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薛青山一面走, 一面揉著自己的脖子。 方才被楊氏打了那么一下, 他差點(diǎn)以為自己脖子斷了, 幸好沒事。 他有些心有余悸, 沒想到楊氏竟會激烈反抗, 還下了這么重的手。這個賤人, 怎么以前沒發(fā)現(xiàn)她這么狠!他不過是想借著她當(dāng)跳板, 讓薛俊才不得不認(rèn)他這個爹,是時他爹舍不得孫子,自然也就舍不得他這個兒子了, 卻沒想到她竟然這么狠,全然不顧多年的夫妻之情。 邁入院門,院子里依舊像以往那樣寂靜, 簡直不像是一個農(nóng)家小院。 鄉(xiāng)下哪家不是養(yǎng)的有雞有狗, 成天吵吵鬧鬧的。曾經(jīng)薛青山還贊過薛寡婦家里清幽,現(xiàn)在才知道這種清幽是不正常的, 甚至不為他所喜。 無他, 吵鬧證明家里有牲畜, 有牲畜才有雞有蛋有rou可以吃。薛寡婦以前從不養(yǎng)雞, 是因?yàn)樗挥灭B(yǎng)雞, 就有人給她送。如今她大著肚子,薛青山又住在這里, 鬼才會上門來給她送蛋rou。 這個懶婆娘!怎么就不養(yǎng)幾只雞呢! 薛青山現(xiàn)在饞rou饞死了,一看到這空曠的小院, 就想起家里那些總是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咕咕叫的雞。以前不覺得它們討人喜歡, 只覺得它們吵,如今在他眼里,雞毛都是好物。 他摸去了廚房,冷鍋冷灶,頓時氣打心頭來。 幾個大步進(jìn)了正房,薛寡婦正躺在炕上睡覺,薛青山的動靜吵醒了她,她睜開眼睛看他。 薛青山當(dāng)即有些氣軟,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睡,咋不做飯?” 薛寡婦翻了個身:“家里沒糧食了,怎么做。” “我娘、我娘不是才拿了一些過來?!?/br> 薛寡婦坐了起來:“就那么一點(diǎn)兒糧食,你覺得是夠你吃,還是夠我肚里的孩子吃,兩斤糧食你打算吃幾天?”她越說越氣,可看著對方的臉,氣突然就沒了,只剩了厭惡和不耐:“你自己看著辦吧,沒糧你就和你兒子一起餓死!” 說完,她就又躺下了,換了個方向,面朝里躺著。 薛青山攢了一肚子的氣不翼而飛,自討沒趣地站了會兒,轉(zhuǎn)身走出家門。 趙氏連著兩天沒來了,他在想要不要去薛家找她,可是真上薛家他又有些膽怯,不知為何他不想自己上那個地方,就算去也該是薛家人請他回去才是。 可惜這一切都被那個狗崽子給破壞了! 一想起薛庭儴,薛青山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不光氣還眼紅。那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運(yùn),才中了案首,還讓縣太爺如此另眼相看。 若不是因?yàn)檫@,他已經(jīng)回去了。 薛青山漫無目的的四處走著,村尾這里人少,極少會碰見村里的村民?,F(xiàn)如今他不大愛見人,見到人就下意識想躲。 一陣咕咕咯咯聲鉆進(jìn)他的耳朵里,薛青山當(dāng)即一個激靈看過去,就見一只蘆花雞只露了屁股在路旁的草叢外面。 他下意識就奔過去,等他反應(yīng)過來,雞已經(jīng)被他擰斷脖子抱進(jìn)懷里了。他驚慌地左顧右盼,忙揣著雞走了。 回去后,他燒了滾水燙雞毛,這個薛青山并不陌生,他看過別人做過無數(shù)次。 可輪到他時,卻是被燙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把雞毛褪干凈,洗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還有些雞毛沒褪掉??