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天還未徹底暗下來,各家鋪子掛的燈籠已經點亮,一串串一排排,尤其是那紅色的瞧著可喜氣了,她竟然看著笑了。 原以為……被人這般嘲諷踐踏她會哭的。 天已晚,她在石橋上站了一陣匆匆往家趕,都死過一回了,不就是被人奚落了兩句?橫豎不是巴掌拍在身上也不疼,而且往茶肆小鋪送興許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眼底的陰霾頃刻間煙消云散,腳下走得越快,微喘著剛進家門見林書安往木盆里倒水要洗菜,以往回來他總會先換下學堂的衣裳,現在還穿著那身白衣,發(fā)帶垂在肩上,一縷發(fā)絲在靜謐的空氣中隨他的動作晃動,看樣子也才回來不久。 她趕忙過去將活接過來,笑著催他:“相公換了衣裳去看陣書,飯很快就好。” 好在相公和婆母都不會逼問她去了何處做了什么為何這么晚歸家,只是那雙干燥溫熱的大掌落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兩下,而后那一聲嘆息讓她的心咯噔一聲,隨即彎了彎嘴角,在他進屋后抬起袖子蹭了蹭,擦去的不知是淚還是汗。 夜已深,該歇息了。 夫妻兩人在涼席上躺下,一時難入睡,甄妙抿了抿唇,轉身面對他,撅起嘴說:“相公看到了。” 他不應聲便相當于默認了。 今夜月色很淡,屋外蟲鳴怯怯,屋里只能看清彼此的輪廓,兩人之間隔出一塊,怕她不舒服,所以他從不越界。 甄妙咬了咬唇往他那邊靠過去,小聲道:“我做之前就想好了,想賺銀子就得瞧人臉色,被說兩句也沒什么。而且他還給我指了條好路,鎮(zhèn)上的人多愛去茶肆消遣,要是能做成倒是比我一個人賣強。” 林書安見她像小鼠一樣直往他懷里拱,心瞬時化成一汪柔泉:“我放學回來不見你,與人打聽知道你去了那邊,你要強不想被人看見,我只能走開。妙娘,銀子我來想法子,我去給人寫賦、寫碑銘,我不想你這么累?!?/br> 甄妙想也沒想搖頭拒絕:“那不成,相公好好念書才是正經事。我聽說鎮(zhèn)上這些大富人家私下牽絆甚多,我怕為相公招來麻煩。你不要顧及我,我沒有逞強,凡事頭一遭總得磕碰過才能知道成不成?!?/br> 林書安在她發(fā)頂上親了親,他晚入學落下不少功課,這幾天大把時間都用來補習。偶有不懂之處會問先生,先生雖不吝嗇傾囊相授,只不知為何先生對他態(tài)度一直不冷不熱,不知是哪兒不妥招來先生不滿。 這些他不會同甄妙說,在她眼里自己是個無所不能之人,他又何必殘忍到去用真相戳她,只能再勤奮些好早日如她所愿。 第二天清晨,甄妙醒來剛要起身被隔壁屋響起的尖銳得變了聲的怒罵給嚇了一跳,連熟睡的林書安也被吵醒,跟著坐起來,揉了揉眉心,緩了一會兒問道:“怎么了?” 秦大娘罵人從不顧及自家顏面,隨心所欲多難聽的話都罵得出來。 “不就才回來值當什么?有人倒貼那是我兒的本事,你瞧不過去就哭哭啼啼的哭喪呢?帶個拖油瓶吃我的喝我的我也忍了,再這么不知足休了你。” 隨之而來的是秦嫂子壓抑又痛苦的哭泣聲。 思及那日所見不難猜出是為什么爭吵不休,這等齷齪事向來是關起門來捂著生怕給外人知道,秦大娘反而覺得臉上有光,這世上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 被吵醒都睡不著了,連林母那屋也傳來了響動,甄妙進去伺候,林書安去生火燒水了。 林母往外看了一眼,小聲說:“這兩天我瞧這婆子鬼鬼祟祟總圍著咱家這邊打轉,一準存了壞心思,你當心些?!?/br> 甄妙不想讓婆母費心不相干的事,安撫道:“沒事娘,往后少與她來往就是?!?/br> 這兩天柳娘次次來和她套近乎什么都沒得到,想來沒了耐心打算拉攏秦家人,至于找什么,自然是找她布包里的東西,她全都倒恭桶了,這輩子都別想從她這兒拿到方子。 