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來了，太子不無得意地向奏章上一擺手：“這是父皇給本宮的，讓本宮批閱回復(fù)?！?/br>
    眾人都紛紛驚呼：“啊呀！太子殿下！這是皇上將國事交予太子了！”

    “恭喜太子殿下！賀喜太子殿下！皇上終于完全屬意殿下了！”……

    聽著這一聲聲祝賀，太子緩緩地出了一口長氣，真不容易??！這么多年，這么多擔(dān)憂，現(xiàn)在終于能替父皇閱覽奏章，準(zhǔn)奏國事了！這就是半個皇帝！他真實地感到他一只腳已經(jīng)踏在了那皇座前的腳踏上，再有一步，他就是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了。

    一個幕僚問道：“皇帝可說了什么讓太子如何審閱的話？”

    太子不在意地說：“父皇覺得只要民不暴。。亂，死多少人都沒什么?！?/br>
    幕僚回答：“既然這樣，就更好辦了。太子只需細(xì)察各地有關(guān)匪情的奏章，將其報給皇上，聽皇上的旨意，其他的，不就全憑太子之意處理了嗎？”

    太子點頭：“正是。你們把這消息散出去，讓那邊也清醒清醒?！?/br>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呀！”

    不多時，滿朝野都知道了皇帝已將全部奏章交予太子批復(fù)，太子儼然為監(jiān)國，有了生殺之權(quán)！一時，對太子巴結(jié)的人驟然大增，呂府門前也車馬如龍。

    眾人都來對呂老太傅表示慶賀，呂老太傅笑瞇瞇地接待了所有的人，可是到了后堂，卻沒了笑容。他面對著墻上的一副字沉思良久，才遲緩地對人說：“去給太子妃傳個信，讓她勸太子悠著點?！?/br>
    門人答應(yīng)下來離開了。

    可是呂老太傅并沒有動彈，依然面壁。

    他得到過多次消息，太子雖然遣散了后宮，可是對太子妃極為不敬。太子妃的規(guī)勸太子怎么可能聽？但是他只想通過太子妃傳遞這個口信，不想讓人特地去告誡太子，會顯得呂家無條件地支持太子。怎么可能無條件？條件是太子妃懷孕！呂老太傅此時只能等待，不能做別的要求了。太子都沒有后宮了，他還能要求什么？

    呂老太傅嘆了口氣，低聲道：“豎子不足與謀?。　边@是史記項羽本紀(jì)里的一句話，呂老太傅深深后悔當(dāng)初選了太子為孫女婿，真該挑三皇子！可是當(dāng)初，皇后在正宮坐鎮(zhèn)，太子是得皇帝親教的長子，怎么看都是日后的皇帝。誰能看出太子如此自作聰明心胸狹隘！現(xiàn)今，雖然太子開始理事，呂老太傅卻真的擔(dān)心起來：“豎子，豎子……”

    三皇子門下有些人借故不來了。

    葉大公子又焦灼了，對三皇子說：“這十分不妙??！皇上可并沒有讓你審閱奏章?！?/br>
    三皇子一點也不理會葉大公子的擔(dān)憂：“幸虧沒讓！我還不得煩死？”

    沈卓心中有些打鼓，可嘴上還是說：“就是看看奏章唄，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葉大公子生氣：“武將出身就是不知輕重，看奏章就是正式參與國事了！皇上這是頭一次明確表示太子開始接任皇帝的政事了！”

    沈卓嘴上說道：“沒有那么嚴(yán)重吧？”但是已經(jīng)暗自決定去看看沈汶，商量一下對策。

    葉大公子生氣：“還不嚴(yán)重？非得他登基了才嚴(yán)重？！”

    三皇子哼聲：“登基又怎么樣？他還敢大開殺戒？”

    葉大公子著急：“你就是憑著有鎮(zhèn)北侯，萬一鎮(zhèn)北侯明哲保身，到時候不護(hù)著你可怎么辦？”

    沈卓忙說：“喂，別把我父親說得那么膽小好不好？”

