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謝蘭馨卻沒注意她的神色,聽了櫻草的話,渾然不知自己嘴角還沾了墨,開開心心地說了句“我去看看!”就往浣花苑的方向跑。 月白在身后喊:“小姐,小姐你等等,別急著走啊……”好歹先洗把臉再過去好吧! 謝蘭馨卻跑得飛快,根本沒聽到月白的喊聲。 在浣花苑中,謝蘭馨與謝家族里來的四個小姑娘斯斯文文地互相見了禮,互通了名姓。 她們四個相互都是認識的,其中一對還是親姐妹,而謝蘭馨在玉溪村一年多了,大家多少也有些接觸,只是之前并不太熟絡(luò)。此番成了同窗,自然又不同以往,這一次見面,互相行禮通名,顯得正式得很。 見完禮,那四個小姑娘就忍不住悄悄打量這個謝府的翰林小姐:只見她一身水綠色儒裙,料子樣式卻與她們尋常所見的略有不同,看起來極為飄逸。她小臉蛋兒肥嘟嘟的,肌膚白皙如撥了殼的雞蛋似的,一雙大眼亮如星辰,笑起來眼睛都彎成了一彎兒新月,小嘴跟個紅櫻桃似的,只是嘴邊卻有一道淡淡的墨痕。 幾人面面相覷,都忍不住露出笑意,只是忍著不笑出聲罷了。 謝蘭馨看著她們的神色,奇怪地摸了摸自己臉頰,問:“哎呀,你們這么看著我做什么?難道我臉上有什么不妥當么?”她摸來摸去卻沒有摸到嘴唇附近,自然摸不到什么。 她那茫然懵懂詢問的樣子惹得大家臉上的笑容更深,其中年紀最大的謝月牙忍不住站了出來,在自己的嘴邊比了比:“你嘴角邊有墨跡呢,我給你擦擦吧!”說著便拿著帕子沾了點桌上的茶水,幫她擦拭干凈。 謝蘭馨謝過了她,嘻嘻一笑,帶著點自嘲的口吻道:“我這是恨自己學(xué)的東西太少,臨時抱佛腳,想喝點墨汁下去,好讓肚子里有點墨水,沒想到卻露了痕跡。” “阿凝meimei還嫌墨水少,那我們豈不是要抱著王羲之洗硯池的池水來喝才行?”另一個叫謝玉容的就打趣笑道。 因為這個小插曲,大家很快便熟絡(luò)了起來,幾個小姑娘唧唧喳喳的,和在鐘湘那邊的拘束比,可放松自然多了。 那一位叫謝月牙的,卻正是當日送來棉被姜湯的那個小姑娘。 天青一眼就認出來了,就悄悄告訴了謝蘭馨。 謝蘭馨便對謝月牙又重新行了一禮,認認真真地道:“月牙jiejie,多謝你當日及時送來棉被姜湯。我那天凍得幾乎沒知覺了,昏昏沉沉的,也沒留心周圍的事,都不曾謝過你?!?/br> 謝月牙忙還禮:“阿凝meimei太客氣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比起雀兒差得遠了。這么一點小事,哪當?shù)闷鹳F府再三致謝?!彼恍ζ饋硇∧樕下冻鲆粋€梨渦,看起來更可愛,說的話也很討人喜歡。 謝蘭馨認真無比:“雀兒的救命之恩,阿凝自然要謝,jiejie援手之德,也不能不謝啊。再說之前是爹娘哥哥們代我致謝,跟我自己道謝,這是兩回事。” 謝月牙就拉了謝蘭馨的手,道:“好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謝了,這事兒就過去了,以后在貴府上學(xué),還要阿凝meimei多多關(guān)照呢?!?/br> “好啦,你們別互相拜來拜去的啦,以后相處得時日還多著呢,都是自家姐妹,客氣來客氣去的,客氣到什么時候?。俊遍L相嬌俏,性格爽朗的謝顏清就插了一嘴。 而最小的玉珠也好奇問:“阿凝meimei剛才是在寫字還是畫畫?。坎恢滥懿荒軒覀?nèi)タ纯茨愕拇笞??”她和謝玉容是姐妹倆。她們的父親是族長謝安車的堂弟,前幾年中的舉人,還沒考中進士,如今在書院里當先生,家學(xué)淵源,兩姐妹都很愛讀書,也頗有才華。 謝蘭馨想到自己剛才失敗的寒梅圖,就不好意思地道:“還是別看了,我畫的又不好看,改日再說吧!”本來應(yīng)該能畫出個樣子來的,可惜畫到一半就弄污了。 玉珠不相信:“阿凝meimei太謙虛了!” “不是我謙虛,實在是今天的那幅畫被我弄污了,拿不出手哇,等下次我畫好了,再給jiejie們看吧!” “對啊,以后有的是時間,玉珠你何必急于一時?!敝x顏清就道。 “阿凝meimei,還是給我們介紹一下我們以后讀書和休息的地方吧。”謝月牙將話題引到別的地方。 