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刺耳地看過去，某輛白色轎車車門打開，細(xì)長的高跟鞋落地，往上是繁復(fù)華美的哥特式裙擺，一看就是價格不菲。

    饒以藍(lán)宛如剛從南瓜馬車下來的哥特公主，向她的王子揮手。

    “trick or treat？”

    她率先姜蝶一步，先開了口。

    姜蝶已經(jīng)邁出的步伐往回一縮，探出暗中觀察的腦袋。

    饒以藍(lán)三兩步走到蔣閻跟前，笑著說：“happy halloween?！?/br>
    蔣閻微微點頭：“萬圣節(jié)快樂?！?/br>
    姜蝶見饒以藍(lán)從包里拿出了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一直都是別人向你討糖，都沒見你向別人討過?！彼f到蔣閻跟前，“來，這是我給你的糖。”

    姜蝶捏著帆布包，心里猛地一抽。

    她的包里，此時也正裝著一袋糖果。幾塊錢的雪麗糍棉花糖，草莓味的。

    她知道以蔣閻的性子不會準(zhǔn)備糖，但是沒關(guān)系，她可以為他準(zhǔn)備。

    在挑糖果上她猶豫了很久，饒以藍(lán)遞出去的昂貴巧克力，咬咬牙她也可以送得出手，但之所以挑了雪麗糍，是她有限的認(rèn)知里這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糖果。

    降臨于那一年人潮洶涌的街頭。

    她高燒好了沒多久，就被再度拎上街頭干活。在一家大型超市門口蹲了大半天，汗流浹背，終于看到一輛車標(biāo)是藍(lán)白色的圓形格紋。

    她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但還記得那幫人一邊抽打一邊告訴他們說，記住這個形狀，哪個車子上貼著這個，就代表有錢人來了。是可以下手的大肥魚。

    除了這個標(biāo)志，還有好幾個，她都得學(xué)會辨認(rèn)。

    起初總是忘，但多抽打幾次，她就牢牢記住了。

    車門一開，一個打扮得體的女人牽著小女孩下來，兩人身上透著一股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白凈。

    她那時候還不理解自卑是什么感受，身體本能地往陰影里瑟縮了半格。

    等兩人進了超市，她看向蹲在旁邊的另一個男孩，兩人眼神一交流，迅速跟了上去。

    他們習(xí)慣了這樣的分工，其中一人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另一人就趁機下手。

    這一次負(fù)責(zé)吸引注意力的人是她。

    她邁開小短腿繞著跑了一大圈，從尾隨的位置變成迎面向母女倆跑去，自然而然地因為剎車不及，撞上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女孩子。

    兩人都摔倒在地，場面sao亂，她齜牙咧嘴中不忘記確認(rèn)另一位同伴有沒有行動。

    女人慌張地把她的孩子扶起來，而她故作驚慌地從地上爬起，忙不迭道歉：“對不起，我在找我mama，跑得著急了，真的對不起?！?/br>
    以往她都會面臨狂風(fēng)驟雨一般的責(zé)罵，或者是不耐煩地?fù)]手讓她滾，但這一次，她接收到的是一雙柔嫩的手。

    撫上她頭頂?shù)模瑹o比溫柔的手。

    “沒關(guān)系的。有沒有哪兒撞痛了？”

    她垂下頭的眼眶噼里啪啦地突然泛酸，嚇了自己一跳。

    這點程度地摔倒算什么痛，她每隔幾天可能都要摔一次，比起那幫男人的打罵，這已經(jīng)是最小程度的傷口。

    最危險的一次，是他們?yōu)榱藨土P她背不出，瞄準(zhǔn)了一輛車，還覺得可以碰瓷大賺一筆。要真的碰死了，也無所謂。

    于是在車子急速開過來時，一把將她推到車前，一邊說，這回車標(biāo)看清楚了吧？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要死了。

    她偷了那么多東西，那幫人說如果被警察叔叔知道，你會被關(guān)進牢里一輩子。所以這天底下除了我們身邊，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那么死后的世界呢，會有她的容身之處嗎？

    當(dāng)時的她無法驗證這一點，因為她沒死成。

    車子在最后關(guān)頭堪堪停下，慣性仍將她蹭傷。他們借此訛了那車主一大筆，卻不屑分出一點錢用來治療她。

    但那個時候，她都沒掉過一滴眼淚。

    所以她不太明白，為什么只是最無足輕重的摔倒，被陌生的女人輕柔地問了一句，自己居然會無法自抑地淚如雨下。

    女人也嚇了一大跳，有些無措，最后從包里拿出了一顆雪麗糍，放進她臟兮兮的口袋。

    “吃顆糖，不哭了啊?！?/br>
    她抽噎著摳緊手心，淚眼迷蒙中看著口袋里的塑料糖紙。

    上面畫著軟軟的，像包子一樣的棉花糖，切開半面，流出粉紅色的夾心。

    就好像把她的心臟也跟著劈開，流出溫?zé)岬难骸?/br>
    她忽然抬起頭，指著正順著拉開的包伸進去手的同伴，大聲地說：“他在偷東西！”