伤呀?jīng)急不可耐了,拎進(jìn)灶房下鍋燉雞。 這還是薛青山第一次下廚,大抵是因?yàn)轲抮ou饞狠了,他總覺得特別香。終于雞燉好了,也算他還有些良心,還知道叫薛寡婦出來吃雞。 其實(shí)薛寡婦早就知道他在外面的動靜,就是沒想到他竟弄了只雞回來。 “打哪兒來的?” “你管這些作甚,只管吃你的就是!” 說著,薛青山已經(jīng)大嚼起來,薛寡婦饞得慌,也趕忙一起吃。 終于那股饞勁兒過了,薛寡婦也意識到這雞是怎么來的了,眼中不禁閃過一絲輕蔑。 堂堂的余慶村的童聲老爺,竟然偷雞。 薛青山吃飽后,就抹嘴去睡了。薛寡婦將四處收拾了一下,屋里就那一條炕,她實(shí)在不想對著那個人,就坐在屋檐下怔怔地發(fā)呆。 突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去打了水洗臉,又收拾了一番,才悄悄出門。 出了村尾往左走,這一片都是余慶村的地。她一路輕車熟路地鉆進(jìn)高粱地里往前走,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熟悉背影,就趕忙走了過去。 “峰哥?!?/br> 那人頭上戴著斗笠,轉(zhuǎn)過身來,竟是鄭里正的大兒子鄭高峰。 鄭高峰也有三十好幾了,雖是里正的兒子,但素來穩(wěn)重勤快,在村里的風(fēng)評不差,倒沒想到他竟跟薛寡婦如此熟悉。 “你怎么找來了?”鄭高峰似乎有些緊張,左顧右盼,直到看見附近沒人,才松了一口氣。 “難道我不能來找你?”薛寡婦似有些哀怨的模樣,蒼白消瘦的小臉惹人生憐。 “倒不是不能找,只是這大白天的,怕會被人看見?!编嵏叻鍑肃榈馈?/br> “你還怕被人看見,你以前找我的時候,咋就不怕被人看見了?”薛寡婦越說越委屈,竟是當(dāng)場抹起眼淚來:“這日子我是過不下去了,你告訴我什么是個頭。當(dāng)初是你說讓我?guī)湍慵业?。說只要弄得薛青山名聲盡毀,咱倆就能當(dāng)夫妻。我如今倒是幫了,可你倒好竟把我給忘了,就扔著我跟他過那種苦日子。難道說你不要我了,你兒子也不要了?” 鄭高峰連忙上來捂她的嘴:“你可千萬別亂說,被人聽見了,咱倆可都完了?!彼坪跻惨庾R到自己的態(tài)度不對,他又解釋道:“再緩緩,等我想個法子?!?/br> “想什么法子?恐怕你跟你爹都沒想到,薛家人會那么狠,竟是直接把他逐出了族。更沒有想到那薛家的狗子竟還比他大伯還出息,你們安排的這后招一點(diǎn)兒作用都不起。反正我不管,這種日子我是過不下去了。” “你再忍忍,我肯定會想到辦法的。我這段時間也不是沒去看你,去了幾次他都在,我只能又轉(zhuǎn)頭走了……” 鄭高峰軟言軟語哄了半天,才將薛寡婦給哄下來。 他又從懷里掏出一塊兒銀子塞進(jìn)她手里,讓她買些好的補(bǔ)補(bǔ),薛寡婦才聽話的離開了。 等薛寡婦走后,鄭高峰皺著眉想了好半天,還是沒想到什么好辦法,只能扛起鋤頭回家找他爹去,畢竟這事是他爹當(dāng)初安排下的。 * “好了,咱該收手了。” 一間不大的屋子里,坐了好幾個人,坐在首位的正是招兒。 屋里沒有點(diǎn)燈,外面的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黑壓壓的,只有一點(diǎn)兒從外面透進(jìn)來的光亮。 沉默已經(jīng)持續(xù)了良久,最終還是招兒略顯有些疲累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招兒姐!” 