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縣長后就開始找事先盯上的落魄書生了。

    書生在家正閑來無事，此時叩門聲起。書生開門，師爺上前道：“先生，我家夫人落難，可否在府上借宿一夜？”

    書生一般都多情，再看后面少婦身段妖嬈，便心生憐憫：“先進(jìn)來再說吧?！?/br>
    “各位是做什么的？緣何流落至此?。俊睍鷨?。

    “唉……”夫人垂淚進(jìn)了里屋。

    “唉！”師爺開始說話，“先生且聽我說，我等此次前來是就任縣長一職的，我家老爺花了四萬兩銀子買了這縣長的位置。我是老爺?shù)膸煚敚裉煳遗憷蠣斎襾砩先?，不料在山中遇到土匪，炸了老爺?shù)霓I子，老爺被炸死了，錢財被搶空了，如今只剩下夫人和她還未成年的兒子?！闭f著指了指白天殺死縣長的殺手。

    “噢，”書生點點頭，同情心頓起，“實在是可憐啊?！?/br>
    “如今，老爺走了，我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師爺垂淚，隨即問，“先生是做什么的？”

    書生一聲長嘆：“我是大清朝最后一屆秀才，后來考舉人不中，再后來科舉取消，如今我已年過而立，一事無成啊?！?/br>
    “哦？”師爺驚訝地說，“先生是飽讀詩書之人??！”

    “豈敢，豈敢?！睍樇t了。

    師爺假裝思考片刻，突然大喊：“夫人，有救了，有救了！”

    把書生嚇了一跳：“老人家說什么？”

    師爺含淚道：“先生，只有你能救我家夫人啊?！?/br>
    “老人家何出此言??？”

    “先生且聽我說，我家老爺花了半輩子的積蓄才買了這個官，一天沒做就死了，這太冤了。咱錢也花了，關(guān)系也疏通好了，就差上任了，現(xiàn)如今我家夫人孤兒寡母，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無依無靠，如果……如果先生不嫌棄，可娶了我家夫人，然后拿上官憑上任，先生是飽讀詩書之人，必知治國安邦之策，治理這個小縣如烹小鮮！這樣咱錢也沒白花，夫人也有了依托之人，先生上任之后可大施才華，盡展報國之志，豈不是一舉三得？”師爺說完看著書生。

    書生一聽，幸福得差點尿了，但卻冷言道：“老人家這是說的什么話！你家夫人正在落難之際，你作為師爺不思權(quán)宜之策，卻撮合這茍且之事，是何居心？”

    這群騙子早把落魄書生的心理研究透了，師爺心道：“你裝個毛??！”

    此時夫人撩開簾子流著淚走了出來，對師爺說：“先生是飽讀詩書、高風(fēng)亮節(jié)之人，我一殘房之身根本配不上先生?！?/br>
    書生一看，不能再裝了，再裝就飛了，忙道：“夫人此話折殺我了，我沒有嫌棄夫人的意思……只是……只是……”

    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含情脈脈地喊了一句：“先——生——”

    書生都酥了。

    師爺哈哈大笑：“天無絕人之路啊，天公作美，天公作美！”

    就這樣，書生與夫人圓房了，而后走馬上任，躊躇滿志，四顧生威，恨不得一下把所有的才華都施展出來，以實現(xiàn)憋屈已久的大抱負(fù)。

    賬房里，師爺和夫人陰暗地算計著，書生上任幾個月，兩人就巧立名目搜刮了十幾萬兩銀子。

    書生白天辦案，晚上擁著美人入睡，幸福到了極點。后來師爺又獻(xiàn)上一桿煙槍，說這玩意提神壯陽，書生又抽起了大煙膏子。就這樣折騰了一年，案牘勞累，床上奮戰(zhàn)，再加上大煙傷身，書生只剩皮包骨頭，奄奄一息。師爺和夫人一看這小子沒有利用價值了，趁他晚上昏昏欲睡時，用枕頭把他悶死了，然后帶上所有銀票，逃之夭夭。

    當(dāng)?shù)匕傩找贿B數(shù)日看不到縣令，怨聲載道。上面聽到風(fēng)聲了，趕忙派人下來突查，推開縣衙的大門，空空無物，再進(jìn)后堂，一股惡臭迎面撲來，書生縣令已腐爛生蛆了。