    同伴呆住，沒想到她居然會背叛。

    “你瘋了嗎！”他大喊一句，轉(zhuǎn)頭就跑，邊跑邊扭頭怨毒地說，“她也是小偷，我們是一伙的！”

    她想，她這么做是同歸于盡。

    她完全可以收下那顆糖，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離開，再回到超市門口蹲著，運氣好再干一筆。這樣晚上回去那幫人高興的話，也許會賞她吃飽一點。

    但永遠(yuǎn)不會再有人來給她一顆糖，問她疼嗎。

    她吃過痛，吃過苦，但從來沒有吃過甜。

    為了這一點甜，她愿意顛覆自己無處容身的世界。

    她不再害怕了。

    而也是她鼓起勇氣置之自己死地的這一天，她終于有機會獲得新生。

    *

    姜蝶看了眼包里的雪麗糍，它雖然對自己有很獨特的意義，但在外人看來，卻是難與造價高昂的巧克力相提并論。

    她只是千算萬算，沒算到饒以藍(lán)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如果知道饒以藍(lán)也選擇了反套路，那她一定會選個不那么相形見絀的。

    不遠(yuǎn)處，蔣閻沒有伸手接巧克力，只說：“謝謝。”

    饒以藍(lán)臉上的笑容僵?。骸澳悴皇障聠?？”

    “我不愛吃甜食。”蔣閻越過她頭也不回地說，“送給喜歡它的人更物盡其用?！?/br>
    姜蝶臉色一白，突然慶幸自己晚了一步。要不現(xiàn)在尷尬的就是她了。

    她趕緊調(diào)出備忘錄，補充道：9.【！】衣架不愛吃甜食。

    饒以藍(lán)捏著巧克力的手一緊，憤憤地跑向自己的車，啪地開合車門驅(qū)車離開，以一種非常賭氣的姿勢離場。

    姜蝶見蔣閻也即將拉開車門，不管三七是二十一先從角落里走出來。

    蔣閻似早有所覺，居然頭都沒回一下，長腿一邁跨進了車。

    “……！”

    靠，比剛剛對饒以藍(lán)那副模樣還要冷淡。

    姜蝶硬著頭皮敲了敲他的車窗，他慢慢把窗戶放了下來，無言地瞥向她。

    “hi，晚上好。我知道你沒糖?！苯藭r不便再送糖，靈機一動換了種方式，“沒糖的人要接受搗亂，這是萬圣節(jié)的規(guī)矩，你是學(xué)生會長，不能帶頭破壞規(guī)則吧？”

    他卻說：“你怎么知道我沒糖？”

    姜蝶微怔：“你剛才在教學(xué)樓下……什么都沒掏出來啊?！?/br>
    蔣閻干脆道：“伸手?！?/br>
    “……？”

    她伸出雙手，手腕上還扎著一根黑色皮筋。

    蔣閻的視線定格在這根不起眼的皮筋上。

    昏暗的車庫，他握著什么東西伸過來，懸于她的手心上方。

    忽而松手，食指不經(jīng)意勾了一下她的手心。那觸感如過電一般，激起了一種似是而非的熟悉。

    下一刻，姜蝶的手中多出了一顆塑料包裝的糖果。

    封面上熟悉的，像包子一樣雪白的棉花糖，切開一半，露出粉紅色的流心。

    第21章 一列臺風(fēng)席卷了一只蝴蝶……

    蔣閻遞過來的糖果，居然是她最愛的草莓味雪麗糍。

    很難描述姜蝶在手心里看到它時的震驚。

    他應(yīng)該不會知道自己最愛這個而故意準(zhǔn)備，那只有可能……是他也喜歡。

    這種冥冥之中意想不到的玄妙令姜蝶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最重要的是，這顆糖果沒有給別人，只給了她。

    姜蝶的人生中，極少受過這樣的偏愛。

    雖然她并不清楚蔣閻為什么會突然給出這顆糖。也許他打發(fā)了一圈人，只剩下她，這是給堅持到最后的人的獎勵。又或者是她挑的時機太好，周圍沒有別人，他覺得給她一顆也無妨。

    那還有沒有可能是別的呢？比如……

    姜蝶踩在路上的小貓跟輕盈地真變成貓爪，腳下粗糙的水泥路鋪成一條通往丘比特之門的紅毯。而她狂奔而去，準(zhǔn)備迎接直穿心臟的圣箭。

    剛和文飛白看完萬圣節(jié)電影的盧婧雯刷著朋友圈，就發(fā)現(xiàn)姜蝶更新了一張照片。

    圖上，她的手拿著一粒糖，對著月亮，旁邊貼了小惡魔的貼紙。

    配文：今晚討到了一顆好甜的糖～happy halloween！

    她點贊評論：“呵，大白兔沒有姓名嗎？！”

    姜蝶秒回：“無可比性。”

    “嚯喲，老實交代是不是從哪個野男人身上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