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剛剛家丁在外面說,因慕容泰和云菀霏丑劇,賓客大多都被侯爺請走了,她怕秦立川也離開了,腳步加快,沒閑工夫跟夏侯世廷多說了。 “云小姐是想找秦尚書?”身后男子語氣淡淡,擋住她的腳步,閑問一般,然,懾人無比。 他怎么知道……云菀沁手心有些汗。 夏侯世廷腳步一轉,踱到她前方,高大的身影擋住她的去路,落下一片陰翳。 男子濃郁而茂密的長睫精致得驚人,撲在下眼瞼,定望著女子:“云小姐托人找過戒嗔大師,要過一張合男女八字的批命簽,簽上的文字,出自云小姐自己之手,將自己的命格八字與秦尚書的匹合度批得不堪入目,簡直是——克夫命中的克夫命。” “三殿下這是在跟蹤小女子?”云菀沁目光冰涼下來。 “戒嗔的住持師傅乃前朝國師?!?/br> “沒錯,那又怎樣。” “不巧,”夏侯世廷眉眼略彎,“老國師是本王年少時其中一名授業(yè)恩師,雖已隱退市井,卻與本王頻有來往,偶爾下棋品茗。一般人私下找戒嗔批八字,都是將自己的八字批得福份沖天,或許云小姐的舉動太特別,前日國師對我私下提過這事?!?/br> 這個戒嗔,收了銀子還大嘴巴,居然告訴師傅!這老國師也是,還特意轉給王爺聽,是退出官場后閑得發(fā)霉了么! 云菀沁蹙起眉,卻腦子一閃,福至心靈,沉思片刻,臉上浮出淺笑,掏出那張已捏得發(fā)皺的批命簽,雙手奉上,遞給秦王。 ☆、第三十一章 那些年的渣們 夏侯世廷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紙包不住火。 她若親手將這批命簽交給秦立川,遲早得被人知道。 若是云玄昶知道,定會勃然大怒! 若是流傳給外人知道,克夫命豈能叫她日后有好姻緣? 總之,這個舉動,純粹是飲鴆止渴,拒了秦老頭兒,卻后患無窮!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還想過讓別人代自己與秦立川接觸和溝通,可秦立川貴為尚書,已是百官之上,誰說的話,他會信服? ——眼前這個男子,不正是合適人選嗎? 云菀沁不知道他為何會幫自己,估計還是為了還水榭的那份恩情?畢竟,通過前世他登基后的行為,她也算清楚他的個性,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片毫之仇,萬箭穿你的心! 夏侯世廷見她遞來簽紙,眉眼一動:“云小姐這是干什么?!边@女孩果真聰慧,稍一提點,就能猜到他的意思。 云菀沁嫣然一笑:“小女子知道三殿下有解決辦法,小女子的事,不知道能否托付三殿下?!毕暮钍劳⒓热粫嵝炎约?,她便有信心他不會拒絕。 果然,他并沒遲疑許久,瞥一眼那張簽紙:“云小姐信任本王?” 云菀沁不語,將那張簽紙放入了他寬大的掌心,將他修長的手指一推,助他手掌蜷起。 ** 悄悄離開西南小院,云菀沁迎面碰上初夏。 初夏提著一大桶水,腋下夾著一簍綠豆粉,氣喘吁吁地朝這兒跑,見到小姐神清氣爽地出來了,吃了一驚:“小姐你沒事了?怎么不等奴婢——” 云菀沁輕拍奴婢腦袋:“等你早就死了!沒事了,將東西放下吧!” 初夏無奈:“小姐別怪奴婢,別看這一捅綠豆粉,可不好找!侯府亂成了一團,侯爺叫下人到處守著,哪里都不方便進出?!?/br> 云菀沁想壽宴難得繼續(xù)了,賓客知道侯府出了丑事,這會兒恐怕陸續(xù)都在打道回府,領著初夏就朝前廳走去。 拐了彎兒,剛過月洞門,一個身影站在門口,昂軀長臂,煞是眼熟。 是沈肇。 初夏識趣退到一邊放風。 沈肇見四周無人,大步跨過來,距離云菀沁半丈之遙,又駐足下來,臉色緊張:“秦王剛剛跟你在一起?” 上次他在云府幫過自己,云菀沁對他是好感的,此刻并不隱瞞,默認了:“今日之事,請當沒看見——看在子菱的面子上?!?