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戴笠明白了：自己太能干了，太聰明了，招來了委員長的猜忌。

    他對親信慨嘆道：“我不死在共產(chǎn)黨手里，也會死在老頭子手里。”

    軍統(tǒng)解散在即，何去何從，戴笠滿心迷茫。就像袁樹珊說的那樣，算命的人分三種，戴笠此刻就屬于走投無路的那一類了。

    2月，戴笠秘密抵滬。

    “先生別來無恙？”戴笠密會祖爺。

    “承蒙將軍掛念，一切還好?！?/br>
    “我記得先生之前說過，我十年之后，必為王公將相，從1936年算起，也快十年了吧?！?/br>
    “將軍帶領(lǐng)軍統(tǒng)，打敗日寇，如今位極人臣，還不算王公將相嗎？”祖爺說。

    “先生千萬不要騙我，有什么就說什么！”戴笠加重了語氣。

    “不敢！不敢！在下何曾騙過將軍？”

    “可現(xiàn)在老頭子要撤銷軍統(tǒng)！”戴笠猶如困獸般吼叫。

    “老頭子？”祖爺一愣。

    “蔣委員長……”戴笠說。

    “哦，撤銷軍統(tǒng)，也許是委員長正常安排，至于戴將軍……也許另有重用?！?/br>
    “另有重用？軍統(tǒng)是戴某的命根子！軍統(tǒng)沒了，戴笠就是無根之水，無本之木，什么都不是了！”

    “如此看來，委員長要動戴將軍？”祖爺此刻暗嘆曾敬武前幾日說的幾句話，戴笠真的要完了。

    “可我從無二心??！自從跟了老頭子以來，戴某秉承領(lǐng)袖意志，體念領(lǐng)袖苦心，鞍前馬后，無怨無悔，甘效犬馬之勞十幾載！老頭子應(yīng)該知道??！別的不說，就說西安事變時，多少人想把老頭子弄死啊，我卻冒著生命危險陪宋夫人去了西安，這些老頭子不可能不知道??！”戴笠?guī)缀跏强拊V出來的。

    “將軍勿急。也許是同僚陷害？”祖爺提醒。

    一聽這話，戴笠忽地一下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么多年來，自己為了扳倒對手，殺了這么多人，害了這么多人，好多國民黨大佬都對自己恨之入骨，想置我于死地的何止一人？可這些都是經(jīng)過老頭子點頭的啊，我就像一條忠心耿耿的狗，時時刻刻聽命于主人，如今主人要拋棄我，沒有了主子護衛(wèi)，那些仇家轉(zhuǎn)眼就可把我撕爛了。不行，不行，不能就這樣束手就擒！再賭一次！再賭一次！

    戴笠的汗都下來了。那一刻，祖爺并沒有快意于戴笠困獸猶斗的狀態(tài)，更多的是感覺凄涼，人生百年紅塵事，幾時風(fēng)光幾時憂，誰能想到昔日風(fēng)光無限的“蓋世太?！本箷涞眠@般境地。

    “先生有何妙策可救我？”戴笠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祖爺。

    看著絕望中的戴笠，祖爺不想再談什么周易八卦了，而是坦誠地說：“戴將軍，肯聽我一言嗎？”

    “先生請講！”戴笠迫切地看著祖爺。

    “戴將軍不妨效仿漢代張良，急流勇退，不等委員長說話，自己先行辭去軍統(tǒng)局長的職務(wù)，然后也不再謀求他職，稱病還鄉(xiāng)，從此不再過問官場上的事……”祖爺當(dāng)時真的是一片好心。

    “什么？”還沒等祖爺說完，戴笠就急了，“讓我主動隱退？！莫說我不隱退，就是主動退出，能保住這條命嗎？我沒了權(quán)力，那些人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的道理先生不會不知吧？”

    “將軍且聽我講。將軍對委員長一直忠心耿耿，如果榮退之時能夠討得委員長一張免死牌，那國民黨幕僚還能奈將軍何？委員長念及將軍多年勞苦，也必會放將軍一馬?！弊鏍斦f。

    說完，祖爺自己都迷茫了，面對這個殺死九爺王亞樵的劊子手，自己竟動了菩薩心。

    戴笠低著頭，想了想，忽然感覺不對勁：這個算命先生怎么總是勸自己交出權(quán)力？莫不是早已被老頭子拿下，故意游說我？

    看戴笠眼珠一直轉(zhuǎn)個不停，作為老阿寶的祖爺瞬間明白了：完了，戴笠多疑了！

    果不出所料，戴笠突然笑了起來：“呵呵，先生早年算我將來必做大官，如今又勸我隱退，豈不是自相矛盾？”

    祖爺搖搖頭，想起袁樹珊的一句話：“陰陽有定數(shù)，人生卻無常。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望將軍恕罪。”

    “哈哈。好一個人算不如天算！先生恐怕是早已見過老頭子了吧！”

    “絕對沒有！”祖爺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戴笠。

    戴笠狠狠地盯著祖爺：“我要再往前走一步，可否？”

