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guān)，太子的東宮很熱鬧。太子妃情緒高漲地指揮著人們搬動家私，騰挪書籍箱籠，準備年前的大掃除。

    太子遠遠見到太子妃的身影，就一陣厭惡。想避開走，可是理智上卻逼著自己向那邊走去，想著也許找了機會說上幾句話，緩和一下關(guān)系。雖然太子自我安慰說夫妻間打個招呼是自然的，可是他知道這是自己在低頭，心中格外難受，臉上也不會好看，有種橫眉冷對的感覺。

    太子妃眼角見太子走了過來，不禁唇邊浮起淡淡的冷笑：這個小人果然是個軟骨頭，祖父的估計一點也不錯。

    太子屈尊紆貴地說道：“太子妃真有閑情，這些小事也來親自cao辦?！?/br>
    太子妃無熱情地笑了一下：“臣妾哪里有殿下的宏才大略，自然只能做些雜務?！?/br>
    太子聽這話很刺耳，再看太子妃薄瘦的鼻梁，精致的小臉，更覺無趣。反正已經(jīng)主動說了話，太子自覺算是對太子妃不錯，她該領(lǐng)情了，就要走開。

    忽然一陣哭聲傳來，有人阻攔著：“不行……不行……”

    太子妃笑著說：“這是誰呀？讓她過來吧?！?/br>
    太子又皺眉：自己還沒有發(fā)話呢，太子妃就張了嘴！

    片刻后只見劉側(cè)妃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對著太子大聲說：“殿下，請給妾身做主??！妾身知道為何東宮一直無子了！”

    太子皺著眉不開口，旁邊的太子妃笑盈盈地問：“那是為何呀？”特別溫柔的口氣。

    劉側(cè)妃滿臉眼淚，哭得頭發(fā)散亂，撲到太子腳下說：“殿下！妾身長久不孕，心中懷疑，借著回娘家的機會，請郎中診了脈。郎中說，妾身被下了斷子之藥，這輩子再也無法懷孕了！殿下！想來東宮的這么多姬妾，一年多來無人有孕，必是都被下了藥！太子殿下，請給臣妾們做主啊！”

    雖然猜測到這種可能，可真知道了，太子氣得咬牙切齒，臉色青白。

    劉側(cè)妃抓著太子的衣袍哭訴道：“太子妃有損天良??！……”話語未落，太子飛起一腳，生生將劉側(cè)妃踹開，劉側(cè)妃張嘴慘叫，一口鮮血飛濺出來。

    太子鐵著臉，冷聲說：“竟然污蔑太子妃，打入柴房，聽憑太子妃處置！”

    劉側(cè)妃滿臉的鮮血，怔愕地看了太子片刻，才慘笑起來：“是因為我說我不能有孩子了嗎？哈哈，是因為這個吧？殿下，你好狠的心！”

    太子妃笑著叱道：“你信口開河，污蔑本妃，當受重罰！你忘了誰才是正妻了吧？側(cè)妃叫得再響，也不過是個妾！”她語帶輕蔑，說話時，眼睛撩過太子。

    太子的母親就是側(cè)妃出身，可他此時只能緊咬牙關(guān)。

    劉側(cè)妃眼睛輪流看著兩人，哭著笑：“你們真是一對好夫妻，我咒你們都不得好死！”

    太子妃哼道：“竟然詛咒皇儲，拖出去，打死！”

    幾個太監(jiān)過來將還在狂笑的劉側(cè)妃拖了出去，太子妃見太子黑著臉沒有反應，就笑著對太子說：“這些后宮的人，許多都這么囂張無禮，殿下，這要傳出去了，人們會說殿下治家不嚴，何談治國，可是對殿下的名聲大不利呀。”語氣輕飄，可是重如泰山。

    太子冷冷地說：“后宮嬪妃，除了出自官宦之家的，都由太子妃發(fā)落吧！”

    太子妃笑了，對周圍的人說：“那就把她們都找來，我好好挑挑人?！?/br>
    周圍的太監(jiān)宮人已經(jīng)聽到了劉側(cè)妃方才的話，知道現(xiàn)在的東宮的近百嬪妃必然都被下了斷子湯，留著沒有了任何用處，忙應聲而去。

    太子才要走，太子妃似是隨意地說道：“哦，殿下，臣妾差點兒忘了，臣妾發(fā)現(xiàn)有人在外面侮辱殿下清名，趕快差人把人抓進來了，本來不想打擾殿下，可看來今天殿下有空，正好讓殿下得知?！?/br>
    太子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他看向太子妃，答非所問地說：“本宮已經(jīng)為你散了后宮，太子妃還不滿意？”