    三壩頭講到這兒，祖爺一聲長嘆：“這是個真實的案例。后來國民政府還查過這件事，最終也沒找到那群騙子。唉，往昔所造諸惡業(yè)，皆由無始貪嗔癡，佛經(jīng)上說的一點都沒錯，人性很脆弱，貪念、癡念、嗔念一起，就打開了招惹罪惡的大門。《了凡四訓(xùn)》上說過一句話：造命在天，立命在人，福禍無門，唯人自召。所有災(zāi)禍都是自己招來的啊?！?/br>
    “這種局我們也可以做，而且會做得更好！”二壩頭突然說。

    祖爺搖搖頭：“殘害忠良的事，我們不做，早晚有報應(yīng)的。”

    “風(fēng)、馬、燕、雀、瓷、金、評、皮、彩、掛，說了四個了，下面呢，接著說！”小六子緊追不舍。

    三壩頭呷了一口茶，說：“六弟莫急，這就接著說瓷?！?/br>
    瓷，就是指碰瓷兒的。天津一帶流行這玩意，你在大街上走著走著，一個老婦人故意抱個瓷瓶沖過來，然后你倆撞在一起，老婦人倒地，瓷瓶摔個稀碎，老婦人也昏迷不醒。此時老婦人的大兒子、二兒子、三兒子乃至孫子重孫子都會突然從周圍冒出，哭爹喊娘，大喊報官！此時人群中肯定會出來一個好心人，告訴你對待這種窮人，趕快花錢消災(zāi)，否則一旦報了官府，事就大了，你給她幾十兩銀子打發(fā)了算了。等你掏空口袋，將身上的銀子都給了他們后，他們就會背起老婦人離去，說是去看病，實則暗地里分錢去了。

    “這些碰瓷的如果真碰到了官家的人，他們怎么辦？”六壩頭突然問了一句。

    “怎么辦？”三壩頭一抬眼皮，“認(rèn)倒霉唄！曾經(jīng)有幾個傻貨就碰到了在天津微服私訪的李鴻章，躺在地上打滾不起來，最后官兵來了，說你們既然不想起來，就永遠(yuǎn)別起來了！那些人一看大事不妙，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抱著李鴻章的大腿說我們跟您逗樂呢，開個玩笑。李鴻章是隨便跟人開玩笑的人嗎，直接把這幾個鳥人法辦了！”

    “哈哈哈哈……”幾個壩頭一通大笑。

    三壩頭接著神侃：“金，就是指算命先生，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評，就是街頭巷尾說評書的，他們?yōu)榱瞬┑酶嗟娜藖砺?，為了更持久地講下去，為了多賺兩個稀飯錢，往往一個段子能講上三年五載的，一個很短的故事，他們添油加醋，正史野史，胡編亂造，有的沒有的，信口雌黃，目的就是騙得老百姓聽得有滋有味，這樣財源才不會斷；皮，就是賣野藥的，葫蘆里裝著各種仙丹妙藥，號稱能包治百病，對于窮苦看不起病的老百姓，這都是救命的稻草，對于騙子這就是行騙的法寶；彩，就是變戲法的，西方人叫魔術(shù)，一會兒袖子里飛出個鴿子，一會兒頭上冒煙，隔空取物，口吐白蓮，都是騙人的手法；掛，就是街頭賣藝的，一邊賣藝，一邊賣野藥，先用大錘在自己胸口上敲碎大石頭，再把刀劍插進(jìn)自己喉嚨，或者單掌開磚，或者油鍋中撈銅錢，然后標(biāo)榜自己氣功如何如何厲害，再說這都得益于‘大力丸’，隨后就開始買藥了，都是騙……”

    那一夜，堂口兄弟仿佛在舊江湖中走了一圈，三壩頭講得眉飛色舞，眾兄弟聽得如癡如醉。后來，這些騙術(shù)被一個筆名叫“云游客”的善良之人逐一揭露在北平的《時言報》上，后集結(jié)成冊，命名為《江湖叢談》。這位“云游客”就是后來的著名評書表演藝術(shù)家連闊如老先生。多年來，《江湖叢談》中的內(nèi)容被一再演繹，形成了諸如《蜂麻燕雀》之類的傳統(tǒng)相聲，并流傳至今。

