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約定
花了近大半個月的時間離開潯陽城,秦蓁本以為自己再次回來時,必定是帶著手諭前來回見她的少年。 卻不想,少年早已心生嫌隙。 往日的種種,如今想來倒像是她一個人的獨(dú)角戲。 她與他自小一起長大,滿心歡喜要當(dāng)三皇子的妻,可惜啊可惜。 秦屹將人攔在城外,心中擔(dān)憂不已,“小姐,那狗皇帝張貼了小姐的畫像,城中人認(rèn)識您的人不少,但凡有人通報,他聽到半分風(fēng)聲,您都會有危險?!?/br> 他倒是做好了充足的準(zhǔn)備。 云煙一死,她的身邊就沒了他的眼線,他該是要慌上一慌的。 “秦湘在哪里?” 秦蓁抬眼看著城門口,聽說當(dāng)日,她的父親和兄長便是被掛在此處示眾。 曾經(jīng)的護(hù)國統(tǒng)領(lǐng),最后竟是落的這樣的下場,豈不是讓人覺得唏噓? 秦屹秦湘兄妹二人幼時被秦杼束自人販子手中救下,此后便一直生活在軍中,若是他們都不能夠相信的話,那秦蓁倒是真的不知,該相信誰了。 “湘湘知道我找到了小姐,正從武城趕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日便能到潯陽?!鼻匾僬f完才愣了,“小姐是想——” “她擅長易容,我需要她?!?/br> 她至此才明白,為何秦婉如要如此對她。 在臉上留了疤,即便能夠易容,這傷痕也是無法完全掩蓋。 百里霽還真是好手段。 秦婉如,云煙。 還有誰? 秦蓁閉上眼睛,一片漆黑之中夾雜著血色的紅,他們欠她的,這些都是他們欠她的。 “城外的亂葬崗在哪里?” 云煙說過,爹爹和兄長的尸體都被扔到了亂葬崗,她得去帶他們回家啊…… 秦屹抿了抿唇,“老爺和少爺?shù)氖w被運(yùn)到亂葬崗后,我等本想去搶回來,可那狗皇帝知道我們定會出手,一把火,將亂葬崗全燒了?!?/br> 全燒了。 秦蓁呆呆的看著不遠(yuǎn)處,仔細(xì)將這三個字反復(fù)咀嚼,最后才咽了下去,“帶我去?!?/br> 九月末十月初的天,卻是說變就變,先前陽光環(huán)繞,轉(zhuǎn)而瓢潑大雨。 秦屹一時找不到躲雨之處,本想讓小姐等等,可見對方步伐一如先前,不曾改變,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亂葬崗被各人的骨灰填滿,混雜其中根本無法分辨,尸骨的味道更是難以嗅入,可秦蓁卻像是沒聞到似的,一步一個腳印,走的極快。 “那日,爹爹和大哥被扔在何處?” 秦屹指了指最旁的角落,“我等自法場一直跟到這里,未曾見人掉包過。” 秦蓁頷首,“我與爹爹大哥二人有話要說,你且先行回去。” “可是小姐——” “我不會有事的。” 這里有他們保護(hù)著她,她怎么會有事呢? 秦蓁扯出個笑來,“你先回去吧?!?/br> 待秦屹離開,秦蓁才仔仔細(xì)細(xì)瞧過那并不起眼的一處。 秦杼束和秦桓。 一為元國開國統(tǒng)領(lǐng),守護(hù)元國數(shù)十年,一為子承父業(yè),年少有為。 她的父親本該再過上幾年從朝中退下,承歡膝下安度晚年,她的兄長本該繼承父親衣缽,繼續(xù)守護(hù)元國守護(hù)他們的小家。 可皆因她。 身首異處。 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阿蓁是秦府的掌上明珠,任何人不得欺負(fù)于她,若有人不識好歹,秦家槍和秦家軍可不答應(yīng)?!?/br> 猶記得年前全府人吃的團(tuán)圓飯,衡兒不小心伸手打到了她的手,不重,卻被大哥抱走小聲教育,小小的阿衡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己傷了阿姐,哭著要阿姐抱,讓阿姐不要生氣。 爹爹卻也不制止,輕輕拍了阿衡的腦袋說以后切莫不可傷到阿姐。 娘親站在一邊,三個都是她的心頭rou,輕輕剜了一眼,道,“你們再這樣放任蓁兒下去,以后看誰還敢娶她?” 話是這么說,可誰都知道,在偌大的秦府里,把秦蓁寵的無法無天的人,便是這位統(tǒng)領(lǐng)夫人。 當(dāng)年秦蓁她娘頭胎時沒喜羊羊好,生她時難產(chǎn),幾乎每個入府的大夫都搖著頭出去,在他們看來,秦杼束與夫人感情堅(jiān)固,關(guān)系甚篤,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孩子就搭上夫人的命。 