    葉大公子看沈卓道：“你父親見過三皇子殿下，表示過親近嗎？他為他的大女兒的婚事向皇帝求過婚嗎？太子若是真下殺手，他敢出來說個不字嗎？”

    三皇子忙說：“沈侯是邊境武將，怎能涉身朝事？他本來不該那么做的。”

    沈卓知道這是葉大公子在逼著自己表態(tài)，如果沒有沈汶以前的點撥，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接茬。但沈卓知道自己一家與太子已經(jīng)不共戴天了，日后只能是你死我活，現(xiàn)在要全力挺三皇子，就說道：“如果三皇子遭人加害，我們沈家定不會袖手旁觀！”他記得沈汶說在夢里他是與三皇子死在一處的，說出這種話也沒什么困難。

    葉大公子心頭一沉，冷熱交替出了一身汗！這是暗示鎮(zhèn)北侯絕對不會放棄三皇子了呀！太子對三皇子必然趕盡殺絕，那時鎮(zhèn)北侯就會動兵相助，這么看來，無論太子是不是承擔(dān)了國事，誰勝誰負(fù)還得另說著了。雖然這是可喜之處，但是如果武將介入朝政，助三皇子登基，就怎么也逃不過一個“篡”字，千古遭人指摘！當(dāng)初李世民殺太子李元吉，囚父皇，自己登位，就是有了后面的盛世，也無法抹去他德行上的污點。他容太子的舊臣魏征對他那么百般挑剔，何嘗不是被迫低頭，要向天下人做出個賢明的樣子。魏征死后，他郁怒難消，親手砸掉了魏征的墓碑，可見他多憋屈。

    如果三皇子走到這一步上，葉家就是保全了，可世代清白的名聲，就跟“篡賊”之稱連在一起了……葉大公子心頭混亂，含糊地點頭道：“這還差不多?！?/br>
    三皇子拍了拍沈卓的肩膀說：“你們真拿我當(dāng)兄弟！”

    沈卓笑著說：“錯了，該是未來的妹夫?！?/br>
    三皇子哈哈一笑，也不否認(rèn)，可接著嘆氣道：“說實話，要不是為了這么多人，我一走了之就是了?！?nbsp;要娶沈湘，就得光明正大，不能自己逃避，也不能帶著個女子流亡天涯，得讓自己的朋友和她的親人都有一份平安。

    他這是要裹挾著我meimei私奔嗎？那怎么成？！沈卓忙回拍三皇子的肩頭說：“你要堅持??！”就知道這位動不動就想放棄斗爭。

    葉大公子也心驚膽戰(zhàn)地說：“對，現(xiàn)在可不能退下，不然的話，誰都別想活了。”

    葉大公子心情矛盾地回到府中，去找了父親，把沈卓的話告訴了自己的父親，小聲說：“父親，這么看來，鎮(zhèn)北侯志在必得，日后舉兵逼宮都可能?！?/br>
    葉中書皺著眉，捻著胡須，思索了好久才說：“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br>
    葉大公子連忙點頭說：“是呀，我也明白這個道理！那樣的話，就是三皇子繼了位，也名不正言不順，史留罵名，天下不穩(wěn)哪?？墒乾F(xiàn)在，如果不倚兵權(quán)，太子已然正式參政，皇帝近些年身體有衰老之相，萬一太子登位……”

    葉中書又是好久沒有說話，然后才慢慢地說：“讓人這段時間上奏折，痛陳那些太子幕下官員的貪污之弊，建議加強邊防，急奏災(zāi)區(qū)之險情，盼京城支援糧谷……而且，奏折里要寫些不能讓皇上看到的事，比如說太子專權(quán)獨斷，有架空皇上之心……”

    葉大公子不解地說：“這些都是會被太子壓下不報的，奏也白奏?！?/br>
    葉中書唇邊一絲冷意，“白奏也要奏！還要讓人多多啟奏，同樣的意思奏章改頭換面，要投十幾，二十幾次！”

    葉大公子明白了，小聲說：“爹是想讓太子不耐……”

