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與此同時, 內(nèi)閣大堂中一片熱鬧。 吳閣老病愈還閣, 哪怕是為了裝個面子, 眾人也得表示慶賀一二。 所以這些人老成精的閣老們, 揣著明白當(dāng)糊涂, 煞有其事地問候了吳閣老身體安否, 又說了些次輔大人可要一定保重身體的話。 之后各回值房辦差, 諸位閣老們下臺了,兩房的中書舍人們又挨個去了吳閣老面前獻(xiàn)殷勤。 這兩房又是誥敕房和制敕房,乃是直屬內(nèi)閣之下, 其實也就是所謂的書辦,專管起草文書之類的事。 與那些閣老們相比,這些人的嘴臉就要巴結(jié)多了, 一口一個吳閣老乃是陛下的肱股之臣, 朝廷缺了誰也缺不了吳閣老。 將吳閣老捧得是滿面紅光,撫著胡須連連直笑。 當(dāng)然也少不了說些小道消息, 例如吳閣老不在的這段時間里, 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誰有什么異動等等。 這內(nèi)閣中除了徐首輔和譚閣老以外, 也就是吳閣老入閣的時間最久, 資歷最老,自然在這內(nèi)閣中也有其一套班底。 估摸著時候也差不多了, 吳閣老出了內(nèi)閣大堂,往乾清宮行去。 從內(nèi)閣大堂到乾清宮可是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如果以為入閣叫做‘入直文淵閣’, 就以為內(nèi)閣設(shè)在文淵閣那就錯了。前朝的時候,內(nèi)閣確實在文淵閣,后來大昌建朝后,文淵閣失了場火,內(nèi)閣就從文淵閣挪至紫禁城南城根兒下。 也就說從內(nèi)閣到乾清宮,差不多是從午門東側(cè)一路往前,經(jīng)過文華殿、文淵閣、箭亭,過景運(yùn)門,才能到乾清門。不過這些閣老們也走慣了,倒也不覺得會遠(yuǎn)。 一路上,偶遇了許多內(nèi)侍和官員,見到吳閣老都是畢恭畢敬,吳閣老也就捏著胡須做微笑狀,一直到入了乾清門,才改作了恭敬之態(tài)。 吳閣老到乾清宮殿前,正好中書舍人林邈從殿中走了出來。 林邈這個中書舍人可與內(nèi)閣兩房的中書舍人不同,全稱應(yīng)叫做中書科中書舍人,直接對應(yīng)皇帝,而不是像內(nèi)閣誥敕房和制敕房中書舍人,是協(xié)助閣老們完成各項政務(wù)的。 其實都是打雜跑腿,不過因為服務(wù)對象不一樣,地位自然不同。 也因此吳閣老還特意和林邈說了幾句話,順道問候了嘉成帝的龍體安否。 即是給林邈面子,二來也是表現(xiàn)自己忠君之心。 “陛下龍體安泰。中堂大人,下官還有要事要辦,就不多陪了?!绷皱悴槐安豢旱毓傲斯笆?,便匆匆忙忙走了。 留下吳閣老回頭看了他背影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厲芒。 他可沒忘了自己經(jīng)歷之前的那一遭,全都是因為此人的學(xué)生。好你個林邈,好你個北麓,別以為你們佯裝劃清了界線,就能抹掉其中干系的。 吳閣老可不是一般庸人,自然知曉有的時候很多東西都不能從表面視之。 這時,鄭安成從殿中快步走了出來,還未到跟前,臉上的笑就拉開了。 “中堂大人,陛下在殿中久候多時。” 見了這笑,吳閣老心中更覺安定,便也掛著笑和鄭安成嘮了幾句家常,便隨著他入了殿中。 到了御書房,嘉成帝正伏案批折子。 吳閣老眼圈徒然紅了,疾走兩步上前,便撲通跪了下來。 “陛下。” “吳愛卿來了?怎么……鄭安成,還不快去扶吳閣老起來!” 鄭安成忙哎了一聲,就上前去扶吳閣老。