林母由著兒媳扶自己起來,嘆口氣:“這幾天我瞧那媳婦日子過得真是苦,但凡有個氣性的早砸桌子摔椅子了,何至于受這等氣?女人一旦有了孩子那就是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即便開了門也不會飛。她還帶著甜妞,離了這家確實沒地去?!?/br> 所以秦大娘說出“休了你”時連哭聲都聽不到了。 秦嫂子就是一株依附于樹木而生的藤蔓,為了保住現狀,她任由婆母打罵jiejie的孩子,心甘情愿做她壓根接受不了的事情,除非良心發(fā)現,不然這個人只會是敵人的幫手。 “娘,往后那邊的事我們不摻和了,管多了免得招人嫌?!?/br> 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她若有通天之能自然想將甜妞這個可憐的孩子帶離苦海,可她不是甜妞的姨母,一個無力的外人罷了。 --- 甄妙一刻都不能等,賣完今日份的湯和餅便往鎮(zhèn)上茶肆食鋪去。 做買賣的個個都是精明人,任憑甄妙說的口干舌燥,哪怕甄妙在街上賣的多好,他們都拿自己的顧慮說事——不敢要,萬一賣不出去豈不是砸手里賠錢? 十有九敗,與醉春酒樓唯一不同的是這些掌柜的待她十分和氣,即便買賣不成也不至于敗了好感。 說白了都不過是相互觀望罷了,好了蜂擁而上,壞了趕緊躲開,可也不得不說人之常情罷了。 就在甄妙敗興而歸時,一個身形魁梧面目稍顯兇惡的男人攔住她,抓了抓后頸:“我家老板要見你,和你說湯的事兒?!?/br> 之后又想起說了句:“我家是后街的徵古賭坊?!?/br> 甄妙本就因此人不善而心懷忐忑,又聽是賭坊這奪命害人之地,兩輩子沒少聽為幾個骰子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的事兒,誰能想到偏偏就它伸手愿意拉自己的買賣一把呢? 稍稍猶豫一陣,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罷了,官府尚且縱容不禁賭,她這等平頭老百姓恨厭又有何用? 那男人見她怔楞在那處,眉峰聚攏:“小娘子,我家主子正等你?!?/br> 甄妙只得跟著。 與男人的健步如飛不同,甄妙走的極慢,巴掌大的小臉時而緊皺時而舒展,倒是將前面的男人給逗笑了:“小娘子莫怕,我們是正經買賣人,利字當頭,無緣無故的不傷人?!?/br> 甄妙微微松了口氣,隨此人去了一處茶樓,她的心瞬間放到肚子里,賭坊那種烏糟糟的地兒她可怕的很。 賭坊的老板是個清秀斯文的公子,手執(zhí)一把山水圖紙扇,眉宇間一片淡然。 “聽人說東巷口工地上的那幫人自打天天喝你的湯從未中暑,你多備著些,明兒我讓人去取?!?/br> 甄妙站在那里還沒回過神,買賣就是這么談的?她沒說一句話這就成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聽外面?zhèn)鱽硪坏兰鼻械穆曇簦骸傲帜镒?,林娘子快出來看看,有人喝了你的湯上吐下瀉,連命都快沒了?!?/br> 第51章 (中修) 莫要白白被人欺負了…… 話音才落,只聽折扇刷地一聲合攏,看似溫雅的年輕公子眼尾上揚,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讓人心驚地涼,慵懶隨性音調宛如一座大山壓下,連喘息都變得緊張。 “哦?林娘子作何解釋?那些人可是我生財的財神爺,真要吃出個好歹,我可不能輕饒?!?/br> 甄妙最恨人往她身上潑臟水,她一早就有防備之心,藥材存放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每日都在用也不至于積攢過多而發(fā)潮發(fā)霉,熬制時鍋灶跟前有她和婆母在,沒有任何動手腳的可能。 