    葉中書點頭說：“無論如何，皇上還沒有死，甚至不能稱其為老邁昏庸，只是因為對災(zāi)情感到疲憊，才讓太子幫一把手。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心安?！?/br>
    葉大公子頭都要點斷了：“爹，您真太聰明了！”

    葉中書微嘆道：“什么叫聰明？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見王，自古如此……”

    幾天后，幾百里以外的嚴(yán)氏書院，嚴(yán)敬在給人幾乎與葉中書同樣的指示：“這段時間，將我們以往收集的那些太子幕下官吏之貪污腐化行為，統(tǒng)統(tǒng)上奏！有些，要明確指出他們的靠山是呂氏，是太子！”

    一個門生焦急地問：“上奏之人必然招太子報復(fù)?！?/br>
    嚴(yán)敬堅定地說：“就是犧牲幾個人，也要全力上書！此時不爭日后更難！太子參政理事，如果不惹起皇帝疑心，減弱其勢，后面他就會得寸進(jìn)尺，權(quán)力更大。趁他腳跟未穩(wěn)，要馬上全力打擊！”他接著又想起季文昭所說的沿途所見和那高人預(yù)見的北戎進(jìn)犯，接著說：“還要讓人大力上書增兵！給鎮(zhèn)北侯軍餉！就是不能每日一書，也要連篇累牘，幾日一書。不收到認(rèn)同之語，就要接著寫！反復(fù)陳說，不厭其煩！被撤了官，也要送書喊冤，指明是太子狹私報復(fù)，置江山百姓不顧！盡情謾罵，不必隱晦！”……

    隱居已久的柳老官人，顫巍巍地把自己的兒子叫到了案前，說道：“我原來不想再惹這些事，當(dāng)初，就是因為我沒管住自己的嘴，給我家險些帶來沒頂之災(zāi)?？墒乾F(xiàn)在，若是太子成事，鎮(zhèn)北侯一家難?！?/br>
    柳大官人急忙問：“爹的意思是？”

    柳老官人小聲說：“你要去拜訪下我的那些學(xué)生，多年沒有走動，人情都生疏了……”

    很快，太子就發(fā)現(xiàn)奏折如雪片而來，有許多是彈劾呂氏門下官員貪污腐敗、橫行鄉(xiāng)里，再有就是什么要求加軍費給鎮(zhèn)北侯的，或者是為災(zāi)區(qū)要糧救急，其中還有指名道姓說自己壞話的……這些奏折中有的是實情實據(jù)，有的語言誅心，用心險惡！太子自然不會把這些上呈給皇帝，就連那幾個字的總結(jié)單子上，也不能如實說明這些奏章的內(nèi)容，只能含糊其中心思想。為了避免皇上日后突然有了興趣，回頭翻閱奏章，太子還將那些言語過于惡毒明了的奏章全部毀去了。

    他自然不知道皇帝當(dāng)政時奏折會有多少，只道是該差不多才是。不一月，經(jīng)太子手被歪曲總結(jié)的奏章已有了幾千份，被銷毀的也有了幾百。他讓自己的親信更改了從接收奏章到傳遞到自己手里的全部宮中記錄，以免露出痕跡。那些抨擊了他的官員都被免職罷官，因為不能用他們寫了冒犯太子的奏章作為緣由，只能給他們胡編亂造些無中生有的罪名，弄得這些人又一起喊冤告狀?？上н@些奏折不屬于民亂范圍內(nèi)，太子是不會給皇帝看的，許多他看過后就一笑讓人拿去燒了。

    既然他現(xiàn)在有了這樣的權(quán)力，能代皇上審閱奏章、頒發(fā)平常的旨意，為何不把過去皇帝已經(jīng)說的再強調(diào)一次：比如，讓鎮(zhèn)北侯裁員，減輕朝廷的負(fù)擔(dān)？上次皇帝已經(jīng)這么發(fā)了旨意，后來鎮(zhèn)北侯的回音很敷衍，減了兵也沒有遣散。這次，太子頭腦一熱，下筆擬了旨：災(zāi)情嚴(yán)重，責(zé)成鎮(zhèn)北侯將減去的兵士派往內(nèi)地賑災(zāi)！而且朝廷要派人去監(jiān)督遣散兵員的具體行為，若違旨不從，必遭嚴(yán)懲！