    太子妃笑起來，似乎有一絲猙獰：“什么叫不滿意？臣妾可是為了殿下著想。有人說殿下在外面偷養(yǎng)外室。一國之太子，怎么能做出這么下作的事？自古而來，聘為妻奔為妾，可私奔為妾都尚要個名分，需得父母認可，正妻同意，方能抬入門中，日后所出，才入得了家譜。無名茍合之人，上不秉父母得其首肯，乃是不孝！中對正室不敬，乃是不義！下不能保其子之血脈純潔，更是愚蠢！婦人不在家中居住，誰知那孩子是何人的？！弄不好是個仆人的孩子，卻冒認主人之份！更何況，那造謠之人，甚是丑陋！明顯是有人在栽贓太子！來人！把人帶上來，讓殿下看看是什么人在外面壞他的名聲。”

    太子的心都揪成了一團，嘴唇不自覺地半張開，片刻后，有人架著被捆綁著的初容走了過來。初容的下邊襦裙全是血，原來鼓起的肚子已經(jīng)小了些，看來孩子沒了。她的嘴里堵著布，只能嗚嗚地哭著看向太子。

    太子妃嘖嘖地搖頭：“要是長得好看些，臣妾也許就信了呢?？墒沁@老女人又丑又胖，字也不認幾個，哪里能入得了殿下的眼？還自稱懷了殿下的孩子，是在說夢話吧？殿下，你說該把這個在外面造謠中傷您的人怎么辦呢？”

    太子的喉嚨都鎖住了，他完全可以理解外人在怎么看初容：她的臉上長著蝴蝶斑，臉龐浮腫，頭發(fā)蓬亂，身材臃肥，腿腳都是腫的。他怎么看上了這么一個人？！現(xiàn)在，她的孩子……

    太子沙啞地問道：“她的孩子呢？”

    太子妃一邊嘴角翹起：“她自己不小心，在臺階上跌了一跤，把孩子跌了出來，掉進了水里……”

    初容哭著對著太子使勁搖頭，太子妃卻將手帕掩著嘴邊的笑意：“殿下，她看來想對您說什么？您想聽嗎？難道她想說殿下與她有不顧禮數(shù)、罔置道德、不孝不義的行徑？殿下？可是真的與她行了事？若是真的，臣妾豁出臉面不要了，一定去父皇那里為殿下求情！還會讓祖父出面，說服朝臣，為太子之所為開脫，排除萬難也要將她納入后宮！殿下，可要取下她嘴中的布條？”

    太子想起許久以前，母親就教導過自己：孩子可以沒有，朝臣的支持卻不能少。那時自己沒有聽母親的話，一意孤行，本末倒置，現(xiàn)在才有了這種尷尬的局面……

    太子聽見自己干澀地說：“不用了?！彼┯驳剞D(zhuǎn)身，無意間看到一個宮女滿眼含淚。

    太子剛要細看，那個宮女急速地低了頭。太子妃見太子這種時候還去看宮女，冷笑著問了一句：“殿下要如何處置這極為丑陋之人？”

    太子不回頭地說：“隨你?！彼涌炝诵┠_步，可還是聽見太子妃尖細的嗓音說道：“竟然敢誣陷一國太子，割舌剜眼，然后再亂杖打死吧。”她語調(diào)平常，就像在吩咐人們撣灰掃塵，太子卻感到一個字一個字都敲得他脊梁疼。

    太子妃又帶著笑意對身邊的丫鬟說：“從今天起，你就叫終榮吧。初榮這種名字可真晦氣！開始有點兒榮華，后邊可怎么辦？鼠目寸光，真沒見識！終榮才可靠，能笑到最后方算數(shù)……”

    那個丫鬟說：“多謝太子妃賜名……”

    太子像逃跑一樣奔回了自己的寢宮。他一進門，就一頭扎在床上，把錦被裹在身上，可還是冷得渾身哆嗦。他沒有眼淚了，有什么東西在他胸中凝成了一團，堅硬得不可摧毀。外面各方隱約傳來的哭叫聲，都沒有讓他產(chǎn)生半分感傷。

    東宮內(nèi)一片混亂。

    太子妃讓人搬了椅子，坐在平時嬪妃前來請安的正廳門外，讓人把一個個嬪妃帶到她面前，她根據(jù)對方的家世背景，決定去向。

    她面帶微笑，指點著：“這個賣入下等娼館……這個讓人販給農(nóng)人，別忘了說她已經(jīng)不能生養(yǎng)……這個可以留下，今晚給殿下送過去……”那個女子跪下說：“求太子妃開恩，允臣妾在后宮清修?！?/br>
    太子妃笑著問：“你是真想清靜？”

