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太子殿下,帕子買回來了。”這份寧靜忽然間被一句刺耳的話語破壞,燕昊抬頭一看,卻是兩個手下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大疊帕子,兩人愣愣的站在走廊那邊,瞪著眼睛瞧著自己與慕微,仿佛不知道該不該過來。 “拿條凳子出來,將帕子放到上邊。”燕昊有幾分不高興,方才給慕微洗頭發(fā),他聞著她身上幽幽的香味,摸著她柔軟的頭發(fā),只覺得心情大好,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正想靜靜的與她在一起呆久些,沒想到手下立即拋出來煞風景。 那兩個手下聽出了燕昊心中的不快,兩人不敢吱聲,輕手輕腳的把事情照辦了以后,互相望了一眼,折了身子躲到了走廊的拐角那處,偷偷的張望著石階那邊。 嘩啦啦的水聲又一次慢慢的響了起來,過了不久,就是叮咚叮咚的響聲,就如竹葉上的晨露滾落下來發(fā)出的清響,又如古琴彈奏出來的悠揚樂曲,點點的撥動著人的心弦,讓這寧靜的春夜里,立刻有了杏花煙雨的朦朦朧朧。 到了崇州城已經(jīng)是申時末刻,夕陽正沉沉的往西邊墜落,天際有著艷麗的晚霞,絲絲縷縷的飄在落日一側(cè),被那金黃的落日點染得就如熔了一條金邊一般。崇州城墻就如一線長龍般蜿蜒著,在這金色的夕陽暮影里靜穆著,高高的城門墻洞那處站著幾隊軍士,執(zhí)槍而立,眼睛望著進出城門的行人。 崇州城并沒有如青州城那般戒備森嚴,城墻外邊雖然也貼了慕微的畫像,可守城的軍士并沒有那般認真的盤查,只是朝燕昊與慕微瞟了兩眼便放他們進城了,燕昊一只手牽著坐騎,一只手扶著慕微往里邊走,一邊低聲說道:“看起來這崇州不是那赫連毓的封地?!?/br> 赫連毓,慕微的心忽然有一絲絲的痛,她清晰的記得他騎馬立在蘆葦叢之上,江風吹起他淡紫色的錦衣,他那雙眼睛深深的望著自己,臉上焦急的神色怎么樣也掩飾不住。 還是很小的時候她便認識了他,每次見到他時都覺得他眼神溫和,盡管旁人都說太原王眼里有蕭殺之氣,可她卻從來不覺得。冬日的時候他會折了宮中最美的梅花送到大司馬府;來給自己插瓶,站在皚皚白雪里,身著紫色的華服,朝著她微微而笑,幾支燦爛的紅梅開在他的臉龐邊,更襯得他溫潤如玉。 想著那琉璃世界里一抹燦爛的亮色,慕微不僅短短的呼了一口氣,身后傳來燕昊的聲音:“你怎么了?為何嘆息?” 慕微沒有說話,只是抬頭望了前邊一眼,客棧已經(jīng)在眼前。 燕昊決定在崇州城里歇息一個晚上,明日清早起來趕路,這讓他的手下都有幾分吃驚,太子殿下不是說買了馬車便走官道?燕昊見著手下臉上都有不贊成的神色,指了指慕微:“慕小姐是我們的貴客,可不能怠慢了她?!?/br> 幾個手下瞧著燕昊的神色,忽然間沒了言語,好在這崇州城瞧著沒有青州那般戒備森嚴,眾人將心略略放下來,分頭行動。有人出去買馬車,還有人開始招呼店伙計過來準備房間里的東西。 燕昊要了四間房屋,店伙計將熱茶送進了房間,搭著白毛巾在肩膀上點頭哈腰道:“這位客官,可要熱湯?” 燕昊瞄了一眼坐在那邊的慕微,點了點頭:“去準備一大桶?!表樖秩艘粋€小銀錠子在他手中:“好生伺候著,少不了你的打賞?!?/br> 見燕昊出手闊綽,那店伙計喜出望外,朝他行了一禮,匆匆的奔了出去。燕昊將門攏上,走到慕微身邊:“該吃藥了?!?/br> 慕微望了他一眼,沉默不語,燕昊心中有幾分焦躁,他能感覺到,自從赫連毓追了過來以后,慕微似乎便有了變化,究竟是什么變化他說不出來,可總之便與以前有些不同了。她喜歡赫連毓?燕昊深深的望著坐在那里的慕微,忽然有一種嫉妒的感覺,似乎有小蟲子在咬著他的心一般,淡淡的痛。 一言不發(fā)走到慕微面前,燕昊將何妙手開的藥丸拿在手心,將手伸到了慕微面前。