:“給他們都發(fā)一發(fā),按照之前老爺說的發(fā)。” 緊接著小紅又數(shù)了一疊銀票,交給薛庭儴。這次薛庭儴對著樊縣丞招了招手,直到對方來到他面前,他才高坐在大椅上,紆尊降貴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老樊啊,這些你拿下去給周主簿他們分了。老爺說過,老爺吃rou,至少讓你們也嘗嘗rou味兒,絕不會老爺吃rou,讓下面人連湯都喝不上。” “大人,我就怕……” “別怕別怕,照老爺說的做就成。老爺保管你以后升官發(fā)財,樣樣不少?!?/br> 不知什么時候,薛庭儴已經走了。 樊大柱手里拈著那一疊銀票還在發(fā)呆,下面那些吏役們已經分起銀子了來。 一千多兩銀子,哪怕把衙門里掃地的算上,攏共也就百十多號人。一人至少能分上七八兩銀子,與以往分到手里,也不過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兩,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關鍵這銀子收得爽快,以前都是當孫子似的觍著臉,才能分上三瓜倆棗,現(xiàn)在則是當著爺收銀子。 說不讓你過,你就不能過,有本事改道去! 別看之前那門吏蔫頭耷腦的,都是壯著膽子和那些爺們說話。這會兒可是得意囂張的很,惟肖惟妙地給大家演著之前是怎么收銀子的。 “嘿,我一說讓那人改道,他當場臉就黑了……” “王大牛,那黑燈瞎火的,你咋就看人家臉黑了?” 叫王大牛的門吏一陣呵斥:“什么黑燈瞎火,不是點著火把!” “就是,插什么嘴,讓王大牛講!”急著想聽故事的人道。 “可別看他臉黑,黑了也得給掏錢,改道他也出不去,這城門可都是咱們的人看著,最后還是蔫頭耷腦地給咱掏了銀子……你們不知道,車里有人不服氣,還問你們老爺還說了什么,我說我們老爺說得可多了,你要不要都聽聽,不過等聽完,今兒你們也不用過了。那車里的人沒吭氣,我猜他肯定氣得不輕?!?/br> 一旁的衙役都是嘿嘿的笑著,你一言我一語的道:“就是,老爺說得可多了,改天換我也去守守門,到時候我給他們學學。” “你們學的沒有王大牛學得像?!?/br> “你咋知道我們學得不像?” “當初不是比過嗎?是老爺專門挑了大牛,說他有老爺之風,才賦予他這般重任……” 那叫王大牛的瘦小衙役抬頭挺胸著,一副不敢當不敢當?shù)哪印?/br> 周禮來到樊大柱身邊,一把抓過銀票:“發(fā)什么呆,趕緊分了,回去睡覺?!?/br> “可……” “可什么?”周禮往一眾衙役那邊瞅了瞅:“這種情況你還有什么好可是的!行了,上面怎么吩咐怎么辦,天塌下來,不是還有那位頂著?!?/br> “我就怕天亮了后出事?!?/br> “就算出事,那也是天亮后,先去睡了再說?!敝芏Y打了個哈欠,就一搖一擺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