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

    眼見著那不及腰的小團(tuán)子沖著院外跑去，宮女太監(jiān)皆嚇了一跳，怕他磕著碰著皇上前來興師問罪。

    誰不知道新帝將這小公子當(dāng)做心頭rou寵著，但凡他有個(gè)閃失，他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

    秦衡磕磕絆絆跑到了院外，可不管他怎么擦眼睛，先前看到的阿姐卻是怎么也看不見了。

    “小公子，外面風(fēng)大，我們還是去屋里玩吧?！?/br>
    最先跟上來的宮女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耐心的哄著。

    秦衡不依，“百里哥哥多次和衡兒說會(huì)帶阿姐來看衡兒，可是這都多久了，阿姐怎么還不來看衡兒？是因?yàn)楹鈨翰还詥?？采荷，你和百里哥哥求求情，讓百里哥哥跟阿姐說上幾句好話，來看看衡兒吧?！?/br>
    小小的身子一動(dòng)一動(dòng)，聲音軟糯，眼睛撲閃撲閃極其可愛。

    原先采荷被派來照顧這小公子，心里是極怕的，畢竟，這可是秦統(tǒng)領(lǐng)的兒子，可不過與他相處幾日，到底是被他的天真單純所吸引。

    不過三歲，卻是懂事的可怕。

    至于秦家小姐……

    采荷苦笑兩分，“小公子乖，皇上既然答應(yīng)您，那就一定會(huì)帶您的阿姐來看你的，我們就再耐心等上幾日，可好？”

    秦衡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又微微吐出來，不情不愿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拉住她的手，“衡兒剛剛跑的太快，采荷擔(dān)心了吧？回去衡兒就拉著采荷的手，這樣采荷就不用擔(dān)心了啊！”

    采荷一怔，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他的頭發(fā)細(xì)軟服帖，帶著些許暖意，“那采荷就拉著小公子回去吧。”

    待二人離開，秦蓁才從墻后走了出來。

    百里霽究竟意欲何為？

    他將秦衡囚禁在這里，卻是好生招待。

    看衡兒這樣子，這些日子倒是也沒受委屈，那小臉，甚至比她上次見他時(shí)還紅潤了兩分，唯獨(dú)先前他見到她眼中的那份欣喜，是如此懷念。

    自他出生以來，她從未與他分別如此久過。

    她的衡兒，一定要等她。

    先前若不是她動(dòng)作快，此刻怕是早就被院子外的守衛(wèi)發(fā)現(xiàn)。

    不過是個(gè)小院子，更是皇宮最為偏僻的地方，從她與段正清分別朝這廂走來時(shí)，便覺得守衛(wèi)愈加森嚴(yán)。

    她要如何才能進(jìn)那院子？

    秦蓁靠在墻角，眼前卻是浮現(xiàn)了那人的模樣。

    如果……

    天色漸暗，采荷正要伺候秦衡更衣睡覺，小小的人兒坐在床上晃動(dòng)著小腳丫，“今天衡兒會(huì)乖乖睡覺的，采荷jiejie就先自己休息吧，照顧衡兒采荷jiejie也很累的，衡兒能自己睡?！?/br>
    采荷猶豫兩分，見他利索的扯過被子將自己整個(gè)人都蓋了起來，啞然失笑，上前將蓋著腦袋的被子扯了下來，“小公子如此是想悶死自己嗎？”

    小臉已經(jīng)憋紅，聽到采荷的話更是閃過一絲紅暈，人家只是一不小心拉的太過用力了而已，采荷jiejie怎么還嘲笑自己呢？

    采荷掖好他的被角，關(guān)上窗，只點(diǎn)上微弱的蠟燭，囑咐：“采荷就在外室睡著，小公子有事的話盡管叫我就好?！?/br>
    秦衡點(diǎn)了點(diǎn)頭，乖乖閉上眼睛。

    等將兩個(gè)手指的數(shù)都數(shù)了兩遍，秦衡才睜開了一只眼睛，確認(rèn)無人，又睜開了另外一只。

    慢慢從床上爬起，從床中間蠕動(dòng)到了床邊，床沿對他而言甚高，秦衡想了想，將枕頭一把扔在了腳下，撲通一聲就跳了下去。

    悄咪咪的出了門，腳丫子跑的飛快，待到了院子里，才雙手撐開覆在自己的嘴邊，輕聲道，“阿姐！阿姐你在嗎？”

    秦蓁躲在暗處，聽到小家伙的聲音，忍著沒有出去。

    秦衡叫了許久從不曾見人來，小腦袋頹然的垂了下來，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cuò)了？那個(gè)人不是阿姐？

