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東南的聲音低沉，又平緩。

    “沒，我記著?！?/br>
    “你就這么記的？”

    窗外紅彤彤，滿街都是燈籠，成蕓沒有開燈，她的窗戶也被周圍鄰居家的燈籠映出熱鬧的紅光。

    屋里面則是黑黑的。

    周東南靜了一會，才說：“我只說了我記著?！?/br>
    成蕓冷笑一聲，周東南又說：“我又沒說我也同意?！?/br>
    “你跟我在這玩文字游戲是不是？”成蕓瞇著眼睛，她雖然沒有開燈，可是窗戶大，外面燈光很亮，直接照在她的床上，變幻的顏色。

    “隨你怎么想?！彼f。

    隨我怎么想。

    成蕓看著煙頭上的淡淡火焰，心想，她還能怎么想。

    “錢你就別想要了?！背墒|看了一會煙，淡淡地開口說：“你拿的錢也夠多了，別把我當(dāng)冤大頭宰?！鳖D了頓，她又說，“也別拿我當(dāng)好人賴。”

    周東南說：“不會?！?/br>
    又安靜了。

    預(yù)期的所有環(huán)節(jié)都沒有上演——事實(shí)上成蕓也沒有預(yù)料到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對話，她只是隱約覺得，不該是這個氣氛。

    “算了……”她低頭，空調(diào)在角落，暖風(fēng)吹得急，把她的頭發(fā)絲吹了起來?！皷|西你也送到了，你什么時候離開北京?！?/br>
    周東南說：“你要送我么？”

    “……？！”

    “我開玩笑的?！?/br>
    成蕓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再說一遍？”

    周東南總算坦白，“你要是一定要問出什么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走?！?/br>
    煙灰掉到腳上，成蕓咝了一聲，彈開。

    “怎么了？”周東南問。

    成蕓把灰燼踹到地上，“煙掉了?！?/br>
    “燙到了？”

    “……”

    “燙到?jīng)]有？”

    “……沒。”

    事態(tài)朝著不可預(yù)知的方向發(fā)展了。

    成蕓把煙掐滅，說：“周東南，我知道你人不傻，你也不要跟我裝，咱們把話挑明了說行不行。”

    “我已經(jīng)說了?！敝軚|南說，“我不會走的。”

    成蕓直接從床上站起來了，“你不走干什么？你留北京干什么？你不要說是為了我來的，當(dāng)初我已經(jīng)跟你說清楚，你自己也同意了，錢我沒少給你，你何必把事情做得這么難看？”

    成蕓連珠炮轟完，周東南才緩緩地說：“我就是為了你來的?！?/br>
    百折千回的球路被對方一個直球頂回來，成蕓覺得自己不會玩了。

    她許久說不出話，周東南說：“那我掛了，明天我換個北京的手機(jī)號，這個號打電話太貴?！?/br>
    “……”

    “我會發(fā)短信給你的?！?/br>
    成蕓炸了，“你不要給我，也不要找我——！”

    電話里靜默三秒，周東南忽然說了一句：“你上你的班，我不會找你的?！?/br>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成蕓覺得他最后的話有點(diǎn)奇怪。可她來不及細(xì)究，手機(jī)里已經(jīng)是忙音了。

    成蕓放下電話，咚地一下，手機(jī)掉到床上。

    被子厚，聲音悶悶的。

    成蕓躺在床上，睜著眼睛。

    天花板很高，只要一黑，就像沒有頂一樣。

    成蕓歪過頭，看見放到角落的箱子，里面是周東南帶來的頭飾。成蕓看了一會，覺得箱子慢慢變得透明了，里面的銀飾鳳凰活了一樣，死死地盯著她，好像要跟她說什么。

    成蕓搖了搖頭，轉(zhuǎn)身睡覺。

    除夕夜的前一天，白天成蕓照常來到公司上班。不過今天誰還有心思工作，整個公司沉浸在一種鼓噪的氛圍里，成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劃水摸魚的就當(dāng)沒看見。

    下午的時候成蕓給員工開了個總結(jié)會。

    會是總公司讓開的，回顧過去，暢想未來——說白了就是穩(wěn)定一下即將飛出去的軍心。

    會上該說的東西文案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成蕓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然后就脫稿聊了起來，最后囑咐了大家新年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

    下了會，郭佳過來跟成蕓說：“你怎么像高中老師似的，還注意安全?！?/br>
    成蕓說：“高中老師都這么說的？”

    “對啊，你沒念過高中啊。”

    成蕓笑，“我忘了。”