謝蘭馨就引著她們在浣花苑各處看了看。 除了上課的大堂外,四人最留心的自然是將來午睡時的歇處。顯然大家對謝蘭馨的布置都很滿意,盡管只是臨時的歇處,與自己在家中的閨房相比也一點不差呢! 謝蘭馨看著她們滿意的神色,心中自然也充滿了滿足感,這可是她親手布置的呢!那還能差了? 幾人參觀完浣花苑,謝蘭馨又引她們逛了會兒花園,見有人已經(jīng)面有倦意,就請她們在花園的亭子里坐下休息,并讓人奉上茶水點心。 一群小姑娘品茶吃點心,言笑晏晏,閑聊時無意間又提到謝蘭馨落水事,謝顏清就同情地看著蘭馨:“阿凝meimei,你那會兒一定很害怕吧?要我,都要嚇死了。” “當然怕啊,水里面又冷,我四肢都凍僵了,都感覺不會動彈了?!敝x蘭馨想回去還有些怕怕的,感覺以后都不敢在冰面上玩了。 “雀兒和小石頭膽子可真大,那么冷的天還敢下水呢?!?/br> “小石頭怕什么,他每年都會跟著大人們破冰網(wǎng)魚的,我聽說,他大冷的天,只要水不結(jié)冰,每天都要下水游半個時辰呢?!?/br> “是啊是啊,小石頭是很厲害,我那時候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聽天青說,當日要不是他,我和雀兒說不定都就不上來呢?!敝x蘭馨忙附和道,對于小石頭,她也很感激。 “小石頭是挺了不起的!” “可是如果不是他鑿的冰洞,你也不會落水啊,你就不怪他嗎?”玉珠就問。 “玉珠你錯了,冰洞又不是小石頭一個人鑿的,好多男孩子都有份的?!?/br> 謝蘭馨很看得開:“不管是誰鑿的,這也怪不得他們啊,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然他們又不是第一次鑿冰洞,在場的也不是就我一個人,怎么就我出了事?!?/br> “阿凝meimei真大度。” “我以前還聽說你兩個哥哥一點兒沒有大家公子的架勢,和小石頭他們也玩得很好,想來阿凝meimei也是極好相處的女孩子呢!今日一見,果然如此?!?/br> 幾人聊起這個,又聊那個,相處得極為融洽。 過了一會兒,族長夫人向鐘湘告辭,她們四人也隨之離開。 謝蘭馨送走了她們,就翹首盼望先生的到來。也沒過多少天,鐘湘請來的先生們終于到了。 先生有四位,都是女先生,一位教書畫,一位教琴,一位教棋,一位教女紅,另有兩個禮儀嬤嬤,教導(dǎo)她們禮儀。 先生們在謝府安置好后,第二日,五個女學(xué)生帶著各自的貼身丫鬟一起拜見了各位先生,自此開始了為期一年的學(xué)習(xí)生涯。 此后的每日一早,謝蘭馨還是跟謝安歌一起在他的書房里念書、習(xí)字、作畫。 這是謝安歌一力主張的,他如今每日以讀書做消遣,時間甚多,想著女兒在家中的時光一年比一年少,自己也只有守孝的這兩年能多陪陪她,因而就把女兒的書畫課給包攬了。 鐘湘之前也了解了一下其他女孩子,知道她們在這方面,比不上謝蘭馨從小教養(yǎng),因而就答應(yīng)分開。 至于琴棋,女紅,謝蘭馨都才剛接觸,與其他人差不多,便一起上課了。 此外管家、廚藝這些,自來都是跟著各自親娘學(xué)的,鐘湘只管自家的女兒,不會多事把把其他幾個姑娘的教導(dǎo)攬在自己身上。 鐘湘就定下每日的課程: 卯時,謝蘭馨先跟著鐘湘學(xué)一學(xué)管家理事。 辰時,四姐妹來謝府,跟著書畫先生學(xué)書畫,而謝蘭馨則跟著她爹學(xué)。 巳時,一起學(xué)琴、棋。 午時中,五個小姑娘一起用餐,飯后各自休息。 未時三刻起,學(xué)女紅、禮儀,而后一起在后花園游玩一會兒,四個小姑娘各自回家,謝蘭馨則去父母膝下承歡。 如此每日都被排的滿滿地,謝蘭馨一下子就忙碌起來。 初時她還興致勃勃的。 她帶著月白天青,那四個jiejie每人也都帶了個丫鬟來,小小的學(xué)堂熱鬧得很。半大不小的女孩子在一起難免有些矛盾,但這些人都是被族長夫人和自己爹娘反復(fù)告誡過的,并不敢在謝府發(fā)生爭執(zhí),至于回去后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因與謝月牙有那么一段因緣,謝蘭馨待她自然不同其他三人。 