招兒知道高升想說啥,現(xiàn)在收手等于之前虧進(jìn)去的錢白虧了,而且胡老爺那邊必然會奮起直追,吞掉他們所有生意。但若再堅(jiān)持堅(jiān)持,說不定那胡老爺會比他們先堅(jiān)持不住。 可也知道是如果,他們畢竟底子薄,最近被逼著和胡老爺就在這大河鄉(xiāng)方圓百里之地進(jìn)行博弈,卻是節(jié)節(jié)敗退。 該是認(rèn)輸了,這還是招兒第一次嘗試失敗的滋味。自打開始做買賣,她就沒虧過,一直這么順風(fēng)順?biāo)?,偶爾難免有膨脹。 這次遭遇生意危機(jī),雖是那胡老爺手段卑劣了些,卻恰恰讓她認(rèn)識到什么叫做商場如戰(zhàn)場,什么叫做防不勝防,什么叫做圍趙救魏……什么叫做輸。 識字以后,她也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看過幾本商經(jīng),卻是看明白皮毛卻不懂骨髓,想必經(jīng)過這么一遭,以后再去看會更有感悟。 “此時認(rèn)輸,咱們頂多是傷了元?dú)?,算不得傷筋動骨。再繼續(xù)拼下去,只會滿盤皆輸。這姓胡的打定了主意,定要把咱們逼得退出才可,你舍不得自己虧進(jìn)去的錢,他同樣如此,那就只有拼到最后,看誰先出局,以咱們的底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即想要,咱們就讓給他就是。” “可是……” 可是不甘心啊,招兒也不甘心。 可她什么也沒說,只是轉(zhuǎn)身了里間的臥房,高升還想說什么,卻被薛青槐拽住了。 “行了升子,招兒最近累得不輕,讓她歇一歇。” “薛叔……” 薛青槐嘆了口氣,強(qiáng)笑道:“做買賣哪有不賠的,該適可而止,而不是一味蒙著頭只往里沖。招兒說得對,咱們現(xiàn)在頂多是傷元?dú)?,再拼下去就是傷筋動骨,咱們不像那姓胡的底子厚,還有這么些人靠著咱吃飯,你真當(dāng)招兒什么都不想……” 里間,招兒聽到外面的說話聲,滿心茫然。 不做送菜的生意,那就只能繼續(xù)賣衣裳了。其實(shí)做什么都并不重要,高升的心情她能理解,不過是咽不下那口氣罷了。 她也咽不下,可她不是一個人,只能咽下。 “……你若不服氣,咱們?nèi)蘸笤贀尰貋砭褪恰?/br> 不服氣,日后,搶過來…… 招兒突然站了起來,猛地一下打開房門,外面的高升和薛青槐都詫異地看著她。 “怎么了?招兒。” “我有辦法了?!?/br> * 胡大海平日慣是起得晚,不睡到日上三竿不會起。 也是年輕那會兒熬狠了,世人只知曉胡老爺有錢,是縣里首屈一指的富戶,沒人知道胡大海很早以前不過是個流落街頭的小乞丐。 他爹娘死的早,家里也沒地,所以十來歲就上縣里來做工了。開始是在鐵鋪里做學(xué)徒工,可實(shí)在是太辛苦了,他覺得自己再干下去會死。后來他偷偷的跑了,在街上要了幾天飯,靠著撿來的二錢銀子,他做了第一個小買賣,提著籃子四處賣女人家戴的頭花。 他是個聰明的,知道女人家都愛潔,所以即使住著城外的破土地廟,也依舊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凈凈。頭花都是他跑遍整個縣里,進(jìn)來最便宜但卻最精致好看的,他拿著去縣里最大的柳巷。晚上不能去,最好是下午,那些窯姐們下午就要開始梳妝打扮,收拾自己,才好晚上接客。 他就挨著那一棟一棟小樓下叫賣著,嘴要甜,大娘要喊jiejie,jiejie們就是仙女。做了幾日,他成了柳巷最受歡迎的小販,他豐富了自己貨物,自此開啟了自己做一個商人的生涯。 這些年來胡大海虧過,賺過,坑過人,被人坑過,最危急的時候,差點(diǎn)賠上自己的命??赏瑫r他也是心狠手辣,哪怕他在縣里立足最晚,卻受人忌憚,都知道胡家商號的胡老爺不能惹,不被他惹上就是好的。