吳閣老就勢站了起來,一副無顏面對,又是蒼老病弱之態(tài):“老臣羞愧,老臣治家不嚴(yán),竟是惹出這等大事,陛下竟還顧念老臣,老臣無顏面對陛下?!?/br> 嘉成帝放下手中的朱筆,越過龍案,走了過來。 “吳愛卿乃是朝廷肱股之臣,為朝廷效力多年,不過是家中晚輩不懂事,朕又不是無道之君,豈會做出那等株連之事?!闭f著,嘉成帝嘆了口氣:“只是吳大人要體諒朕,朕畢竟乃是一國之君,要面對天下蒼生和滿朝文武,所以才會判了你侄兒流放三千里之罪,還望吳愛卿不要埋怨朕。” “老臣豈敢!老臣還要叩謝陛下網(wǎng)開一面,可憐我吳家只這一脈,這若是換做他人是要抄家滅九族的大罪,是陛下給老臣留了顏面,不至于讓老臣這張老臉丟個干凈,老臣真是……” 說著,吳閣老又要跪下給嘉成帝叩頭,卻被嘉成帝讓鄭安成扶了起來。 嘉成帝回到龍案后坐下,道:“如今吳大人病愈還閣,也算是闔朝上下的喜事,還是不要說這些讓人不美的話了。吳大人對朝廷的一片赤膽忠心,天知地知朕知滿朝文武都知,雖說朝廷律法森嚴(yán),但法不外乎人情?!?/br> “陛下圣明!” 這次吳閣老的下跪沒人再阻,直到他跪了又磕了頭,嘉成帝才仿若大夢初醒讓鄭安成連忙將他扶了起來。之后君臣之間又說了些體己話,嘉成帝才揮退了吳閣老。 “老匹夫!” 待吳閣老走后,嘉成帝目含怒焰砸了手里的折子。 “陛下息怒!”鄭安成忙勸道。 “朕,怎么息怒?!”嘉成帝氣得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道:“先帝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竟是搬了這塊兒石頭來砸朕的腳?!?/br> 這話其實是有緣故的,當(dāng)初先帝和一班文官斗,他作為一國之君,自然不能親自下場,自然是培養(yǎng)自己的班底來借力打力??赡且话嗳说故菈合氯チ?,又培養(yǎng)了一批蠹蟲。 等先帝反應(yīng)過來,已是為時尚晚,之后先帝鼎成龍去,自然將禍害留給了嘉成帝。 這話鄭安成可不敢接,只能垂著頭做鵪鶉狀。 說完,嘉成帝也知道自己是遷怒了,又改口道:“先帝艱難,也是這幫文官誤國,禍害了前朝,如今又來禍害我大昌,總有一天朕要把這群老匹夫都給挫骨揚(yáng)灰!” 作為一個一國之君,能說出這般狠毒的話,看得出嘉成帝也是恨急了。 怎么不恨?! 堂堂的一國之君賑災(zāi)沒有銀子,竟得依靠大臣募捐才能湊足銀兩。國庫窮得叮當(dāng)響,寅吃卯糧,可大臣們個個肥得流油! 若論嘉成帝現(xiàn)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這群人給抄家滅族了。甚至期望太子康復(fù),都沒有如此執(zhí)念。 提及這個,嘉成帝自然又想起太子,濃眉緊縮。 “走,去看看太子?!?/br> * 太子的情況更加不好了。 那些個太醫(yī)們用盡辦法,都束手無策,便開始寄托在各種偏方之上。如今能用的偏方用盡,除了將太子的身體折騰得更是虛弱,也別無他用。 現(xiàn)在太子模樣甚為恐怖,手臉上的瘡爛了好好了爛,如今變成一塊塊紫紅色疤痕留在表皮上,像蟾蜍身上的毒囊,讓人望而生畏。他最近甚至有些癔癥了,每日都是嚎哭尖叫,現(xiàn)在的東宮形同鬼蜮,若不是實在逼得沒有辦法,沒人愿意進(jìn)來。 甚至一向看重太子的嘉成帝,在屢屢見到這一幕后,都不禁起了厭煩之心。 本來嘉成帝的心情就不大好,來了后更是不好,發(fā)了通怒后,便離開了東宮。 出了東宮大門,嘉成帝問道:“皇后最近如何?” 