    太子覺得很舒暢！如果鎮(zhèn)北侯申辯抗訴什么的，奏章不也一樣要過自己的手嗎？不給他傳遞不就得了？若是他敢有什么異動，就把他京中的家人扣??！順手把他的那個二女兒弄死！他遠(yuǎn)在邊關(guān)，又不敢造反，還能怎么樣？

    有的幕僚想對太子說現(xiàn)在要籠絡(luò)人心，表現(xiàn)得寬容大度才好。就撿了一天太子看著很得意高興的時候，對太子說道：“殿下，此時可以表現(xiàn)得大度一些……”

    太子立刻變臉：“你什么意思？你說本宮不大度？！”

    幕僚急忙說：“太子殿下，剛剛接任權(quán)柄，要謹(jǐn)慎為上，可以招攬三皇子的人士來投，委給他們官銜，不能如此大刀闊斧地……”

    太子被方才的“大度”刺激了，怒火中燒：“本宮等了這么多年，與他斗了這些年，今天可代父皇理事了，難道反而要提撥他的人，讓他與本宮一起當(dāng)家做主嗎？這天下是不是日后也分他一半，以顯得本宮大度？！你定是背叛了本宮！”

    那個幕僚嚇得腿都軟了：“沒有沒有！殿下，我只是為了殿下著想??！”可是已經(jīng)晚了，太子對著侍衛(wèi)做了手勢，這個幕僚被拖了下去……

    四皇子總算從沮喪中慢慢恢復(fù)過來，他頭一次打開了他帶回來的一個小小的包裹。那時北行，天冷時穿的種種厚衣，蘇婉娘為他做的護(hù)膝什么的，都在天暖時一樣樣地脫下，因為已經(jīng)十分破爛，大多被扔了。他包裹里只有用一只護(hù)膝裹住的一個小茶罐，一本陶老官人手抄的心經(jīng)和兩只木雕的簪子。

    四皇子把一只簪子給了丁內(nèi)侍，丁內(nèi)侍差點大哭起來：“殿下！您還給我?guī)Я藮|西……”

    四皇子無力擺手：“叫我公子吧……”丁內(nèi)侍等了四皇子這么長時間，等四皇子回來，他就又喊“殿下”了。

    四皇子拿出那只茶罐，讓丁內(nèi)侍燒了水，在茶壺里只放了幾片茶葉，一倒水，香氣像爆炸一樣，從壺中溢出，清淡中帶著無法抵御的穿透力，片刻就滿室茶香。連丁內(nèi)侍都深吸口氣，嘆道：“真是好茶！”他又連吸幾下，低聲說：“覺得聞不夠似的……”

    這茶香與陶氏茶館里的氣息很相似，四皇子恍然間想起了那個笑呵呵的陶老官人，他說的那些瘋話，自己聽到的那飄渺的聲音……

    四皇子走到桌前，攤開紙，丁內(nèi)侍忙過來研墨，四皇子提筆寫下：“分權(quán)三方，興商助農(nóng)，重武強兵，重修律法，道德教化……”，他停了片刻，又寫下：“尊重信仰”。他再次停了好久，才遲疑著寫了：“崇尚自由”。像是看到了丁內(nèi)侍不解的眼神，四皇子為自己加注：“自由，對善的選擇”。

    他現(xiàn)在回想自己的出行，就明白如果不是沈二小姐未雨綢繚地謀劃，國破家亡已是難免?？删褪沁@次能擋住北戎的進(jìn)犯，權(quán)力機構(gòu)中深入骨髓的腐敗和貪婪，也無法讓國家強盛起來，早晚有一天，內(nèi)憂外患會再次逼迫中原改朝換代……可要改變這種情形，是多么艱難！誰也不會放棄到手的權(quán)力，人心充滿貪欲，怎么可能上下一致地改制？這要經(jīng)歷多少代人不懈地奮斗，死多人，才有一線可能。中間任何變化，都會把這種嘗試打回原形……