可秦蓁她娘不樂意,這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要生下來的孩子,誰都不能奪了她的命。 好在秦蓁也爭氣,自己平平安安出來了,也在最后關(guān)頭給她娘留了最后一口氣。 而后她娘的身體漸漸恢復(fù),精氣神卻是越來也好,也因此,過了十幾年后又要了秦衡。 都說秦蓁是統(tǒng)領(lǐng)夫人的福報,因?yàn)樗?,她的身子骨才能好起來?/br> 秦蓁是秦府的寶,是秦府每個人的心頭rou。 她跪在地上,十指插入地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挖著。 是爹爹和大哥,她當(dāng)然要把他們都帶回去。 她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那混雜著雨水的尸骨從地下翻了出來,燒亂葬崗的人沒有那么仔細(xì)的,肯定會留下些什么。 老天已然和她開了最大的玩笑,不能讓她連一點(diǎn)念想都沒有了啊…… 長期被尸體侵蝕的泥土極其令人作嘔,秦蓁挖的仔細(xì),跪在一邊,雙手仔仔細(xì)細(xì)摸過每一寸,即使是怨恨也好,她也希望他們能夠前來找她。 “爹爹……” “你說要帶蓁兒走遍大江南北,看過各路風(fēng)景,選個最適合蓁兒的佳婿的,如今蓁兒尚未成婚,你怎的就不見了?” “還有大哥,你說你會永遠(yuǎn)護(hù)著蓁兒,你到底食言了。” 雨愈演愈烈,砸在身上生疼,可秦蓁卻像是感覺不到似的,她翻過一邊又一邊,將那尚且完整的尸骨放置一邊,不知那又是誰的雙親,亦或是手足。 不知被人誣陷,還是罪有應(yīng)得。 “小姐!” 秦屹回了住所,越想越不對勁,急忙拿了油紙傘前來,看到秦蓁,急忙跑了過來,“您這是做什么?” “帶他們回家。” “秦府已被抄家,小姐,我們回不去了……” 隨意擦過臉邊水漬,秦蓁笑了笑,“那不過是我們住的宅子,哪里稱得上是家?秦屹,有爹娘在的地方,才是家?!?/br> “小姐……” 如今無家可歸的她,她自己在的地方,便是自己的家。 雙手關(guān)節(jié)不知是剮蹭到了什么,早已經(jīng)鮮血淋漓,指甲臟亂不堪,可秦蓁卻死死的定在一個位置,不動了。 蓁兒,若是有一天找不到爹爹了,一定要記住,爹爹身上這塊紅玉,遇火不燒,遇水不化,遇刀劍更是不入,只要找到它,那就一定是爹爹。 那時她上上下下瞧過了爹爹,也沒發(fā)現(xiàn)爹爹說的紅玉在哪里。 看到她挫敗的模樣,秦杼束卻哈哈大笑,將后背露了出來,“那紅玉在爹爹的身體里,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奪走的。” 如今那紅玉,就靜靜的待在一處,似乎是在告知她,她的爹爹一定會等她。 如獲至寶,秦蓁將那塊玉死死抱在懷里,再不曾移動半分,“秦屹,爹爹就在這附近,將這些尸骨都帶回去,爹爹年紀(jì)大了,大哥不忍心讓他一個人上路,一定會陪他的,所以也定然不會遠(yuǎn)去,將這些一并都帶走吧?!?/br> 秦屹沒有多說,點(diǎn)頭應(yīng)了。 當(dāng)初待過的五香別院,如同景戰(zhàn)所說,已經(jīng)被人夷為平地,可秦蓁很喜那邊的環(huán)境,相信爹爹和大哥也會歡喜的。 安靜,傍水。 也再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可找到秦婉如的蹤跡了?” “秦家軍一共一千兩百人,百里霽命人一一尋去了他們家里,以父母相要挾,余下一百八十人,全憑小姐差遣,據(jù)兄弟們前來報,秦婉如眼下該是在拉攏大理寺段正清?!?/br> 秦蓁瞇了瞇眼,段正清,那位可是和江賀炎是死對頭。 被江賀炎碰過的女人,想要拉攏段正清,倒是有些難了。 “你們可找到旬邑哥哥了?” 秦屹搖頭,“容國太子將人帶走后,我們便再也沒有見過葉公子,他許是已經(jīng)離開了潯陽城?!?/br> “在不能確認(rèn)葉伯伯等人安全的情況下,旬邑哥哥是絕對不會離開潯陽城的?!?/br> 秦蓁皺緊了眉,早知如此,她該向容成祉問清楚情況后再離開的。 想到他,秦蓁微愣。 不知他可平安到達(dá)容國了? “告知湘湘,讓她加快速度?!贝丝痰乃苁切枰叵?。 她已經(jīng),等不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