/br> 何須看在meimei的面子?她一開口,他一定傾力相助。 可沈肇終究沒說出口,見云菀沁衣著齊整,談吐自然,想必秦王應該沒為難她,放了些心,卻聽她問:“沈公子,沁兒記得,你與秦王之所以認識,是因為曾經一起在京郊的營地督過軍吧。” 沈肇不知道她為何提起這個,嗯了一聲。 不得不說,秦王剛才在廂房的表現,云菀沁多少還是好奇的,試探:“哦,那么……秦王一定是武藝超群吧?” 大宣重武,皇子到了一定年齡,都會被安排去京城軍營隨軍幾日,一來叫皇子熟悉軍務,二來能夠提高士氣,一般會有武將家中的子弟隨行。 那一次,便是沈肇陪同秦王。 沈肇見云菀沁對秦王上心,莫名不是滋味兒,見她眼神期盼,還是道:“皇子督軍,只是個慣例,去了不一定非要親自cao練騎射,何況秦王身子一向不是太好,王府的長史時時提醒我們不要叫王爺受累,故此,那次秦王大半時辰都在營帳中,并未有何武藝上的展示,且,我沒聽說秦王自幼到大有過武學上的老師?!?/br> 云菀沁頓了一頓:“咦,總聽說秦王身子不大好,到底是什么???” 沈肇疑惑地看她一眼,緩道:“不清楚,但我聽說,赫連嬪在生產前,曾動過胎氣,秦王是不足月的早產兒,七月便落了地。秦王三歲時,被圣上送出宮,當時渾身烏紫,進氣多,出氣少,被寄在皇家寺廟相國寺養(yǎng)育了一陣子,方才好起來,后來赫連貴嬪痛訴陳情,說秦王與皇宮風水不合,老國師顧天修也批了八字,呈給皇上看,證明秦王的命格確實跟皇宮相沖,在皇氣龍地怕是養(yǎng)不大,皇上這才將秦王遷往宮外居住,從此,秦王不像其他皇子在皇宮內長大。要說秦王身子,興許早產加上幼年那場病留下了什么后遺癥,造成身子先天不足,比常人孱弱一些吧?!?/br> 孱弱?沒跟夏侯世廷見面前,云菀沁或許信,現在,算了吧。 前國師顧天修原來幫過夏侯世廷的大忙,難怪夏侯世廷后來要拜他為師,也或許……根本是赫連氏為了讓兒子出宮,私下求過顧國師,以皇子給他為弟子來換取信任吧?云菀沁正在思忖,見沈肇懷疑的臉色,岔開話題:“上回家中宴請外客上的事,沁兒還沒謝過沈公子,今天當面謝過,沈公子可別嫌晚——” 話沒說完,初夏跑過來道:“小姐,莫管家在侯府找您呢,說是該回去了?!?/br> 云菀沁再不多說,告別了沈肇。 二人剛一轉身,只聽身后男子聲音平靜:“叫沈公子太見外,今后,你私下可隨子菱一起叫我一聲大哥。你八歲那年……你雖忘了,我卻還記得,絕不會變。”話音一落,大步離開。 云菀沁剎住了步子。 記憶翻騰起來。那年她又太年幼了,不是這會兒沈肇提醒,根本記不起來。 八歲那一年,娘親過世。 許氏被一時好心養(yǎng)進家門、卻搶走了丈夫的白眼狼氣得嘔出最后一口血。 闔府掛起喪幡和白燈籠。 還是妾侍的白雪惠牽著寶貝女兒的手,在陶嬤嬤的陪同下,趴在表姐靈柩前,當著拜祭的客人,假模假樣地捏著手絹兒干嚎:“妾的好jiejie,好夫人——你怎么走了呢,您可得叫老爺傷心死啊,這么大的家,今后叫誰來當啊jiejie——” 云錦重才四歲不到,并不能太體會喪母的悲痛,披麻戴孝隨著云菀沁跪在靈堂,拉了一下jiejie的手,童言無忌,奇怪地問: “jiejie,為什么白姨娘哭起來的時候……沒有眼淚呢?” 若能回到當時,云菀沁真想告訴弟弟,沒眼淚?呵,是為了叫白氏攢著以后流個夠的!可那會兒懦弱又隱忍,她眼淚吞到肚子里,捂住弟弟的口。 當天,白雪惠回了院子,又將老爺拉進了自己屋子,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完全不避諱表姐尸骨未寒。她要爭取時間,盡快爬上正室的位置。 云菀沁看盡了娘在過世前所受的精神折磨,見父親與姨娘在喪期尋歡,喪母痛雙倍增加,正好這時,沈子菱來看望失母的小姐妹…… ------題外話------ 謝謝,我是黑蝶送的一朵鮮花~—3— ☆、第三十二章 方姨娘的小算盤 與奶娘一起將弟弟哄睡后,云菀沁跑到后院,終于在好友面前號啕大哭,宣泄悲傷。 “子菱!我沒娘了!我以后都沒娘了!這世上,再也沒人真心的心疼我了……” 沈子菱被好友的悲痛嚇到了,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忍痛抱著云菀沁。 云菀沁哭著,只感覺一只大手覆在自己秀發(fā)上,輕輕撫摸。力度的輕重適宜,剛中帶柔,讓她慢慢鎮(zhèn)靜下來。 一個濃眉大眼的英挺少年站在面前,是陪沈子菱一起來的沈肇。 淚眼朦朧中,云菀沁聽見沈肇說:“沒了娘,今后你多個哥哥,我如何保護子菱,今后便如何保護你?!?/br> 夕陽中,余暉融融,靈堂的凄冷,父親的薄幸,姨娘的黑心,在這一刻的溫暖下,暫時化為烏有。 今后,你多個哥哥。這話,她哭完就忘記了,后來發(fā)生了太多事,更是將年少時的這份記憶沖淡了。 原來,沈肇一直還記得,真的在履行兄長的責任。 可,前世……他又為何連招呼都不打一個攜妹出京? 回憶至此,云菀沁眼眶有些濕潤,心中卻疑竇重重起來。 ** 與此同時,夏侯世廷從小廂房里出來。 院子外,施遙安早就在毗鄰的古柏下守候,見王爺出來,試探:“看來那位云小姐,已經與三爺熟了?這可好,慢慢的,便能與許慕甄搭上關系了?!?/br> “算不上。”語氣淡如水。那女孩,并不容易輕信人。 “?。颗趴矗隣斉c那云小姐在里頭待了半天……云小姐出來時,還一臉的輕松愉悅呢。” 夏侯世廷唇角一勾,借助自己來幫她完成難題,她當然輕松,當然愉悅。這女子,碰到個能用的人都不放過,當真圓滑得很。 許慕甄,他想要招攬在麾下,而這女子,卻是他收獲的意外之寶。 背手走了兩步,在彎曲游廊上,夏侯世廷停下來。 跟在身后的施遙安聽主子若有所思地開聲:“遙安,想法子買通宮中太監(jiān)總管,換掉母嬪身邊原來的那一批侍婢,再叫蕊枝選幾個心腹丫鬟,老練聰明一點兒的,送到宮中貼身伺候母嬪。” 施遙安明白了夏侯世廷的意思:“是,三爺?!?/br> 夏侯世廷胸口一塊石頭豁然落地,又生了些莫名自嘲意,居然把那初次見面的丫頭的話聽進去了,——前腳剛分開,后腳馬上照著做? 還真是……活見鬼了。 —— 云府翻天覆地。 云菀沁那天回來后就再沒見過云菀霏,妙兒打聽后,過來偷偷傳信兒,說是老爺黑著臉把她拎了回府,直接塞進閨房里,這次可不是單純鎖門,直接釘死了門窗,又叫兩個壯漢護院在門口守著,每日叫下人去送一餐飯,任云菀霏哭嘶了喉嚨也不去看一眼。 白雪惠知道事兒太大了,這次別說梨花帶雨地求情了,抹脖子上吊都沒用,當天一回府,蔫條兒一般,被下人扶進了院子。要是說上次女兒被家法處置,白雪惠是故意裝病博老爺憐憫,這次便是真的氣急攻心,加上暑熱一襲,一病不起了。 女兒雖然被寵得刁蠻任性,但也不至于這般沉不住氣?。垩缒翘焖髅鞅绘i在家里,怎么會跑出來? 白雪惠越想胸口越是憋悶,陶嬤嬤手指傷勢還沒好,破抹布似的甩在柴房里,她身邊也沒個貼心人兒安慰,更是一蹶不振,爬不起來。 后院無人打理,云玄昶叫方姨娘cao持中饋,大戶人家的女兒出嫁前會協(xié)助主母料理家務,學習經驗,以便出嫁后在婆家及時上手,所以也叫云菀沁搭一把手。 方姨娘原本是許氏的大丫鬟,閨名月蓉,負責貼身伺候。 許氏身子垮了,自知時日不多,怕自己一走,白雪惠若是霸占了后院,一雙兒女會受苦,想來想去,臨終前兩個月,許氏將方月蓉主動給了丈夫,叫云玄昶收了房,至少能叫白雪惠分些心爭寵,不會將矛頭只對著云菀沁姐弟。 這事兒讓白雪惠氣得銀牙崩碎,知道許氏不懷好心,當了夫人后,對方月蓉便是呼呼喝喝,非打即罵。方月蓉平日唯唯諾諾,生了女兒云菀桐后,母女兩個更是就像白雪惠和云菀霏養(yǎng)的狗,呼之則來,揮之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