望著那顆圓滾滾的藥丸,慕微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拿了起來,端起桌子上的茶盞,就著店伙計剛剛送來的熱茶吞了下去。 “我想洗頭發(fā)?!本徚司徤瘢轿⒉璞K放在桌子上,一雙眼睛直視著燕昊。 “洗頭發(fā)?”燕昊有幾分吃驚,瞧了瞧慕微那黑鴉鴉的青絲,頭發(fā)上粘著一些浮塵,似乎是黑色綢緞上起了一點點暗灰色的繡花一般:“慕小姐,這個時候洗頭發(fā)干不了,晚上便不好睡覺了。” “我若是不洗,那便更沒法歇息了。”慕微有幾分執(zhí)拗,抬眼望著燕昊:“燕昊,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貴客,可你卻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應(yīng)我?” 燕昊瞧著慕微那神色,知道她是故意在與自己對著說話,站在那里默默的點了點頭:“那好罷,你要洗便洗好了?!?/br> 日頭已經(jīng)快沉到了山那邊去了,暮色沉沉的一片,房間里頭那燦燦的夕陽已經(jīng)慢慢的消褪,青蓮色的暮靄點點的浮了上來。站在那里的燕昊,一張臉孔已經(jīng)在暮靄中慢慢的變得模糊起來。慕微微微偷眼打量著,發(fā)現(xiàn)燕昊的肩頭竟然有些下垮,心中一怔,仔細想著燕昊的身世,不免也替他覺得有幾分難受。 他本是好端端的在南燕的都城,看盡江南繁華,享受著歌舞升平,沒想到兄長突然帶著軍隊兵臨城下,侵占了南燕的疆土,被逼無奈,他這才親自帶兵抵御,當南燕抵抗不住大虞的進攻時,他也就只能想寫旁門左道了。 “客官,熱湯已經(jīng)燒好了,現(xiàn)兒給你提過來?”店伙計的聲音在外邊響起,打破了屋子里邊的沉默。 “你放到門外便是?!毖嚓环愿懒艘宦?,將房門打開,光線漏了進來,一點點微微的月光。 慕微慢慢的扶著椅子站起身來,舉步往外邊走了過去,走廊上放著兩桶熱騰騰的水,旁邊還站著燕昊的兩個手下。 “去提兩桶冷水過來?!毖嚓痪o跟著走了出來:“給慕小姐買的那些梳洗的東西在哪里?” 一個手下應(yīng)聲走開,另外一個很快拎來一個包:“都在里邊?!?/br> 解開包袱,里邊瓶瓶罐罐一大堆,那手下?lián)狭藫夏X袋:“慕小姐,你自己挑?!?/br> 慕微抬眼望了□邊的燕昊,忽然間有幾分感激,她伸出手摸了幾個瓶子瞧了瞧,最后拿起了一個瓶子,那是洗頭發(fā)時用的木槿香精油,揭開瓶蓋,一種熟悉的味道便幽幽的鉆進了她的鼻孔。 “謝謝你。”說這句話有幾分艱難,可說出口來卻很是輕松,慕微拿著木槿香精油站在走廊那處,望了望那邊慢慢走過來的一個人,他手中提著一大木桶,看起來自己終于可以好好的將頭發(fā)洗干凈了。 這兩日在山里跑來跑去,頭發(fā)上沾滿了灰塵,身上也臟得很,洗澡她不敢,可是頭發(fā)卻是一定要好好洗干凈的。 慕微將那木槿香精油放到一旁的石頭上邊,伸出手去探了探木桶里的水溫,燕昊的手下已經(jīng)將熱水與冷水混合在一起,那木桶里的水不冷也不熱,剛剛好可以洗頭。 在家中都是丫鬟伺候著她梳洗,現(xiàn)在流亡在外,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總不至于讓燕昊來替自己洗頭發(fā)罷?慕微低下頭去,伸出想來拿水桶里的瓢舀水,她的手還沒有碰到那個木柄的時候,一只手已經(jīng)搶先將那塊木瓢拿在手中:“慕小姐,我來幫你洗頭發(fā)。” 四周頃刻間靜了下來,連墻角草叢里的春蟲似乎都停止了鳴叫,院子里有幾棵杏樹,枝頭的花朵簌簌的掉落下來,這才有些輕微的聲響。走廊上幾個人都筆直的站在那里,一雙雙眼睛盯住了燕昊。 ——太子殿下竟然要親自給那慕微洗頭發(fā)?兩個手下覺得這簡直是不可思議,高貴高傲如燕昊,從來就不曾見他對哪個女子流露過關(guān)注的神色來,可是自從劫了這位慕小姐以后,太子殿下的舉動便與往日大相徑庭了。 