    那個女子連連點頭：“真的！真的！”

    太子妃說道：“好吧，去將東宮辟出一角，供人修養(yǎng)心性?！?/br>
    那個女子謝了。其他被留下的人看到那些出宮的人下場如此悲慘，也都要求清修。

    被指出宮的女子們聞言拼命掙扎，有的因為踢打得太厲害，還要被綁著被抬著弄出宮門。許多人對著太子妃污言穢語地謾罵不休，太子妃身邊的終榮問道：“是不是讓人把她們的嘴堵上？”

    太子妃笑著搖頭：“不這樣，本宮如何能知道她們有多氣憤多絕望呢？罵得越兇，就是心疼得越厲害，本宮怎么能不好好欣賞一下？”

    終榮趕緊點頭。

    太子妃又笑著說問：“還有什么比青樓紅館田間鄉(xiāng)下更好的地方嗎？”

    終榮回答：“她們已經(jīng)不能生育，只有那些地方愿意接手。”

    太子妃沉吟了片刻，說道：“我覺得我還是太寬和了，不然她們不敢張嘴才是。這樣，方才罵得最厲害的，可以去軍營里。”

    終榮忙說：“我這就去安排?！毙〔脚荛_了——她實在不敢在太子妃身邊多待了，汗毛都豎起來了。

    傍晚時分，東宮才恢復了平靜。晚飯后，太子妃所在的院落燈火通明——太子已經(jīng)派人來說，他將在此過夜。

    太子一身便裝走入寢室時，太子妃正裝相迎。如果眼光能固化成刀子，雙方已經(jīng)將對方千刀萬剮。太子冷冷地看著太子妃，太子妃微抬頭，傲然地回看太子。太子嘴角擰動，一句話都不說，出手就扳住太子妃的肩膀，幾下就把太子妃的衣服撕裂。旁邊的丫鬟宮女太監(jiān)慌忙奪門而出。太子妃咬著牙，任太子將衣服撕裂扔在了地上，然后拉扯著把她丟在了床上……

    太子自己的衣服都沒有全脫，動作粗暴無禮，太子妃即使流了淚，可卻死咬著牙，一聲不響，死尸一樣任太子肆虐。

    太子完事后起身，穿了褲子，起身揚長而去。太子妃躺在床上，眼睛瞪著龍鳳呈祥的床帳頂端。她贏了這一戰(zhàn)，可是她得到了什么？眾所說的遭人……也不過如此吧?，F(xiàn)在，她生命里只余下了唯一一個指望：她要有個孩子，一個她的孩子！如果不是為了這個還沒有到來的孩子，她何必要受這樣的折磨和侮辱？

    只要她有了孩子，呂家的血脈就入了皇族！呂家一門三相，官傾朝野，太子若是滅了三皇子，何嘗不是為呂家清除了對手？你就是登了基又如何？古來多少皇帝英年早逝，幼子登基，老臣和太后垂簾聽政？就這么走下去吧，看誰贏得了誰……

    鎮(zhèn)北侯府的早上，楊氏和老夫人在早飯后正坐在議事廳。楊氏看年貨的單子，幸虧鎮(zhèn)北侯府提前存下了糧食，府中人的口糧還不缺，可其他的rou類菜蔬就幾乎沒有了。大過年的了，只能做許多面食，年關(guān)也許能包一頓餃子。楊氏嘆氣：“我那可憐的汶兒，這頓餃子也吃不上了，我得讓三郎去給她們送些年貨。”

    老夫人手里捏著一串佛珠，阻止道：“前段時間不是去送了嗎？別總打攪她們。廟里住著，講究個清靜。”她們現(xiàn)在都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了。

    楊氏不快地說：“原來哪里要住這么長時間？不過是十天半月的！現(xiàn)在，我可憐的汶兒……”她帶著哭腔嘆氣。在她心里，可憐的只有沈汶，嚴氏一點都不可憐。她還有點怨她，如果不是嚴氏出了這個主意，沈汶也不會被困到了廟里。

    老夫人又勸：“好啦，她這么住過，名聲就好了。”

    楊氏想起了什么，小聲對老夫人說：“我上次看平遠侯府里一個遠房的子侄，長得很英俊，人也老實，也許可以問問?！?/br>
    老夫人又嘆氣：“你知道皇上不喜我們兩府結(jié)親，還是等等吧?！?/br>
    楊氏不甘心：“那只是個遠房的孩子，又不是正經(jīng)的平遠侯兒子，皇帝有什么挑剔的？！”嘮叨完沈汶，楊氏又嘆氣，對老夫人說：“你說湘兒這事怎么說呀？我現(xiàn)在提都不能提有關(guān)親事的話，她立刻就跟我翻臉呀！我那么寵她，什么都順著她，可她現(xiàn)在怎么這么對我呀！”楊氏又要哭。