    “將軍要如何走？”祖爺覺得他已經(jīng)瘋了。

    “我要做中國的海軍司令！”戴笠說。

    “呃……”祖爺一陣迷糊。

    “老頭子不會扔下我不管的！不會的！美國那邊也有人支持我，國共對戰(zhàn)在即，老頭子要組建海軍，還需要我，我還有用！我要拼死一搏！”戴笠已幾近癲狂。

    “這……”祖爺不知該說什么。

    “先生坐等我的好消息吧?！贝黧移鹕肀阕?，快出門時，突然回頭說，“以前先生讓我起一個五行屬土的名字，我一直沒起，這一次，我想試試！”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戴笠走后，祖爺思考了片刻，火速召集堂會，宣布跳場。

    “為什么啊，祖爺？剛開張，生意正紅火，為什么跳場？”壩頭們不解地問。

    “要死人了！”祖爺說了一句，再也不做過多解釋。

    壩頭們和小腳們紛紛跳場，隱匿到鄉(xiāng)下去了。

    祖爺分析得沒錯，戴笠這么精明的人如果跟你把心里話說了，還能讓你活著？尤其是一個知道他這么多秘密的算命先生，是無論如何都要除掉的！

    果然，祖爺?shù)热藙傋卟痪?，蔡學(xué)忠就帶著一隊人，荷槍實彈地沖進了堂口，結(jié)果撲了個空。

    戴笠聽到這個消息，更加不安，他認(rèn)為祖爺已經(jīng)被高層收買了，自己這么多秘密肯定都要泄露，這可如何是好？

    此刻，電話鈴響了，戴笠一驚，慢慢地接起，怯怯地：“喂？”

    “戴局長嗎？”

    戴笠一聽是他的秘書助理袁奇濱，撲騰的心落了下來：“是我，什么事？”

    “軍統(tǒng)重劃編制，所有代號都要更改，局長的代號也要改，這次起個什么名字？還是帶水字旁的嗎？”袁秘書問。

    “噢……”戴笠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這次給我取個帶土的……”

    “啊？”袁秘書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戴局長一向覺得自己命中缺水，從來都是喜歡帶水的名字，這次是怎么了，“帶……土的，是吧？”

    “是！一定要帶土，越多越好。”戴笠重復(fù)說。

    “哦，好的。”秘書無奈地?fù)u搖頭。

    于是，戴笠在軍統(tǒng)花名冊上留下了他人生最后一個代號：高崇岳。

    這名字起得好生“邪乎”，五行絕對屬土，崇山峻嶺、巍巍五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土。秘書為了給他補土，就差起“高地球”這個名了。

    戴笠聽后，暗暗點頭。

    3月12日，戴笠在北平會見了手下鄭介民，把軍統(tǒng)解散的善后事宜一一交代。

    3月13日，戴笠又去天津，和那里的軍統(tǒng)特務(wù)處理了一起貪污案。

    3月15日，又返回北平，和杜聿明商談。

    此期間，蔣介石電話不斷，一直催促戴笠回重慶。以至于電話一響，戴笠的心就怦怦直跳。

    戴笠在拖延時間，他一直在等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司令柯克的時間，他要面見柯克，因為柯克曾答應(yīng)過愿意幫助戴將軍重建中國海軍。戴笠要先拿下柯克，有了柯克的徹底支持，他才好和老頭子攤牌，以繼續(xù)效犬馬之勞。

    戴笠遲遲不回重慶，又東跑西竄，讓蔣介石更加懷疑：這小子可別狗急跳墻，跑到共產(chǎn)黨那邊去。

    君臣兩人在猜忌中越走越遠(yuǎn)。

    3月16日，戴笠終于等來了柯克的消息，柯克說他現(xiàn)在在山東青島，但一時間還去不了北平，希望戴將軍再等兩天。

    戴笠等不及了，安排了專機，直接飛到了青島。

    到了那里，天色已黑，戴笠獲知，柯克因為公事已經(jīng)飛往上海，戴笠只好下榻在青島。

    晚上，戴笠絕望地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也不開燈?；璋档奈葑永铮黧冶ь^抽泣。沒人知道戴笠那一夜是怎么熬過來的，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想他幾十年驚心動魄的特務(wù)生涯，還是想曾經(jīng)的輝煌與跋扈？也許他什么都沒想，只是想到了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老母，還有那沒有陰謀和廝殺的童年……

    天亮后，戴笠換上嶄新的襯衫，洗了個澡，將胡子刮得干干凈凈，出門前，再一次打量鏡中的自己。二十年前，他也是在鏡前這樣打量自己，那是報考黃埔軍校前夕，他對鏡中的自己說了一句：“你能行?！苯Y(jié)果他真的考中了，并且幸運地成了蔣介石的侍從副官，從此開始了他的特務(wù)生涯……春秋幾度，往事成風(fēng)，如今他再次站在鏡前，不知該對自己說些什么，最后，他笑了，對著鏡中的自己苦笑了……