兩個手下正在面面相覷,這邊燕昊開口吩咐道:“還楞著做什么?去外邊鋪子里買些干凈的帕子回來,這客棧的帕子是能用的嗎?” 兩人得了吩咐,也不敢拂逆燕昊的意思,趕緊一溜小跑的跑了出去,燕昊手中拿著舀水的木瓢,輕聲對慕微道:“慕小姐,你且低下頭。” 慕微身子有些發(fā)僵,可她還是很順從將頭低了下來,一瓢水慢悠悠的從她的頭上澆了下來,就如一條小溪一般慢慢的流過她長長的頭發(fā),涓涓的水流慢慢的滴落下來,落在石階上邊,有著細細的聲音,到了后頭,就如珍珠落玉盤一般,滴滴答答的脆響。 天空里一輪明月照出兩個人的身影,落在庭院的地面上,隨風晃動的剪影在滿地的杏花上邊搖曳,粉白的底色上有著幽幽的黑色,就如一副水墨畫,點點氤氳的氣息撲面,有著別具風格的意境。 “太子殿下,帕子買回來了?!边@份寧靜忽然間被一句刺耳的話語破壞,燕昊抬頭一看,卻是兩個手下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大疊帕子,兩人愣愣的站在走廊那邊,瞪著眼睛瞧著自己與慕微,仿佛不知道該不該過來。 “拿條凳子出來,將帕子放到上邊?!毖嚓挥袔追植桓吲d,方才給慕微洗頭發(fā),他聞著她身上幽幽的香味,摸著她柔軟的頭發(fā),只覺得心情大好,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正想靜靜的與她在一起呆久些,沒想到手下立即拋出來煞風景。 嘩啦啦的水聲又一次慢慢的響了起來,過了不久,就是叮咚叮咚的響聲,就如竹葉上的晨露滾落下來發(fā)出的清響,又如古琴彈奏出來的悠揚樂曲,點點的撥動著人的心弦,讓這寧靜的春夜里,立刻有了杏花煙雨的朦朦朧朧。 第69章 自進宮 一絲明亮的月影透進了房間,淡淡的銀色照著床前一雙繡花鞋,上邊沾著些許黃泥,可那精致的花紋卻依舊還是能看見,綠色的葉子里托出鮮艷的纏枝牡丹,沿著鞋面一直蔓延到了鞋子后邊。 “牡丹,國色天香?!蹦椒蛉艘贿吔棠轿⒃谛埳咸砩狭藵饽夭实囊还P,筆觸慢慢的浸潤,在一片綠色中皴染出淡淡的紅色,一點點的轉(zhuǎn)成了淡淡的白色,襯著里邊嬌嫩的黃色花蕊,栩栩如生。 鞋子上的纏枝牡丹,便是府里的繡娘仿著慕夫人的畫繡出來的。慕微愣愣的瞧著這雙鞋子,想起了慕夫人,不知道她此時會該是多么著急。鼻子一酸,慕微幾乎要落下淚來,她想念起母親溫暖的懷抱,想念起大司馬府,想念著自己熟悉的一切。 月光冷冷清清,那一線光亮就如寒霜一般,寂靜的照在地上,這月亮千百年來都未曾變化過,只是月亮下的人,卻是時時刻刻在變化著。慕微抬頭望了屋子角落里的一張小竹塌,上邊黑黝黝的堆起一團,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在上京的時候何曾想到過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晚上與一個男子共處一室,自己還不覺得羞恥,而且還很泰然處之。 “睡不著?”忽然那邊幽幽的傳來了一個聲音,慕微驚得縮了縮身子,被褥簌簌的響了起來。 他不是睡著了?方才那綿長勻稱的聲音,讓她以為他睡得正香,這才從床上坐起來抱著膝蓋看月亮,沒想到他根本沒有睡著,這讓慕微覺得有些窘迫?!班??!彼p聲應(yīng)了一句:“自然是睡不著的?!?/br>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慕微瞧著竹塌上那團黑影拱了起來,可奇怪的是她卻一點也不害怕,只是靜靜的看著那邊,望見了燕昊的臉。 一雙斜斜的眉毛差不多要直插入鬢,眼睛又大又亮,平心而論,燕昊確實是個英俊的男子,慕微心中贊了一聲,若不是他的身份,自己可能還會與他相談甚歡。只可惜他是南燕的太子,自己與他是敵對,現(xiàn)在正處于一種擄掠者與被擄掠者的關(guān)系。 “我想家,想我母親?!