    老夫人轉(zhuǎn)了幾個佛珠，暗嘆楊氏的沒襟懷，說道：“兒大不由娘，那丫頭主意大，你別管她了吧?！?/br>
    楊氏不甘心：“怎么能不管呀！她都十六了呀！這一過了年，就奔十七了！真得說人家了?！?/br>
    老夫人只好又勸：“你要是管不了就別管了吧，不然就是自惹煩惱。”

    楊氏拿出絹子：“我覺得咱們府里怎么肯定是犯了小人了呀，您看看，三郎的婚事，湘兒的婚事，都沒有著落。汶兒竟然陷在廟里了……”

    老夫人心說：這小人就是太子，可是告訴了你也沒用！她實在受不了楊氏這么無休止的抱怨，起身道：“我去后面念念經(jīng)，靜靜心?！?/br>
    楊氏不高興地送老夫人走了，對進門來理事的柳氏說：“娘就知道念經(jīng)！也不幫我想個主意！”

    柳氏知道這位婆婆的性情，可不能順著說，只能聲東擊西，忙說：“娘，四弟往湖那邊去了，三弟不在，誰也攔不住?！?/br>
    楊氏慌忙站起來：“這個混小子，他就是想去滑冰！掉冰窟窿里可怎么辦？我得去追他！”起身穿了外衣匆忙去了。她因為常走動，現(xiàn)在腿腳利落得很。

    柳氏成功地把個能無窮無盡地發(fā)牢sao的婆婆支走了，讓人們進來，開始分牌子，處理日常事務。

    遙遠的邊關(guān)，沈堅接到了邊境的報告，急忙去找鎮(zhèn)北侯：“侯爺！北戎撤兵了！”

    鎮(zhèn)北侯一愣：“撤兵了？！怎么可能？！”

    但這是真的，等到鎮(zhèn)北侯帶著沈堅趕到邊境，沈毅已經(jīng)在那里了?？吹叫盘枺瓦^來找他們。鎮(zhèn)北侯遙望北方，果然，前一段時間遍布前沿的北戎大軍全撤了，只留了一些零星的軍帳，常規(guī)的邊境駐軍。

    沈堅在后面對沈毅低語：“竟然真的撤了！”

    沈毅皺著眉點頭，沈堅感慨：“meimei肯定知道原因?！?/br>
    沈毅小聲說：“我覺得她想去北戎，可能與這事有關(guān)?！?/br>
    沈堅也同意：“對……”

    鎮(zhèn)北侯有些郁悶地走過來：“他們撤了是好事，只是如何對皇上說？他一定以為我以前的軍報是夸大其詞，日后就不會信我了?！?/br>
    沈毅說：“不信就不信唄，有何不同？”

    鎮(zhèn)北侯厲聲道：“你怎能這樣說話？！”把沈毅訓了一頓。

    “朕就知道他夸大其詞，想要軍資！”皇帝得到了邊境北戎撤軍的報告，斥責道。

    次日這封邊關(guān)軍情一被公布，朝上的風聲立刻轉(zhuǎn)了。太子方又占據(jù)了主導。

    呂氏朝官開始大力反對三皇子的政議：“此時邊境并無兵事，根本無需備兵備戰(zhàn)！”

    “國庫空虛，饑民無數(shù)，現(xiàn)在千萬不能增加軍需了，否則內(nèi)亂必生！”……

    三皇子以流民備軍之議被完全否決了，有人提起三皇子的婚事，也被人以不可多舌皇上家事為由給頂了回去。

    相比于三皇子的激憤表情，太子在朝上神色安靜，根本沒有任何喜形于色的樣子，讓人覺得太子真的已經(jīng)長大成人，有了可為君主的沉穩(wěn)。

    老道士和小道士找到了城里的一個道觀住下來，這里有許多嚴氏書院的學子和家長，特別關(guān)心日后的科舉前程，老道士在路邊擺攤，給人測個字，說些模棱兩可聽著很好的話，賺幾個錢或者食物。雖然沒有在霄云觀吃的好，但是也沒餓著肚子。

    無人時，老道士訓斥小道士：“那天都怪你，我們走了這么遠，就是為了和那些人搭上話，可你那么一跑，我就沒聯(lián)絡上人，那個逆天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道士小聲說：“師父，您不知道多嚇人，我每一看，就見一個人臉上顯出個骷髏來……”他縮了下脖子。

    老道士也悄聲說：“那你看到那個小個子有些胖的人的面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