謝月牙今年十三歲了,其他三個女孩子,兩個十歲,一個九歲,都跟謝蘭馨差不多。因而她在這群小姑娘里,也表現(xiàn)得特別懂事。 她的父親是秀才,家中也有幾十畝田地,人口簡單,日子過得不錯,與周圍鄰里也相處得極好。 當初謝蘭馨出事時,她家就在附近,因而馬上就趕了過來。因了這事,她們家也算和謝家扯上了關(guān)系,年前年后的重禮不說,這次本來因為她年紀比謝蘭馨大五歲,沒機會的,就因為這份因緣,族長夫人就把她也選上來了。 來之前,月牙的娘還特意叮囑了她一番,說雖然謝家老爺太太都是很寬和的人,少爺小姐肯定也是極有教養(yǎng)的,但也要懂事些,不要與人爭執(zhí),在府里上學(xué)也勤勉些,等一年后,說親也好看許多。 因而謝月牙處處小心謹慎,就算其他幾個姐妹偶爾含酸刺她幾句,她也從不回應(yīng),對于謝府的嬤嬤丫鬟們,也都客客氣氣的。 謝蘭馨還曾因為月白的名字同她相沖,提出要給月白改個名字,卻被她阻止了。 謝月牙當時還真誠地說:“我只是來謝家做客的,又不是常住在謝府了,而且只是犯著一個字,何必多事改名?而且月白就不同了,她從小在謝府里長大,名字又是用慣的,忽然改個名字,多不習(xí)慣啊!” 月白本就感激她當初對自家小姐的援手之德,若不是那及時送來的棉被和姜湯,小姐的病肯定會更嚴重,而天青和她的罪責(zé)自然也就更大,夫人不可能就這么輕輕地放過她們,只罰了些月錢了事。因而當她聽說自家小姐要給她改個名字這個事情,她也沒多大意見。 但是聽說了那天謝月牙的那番話,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用改,心里也是極為高興的,覺得謝月牙很會為他人著想,因而對她的好感更增。 天青與她一樣,對謝月牙的觀感也很好。 在兩個貼身丫鬟的影響下,再加上謝蘭馨本身對謝月牙第一印象不錯,自然而然的,她與這位族姐走得越來越近,情分不同其他三人。 當然,謝蘭馨跟雀兒還是很要好的。當初她娘一說要請先生,她就特地找了雀兒,要她一起上學(xué),可雀兒卻沒答應(yīng)。 雀兒覺得謝蘭馨學(xué)的那些都是千金小姐們才需要的,自己根本沒必要學(xué)。 對于現(xiàn)在的日子,她很滿足,弟弟靠謝家送到學(xué)堂里念書去了,自己又在府里吃穿不愁還能學(xué)廚藝,這就夠好的了。琴棋書畫什么的,她一點興趣也沒有,當初跟著謝蘭馨認得了常用的幾百個字,她覺得已經(jīng)夠了。 至于女紅,她繡花不成,但裁剪縫制衣衫做鞋子都沒問題,自己反正是農(nóng)家姑娘,衣服上用不著繡那么精致的花兒,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多做幾雙鞋更實在些,因而女紅也沒必要跟著先生去學(xué)。所以她覺得她還是呆在廚房里多學(xué)點兒廚藝更好些,以后說不定還能憑這個手藝開個小吃鋪什么的。 謝蘭馨聽了她的“理想”,也就不強求了,不過每天傍晚,她也會跑廚房去,和雀兒一起學(xué)廚藝。每次她娘大展身手的時候,蘭馨就把雀兒也叫過來,也好從旁學(xué)到點鐘湘的手藝。 ☆、第二十六章 離開 等到新鮮感過去后,謝蘭馨不免為著繁重的功課煩惱了,撒了好多嬌,可她娘也不理。若任性呢,她娘就更放下臉責(zé)罰,害得謝蘭馨哭了一場。 謝安歌看著年幼的女兒被課業(yè)壓著,沒了往日的笑聲,心痛不已,便勸鐘湘:“夫人,你這課業(yè)也安排得太緊了,張弛要適度啊,你看我們家阿凝很久沒個笑臉了,連飯也沒以前那么有胃口了。她的哥哥們還有十日一休呢,你十天半個月地也偶爾讓她出去散散,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br> “她沒胃口,那是她在廚房里吃飽了。”鐘湘沒好氣地道。 對女兒的了解還是鐘湘要多一些,這丫頭在跟自己的爹娘耍心眼子呢,飯桌上吃得少了,可這小點心可吃得不少。因為雀兒在廚房的關(guān)系,謝蘭馨就經(jīng)常借口去找雀兒玩,除了在廚房里吃東西以外,她還跟個小老鼠似的,經(jīng)常偷藏東西回房里吃。