    可是自己怎么可能會(huì)看錯(cuò)阿姐呢？

    阿姐到底在哪里啊……

    她什么時(shí)候才會(huì)來接自己回家？

    小小的身子越想越委屈，一抽一抽的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自己偷偷溜出來，要是被采荷jiejie知道了，她也定然要擔(dān)心的。

    秦蓁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后領(lǐng)，將軟糯的身子抱在懷里，“衡兒對阿姐的耐心就這么點(diǎn)么？就叫了這么一會(huì)兒，不要阿姐了？”

    小家伙眼中泛起極大的驚喜，死死的雙手覆上了身后人的手，“是阿姐是不是？衡兒就知道自己是不會(huì)看錯(cuò)的！因?yàn)槭前⒔悖院鈨褐灰谎劬湍苷J(rèn)出來！”

    秦蓁將人放下，伸手刮了刮對方的鼻子，“就你聰明?！?/br>
    秦衡摸摸自己的鼻子，有些許嫌棄，“阿姐，你可切莫不要再這樣刮衡兒的鼻子了，以后衡兒若是不好看，就全是阿姐的原因！”

    秦蓁的笑意還未放大，漸漸被悲傷掩蓋。

    她喜歡欺負(fù)她的小家伙。

    最喜歡刮他的鼻子。

    每每小團(tuán)子抱怨時(shí)，娘親會(huì)在一邊附和，“以后我們衡兒如是娶不了親，那就是你阿姐的錯(cuò)，所以啊，衡兒一定要看好阿姐，可不能讓她給跑了?！?/br>
    秦蓁蹲在他的跟前，輕輕伸手撫了撫他的鼻子，“阿姐以后不會(huì)這樣了，衡兒不要生氣?！?/br>
    秦衡眨了眨眼，大大的眼睛滿是純粹，他溫?zé)岬氖仲N上了她的臉，小嘴一口一口呼著，“阿姐是沒有照顧好自己嗎？為什么臉受傷了呢？阿姐不能受傷，阿姐這么好看，受傷了會(huì)很難過的?！?/br>
    她忍住自己掩藏不住的淚意，看著她的弟弟沖著她的臉呼氣，小小的臉上滿是認(rèn)真和難過，似乎是在告訴她，他的阿姐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也是。

    她的弟弟也不該是這樣的。

    “衡兒，阿姐要帶你走?！?/br>
    秦衡歪了腦袋，“衡兒本來就是在等阿姐接衡兒走啊?！?/br>
    “衡兒不喜歡宮里的生活嗎？”照她白天看來，這里伺候的人，倒是也盡心。

    秦衡搖頭，“這里又不是衡兒的家，也沒有阿姐，要不是百里哥哥說阿姐一定會(huì)來這里接衡兒，衡兒才不會(huì)在這里呢?！?/br>
    秦蓁驀然白了臉，什么叫她一定會(huì)來這里接他？

    “衡兒，告訴阿姐，百里霽是怎么告訴你的？”

    秦衡的記性很好，將百里霽的話一字不差的轉(zhuǎn)述，“百里哥哥說，阿姐可喜歡衡兒了，一定不會(huì)舍得衡兒，就算自己有別的更好的路要走，為了衡兒也一定會(huì)回來，只要耐心等待，就能等到的?！?/br>
    秦蓁的身子漸漸發(fā)冷，他到底是在告訴秦衡要耐心等待，還是在告訴他自己，要耐心等待？

    秦蓁忽而想到了什么，抱起秦衡就要往先前進(jìn)來的門走，“衡兒，等下不管發(fā)生什么，你一定要記著，以后切不可再相信百里霽半句話！”

    不等秦衡回應(yīng)，原本借著月光才能看到些許人影的院子，忽而燈火通明。

    秦衡跑過來找她的道上，密密麻麻站了一行人。

    中間的那人穿著明晃晃的龍袍，舉手投足之間更顯帝王模樣，看到她的瞬間，他的眼里竟是泛起些許光來，“蓁蓁，好久不見?！?/br>
    他的聲音一如往昔，可是聽在秦蓁的耳里卻是泛起了極大的冷意。

    百里霽。

    秦蓁將秦衡護(hù)在身后，“這都是你算計(jì)好的？”

    百里霽看著她的動(dòng)作許久不說話，再開口，卻是揚(yáng)起了笑，“回來了就好?！?/br>
    回來了就好？

    秦蓁皺緊了眉，百里霽究竟是在搞什么把戲！

    百里霽掃過她的臉，定在身后不明所以的秦衡身上，轉(zhuǎn)頭道，“采荷，朕命你好生照顧小公子，為何他半夜出來你都不知？”