這人就是屬水蛭的,一旦被叮上,不死也要脫成皮。 可最近這些時日,胡大海卻是一改早先秉性,每日都是天還未亮就起。 不是他變勤快了,而是因?yàn)檫@個生意,最近那幾個鄉(xiāng)下泥腿子正和他別勁兒,胡大海只要一想到就滿心憤怒。 銀子他多的是,要多少沒有。 可這種話都是拿著嘴上吹噓的,哪怕以胡大海的家底,手邊能活用卻不影響其他生意的現(xiàn)銀,也不過只有幾千之?dāng)?shù)??墒詹诉@買賣不同其他,那些泥腿子可不跟你講什么信譽(yù)、月結(jié)啥的,都是要現(xiàn)錢。 一家不多,十家百家呢?尤其剛開始籌備的時候,胡大??墒窃伊瞬簧巽y子進(jìn)去,而最近他在湖州布匹的生意出了些問題,又套走了不少現(xiàn)銀。當(dāng)然也是這幾個泥腿子太不屈不撓,他每每以為他們要收手了,可他們偏偏又跳出來,實(shí)在挑戰(zhàn)他的耐心。 所以當(dāng)下面人來報這次沒遇上那些人,胡大海還有些不信,直到下面人順順?biāo)焖焓盏搅瞬?,又順順?biāo)焖熨u到那些商戶手里,他才松了口氣。 他想,那些人肯定還是要再冒出來的,不過他跟他們杠上了,讓這些沒見識的鄉(xiāng)下人好好見識見識他胡老爺?shù)膮柡Α?/br> 胡大海所料沒錯,也不過就三天,招兒等人就再度出動了。 像以往那樣陰魂不散,胡大海的人去哪兒,他們就跟去哪兒,無非是阻撓他們收到菜。且又提了一文錢的價,胡大海手下之人聽了他的吩咐,對方提價,他們也提,他們有提價兩文之內(nèi)的自主權(quán),不用上報。 果然這群泥腿子就是窮酸,見他們提了一文,當(dāng)即氣得七竅生煙扭頭走了。 沉寂了兩日,再度出現(xiàn),又加了一文。 胡大海的人就笑了:“還真是泥腿子,你們就不能痛快點(diǎn)兒,一次多加點(diǎn)兒,也讓爺看看你們的本事?!?/br> 另一輛騾車上的人就想暴起,卻被身邊的人拉?。骸靶辛?,別惹事?!?/br> 兩人駕著車灰溜溜離去,胡大海的人得意別提了。事后,下面管事報上來,胡大海摸著自己的小胡子:“這樣干就對了,從信心上打垮他們,我就不信他們能跟我犟到幾時!” 最后這句話,頗有幾分惡狠狠的意味。 * 最近大河鄉(xiāng)方圓百里的村民,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以前吃不完就拿來喂豬的菜,即使拿到鎮(zhèn)上也賣不了幾文錢,最近竟是從一兩文一斤漲到了rou價。 豬rou現(xiàn)在十五文一斤,菜十四文?,F(xiàn)如今附近的村民都不吃菜了,改成了吃rou。 他們吃rou,鎮(zhèn)上的人吃菜,這日子真是過顛倒了。每每他們都懷疑,鎮(zhèn)上那些人都是牲畜,竟喜歡素口的不喜葷的。 在村民們都有意識的省下菜來換rou的時候,菜量開始大漲,本來是供不應(yīng)求,如今是還有剩余。 當(dāng)供多余求,難免會產(chǎn)生剩余??蛇@些剩余卻不能留下,那群泥腿子還追在后面鍥而不舍呢,剩下了不是便宜了他們。 所以胡老爺這邊是通通將之收走,一片菜葉都不給他們剩下。商戶們要不了這么多,菜這東西又不經(jīng)放,就只能在晚上的時候拿去扔掉。 這可都是銀子! 不光如此,胡老爺真打算貫徹從信心上擊垮他們的理念,命手下之人宛如蝗蟲似的向四周蔓延開來,逐漸吞噬招兒的生意。 拉鋸戰(zhàn)就這么開始了,一時間夏縣轄下的幾個鄉(xiāng)菜價連連攀升,連帶著其他物什的價格也漲了不少,甚至蔓延至縣城,連徐縣令都聽下面人說了幾次,說最近菜價高得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