這不,看她的小臉兒就知道了,這段時日她可沒見瘦下去??! “不管怎樣,女兒整日這么怏怏的,多不好?!敝x安歌卻沒想那么多,光顧著心疼女兒了,若是兒子,課業(yè)再繁重一些他也不會心疼,可女兒就不一樣了,他對女兒一向很嬌縱。 “你還說呢,都是你之前太縱容她了,不然她怎么會這樣?”鐘湘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她今年都八歲了,還不該把這些都學(xué)起來嗎?再不好好教導(dǎo),以后你讓她再怎么融入京城的閨秀圈子里?她跟那些女孩子一起參加詩會茶會的時候,人家會的她都不會,到時候她自己都會覺得丟臉的?!?/br> “夫人,哪有你說的那么嚴重,阿凝該會的不是都會一些嗎?再說,離回京還有一年多時間呢,何必這么緊呢?” “她是會那么一點,可有哪樣是拿得出手的?她現(xiàn)在也就和那幾個姑娘能比比,再不緊一緊,明年回京,怎么和她的那些表姐妹們相處?總不能人家和她比琴棋書畫,她和人家比認識野菜的多少吧?到時候人家都要笑話她是鄉(xiāng)下來的野丫頭。” 謝安歌皺了皺眉:“夫人這話有失偏頗,認識野菜多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再說咱們的幾個孩子自從來了鄉(xiāng)下以后,比過去在京城要靈泛許多,這鄉(xiāng)下也有鄉(xiāng)下的好處……” “謝郎,你不必再說了,我這都是為了阿凝好。鄉(xiāng)下的確很好,可是阿凝又不是在鄉(xiāng)下呆一輩子,你畢竟是要回京的,你若回京,阿凝就要和那些閨秀們相處,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br> “夫人說的也是,一切都聽夫人的安排吧!”謝安歌也無奈。 謝蘭馨見改變不了她娘的主意,也只能就這般堅持下去了。 幸而還有其它姐妹作伴,日子久了,蘭馨也就慢慢習(xí)慣了,每天按部就班地把課業(yè)完成了,就和幾個jiejie一起逛逛花園,聊聊天,時間也就很快過去了。 轉(zhuǎn)過年,三年孝滿,謝家請來和尚做了四十九天法事,行了除服之禮,就開始準備回京事宜。 就要離開這里,再一次回到那個繁華的京城洛陽去了,全家人卻都有些惆悵。 謝安歌自然是想著將來回京后不免“案牘之勞形”,沒了如今的自在;謝云軒兄弟倆是不舍學(xué)里的同窗,這幾日正與他們一一作別;鐘湘則想著離開這么久,身份又大不一樣了,怎么融入那個圈子;就連謝蘭馨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也不開心。 謝蘭馨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玉溪村的生活,也與這里的人處出了感情,特別是去年一起讀書的幾位族姐,每日朝夕相處同飲同食了這么一年,感情比親姐妹也差不了多少了。她還想繼續(xù)和她們一起念書呢,娘卻說今年年初就要回京,去年臘月停課后,就把先生們送走了。 正月里時幾個姐妹也經(jīng)常見面,知道他們一家孝滿后就要回京,她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送了不少禮物給蘭馨做留念。謝蘭馨收獲了一干帕子手絹繡鞋珠花之類的小玩意兒,也送出去不少自己平時的畫作、女紅作品之類的東西,又把過年時自己從娘親那里得的幾個花樣精致的金稞子送給她們一人一個,算是自己的一點心意。 等離開的日子定下來了,四個姑娘就約齊了一起來送蘭馨,沒說幾句話,就個個淚眼盈盈的,還是謝月牙開解了一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將來總有相見的時候”,大家才好些。 謝顏清就抓著阿凝道:“阿凝,以后要是我們?nèi)ゾ┏?,你可一定要好好招待我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