    上午10時許，戴笠再次電話確定柯克還在上海后，立馬登上了飛往上海的飛機。

    那一天，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在和戴笠作對。飛機剛升上天空不久，本來萬里無云的天空突然變壞，隨后狂風(fēng)大作，暴雨傾盆，飛機在暴風(fēng)雨中幾乎失去平衡。

    “局長，雨太大了，飛機無法按照航線飛往上海?！贝黧业氖窒聢蟾嬲f。

    戴笠沒說話，透過飛機的窗戶看著蒙蒙的天空，心道：老天這是要絕我??！

    “要不要返航？”小特務(wù)問。

    “不！先飛往南京，待天氣好轉(zhuǎn)后再飛往上海?！贝黧曳愿?。

    “是！”

    飛機在雨幕中一路顛簸來到南京上空。

    沒想到南京的雨下得更大，雷電交加，飛機根本無法降落。

    駕駛員緊張地在南京上空盤旋，大雨滂沱中迷失了航向，突然前面一座山迎面撲來。

    “快拉起來！快拉起來！”副駕駛大喊，“快！快！快！”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啊——”

    南京機場的地面調(diào)度員失去了戴笠乘坐飛機的信號，趕忙向上級報告：戴局長的飛機消失了！

    蔣介石聽到這個消息后先是異常冷靜，隨后馬上對軍統(tǒng)二號人物毛人鳳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蔣介石不知飛機是出事了，還是戴笠關(guān)閉了無線電，飛向共產(chǎn)黨那邊了。

    兩天后，飛機殘骸和戴笠的尸骨找到了，飛機真的撞山了。

    收尸的人回來后向蔣介石匯報：“戴局長飛機撞上的山，叫‘岱山’，飛機掉下來落到的那個溝，叫‘困雨溝’?！?/br>
    軍統(tǒng)內(nèi)部的人都頗感驚訝，議論紛紛：戴笠，字雨農(nóng)，一生八字缺水，所以總是不停地給自己起帶水的名字，如今剛起了“高崇岳”這個五行屬土的名字就撞上了“岱山”，摔死在“困雨溝”！時也命也？

    惡貫滿盈的軍統(tǒng)頭子就這樣為自己的一生畫上了句號。

    祖爺?shù)弥@個消息后，良久都沒有說話。

    江飛燕發(fā)來賀信：恭喜祖爺，終于給九爺報仇了！她認(rèn)為9年前，她和祖爺共同做局給戴笠算命，建議戴笠起個五行屬土的名字，如今起效果了。

    祖爺卻不以為然，經(jīng)歷了這么多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祖爺深知這不是一個名字能夠決定的事。否則的話，隨便給一個人起個名字豈不是就能置人于死地，相反，隨便給人取個好名字，就能夠讓人脫貧致富？天方夜譚！

    祖爺知道，戴笠的死只是早晚的問題。任何一屆帝王都怕功高蓋主的下屬，伴君如伴虎，搞好了接受“杯酒釋兵權(quán)”，拿著銀子回家養(yǎng)老，搞不好就是韓信、胡惟庸的下場。戴笠殫精竭慮地殺了那么多人，機關(guān)算盡，卻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蔣介石逼死。

    直到此刻，蔣介石才有些悔悟：也許戴笠沒有反心。他詳細(xì)調(diào)查了戴笠死前的行程，戴笠去天津真的是為了處理一樁軍統(tǒng)內(nèi)部貪污的案子，在天津見九十四軍軍長也不是謀反，而是料理九十四軍軍長納妾的丑聞；戴笠在北京見杜聿明，也不是謀反，而是看望杜聿明的病情；戴笠去青島又前往上海真的是想和柯克商量建設(shè)中國海軍的事情……

    那一刻，蔣介石又想起了不久前戴笠在軍統(tǒng)北平辦事處里的講話：“去年領(lǐng)袖叫我當(dāng)中央委員，我堅辭不就，因為爭權(quán)奪利，不配做一個革命者……最近中央開六屆二中全會，十幾天來所表現(xiàn)的情況，未出我意料。對調(diào)查統(tǒng)計局的問題，看來是毀譽參半的。有人叫要打倒我們，我不知道什么叫打倒，什么叫取消，我只怕我們的同志不進步，官僚腐化。如果這樣，人家不打，自己也會倒的。作為我時刻所想的，是如何對得起先烈，如何保持光榮歷史，絕沒有想到別人如何打倒我。我個人無政治主張，一切唯秉承委員長的旨意，埋頭去做，國家才有出路，個人才有前途……”

    “看來戴笠真的沒有反心，是我逼得他太急了?！笔Y介石一陣自責(zé)：國共大戰(zhàn)在即，自己卻損失了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人才！想到這兒，蔣介石一陣頭疼。

    后來，兵敗臺灣后，蔣介石曾多次哭訴：“戴雨農(nóng)同志不死，我們今天不會撤退到臺灣！”

    失而復(fù)得的尸骨

    祖爺?shù)奶每谟种匦麻_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