    第四章 南京城的風(fēng)水

    劉從云的諸葛軍師夢

    四更天時，窗外風(fēng)起，樹葉簌簌作響。

    山坳里黑壓壓地浮起一隊人馬，大約有幾百人，慢慢地向祖爺這邊摸過來。

    負(fù)責(zé)堂口安全的小六子正帶著幾個小腳輪流放哨，忽然覺得風(fēng)中夾著一些其他聲響，好像什么東西過來了，他飛身跳上一棵大樹，放眼望去：“我的天！”

    噌地跳下來，快步跑到祖爺塌下：“祖爺，壞了，壞了，不知什么人，一大隊人馬向我們這邊過來了！”

    祖爺剛睡下，一聽這話立馬清醒了：“叫醒兄弟們，把子彈上膛?！?/br>
    “是?！?/br>
    祖爺出門躲在樹后往山中看，心道：這么多人，日本鬼子打過來了？不對啊，沒聽到槍炮聲啊，也沒聽到國軍撤退啊。正琢磨對策，小六子又趕過來了，拍了拍祖爺?shù)募绨颍骸白鏍?，你看身后！?/br>
    祖爺光顧著往前看了，一轉(zhuǎn)身，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山下也來了幾百人，被包圍了！

    幾十號兄弟都起來了，端著盒子炮，就等祖爺一聲令下。

    “難道又是新四軍？”祖爺心下道。

    祖爺緊張地思考著，而后對小六子說：“靠上去，喊一嗓子。明白？”

    小六子點點頭。

    祖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br>
    小六子一揮手，樊一飛幾個人跟了過去?！罢咀?！干什么的？”小六子高叫一聲。

    隊伍停住了，靜靜的，沒有聲音，祖爺頓感不妙：“六子，快趴下！”

    瞬間，槍響了，幾百發(fā)子彈一同掃來，要不是祖爺喊了一嗓子，小六子幾個人就被打成蜂窩了。

    祖爺和兄弟們趴在地上，開槍還擊。

    對方打了一陣，不打了，一個聲音高叫：“噴子不敵小黑驢，念短吧，再打清碎了！”

    祖爺一聽，明白了，真土匪來了——都他媽是黑話。意思是說：你們那武器不行，別打了，再打把你們都弄死！

    “并肩子！合吾！朋友踩寬著點！”祖爺以黑話回應(yīng)，希望能拉近關(guān)系。此話翻譯成白話是：“朋友，都是道上的兄弟，給條生路吧！”

    “招子放亮點！開山立柜洪五爺！”

    祖爺一下子明白了：洪老虎的隊伍，真的洪老虎來了！

    “合吾！合吾！”祖爺大聲說，“借地面打尖，擼扣！擼扣！”

    對方讓祖爺眼睛放亮點，別跟洪五爺作對；祖爺告訴對方，都是朋友，在你的地面吃頓飯，我們繳槍！

    說完，祖爺?shù)吐晫π值軅冋f：“子彈都上膛了吧？”

    兄弟們點點頭。

    祖爺看了看大家說：“一會兒把所有子彈都打光。打死一個算一個，打死倆賺一個，明白？”

    兄弟們又點點頭。

    祖爺在詐降，想趁對方麻痹之際，拼死一擊。

    就在這危急關(guān)頭，對方又傳來一個聲音：“那邊……可是祖爺？”

    祖爺一聽這聲音好熟悉，誰呢？風(fēng)太大，聽不清，隨即回答：“正是在下！”狂風(fēng)夾著祖爺?shù)穆曇麸h了過去。

    “果真是祖爺！”那人大喊一聲，隨即對周圍的人說，“快把槍放下，快放下！自己人，自己人！”