    采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是采荷沒有照顧到小公子，但憑皇上處罰?！?/br>
    不等百里霽開口，秦衡探出個(gè)腦袋來，“百里哥哥，是衡兒的錯(cuò)，是衡兒故意不讓采荷jiejie知道的，因?yàn)楹鈨合胍约阂姲⒔?，不想要采荷jiejie跟著?！?/br>
    百里霽眼角閃著寵溺的笑意，一步一步，朝著兩人靠近。

    秦蓁僵直了脊背，在對方伸手拉身后的秦衡時(shí)阻擋，“你要干什么？”

    百里霽未曾掩飾笑意，輕松將她的手擋過，“蓁蓁在擔(dān)心什么？衡兒是朕從小看到大的，朕還能對他做什么？”

    她的寒意自腳底而起，漸漸彌漫全身，他還是密謀了多久，才能站在她的面前對她說著這樣的話？

    不管秦蓁是何反應(yīng)，百里霽低下了身子，將秦衡從她的身后帶出，“如果要朕不處罰采荷的話，你以后可要好好的聽她的話?！?/br>
    秦衡乖乖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看向秦蓁，“百里哥哥說阿姐以后會(huì)和衡兒一起生活在宮里，是真的嗎？”

    不過一眼，她卻頓時(shí)讀懂了他心中所想，她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卻只能硬生生的看著他攏緊衡兒的外衣，低聲道，“你阿姐的院子你不是已經(jīng)看過了嗎？就在你的隔壁，以后你要是想阿姐了，就可以隨時(shí)過去找她了。”

    得知以后阿姐會(huì)和自己住在一起，小家伙開心的不行。

    秦蓁用指甲死死的扣向了自己的手心，“衡兒，這偌大的宮里只有我與你二人，怕是不好，爹娘還有大哥在等著我們呢?！?/br>
    最后幾個(gè)字，她說的尤其吃力。

    秦衡不解的看著她，“百里哥哥說有要事要讓爹爹去做，大哥跟著去了，娘親也跟著爹爹一起，但是衡兒太小不能去，所以會(huì)讓阿姐陪自己，阿姐是也想去嗎？”

    秦蓁動(dòng)了動(dòng)嘴唇，心卻跳的飛快，百里霽究竟都對衡兒說了什么！

    秦衡一張臉皺成一團(tuán)，“只要阿姐高興，衡兒怎么樣都可以，要是阿姐想去的話，衡兒一定陪阿姐一起去?！?/br>
    “不用了！”秦蓁大口的喘著氣，“那個(gè)地方太遠(yuǎn)了，還是等衡兒再大一些可以去的?！?/br>
    “好了，天色不早了，采荷，帶著小公子下去歇息吧。”百里霽的目光一直落在院子中央的人身上，他多日未見她，竟是出奇的想念。

    采荷點(diǎn)頭稱是。

    秦衡依依不舍，可是一想到能夠和阿姐一直在一起，便讓采荷抱著離開了。

    秦蓁挺直了脊背。

    她的不遠(yuǎn)處是百里霽。

    百里霽身后是訓(xùn)練有素的御林軍。

    秦衡被采荷所帶走。

    她根本毫無任何反手之力。

    如果他現(xiàn)在要她的命的話——

    易如反掌。

    百里霽貪婪的看著她的臉，可他不過往前走了一步，那人卻還是飛快的往后退了數(shù)步，只好嘆了口氣，對著身后的人揮了揮手。

    后者會(huì)意，一時(shí)之間眾人皆散。

    “蓁蓁，為何怕朕？”

    為什么怕？

    她不怕，她恨！

    一想到爹娘大哥慘死，秦家一百多條人命，秦蓁胸腔的怒火便忍不住撲面而來，“百里霽，你倒是還有臉問我我這個(gè)問題？你把他們都撤了，不怕我殺了你嗎？”

    那天她帶著玄鐵沖著自己走來的時(shí)候，他便想象過這一天。

    那時(shí)她太過入戲，讓他有了她知道真相的嫌疑，于是在她離開后，快馬加鞭去了東北解決了云霓一行人。

    說到底，怕的人不應(yīng)該是她，而是他。

    百里霽一直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是這樣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

    宮女告訴他，在御花園玩耍的人是秦家的小姐，潯陽城的小諸葛，年紀(jì)不大，可名滿整個(gè)潯陽城，爹爹是大統(tǒng)領(lǐng)，娘親又是前朝丞相之女，是個(gè)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好命人。