    他不是個救世主，他是個不想放棄自己幸福的人。他不幸生為皇子，不愿卷入權(quán)力爭斗，但可以在一邊寫寫書，根據(jù)他對皇權(quán)的切身經(jīng)歷和洞察，以及那些沈汶所講的致命之處，講講他所設(shè)想的能真的拯救自己家族的途徑，雖然他也知道這些是空想，可也算是盡了自己一份力，日后能坦然面對列祖列宗。

    四皇子深知人們對全新事物的不信任，要想說服人眾，就要言之有據(jù)，談古論今。他要打著復(fù)古的旗號，給自己的思想提供一個歷史背景：將古代的禪讓制度牽強附會到和平轉(zhuǎn)移權(quán)力的步驟上，好好分析歷史中所記載的君臣之間的種種權(quán)謀之術(shù)對皇帝的危害，作為將權(quán)力分割和律法獨立的理由；還要研究律法，指出其中利于人治權(quán)治而不利于治人的種種不公不平所在，點明這些都是日后引起民變的隱患，他將倡議本著公平，袒護(hù)弱者的目的，全面修改律法……

    為了博古論今，他必須通讀經(jīng)典。四皇子現(xiàn)在才理解了人們所說“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意思，他不僅要再讀四書五經(jīng)，還要細(xì)讀各種歷史記載，其中《史記》就夠他讀一腦門子了。這次，可不是為讀而讀，是要帶著他的目的去找證據(jù)，他需要從中找到現(xiàn)今權(quán)力機構(gòu)的理論依據(jù)，再去質(zhì)疑這些理論的合理和可靠性。他需要從歷史長卷中，找到那一次次反復(fù)發(fā)生的相似漩渦，將其一一勾畫出來，讓人們看到這種重復(fù)的荒誕……然后，他才會小心翼翼地拋出他的建議，在每一條下，都細(xì)論其將給權(quán)力制度帶來的影響，讓人們看到好處，還要提供各種嘗試的方式……

    四皇子覺得他找到了他一生要干的事業(yè)！他完全可以想象，當(dāng)他老了的時候，他將成為一個著作等身的思想家！他會和蘇婉娘躲在沈汶的島上，在飲茶下棋間，隔岸觀火，盡情地書寫他對中原社會新架構(gòu)的空想，讓有心有勇氣的人去拋頭顱灑熱血，嘗試他的理論。為了隱藏好身份，他不會用自己的名字，會以“路人”為筆名，連“蔣”字都省了，以免引起三皇兄的懷疑和猜忌。

    說干就干，四皇子馬上寫了個長長的書單，讓丁內(nèi)侍給蔣家下次的來人帶去，幫他找來這些書籍外加許多紙墨。雖然他準(zhǔn)備日后去嚴(yán)氏書院時能大量閱讀，可是現(xiàn)在的辰光也不該浪費才對。

    做完了計劃，四皇子才坐下來，端起茶杯。還未到唇，就已經(jīng)聞到了清香，入口只覺清爽中夾雜著微苦，咽下時沁入心脾，齒間留香，引人回味……四皇子眼中一熱，再次想起了那些旅程中的人們。雖然張允錚說日后他們還會再出行，可是四皇子卻覺得什么都無法重演他這次的北行，那些驚心動魄的悲慘，那些充滿了青春和朝氣的旅伴們！青春怎么能重來？李商隱的“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說的就是這種心境吧？他不必等到日后回想時才知其可貴，他現(xiàn)在就知道了。

    鎮(zhèn)北侯府，沈湘過了生日，迎來了讓楊氏心驚膽戰(zhàn)的十七歲。她讓人做了面，全家人坐在一起，她可以說是虎視眈眈地看著沈湘。沈湘也同樣戒備著，渾身肌rou緊繃，眉頭微蹙著，在楊氏要吃人的注視下，慢慢地吃了面。旁觀的沈卓覺得沈湘像一只弓著身子的豹子，就等著楊氏說出一句有關(guān)親事的話，她好一下子就跳起來，奪門而出。

