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薛庭儴想起自己手中的朱卷。 當時他不過是凡事喜歡留一手的的習(xí)慣, 拿到之后便扔開了??扇缛粽嬲账? 吳文軒會元之事, 是吳錢私下安排的。為了殿試, 以吳錢的性格, 必然會在吳閣老面前演一場戲, 而吳閣老為了自己, 也必然會相幫。 按照吳墉此人的個性,若是他接手此事會怎么做? 在那夢里,薛庭儴算是吳閣老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 甚至心性與處事習(xí)慣,也受了對方很多影響。所以薛庭儴自認,這世上大抵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吳閣老的性子。 如果是他, 他會先掃掉所有可能會出現(xiàn)疏漏的尾巴。 被換掉的那份卷子, 首先是要處理的,當然還有卷子的主人。若是卷子的主人出了意外閉上嘴, 任憑對手萬般計量, 死無對證誰也拿吳閣老沒什么辦法。 薛庭儴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王秀還以為是嚇住了對方, 正想出言譏諷兩句, 可話還沒出口,薛庭儴就宛如一陣風(fēng)似的卷出了房門。 “庭儴, 到底怎么了?”招兒有些焦急地看著薛庭儴,他進來后什么也沒說, 就拉著她往外走。她手里還抱著弘兒, 弘兒被嚇住了,看看爹又看看娘,想哭卻不知為何忍了下來。 李大田聽到外面動靜,從房里走了出來。 “庭儴怎么了?” 薛庭儴也沒回答,只是道:“去叫阿堅和秀蘭,還有八斗,把他們都叫起來,我們要離開這里?!?/br> “庭儴,這到底是怎么了?你忘了,阿堅留在翰林院里趕著那勞什子史書,說是這幾日都不回來的。” 薛庭儴這才想起,陳堅奉命修前朝史書,這事就是沒準兒的活兒,若是沒有人提,修個十年八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是混時間??扇羰怯腥藛柶鹆?,自然要做個樣子,所以陳堅已經(jīng)有好幾日沒回來了。 “先離開這里再說,我們先去升子住的地方。小心些,別讓人看見。等去了后,我再告訴你具體,你現(xiàn)在把所有人都叫上,什么東西都不要收拾,人先走了再說。對了,把王秀給帶上?!毖νㄕZ速極快道。 見此,李大田也不敢耽誤,趕忙跑著去叫人。 打從高升他們來后,招兒就在想到哪兒找個地方安頓他們,畢竟這宅子里住了三家人,本已是極為緊湊,再也住不下更多的人了。 招兒本來打算再尋著去哪兒買一座宅子,誰曾想斜對面有一家的宅子往外賣。因為都是鄰居,彼此也認識,所以不用經(jīng)過牙行,價格要便宜許多。 難得這么好的機會,招兒就將宅子買下來了。 之后房主搬家搬了幾日,高升他們也是昨天剛搬進去的,幾乎沒有外人知道。 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本來大家吃過晚飯,收拾收拾正打算歇下,薛庭儴突然叫他們走,還是如此匆忙。 洪氏本來還有些意見,可毛八斗出于對薛庭儴的信任,顯得十分慎重,她忍了忍也沒說什么。 一行人分批離開家里,三月多的天,還是有些涼的,外面黑漆漆的,只借著月色和有些人家大門外亮著的紅色燈籠,才有了些許光亮。 高升早就收到了信兒,守在大門前。聽見有人輕聲敲門,他將門打開,在看清了來人后,就讓開身讓大家都進來了。 “這是咋了?”高升還是一頭霧水的。 “進去了再說?!?/br> 一行人涌進了堂屋,之后薛庭儴就把心中的疑慮說了出來。 “你是說怕有人殺人滅口?” “這天子腳下,誰敢這么大的膽子!”洪氏下意識道。 毛八斗說:“娘,你聽著就成,庭儴的擔憂并不是沒有原因?!?/br> “難道真有人這么大的膽子?”洪氏小聲咕噥。 朝廷開科取士,有人膽敢眾目睽睽之下行那種鬼魅伎倆,殺人滅口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事。本來大家都還有些半信半疑,想起這件事,心中卻是又沉了幾分。 “那可怎么辦?” “希望此事只是我無謂的擔憂。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先歇著,一切事情待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br> 話都說成這樣了,大家也只能散去。因為房子太小,又住進來這么多人,致使房間不夠,只能大家都擠著,這些瑣事就暫且不表了。 弦月如鉤,四周一片萬籟俱寂。 