    從他出生那一刻起，身邊的嬤嬤就說他命苦。

    說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生在帝王家。

    可出身，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許是那人的光芒太甚，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靠近，再靠近。

    等到想要抽身時(shí)，卻發(fā)現(xiàn)早已經(jīng)深陷其中。

    他是想過要她的命的。

    即使此刻，他也想要她的命。

    可是——

    “蓁蓁，朕后悔了。”

    后悔？

    秦蓁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皇上演戲這演的是哪一出？這兩個(gè)字從你口中說出來，秦蓁覺得可笑至極！在殺了我爹和大哥，逼死我娘后，百里霽，你以為，你還有資格說這話嗎？”

    百里霽看著她的臉，幾近癡迷，“是啊，朕應(yīng)該做的猶如你先前所說一般，等上幾年，養(yǎng)了自己的親兵，隨后才能與秦家抗衡，可是蓁蓁，朕已經(jīng)等了太多年，等不了了呢?！?/br>
    “你聽著，不要以為拿衡兒威脅，我便會(huì)任你擺布，百里霽，你該知道的，生死對于此刻的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br>
    他靜靜的看著她，許久才笑出了聲，“蓁蓁，朕必須得承認(rèn)，這世上鮮少有你這樣的人，考慮周全，行事謹(jǐn)慎，更能攻旁人無法攻之點(diǎn)，行旁人無法行之事，可是，人活著，免不了為七情六欲所控，你先前的話，若去了那顫抖，朕方才可信?！?/br>
    她是不怕死，可秦衡呢？

    他不過小小一個(gè)，一切盡掌控在他的手里，沈梅尚且可以自盡，可秦衡不會(huì)。

    別說他只是個(gè)孩子，不諳世事，即便長大了，對于秦蓁而言，依舊是軟肋。

    這一點(diǎn)，百里霽深信無比。

    “蓁蓁你可還記得，衡兒出生時(shí)，可是朕與你一起看的他第一眼。”

    秦蓁抬頭，“可衡兒視為兄長的你，卻是殺了他的親人?！?/br>
    “好了蓁蓁，時(shí)候也不早了，你該早些歇息了，明日，朕會(huì)帶你好好看看這皇宮。”他不愿與她再多加糾纏，眼下人到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百里霽，別再自欺欺人?！?/br>
    百里霽轉(zhuǎn)身，背影一頓，卻是輕輕笑出聲來，“蓁蓁，你是心悅朕的，你既然來了，朕自會(huì)好好待你。”

    她仿若聽到了最為好笑的笑話，他是瘋了嗎？

    在他做了那些事情后，他以為自己還能原諒他？

    “哦對了，”他停下腳步，“知道你定不喜朕給你準(zhǔn)備的人，因此，叫了云潭和云珊前來，她們都是伺候你伺候慣了的，你用著也該順手?！?/br>
    云潭云珊！

    秦蓁瞪大眼，看著二人被輿論軍帶出來，兩人臉上滿是憔悴，可看到秦蓁，急忙快步走了過來，“小姐！”

    云珊將她上下打量，撫上她的臉的手微微顫抖，“小姐這是怎么了？這臉上的傷又是怎么回事？”

    云潭掩下心中驚喜，卻道，“小姐還活著，這就是天大的喜事，至于臉上的傷，相較其他事，倒是沒什么大不了的?！?/br>
    “云潭所說不錯(cuò)，那么現(xiàn)在，你們總可以告訴我，為何你們會(huì)在這里？”

    秦蓁皺眉，百里霽行事，她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云潭云珊對視一眼，將秦蓁領(lǐng)到了百里霽先前所說的院子，正要關(guān)門，御林軍持劍攔下，云潭沒法子，只好開著門解釋道：“那日秦家被抄家，原本我等以為肯定沒命了，卻不想與小公子一起被帶到了宮中，小公子由采荷照看，我與云珊被關(guān)在另外地方。”

    秦蓁沒有說話，秀眉卻越皺越緊。

    什么時(shí)候，百里霽的心思竟是如此重了？

    “他可有對你們做什么？”

    這個(gè)他是誰，眾人心照不宣。

    云珊看了云潭一眼，抿唇道：“皇上命人每日給我們喝一碗湯藥，翌日會(huì)給解藥，如此反復(fù)?！?/br>
    秦蓁握緊了拳，他早就做好了兩手準(zhǔn)備，卻是怕秦衡一人不夠，又平添上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