    其他人一定是也感受到了這種緊張的氣氛，老夫人垂著嘴角，一個勁兒地捻佛珠。柳氏低眉在一旁伺候著，她的兩個小孩沈瑋和沈瑜眨巴著小眼睛，一會兒看看楊氏，一會兒看看沈湘，柳氏提心吊膽，怕他們說出什么來，時常給他們一個嚴(yán)厲的眼神。

    滿屋沒一個人說話，這頓飯吃得很壓抑。唯一不受影響的是沈強，他終于能坐著吃飯了，可還是不用筷子，拿著一把專門為他做的大竹勺，大口大口地把面條和菜連湯帶水地塞到嘴里，呼嚕呼嚕地，非要弄得兩腮爆滿，才費力地嚼兩下咽了。他把一大海碗面條全吃干凈，雙手抱起碗啊啊大叫起來，終于打破了屋子里的凝重。

    老夫人笑著說：“快添上，寶貝兒吃得真多?！?/br>
    楊氏憋著氣，對老夫人說：“他都那么大了，別叫他寶貝了?！?/br>
    老夫人笑瞇瞇地看著沈強：“強兒多大都是祖母的寶貝兒！”

    楊氏不能跟老夫人爭論，郁悶地坐到大家都吃了飯。沈湘起身行禮告辭，楊氏開口道：“湘兒……”

    沈湘瞪著眼睛看楊氏，眼光里似乎有火焰，楊氏含淚了，咽了下口水，說道：“我生你時，特別高興……”

    沈湘不耐煩地皺了眉，楊氏帶著哽咽勉強地說：“你前面是三個哥哥，我好不容易盼來了個女兒?！?/br>
    沈湘咬著牙，等著行將到來的口角。

    楊氏要哭了：“娘只是想讓你過得好……”

    沈湘緊閉著嘴唇，倔強地不說話。

    楊氏嘆了口氣，帶著哭聲說：“只要你高興，湘兒，你怎么樣都成……”

    沈湘突然哭了，一頭撲到了楊氏的懷里，說道：“娘，對不住……”

    楊氏摸著沈湘烏黑濃密的頭發(fā)：“沒事，沒什么，湘兒是個好樣的……”也出聲哭起來。

    沈湘大聲哭了一場，弄得沈瑋和沈瑜都在一邊指著：“姑姑哭了……奶奶哭了……”柳氏低著頭把兩個小孩子抱下椅子，交給婆子們帶出去了。

    沈強過來扯著沈湘的手臂啊啊大叫，老夫人叫沈強：“強兒過來，讓你大jiejie哭出來，這樣好受些?！?/br>
    沈湘和楊氏抱著哭夠了，才腫著眼睛行禮告退，楊氏嗚咽著點頭：“你好好的，娘就滿足了?！?/br>
    沈湘出來，沈卓才追上去，笑著說：“哇，我原來還以為你們會吵架呢?！?/br>
    沈湘使勁睜開腫眼睛瞪沈卓一眼：“你就不想好事！”

    沈卓笑著說：“怎么不想？我們一起去看看小妹吧？這么長時間了?！?/br>
    沈湘上次去沒見到沈汶，就不敢常去，怕嚴(yán)氏帶著沈汶出去玩，自己去寺廟會惹了別人的注意，抓了她們個現(xiàn)形可怎么辦？聽沈卓這么說，就有些遲疑。沈卓說：“你不去，我就自己去看看？”

    沈湘馬上說：“我也跟著去吧！”萬一自己進(jìn)去見沈汶不在，可以出來替她遮掩一下。

    兩個人定了日子，告訴了楊氏，楊氏為沈汶準(zhǔn)備了些東西，沈卓帶了上百侍衛(wèi)，浩浩蕩蕩地出城去看沈二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