她有的是底氣自然不心虛,一如她所預料不過是有人狗急跳墻想壞她的好事,畢竟這座鎮(zhèn)子說大不大,近一大半的人認得她,她去了哪兒要做什么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方子凌余光掃了眼前婦人一眼,驚訝地發(fā)現她竟不慌不忙,柳眉輕攢蕩漾出濃郁怒氣,這人倒是有趣。 “方老板擔心在理,妾身斗膽請您做個見證?!?/br> 方子凌興味更濃,當即起身折扇甩出一道弧光,幾許碎發(fā)隨風拂動。 “那便請吧?!?/br> 等在外面的是時常照顧甄妙生意的一位大哥,炎陽下寬厚老實的臉上滿是急切,看到她與賭坊的那位冷面狠辣的老板一同出來,磕磕絆絆地說:“林娘子,你快去看看罷?!?/br> 本就熱鬧的大街此時圍滿了人,不知是誰拔高嗓門喊了一聲:“林娘子來了?!?/br> 人群自發(fā)散開了一邊這才看清被圍在當中的是一對年輕夫妻,男人面色蒼白,眼角耷拉著,痛苦地發(fā)出微弱地呻。一旁的女人凄厲嘶嚎如哭喪,甄妙還未看清她的樣貌,她便張牙舞爪撲上來要動手。 “你這個壞了心的毒婦,無冤無仇為什么要害我相公?我和你拼命?!?/br> 方子凌站在不遠處彎了彎嘴角,黑亮的眼珠里生出好奇,想看這個姿色不差的嬌小婦人要如何應對。 甄妙打小和jiejie扛了家中一半的重活,再加上這幾個月早晚都不閑,應付一個人撒潑婦人的力氣倒是有的。 甄妙虛虛一抬手握住夫人將要落下來的‘虎爪’,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皺眉道:“不問青紅皂白就朝我動手,看來是真擔心昏了頭。人病成這樣怎么不先去找大夫,反而由他躺在地上難受,不知是是在裝病還是你誠心盼他不好好來訛我?” 那婦人自知不妥,粗聲粗氣道:“喝你的湯出了事,不來找你找誰?” 死過一回好像看很多事都明朗了,這兩人擺明就是往她身上潑一身臟再從她這里討好處,讓她悶聲吃下這個虧。 甄妙轉身沖好心來提醒自己的大哥說道:“勞煩大哥跑一趟將鎮(zhèn)上的大夫請來,出診費我付便是。嫂子,你先將你相公扶到陰涼處喂些水喝?我們都不便插手,但由著人在這種天底下曬萬一有個好歹全算在我頭上,我也冤?!?/br> 眾人跟著一陣附和,那婦人到底敵不過眾人指責,也怕被扣上謀害親夫的名聲不得不扶著人到陰涼處坐下,接過好心人遞來的水喂過。 “話別說的那么滿,無冤無仇的我們做什么要訛你?難得來一次鎮(zhèn)上,饞了解個渴罷了,沒想差點連命都送了。” 沒多久大夫便趕來,先為地上的男人號過脈,仔細詢問過,捋了一把胡須望向甄妙:“娘子的湯是如何熬制?可將每一味入藥之物告知?” 瞬間眾人熱切的目光投來,無人不好奇做法,恨不得伸長耳朵來聽。 對于做買賣的人來說手里的秘方比性命還重要,林娘子說了興許買賣便垮了,若是不說直接理虧三分,反倒有欲蓋彌彰之嫌。 至于虧不虧,與看熱鬧的人來說無關。 “林娘子,你私下里告知大夫不就成了?再說沒得因為不知好壞的人壞了自己的買賣。今兒我也買湯喝了,我怎么沒事?” “說來也是,我天天都要喝兩碗也未見有什么不妥,該不會真是眼紅人買賣好吧?” 那婦人不依不饒:“必須當著大家伙兒的面說清楚,我們就活該受這個罪嗎?今天沒個說法,我就去報官,總有人為我們無辜小民做主?!?/br> 甄妙等的就是她這句話,面上露出幾分為難和委屈:“我說也不是不可,若是最后證實與我無關,你們往我身上潑臟水這賬怎么算?” 那婦人翻了個白眼:“我們自認倒霉,你保住了你的買賣一點都不虧,買你湯水的人不是更放心?買賣更好?!?/br> 甄妙苦笑著搖頭:“嫂子未免將事情想的太過簡單,若真是我的錯我自然認,可若不是我呢?斷了我的營生,我一家老小活該喝西北風?既然說到報官我便應下,信口胡言污蔑可是要拔舌頭的,丟了買賣得個公道那也值當?!?