    她們一起往外走，公司后面的居民區(qū)里有鞭炮的響聲。

    北京鞭炮管得嚴(yán)，可稍偏稍小的地方還是有人放。鞭是最普通的大地紅，成蕓站在公司門口，把鞭炮聽完了再走。

    “走吧。”郭佳挽著成蕓胳膊，“坐你車，我就不開車了?！?/br>
    李云崇的聚會，并沒有家人。

    李云崇的母親八十多，身體并不是很好，一直在外地靜養(yǎng)。他還有個jiejie，也不見來過北京。所以每年李云崇的聚會，都只是請一些關(guān)系比較好的朋友來。

    成蕓開著車，穿過張燈結(jié)彩的街道。

    家里布置得敞亮，賓客滿門。

    成蕓進(jìn)屋拖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周東南——她今天一天都沒有接到他那所謂“換號”的短信。

    當(dāng)然，這并不是說她在等他的短信。只是他說了，她就多留意了一下。

    “小蕓?！?/br>
    成蕓抬頭，李云崇穿著一身休閑裝，笑著招呼她，“來，我做了西湖醋魚，你喜歡吃的?！?/br>
    成蕓隨著李云崇進(jìn)屋，臉上帶笑地與來客挨個寒暄。

    一年只有一次的聚會，李云崇不限制喝酒，桌上青島茅臺干紅，各式各樣的酒擺了一堆。李云崇喝酒不行，大多的敬酒都是成蕓擋下來的。

    喝到最后，成蕓臉泛紅光，意識清楚，動作卻已微緩。

    就在那觥籌交錯的某一個瞬間，成蕓忽然想到——

    那個小黑臉現(xiàn)在干嘛呢？

    第三十一章

    酒足飯飽，桌上又開始閑聊。

    成蕓喝的有點(diǎn)多，聊天不在狀態(tài)。李云崇發(fā)現(xiàn)了，偷偷從桌下碰碰她，示意她上樓休息一會。

    “那我先上去。”成蕓側(cè)頭，小聲對李云崇說。

    “行，你睡一下，等會我叫紅姨給你端碗銀耳湯醒醒酒?！?/br>
    成蕓打著哈欠上樓，現(xiàn)在休息一會，等下還得起來。

    成蕓不是第一次在李云崇家參加這種聚會，聚會歷來都是這個順序——吃飯、聊天、喝茶、麻將。這也是李云崇一年到頭為數(shù)不多自愿熬夜的日子，所以成蕓一般都會陪他到最后。

    現(xiàn)在剛剛走了第一項(xiàng)，等到喝茶打麻將的時候，她還得下來。

    樓上一間客房已經(jīng)睡了一個人，是李云崇的同事，也是喝酒喝倒下的。

    成蕓走進(jìn)自己屋子，沒有開燈，關(guān)上門就直接倒在床上。

    門一關(guān)上，樓下的杯盞交疊，歡聲笑語，通通聽不見了。

    可世界又不是靜的，外面的鞭炮聲，禮花聲此起彼伏。

    她覺得有點(diǎn)悶，下床來到窗邊，把窗戶開了一道小縫。只這一指寬的縫隙，外面的聲音更加響亮，風(fēng)雪夾著淡淡的鞭炮味，鉆入成蕓的鼻腔中。

    成蕓重新回到床上，把臉埋在枕頭里，閉上眼睛休息。她這樣壓著臉呼吸很困難，可她現(xiàn)在連翻身都懶。

    等到實(shí)在憋得透不過氣時，成蕓緩緩轉(zhuǎn)頭——鼻尖扭開軟軟的枕頭，她聞到自己呼出的nongnong酒氣。

    碰地一聲響。

    成蕓仰起脖子——窗外是一個大大的禮花。

    禮花質(zhì)量很好，又圓又大，變幻著顏色，時間持續(xù)很長。

    成蕓看著外面的禮花，心想它的光亮應(yīng)該也照在了自己臉上，赤橙紅綠，一閃即逝。

    成蕓把放在褲兜里的手機(jī)拿了出來。

    她翻看通話記錄。

    成蕓的腦子有點(diǎn)渾，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她迷醉的眼睛看著手機(jī)屏幕，一個貴州號碼在一堆北京號碼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之前與那個人交換過手機(jī)號碼，可她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個——在回北京的時候，她把號碼刪掉了。

    成蕓的酒勁還沒過去，太陽xue發(fā)脹。

    外面又一個禮花炸開，成蕓按下了通話鍵。

    她的頭枕在自己伸直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拿著手機(jī)，靜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