蹦轿⑽艘豢跉?,這句話說出口,忽然心便痛了,似乎有針扎著一般,一點點的痛泛濫開來,毫無預(yù)警的,淚水涌上她的眼眶,又滴滴的落了下來,她抹了一把眼淚,抽泣了一聲,咬著牙道:“燕昊,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聽著那邊細微的聲響,燕昊一怔,坐在那里僵直了身子。 慕微說得沒錯,他很自私,為了南燕,他將她擄了過來,不顧她的意愿,拖著她狂奔在著流離的路上。像她這樣精致的女子,本該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頭,小心翼翼的被呵護,而此刻,她卻在自己面前,流下了委屈的淚水。 “慕微,對不起?!毖嚓坏吐曊f了一句,心中雖然懊悔不已,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縮,開弓沒有回頭箭,南燕的百姓正處在水深火熱中,云州城那邊,大虞的兵馬正在三十里之外安營扎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忽然跳起來進攻。不管這法子可不可行,但是為了南燕,他無論如何也要試試看。 若是那慕乾真心疼愛他的meimei,或許他會按兵不動,向慕華寅請示,南燕便能爭取到時間,派使者向大虞皇帝談條件,無論是要交納多少歲貢,只要能保全南燕便好。燕昊的手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只要給他喘息的機會,他一定要親力親為,替父親掃清弊政,勵精圖治振興南燕,到了那時候,南燕便不用再畏懼大虞了。 抬頭望著對面的床上,一個黑色的剪影靠床而坐,她的姿勢沒有變,仿佛很是僵直,但偶爾抬手的動作讓燕昊知道得很清楚,她正在流淚,沒有聽到哭泣聲,是因為她不想向自己示弱。 即便她是一個堅強的女子,可也會有流淚的時候,燕昊心中一顫,忍不住有幾分心疼,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若不是他,此刻慕微正躺在自己的香閨里邊過得愜意自在。燕昊將身上的被褥掀開,趿拉了鞋子朝床邊走了過去,慕微見著他走了過來,唬得挺直了脊背:“燕昊,你想做什么?”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瞧著面前那個高大的身影,幾乎都要口吃起來,昨晚的情景浮現(xiàn)在了眼前,他喂她吃飯,他吻了她——舌頭交織的那一刻,她全身發(fā)軟,沒有一絲力氣,就如此刻,她因著驚駭,四肢無力,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 “慕微?!毖嚓粐@了一口氣坐了下來,伸手將她攬在懷里:“我什么都不會做,只是借我的肩膀給你依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他的肩膀很是寬闊,慕微的頭被圈在他懷里,只覺得靠在了一堵厚實的城墻上一般,燕昊的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溫和的聲音傳了過來:“是我不好,你可以怪我怨我,但我卻沒辦法撒手,畢竟南燕民眾都等著我回去。”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來,就如琴音到了最后消散在空中一般,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絲凄涼與悲切。 慕微靜靜的坐在那里,忽然間心中也覺悲涼,眼淚默默的流了下來,一滴又一滴,落在了燕昊的肩膀上。他與她,來自不同的國家,最可悲的是,他們的國家還是敵對,這亂世離殤里,是一曲多么無奈的悲歌。 晨曦初現(xiàn),一點點淡淡的微光照了進來,床前的兩只繡花鞋依舊在遠處,擺放得整整齊齊。