本來有些人家門前掛著燈籠,如今熬得久了,里面的燈油也干了,只剩下一個黑影子隨著夜風(fēng)飄來蕩去地搖擺著。 夜風(fēng)很大,一陣烏云飄過來,掩住了細冷的弦月。 一陣幾不可查的腳步聲驟然在巷子中響起,哪怕此時有哪戶人家醒著,恐怕也聽不到外面的動靜。 這些人到了一戶人家門前,為首的一個人趴在門上順著門縫往里看。 里面漆黑一片,他做了個手勢,當即有人上前來,從懷里掏出一把薄刃,只是一插一挑,再去推門,門就打開了。 這些人腳步輕盈地進了里面去,讓人恍然以為并沒有人來過,只有那黑咕隆咚的門洞大敞,昭告著來了些不速之客。 …… 斜對面的宅子里,也是漆黑一片。 周郴順著梯子滑下來,悄悄去了一間房前,還不等他敲門,門就從里面打開了,走出來一個人。 “周大哥?!?/br> “對面來了人,見樣子身上都帶著刀?!?/br> 兩人來到院墻下,順著木梯子爬了上去,從這邊可以很清楚看到斜對面的動靜。 這些人都穿著黑衣,兩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薛家出來,又去了隔壁毛家,可惜卻撲了一場空。 因為沒找到人,這些人有些氣急敗壞,其中有一個人恨恨道:“老大,若不放一把火?” 可為首的那個人卻搖了搖頭,這一行人再度隱沒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 外面的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一屋子的人都沒有安睡。 只有弘兒被招兒抱著懷里,睡得正香。 打從昨夜毛八斗聽到動靜被驚醒,出來問了一句,就把所有人都驚起了。整整一夜大家都沒睡,都枯坐著。 其實也是睡不著,本來只是猜想,誰想到竟成了真。 只要一想到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進了自己屋,說不定哪會兒就被割了脖子,所有人就覺得一陣不寒而栗,又怎么可能睡得著。 “這可怎么辦,怎么就惹上了這樣的事?那你們說,咱們一會兒還出不出門?”說話的是洪氏。 薛庭儴站了起來,道:“都回屋歇著吧,這事會有解決的法子的?!?/br> “可你光說有解決的法子,到底是什么法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害得咱們這樣了,我們這是被你連累了……” 洪氏絮絮叨叨,話還沒說完,就被毛八斗一聲吼道:“娘,你有完沒完,這事是庭儴愿意的?他不也是被人害了!你先回屋去?!?/br> “可……” “行了,他娘,快回屋歇會兒,這一宿不敢睡,也著實累得不輕?!泵系玖似饋?,洪氏還想說什么,卻被他拉走了。 一直到兩人走到門外,還能聽見洪氏小聲叨念,說自己就是問一問,又不是說了什么之類的話。 毛八斗的臉色很難看,事實上一屋子人的臉色沒幾個好看的。 “庭儴,你別往心里去。我娘她一個婦道人家,沒什么見識,就被嚇著了,她平時不是這樣的。”毛八斗解釋得很無力。 “沒事,我知道嬸子是有口無心?!?/br> “那你說這事現(xiàn)在怎么辦?要不我去找老師……” 毛八斗的話被薛庭儴打斷了,他還是笑著,似乎十分輕松,語氣還有揶揄的味道:“好了,既然說先去休息,就先歇會兒再說。天塌下來,也不趕著這一會兒?!?/br> “可……” 李大田站起來去拉毛八斗:“行了,都回屋睡一會兒,有什么事等會兒起來再說?!?/br> 高升、周郴他們,也都站了起來,往屋外走。 李大田轉(zhuǎn)過頭來,對薛庭儴道:“庭儴,你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 “對,還有我跟大田和阿堅,你說怎么辦,咱們就怎么辦。”毛八斗道。 “好了,你們不睡,我還想睡一會兒呢,有事醒了再說?!毖νㄐαR著將兩人往門外推。 周郴停下腳步,回頭道:“庭儴,有事說一聲就是?!?/br> 薛庭儴點點頭:“謝謝了,周大哥?!?/br> “還有我呢,我雖不姓薛,但我是招兒姐的人。還有我身邊兩個可是姓薛的,有什么事庭儴你說話,咱們?nèi)ソo你辦?!备呱驳?。 他身邊的兩個小子連連點頭:“就是,庭儴叔,那些貪官竟然敢欺負你,欺負了你,就是欺負我們余慶村的。這是在京城,若是在湖陽鄉(xiāng),咱們一村人去和他們拼命。” “跟他們拼了!” “滾蛋,拼什么命,快回屋睡去。就算想讓你們?nèi)マk事,也得醒了再說。”薛庭儴笑罵道,一直見所有人都回了屋,才將房門關(guān)上。 他扭過頭,招兒正坐在床邊等著他。 他走了過去:“快睡吧?!?/br> 招兒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 * 吳閣老每日寅時就起了。 