    “祖爺，是我，劉從云（即原先西派‘龍須芽’堂口的大師爸，1936年被徒弟秦百川奪了位置）！”那邊又喊了一嗓子，逆風(fēng)而來。

    祖爺終于聽清了，果真是劉從云的聲音。

    劉從云跑了過來，祖爺慢慢站起來，兩人駐足片刻，緊緊抱在一起。

    兩邊的人都看傻了，這都什么關(guān)系啊，本來要拼死一戰(zhàn)的，瞬間握手言和了。

    “祖爺怎么到這兒來了？”劉從云問。

    “劉師爺怎么在這兒??？”祖爺幾乎是同時問出。

    “進(jìn)屋說吧?！弊鏍攲脑普f。

    劉從云看了看周圍的土匪說：“你們在這兒等我?！?/br>
    原來劉從云自從被秦百川趕出四川，又被大軍閥劉湘追殺，無落腳之地，只好硬著頭皮到上海找祖爺。本來家丑不可外揚，但劉從云沒辦法了，只好請求祖爺幫忙殺回四川。但祖爺那時正忙于和日本人斗法，而且西派動亂，對東派是好事，劉從云師徒鬧矛盾，祖爺正好坐收漁翁之利，否則師徒兩人都聰明無比，一旦綁在一起做事，對東派也是威脅。老謀深算的祖爺面對落魄的劉從云，先是好言安慰，又幫忙安排住所，并且從堂口取了一大筆銀子供劉從云花銷，劉從云感激得老淚縱橫。但祖爺遲遲不提幫忙殺回四川的事，劉從云心下無比凄涼，祖爺有借口——自古“江相派”有規(guī)矩，祖師爺方照輿立下遺訓(xùn)：四大堂口各司其職，任何堂口都不要干涉其他堂口的內(nèi)事，否則，“江相派”共討之。

    劉從云覺得祖爺說得也對，后來覺得祖爺是故意不幫。劉從云是個胸有大志的人，一生致力軍政，春風(fēng)得意時手握幾十萬兵權(quán)，常以諸葛孔明自比，如今在上海灘整日吃喝等死，他豈能過這種日子？

    后來劉從云自己請辭：“祖爺，老朽不能整日無所事事，雖年過五旬，但人老心不老，還想自己做點事……就此請辭?！?/br>
    祖爺忙問：“劉師爺要去哪里？”

    劉從云笑了笑說：“江相阿寶，落地就能生根，天下之大，遍地是財。但祖爺放心，老朽絕不會在祖爺?shù)牡孛嫔匣顒??！?/br>
    祖爺再三挽留，還是沒能留住劉從云。

    “祖爺之恩，永生難報，祖爺保重身體，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br>
    祖爺又拿出許多金銀：“劉師爺珍重，如在他鄉(xiāng)有難處，請再回舍下！”

    劉從云走后，祖爺就開始布局舟山一事。

    其實劉從云是留了心眼的，他在上海療養(yǎng)那段時間就通過上海黑幫打聽到了湘鄂土匪的信息。劉從云很有政治頭腦，善于觀察時事動態(tài)。當(dāng)時中國軍閥割據(jù)，國共對戰(zhàn)，日寇入侵，土匪占山為王，各種勢力交織在沸沸揚揚的民國大戲里，群雄逐鹿，最終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時勢造英雄，亂世出豪杰，趁火打劫，渾水摸魚，伺機而動，相時而發(fā)，這都是政治家的本能。劉從云又開始構(gòu)思他的宏圖大業(yè)了！

    國民黨那邊是去不了了，無論中央軍還是地方軍隊，老蔣和劉湘一聲令下，誰也不敢接待他，去了就是找死！共產(chǎn)黨那邊更去不了，自己底子不干凈，去了恐怕被清算！混黑道也沒太大意思，終究成不了大氣候！思來想去，覺得只有一條路可走：投靠一個大土匪，至少要有自己的隊伍，有幾百條槍，割據(jù)一方，伺機而動！

    就這樣，跟上海黑幫有軍火交易的湘匪洪老虎進(jìn)入了劉從云的視線。

    劉從云來到湖南毛遂自薦，洪老虎一開始對這個小老頭并不感冒。后來，待劉從云講述了自己的光輝歷史后，洪老虎才恍然大悟：這就是當(dāng)年輔佐劉湘打敗劉文輝的“白鶴先生”啊！

    遂拜劉從云為軍師。劉從云知道洪老虎這是試探，領(lǐng)了軍師銜后，劉從云先是幫洪老虎打敗了湖南的另一個大土匪張?zhí)彀?，又滅了從湘西來犯的流寇劉占山，進(jìn)而又伏擊了國民黨的車隊，搶得大批槍械物資。這下洪老虎放心了：軍師果真名不虛傳！

    如今洪老虎麾下已有上千人，除了盒子炮、三八大蓋之外，還有從上海運來的美式裝備，更有幾門火炮，已成了割據(jù)一方的小軍閥。

    長滿綠毛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