慕微瞪眼瞧著那雙鞋子,只覺自己還有幾分不清醒,昨晚燕昊走了過來,她仿佛聽到了鞋子被踢到一旁的聲響,怎么此刻卻在床邊擺得整整齊齊,難道昨晚的那一切都是在做夢不成? 她望了望那邊的小竹塌,上邊已經(jīng)空無一人,昨晚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場夢,那人溫柔的抱著自己,輕輕的拍打著自己的背,都只是定格在迷離朦朧之中,就如那朝云一般,日頭升到中天的時候便無處可尋。 “你醒了?”門被推開,燕昊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邊,他長身玉立,站在那里就如一樹青松般,筆直的立在日光里。 慕微穿好了鞋子站起來:“是要走了嗎?” 燕昊點了點頭:“是,我去廚房那邊拿了些早飯過來,你吃了以后我們便動身?!彼吡诉^來,將手中的一個小紙包放在桌子上,里邊是幾個熱騰騰的饅頭:“稀粥還沒熬好,你對付著喝幾口茶罷?!?/br> 細細的茶水從茶壺嘴里流了出來,淅淅瀝瀝的倒進了茶盞,慕微坐在桌子邊上瞧著燕昊的一舉一動,默然無語,一種說不出的悲涼從心中油然而生。她本來是時時刻刻想著要逃跑,可不知為什么,她這份心思漸漸的被打消,難道是燕昊的舉止太溫存,讓自己慢慢的失去了那反抗的意志? 光陰似水日月如梭,仿佛才一低眉,再抬起頭來,恍恍惚惚的便過了四日,等及再見過一次太陽從東邊慢慢兒升起,慕微便跟著燕昊過了長江。 岸邊站著一群正在駐足觀望的人,見著燕昊等人過來,那群人呼啦一聲都圍了過來,臉上都有著激動的神色:“太子殿下平安歸來了!” 燕昊略微矜持的點了點頭:“我能有什么事情?快回云州城去罷!” 從堤岸上拾級而下,岸邊停著一輛馬車,燕昊走到馬車旁邊,本來想掀開馬車簾幕讓慕微進去,可忽然想到有這么多手下來迎接自己,自己若是對慕微表現(xiàn)得太熱忱了也不好,略微楞了楞,他將手放了下來,朝慕微點了點頭:“慕小姐,你先上車。” 慕微站在一旁見著燕昊的舉動,聰明如她,自然知道燕昊是想在手下表現(xiàn)出他的威嚴來,也不多說話,自己掀開簾幕鉆進車廂里頭去。 可即便是這般,前來迎接燕昊的手下都吃了一驚,哪有一個女子在太子殿下前邊上車的道理?眾人皆是眼睛瞪得溜圓往燕昊看了過去,可燕昊卻恍若不見,跟著慕微鉆進了車廂,將那幅金絲簾幕放了下來。 微風輕輕拂面,可卻吹不動那厚實的簾幕,圍著馬車的眾人一頭霧水的望著跟去大虞的幾個手下,那幾人悄悄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多問,可那群人中有直腸子的人,依舊小聲問了出來:“御劍,那個到底是不是大虞大司馬慕華寅的女兒?” “是?!庇鶆Ψ砩像R,低聲回了一句。 “可太子殿下為何對她如此客氣?”望著走在前邊的馬車,幾個手下百思不得其解。 御劍搖了搖頭:“你們是還沒有看見過途中的情形呢,唉……” 旁邊的御風嘆了一口氣:“快別說了,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太子殿下為這位慕小姐親自洗頭發(fā)的事情,他能說出去?若是旁人知道了,肯定會瞧不起自己的主子!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幾個都商量好了,要將這些事情都悶在肚子里頭,決不能向旁人透露半分。 “不說便不說?!鼻皝碛拥膸孜皇窒锣止玖艘宦暎骸安还茉趺凑f,那位大虞的小姐被帶了回來便是目的達成了?!?/br> 馬車轆轆前行,慕微與燕昊端坐在馬車里頭,誰也沒有說話,那車輪滾動的聲音在耳朵里不住的響動,十分單調(diào),就如碾在慕微的心坎上一般。 她,已經(jīng)到了敵國。 一絲明亮的月影透進了房間,淡淡的銀色照著床前一雙繡花鞋,上邊沾著些許黃泥,可那精致的花紋卻依舊還是能看見,綠色的葉子里托出鮮艷的纏枝牡丹,沿著鞋面一直蔓延到了鞋子后邊。 “牡丹,國色天香。”慕夫人一邊教慕微在宣紙上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筆觸慢慢的浸潤,在一片綠色中皴染出淡淡的紅色,一點點的轉(zhuǎn)成了淡淡的白色,襯著里邊嬌嫩的黃色花蕊,栩栩如生。 鞋子上的纏枝牡丹,便是府里的繡娘仿著慕夫人的畫繡出來的。慕微愣愣的瞧著這雙鞋子,想起了慕夫人,不知道她此時會該是多么著急。鼻子一酸,慕微幾乎要落下淚來,她想念起母親溫暖的懷抱,想念起大司馬府,想念著自己熟悉的一切。 月光冷冷清清,那一線光亮就如寒霜一般,寂靜的照在地上,這月亮千百年來都未曾變化過,只是月亮下的人,卻是時時刻刻在變化著。慕微抬頭望了屋子角落里的一張小竹塌,上邊黑黝黝的堆起一團,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在上京的時候何曾想到過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晚上與一個男子共處一室,自己還不覺得羞恥,而且還很泰然處之。 “睡不著?”忽然那邊幽幽的傳來了一個聲音,慕微驚得縮了縮身子,被褥簌簌的響了起來。 他不是睡著了?方才那綿長勻稱的聲音,讓她以為他睡得正香,這才從床上坐起來抱著膝蓋看月亮,沒想到他根本沒有睡著,這讓慕微覺得有些窘迫?!班?。”她輕聲應(yīng)了一句:“自然是睡不著的?!?/br>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慕微瞧著竹塌上那團黑影拱了起來,可奇怪的是她卻一點也不害怕,只是靜靜的看著那邊,望見了燕昊的臉。 一雙斜斜的眉毛差不多要直插入鬢,眼睛又大又亮,平心而論,燕昊確實是個英俊的男子,慕微心中贊了一聲,若不是他的身份,自己可能還會與他相談甚歡。只可惜他是南燕的太子,自己與他是敵對,現(xiàn)在正處于一種擄掠者與被擄掠者的關(guān)系。 “我想家,想我母親?!蹦轿⑽艘豢跉?,這句話說出口,忽然心便痛了,似乎有針扎著一般,一點點的痛泛濫開來,毫無預(yù)警的,淚水涌上她的眼眶,又滴滴的落了下來,她抹了一把眼淚,抽泣了一聲,咬著牙道:“燕昊,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聽著那邊細微的聲響,燕昊一怔,坐在那里僵直了身子。 慕微說得沒錯,他很自私,為了南燕,他將她擄了過來,不顧她的意愿,拖著她狂奔在著流離的路上。像她這樣精致的女子,本該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頭,小心翼翼的被呵護,而此刻,她卻在自己面前,流下了委屈的淚水。 “慕微,對不起。”燕昊低聲說了一句,心中雖然懊悔不已,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縮,開弓沒有回頭箭,南燕的百姓正處在水深火熱中,云州城那邊,大虞的兵馬正在三十里之外安營扎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忽然跳起來進攻。不管這法子可不可行,但是為了南燕,他無論如何也要試試看。 若是那慕乾真心疼愛他的meimei,或許他會按兵不動,向慕華寅請示,南燕便能爭取到時間,派使者向大虞皇帝談條件,無論是要交納多少歲貢,只要能保全南燕便好。燕昊的手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只要給他喘息的機會,他一定要親力親為,替父親掃清弊政,勵精圖治振興南燕,到了那時候,南燕便不用再畏懼大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