鄭安成彎著腰答:“娘娘最近鳳體比之前好多了,馬嬪娘娘經(jīng)常帶著三皇子去探望娘娘,如今娘娘歡顏漸多?!?/br> 嘉成帝嘆了口氣:“皇后也是——”頓了下,他又道:“去看看皇后吧。” 一行人便折道去了坤寧宮。 * 這叫宛瓊的女子頗為聰慧,很多東西招兒都是一點就通。 之后來了客人,招兒刻意讓她上前試試。 雖是可見緊張之色,到底也算是有模有樣,可以料想假以時日后,必能獨當(dāng)一面。招兒很滿意,也因此更是用心教她,宛瓊也是悉心學(xué)著,兩人相處融洽。 中午是招兒回去做了飯,吃罷后拿了一份來店里。 宛瓊一面夸著招兒做飯手藝好,又好奇問道:“老板,你即開著鋪子,難道家中沒有下人,居然還要你親自下廚?” 招兒笑著道:“咱倆都這么熟了,還叫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叫我招兒吧。你叫我老板,我聽著也不太習(xí)慣?!?/br> “這——”宛瓊猶豫了一下,到底也是改了口,喚了一聲招兒。 招兒又說:“至于你說下人這事,咱又不是什么富貴人家出身,尋常都是自己做慣了的,有個下人我也不習(xí)慣?!?/br> “還未知曉招兒的夫君是做甚的?我見你做婦人打扮,又說有孩子,應(yīng)該是嫁人了吧?”宛瓊目光閃了閃,問道。 “我家夫君?他啊,就是個小官。” 宛瓊做吃驚樣:“沒想到招兒還是官夫人,如此一來我更不能叫你招兒了?!?/br> 招兒忙揮手道:“可千萬別說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不是說了,我家夫君就是個小官,我也到不了做夫人的地步。” 之前小兩口就為這事議過,薛庭儴受封六品修撰,按制招兒作為其正妻,妻隨夫君官職,可加封六品安人。 雖是按時下風(fēng)氣,只要丈夫為官,都能稱之夫人,可正經(jīng)來說只有一二品大員的夫人,才能被叫做誥命夫人。所以招兒才會這么說。 “既然是官家,就更應(yīng)該有下人了。” 招兒也不懂這宛瓊為何就和下人較上真了,不過她也老實的回答:“咱家宅子小,再說家里就這么幾個人,也用不上下人侍候。至于做飯,他們爺倆也吃不慣外人做的飯,所以平常就是我自己做了。家里倒也有個下人,但當(dāng)門房和車夫之用,丫頭倒是沒有?!?/br> “招兒你可真是賢惠?!甭勓?,宛瓊感嘆道。 招兒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賢惠?!?/br> 之后,待宛瓊吃罷了飯,招兒將碗筷收拾了回去。陪著弘兒午睡了半個時辰,等起來后她去店里,見宛瓊依舊堅守著,這期間宛瓊也做了好幾筆生意,店里也沒發(fā)生什么大事。 見此,招兒對宛瓊更是滿意。 到了差不多申時,招兒想著薛庭儴快下值了,再加上到底是第一天,就讓宛瓊回家,讓她第二天還是老時間來,并打算將店門關(guān)了。 宛瓊也沒有拒絕,幫著招兒將店門關(guān)了,才離開王記花坊。 她一路走出井兒胡同,一直走到手帕胡同,才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中,丫鬟鶯歌正等著,一見她就急道:“姑娘,你可算回來了,奴婢快急死了?!?/br> 吳宛瓊渾不在意說:“急什么,不是讓你先回去,等到了下午再來接我?!?/br> 鶯歌委屈道:“奴婢哪敢丟姑娘一個人。再說了,奴婢若是回去了被人發(fā)現(xiàn),可不好交代?!?/br> 這么說來,鶯歌可是坐在馬車?yán)锏攘藚峭瓠傄惶臁?/br> 見此,吳宛瓊道:“辛苦你了,明兒你就別在這兒等了,隨便找個茶樓或者酒樓喝茶都可?!?