/br> 那婦人臉上終于浮現出一抹不安,剛想張嘴說什么,甄妙已經朗聲將湯中所用的藥材和果子說出來,至于那一味相公為她添的糖,她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來:“最好放入砂糖口感更佳?!?/br> 躲在暗處的人不就是想看她敢不敢把自己的籌碼說出來?以為她不敢?未免太過小看她。既然開了頭,索性完完本本的全說出去,免得被人怪罪藏私,好人沒做成反而招來罵。 她偏要堵上所有人的嘴,讓他們說不出半點錯。 眾人顯然沒想到甄妙半點沒藏私,交頭接耳小聲說個不停,一方的方子凌將折扇合上,一下一下在掌心里敲打著,真是越發(fā)有趣了。 甄妙看向大夫,聲音里多了幾分認真和鄭重:“敢問大夫她相公所患何疾?可是我的湯所至?” 大夫斜眼瞥向靠坐在墻根邊的男人,蒼老嗓音中透出幾分不屑:“不過中暑罷了,喝一兩副湯藥便可解。至于林娘子方才說的幾味藥材,皆是解暑氣之用,代水飲用亦可,有防治之效。” 一瞬間甄妙俏顏上的委屈全數消散繼而變得咄咄逼人:“既然弄清楚了,你也該和我去見官了?!?/br> “你們分明就是串通好了,欺負我們從鄉(xiāng)下來的人沒見識,我不信。” 甄妙沒發(fā)作大夫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睛,臉漲得通紅:“我在鎮(zhèn)上行醫(yī)賣藥幾十年,從未做過半點虧良心的事,無知婦人信口雌黃。既然信不過老夫,你男人這要命的病去找別人治罷,出診費先結了?!?/br> 甄妙之前說過由自己結,從荷包里拿出診金遞過去,不料大夫直接推拒:“不必了,我就當今兒是做了筆人情買賣,他們若有良心便給我送來,若沒這個心,將來自有地方討要?!?/br> 眾人對那婦人行徑十分不恥,指指點點痛罵個不停。 眼看大夫就要走了,身后那男人急得起身追,沒走兩步便栽倒在地,痛苦地齜牙咧嘴直打滾,無力地嚷嚷:“快……請大夫?!?/br> 甄妙卻為自己受污蔑而紅了眼眶,拉住婦人的胳膊就要去找官府,女人到底怕了,生怕這一回真要了自家男人的性命,哭著告饒:“有人讓我這么做,事成給我一兩銀子,我家日子過得艱苦實在沒辦法就答應了。我不要去官府,求你放過我,我男人快不行了,讓他看大夫成么?” 果然……不經嚇,至于誰是這后面的人,即便她不說甄妙也猜得出來是誰。 有人比甄妙還氣憤,惡聲道:“說,是哪個眼紅人生意好的?手段下作到這種份上,真該天打雷劈?!?/br> “可不是,我聽說林娘子相公在學堂讀書,婆母還生病吃藥,里里外外她都得張羅,瞧著說說笑笑,苦都得自己往肚子里咽,多不容易。斷人營生多損吶,這人是誰你得說出來,我倒要看看誰臉皮厚到要指著這個搶人買賣?!?/br> 那婦人也深覺倒霉,什么好沒撈著還差點搭進去一條命,沒好氣地說:“我哪兒知道她叫什么?單說事成到鎮(zhèn)外去找她,只記得她眉骨那里有顆痣?!?/br> 眉骨有痣,讓甄妙的猜測更準了些,甄妙不理會這些,只說了句:“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為好,我今兒一早賣了三十碗湯,誰買的什么時候買的我記得一清二楚,當中唯獨沒有你們夫妻兩,往后還有此打算便不要吝嗇一文錢,不然裝樣子都裝不像。做買賣的,眼神記性不好可不成。你丈夫丟的是命,我一家人丟的便不是命了嗎?你既然當的起惡人就該擔的起這個果?!?/br> 那婦人瞬時腿軟,壓根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狠心至此,分明是要逼死他們。 “求你行行好,我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記得她追著個漂亮姑娘喊meimei?!?/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