洗漱完吃過早飯,又穿上自己的朝服,坐上他那頂綠呢官轎,總之在卯時前是一定要到午門的,數(shù)十年如一日。 早朝在卯時,等下了朝也是近巳時了,這個時候嘉成帝一般會留幾位閣老議事。等議完事回到紫禁城南城根下的內(nèi)閣大堂,差不多是午時前后。 所以當吳閣老聽說該找的人沒找到,已經(jīng)是中午了。 在內(nèi)閣里,吳閣老的地位是崇高的,到底是次輔,也就低了首輔一頭。 不過現(xiàn)如今的內(nèi)閣,吳閣老占了大勢,俱因徐閣老實在太年邁了。七十多的人,按理說早就該乞了骸骨回鄉(xiāng)養(yǎng)老,偏偏這老貨貪戀權(quán)勢不愿讓位。 今兒在陛下面前,徐閣老又給了吳閣老一記軟骨頭,他這會兒心里正窩火著。聽見身邊人來稟,該找的人沒找到,當即就砸了手里的茶盞。 這聲脆響,在本來就不大的內(nèi)閣大堂里顯得極為響亮。 吳閣老這才反應(yīng)過來,斥道:“讓你泡個茶都能打翻,笨手笨腳的!”言罷,又壓低了嗓門:“再去找,京城就這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人?!?/br> 向他稟事的人,忙連連點頭:“大人別生氣,小的再去給您泡一盞?!?/br> 門外,沈?qū)W和楊崇華對視了一眼,也沒說話,各自端著茶盞回到自己的值房中。 值房里,吳閣老揉了揉眉心,心中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居然跑了? *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揚眉吐氣。 可揚眉吐氣的只有那些許人,更多的卻是落第之人。 這些落了第的舉子,有的當即就返鄉(xiāng)了,有些囊中寬裕的則是留下等著看四月殿試。好不容易進京趕考一次,雖是自己落了第,可不見到新科狀元,總感覺像是少了點什么。 就好像吃餃子沒有醋,總覺得差了一味兒。所以很大一部分人是會留下的,等過了四月殿試才會走。 最近京城里十分熱鬧,這熱鬧有考中了的喜悅慶賀,沒考中的也不會虧待了自己,而最讓大家議論紛紛的則是一件事。 有流言說這次春闈之所以許多人會落第,俱因有人暗中做了手腳。 這可不是小事,而是牽扯到科舉舞弊的大事。 尤其人們歷來都喜歡過于高估自己,總覺得別人中了,自己沒中,是考官瞎了眼,是自己運氣不好。總而言之,責(zé)任絕對不是在自身,而是在別人。 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再加上之前便有流言說,王秀和楊廣志之所以會落第,俱是因為莊家的買通,讓人們更是篤信。雖不敢大聲嚷出來,可這消息在私下里卻流傳得極快。 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有人相信,有人半信半疑。 可相信的占多數(shù)。這出自于對五大才子能力的篤信,若是一人不中也罷,兩人都落了,不是正應(yīng)了流言里所說,但凡被押注押多的人,大多都落了第。 無數(shù)人去尋找真相,紛紛通過之前對賠率的回憶以及放榜的結(jié)果,來進行種種揣測。每天都有人說誰誰誰落了第,而當初押他中的人確實不少。 可到底是怎么個不少法,誰也說不出具體,反正就是不少。 而這種不少越來越多,及至匯集成一股驚濤駭浪,席卷了整個京城。 又是一日清晨,陽光燦爛,春風(fēng)和煦。 安靜的棋盤大街正走著一個人,此人年紀很輕,穿一身舉人服,身形挺拔如竹,步履不疾不徐。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似是閑庭若步。 這棋盤大街的兩側(cè)俱是府部衙署所在,一般平民老百姓是不會到此處來的,可見此人形容相貌,旁人只當他是前來哪個衙署辦事,頂多只是側(cè)目一二,并未過多在意。 且這里并不禁止人前來的,可誰曾想此人竟是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午門前。 乾清宮,御書房里。 嘉成帝正在和幾位大臣議事,忽然一陣沉悶的鼓聲響起了。 這鼓聲極為怪異,乍一聽去不顯,卻是震人心魂,就好像是在人心坎里敲著也似。 “咚、咚、咚、咚、咚……” “這是?”嘉成帝疑惑地抬起頭。 下面數(shù)位大臣都是面面相覷,甚至一旁服侍的內(nèi)侍們也是面面相覷。 “咚、咚、咚……” 最后還是嘉成帝想起來了,他從御座上站了起來,望著外面。 “這是——登聞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