/br> “姑娘,你明日還要來?”鶯歌大驚失色道。 這話就有些僭越了,吳宛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鶯歌忙嚇得不敢再吱聲。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車都動了,鶯歌才小聲道:“姑娘,你說你讓人打聽那新科狀元,又找到他家鋪子里,此人可是已經(jīng)娶親生子了?!?/br> 吳宛瓊抿了抿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越來越多話了!” 鶯歌哭喪著臉道:“這事若是讓老爺知道……” “我爹不會知道的。另外,你也不要多想,我對此人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樣,我只是對他的妻子有幾分好奇?!?/br> “可……” 接下來的話,鶯歌再不敢多說,也心知姑娘雖是性格柔和,但若是惹了她發(fā)怒,結(jié)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且不提這些,之后吳宛瓊便每天都來鋪子里做工。 過了幾日,招兒差不多覺得她能獨當(dāng)一面了,就與她定下了每天她負(fù)責(zé)開門,吳宛瓊辰時來店里,到下午申時的時候,就可以下工了,剩下的時間招兒看店。 至于工錢的話,一個月是一兩銀子,不過可以從賣掉的東西里提到不等的銀子,以招兒對自家店里生意的估計,宛瓊一個月可以得到三兩到四兩不等的工錢。 這份工錢對京城這地界來說,已是不菲,足夠她一個人生活。 其實招兒打算是再請兩個女伙計的,可因為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手,便只能擱置下來。 因為吳宛瓊每天都是申時下工,而薛庭儴也是申時從翰林院下值,所以兩人并未撞見過。薛庭儴只知道招兒請了個女伙計,具體詳細(xì)卻并不知曉。 這日,薛庭儴從翰林院回來,只胡三一人在家。問過之后才知曉,招兒和弘兒都在店里,他也沒在意回房換了衣裳,坐著歇了歇腳,又喝了一盞茶,還是不見母子倆回來,便找去店里。 此時王記花坊中正忙碌,今兒也是巧了,逢著吳宛瓊要下工的時候,突然來了幾個客人。這種情況下,她自然不能走,便留下來幫忙。 世人千千萬,有些人買東西爽快,有些人則是磨嘰,而今日這幾個女客人就是性格磨嘰的。也是王記花坊的東西都不便宜,自然要多做斟酌。 好不容易將這波客人侍候走了,又來了兩個客人,招兒和吳宛瓊兩人便一個忙著招呼客人,一個看店并看著孩子,順道不忘插言給些建議什么的。 終于這單生意總算做下了,招兒說得口干舌燥,正坐下來喝水。 薛庭儴來了。 “你今天下值怎么這么早?”說完,招兒下意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忙忘了時間。 “今天生意很好?” 招兒又喝了一口水才道:“可不是,每天生意都不差?!?/br> “找伙計的事要抓緊了?!?/br> 招兒嗔了他一眼:“你說起來倒輕巧,哪有那么容易,就是宛瓊也是好不容易才請來的。男伙計倒是好找,可女伙計……” 說著,她嘆了一口。 薛庭儴總覺得宛瓊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不過他也沒放在心上。正想說什么,突然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了。 “瞧你這小手臟的,等回去后姨姨幫你洗一洗?!?/br> 招兒笑著站起來,道:“眨個眼的功夫,這小壞蛋就跑不見了,多虧了宛瓊你幫忙看著?!?/br> “招兒,你這么客氣做甚,方才那客人實在太難應(yīng)付了,若不是你出面這生意指定得丟,我?guī)兔粗┖雰阂矝]什么……”之后的話語,在看見薛庭儴后,莫名其妙失了聲。 招兒見她臉色有些不對,還以為是見了外男緊張,忙道:“宛瓊,這就是我家夫君。”又對薛庭儴道:“庭儴,這是宛瓊?!?/br> 此時吳宛瓊已經(jīng)恢復(fù)了鎮(zhèn)定,拉著弘兒拘謹(jǐn)?shù)卣驹谀抢?,半垂著眼簾對薛庭儴點了點頭,不過沒說話。 薛庭儴面色一下子就變了,眼中各種晦暗翻滾。 這時,弘兒一下子撲了過來:“俊俊爹,你今天給我?guī)Ш贸缘臎]有?” 薛庭儴被撞了個猝不及防,為了掩飾,他順勢將弘兒抱起來,垂眼與他說話:“爹給你帶了豌豆黃。” “那好呀,咱們?nèi)コ裕」纷羽I啦。” “不準(zhǔn)吃多了,不然晚飯你又吃得少?!?/br> “娘,我知道了?!闭f著,弘兒又催薛庭儴趕快抱他去吃點心。 父子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后,招兒這才不好意思對宛瓊笑了笑,道:“這孩子就是皮,成天稀奇古怪的話特別多?!?/br> 這話是在解釋之前弘兒叫薛庭儴為俊俊爹,此話起源于一次薛庭儴和招兒玩笑,卻被這小崽子聽去了,然后薛庭儴就成了俊俊爹。 吳宛瓊有些欽羨道:“弘兒真是可愛?!?/br> 聞言,招兒看了她一眼,卻什么也沒說。只是佯裝去收拾臺面,并跟她輕快的說,時候也不早了,讓她趕緊回去。 吳宛瓊又看了那門口一眼,跟招兒道了別,便離開了王記花坊。 等她走后,招兒卻嘆了口氣。 她能看出宛瓊的羨慕,卻不敢多說什么,宛瓊年輕守寡,又沒個孩子在身邊,孤單是可以想象的。她就怕跟她說多了,是時她回去后難免會傷懷。 招兒又守了會兒,見時候也不早了,便收拾著將鋪子關(guān)了。 回去后,薛庭儴正抱著弘兒,拿了本書與他講,小家伙兒也聽得有滋有味的。 父子倆一個說,一個聽。 聽著聽著,當(dāng)兒子就問起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然后當(dāng)?shù)囊膊粎挓?,一一解釋給他。 招兒笑了笑,換了身舊衣裳就去灶房里忙上了。 晚上吃罷飯,先給弘兒洗澡。 這宅子里專門辟了間房子做浴間,里面有一大一小兩個浴桶。小的是給弘兒專用的,其實也就是個小木盆。 如今天還正熱著,所以招兒備的水是溫水,把弘兒剝光丟進(jìn)盆子里,他顯得十分興奮,不停地把水往盆子外撩,招兒蹲下給他搓泡泡,他又抹了泡泡往招兒臉上抹,可把招兒給氣的。 母子倆就這么一面洗一面宛如打仗,笑聲在書房里都能聽見。 正房的西間,是薛庭儴的書房。 此時他坐在書案后,外面的天已經(jīng)擦黑了,他卻沒有點燈,任自己沉浸在無邊黑暗之中。 他終于想起夢中遺漏掉的那一段了,就在見到那個人的時候。 在那夢里,他是入了翰林的,卻只是普通的庶吉士。 過了館選后,他便匆匆回家了一趟,卻沒有久留,就匆匆回了京城。 招兒母子沒與他同來,一來孩子太小,不適宜長途跋涉,二來也是京城這邊還沒安頓下來。 再之后,初入官場的混亂與瑣碎,占據(jù)了他所有時間。 吳閣老是他的座師,他免不了上門拜訪一二,尤其吳家和沈家又是那種關(guān)系。 薛庭儴也不知吳家是怎么看中自己的,畢竟當(dāng)初他實在稱不上出類拔萃,比他優(yōu)秀比他樣貌更好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可偏偏有一天有人暗示他,吳閣老有一獨女,待字閨中。雖是之前嫁了一次,但男方是個沒福氣的,成親不過半載,便出了意外身亡。 這話是什么意思,但凡處在官場里的人都明白。 可彼時他初出茅廬,又下意識覺得自己有妻有子,難道拋妻棄子去攀高結(jié)貴不成?便拒絕了。哪怕他十分明白若是答應(yīng)下來,對他寓意著什么,是一條通天大道擺在他的面前。 他有想過這么一來肯定會得罪座師,但又想座師乃是堂堂次輔,不至于跟他個毛頭小子計較。 之后事情果然來了,他因犯了錯被逐出翰林院,下放到一個窮山惡水之地任縣令。 那時候,他還是有些年輕氣盛的,心知肚明這是刻意報復(fù),可他一不貪贓二不枉法,就不信他們能拿自己如何。 這事他沒有敢和招兒說,他顧忌著顏面,也是不想讓她擔(dān)憂。所以招兒還以為他在京城,實際上他已經(jīng)離京遠(yuǎn)赴那個邊陲小城上任了。 直到去了那個地方,他才明白在官場中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有多么難。 作為一個農(nóng)家子的出身,他心知農(nóng)人的艱難與辛苦,所以曾經(jīng)他是想過以后定要做一個為民請愿的好官。 看似說得簡單,實際上想做到卻是難之又難。 巴結(jié)上級,應(yīng)付下面各個小吏,是首先要做到的。 不討好上級,考績拿不到上等,升官是不用想,說不定遭到貶斥。而歷來就有這么一句話,任你清官似水,難逃吏滑如油。講的就是地方官都是吏部銓選外派下來,且是三年為一任,自然不若一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吏熟悉當(dāng)?shù)丨h(huán)境。 有些‘大人’若是不能洞察秋毫,很輕易就會被下面的一些人聯(lián)手架空。而吳閣老既然想刁難他,自然不會給他選個什么好地方,而他上任的那個小縣就是如此。 他甫一到任,就連吃了好幾場悶虧。 從一開始的固執(zhí)己見,到為了對付那些小吏,他學(xué)會了虛與委蛇,學(xué)會了拉攏打壓,還學(xué)會了以權(quán)謀私。 終于,一片清明,他終于可以是個當(dāng)家做主的縣太爺了,也替老百姓做了幾件實事,卻面臨任期滿被調(diào)離的事情。 到了新上任的地方,面對的又是與之前差不多的處境。 如今他也算是有了經(jīng)驗,該敲打敲打,該拉攏拉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底也是疲于勞累,偶爾他也曾想過若是自己當(dāng)初答應(yīng)了,是不是不用經(jīng)歷這一切?是不是也可以像那些同年一樣,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翰林院中,喝喝茶談?wù)勌?,等著加官進(jìn)爵,步步直上? 他不太敢往更深層的地方去想,此時的他已經(jīng)見識到太多的人性,也意識到自己的改變,他并沒有自信若是重來一次,自己還能像當(dāng)年那般堅守本心。 一去就是幾年,此時招兒也知曉他被外放之事,一再提出要來找他,說弘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了,卻根本不知道爹是什么樣。 他心中愧疚難安,自慚形穢,又想到底處境比之前好了不少,便遞信回去讓她來找他。 而招兒就是在找他的途中,所坐之船在路上出了事。 自此便是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