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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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無限好,明媚的暖陽,以及面前承淮王溫潤如玉的側(cè)頰,都叫念頤生出一種自己身在幻境的感覺。 要不然,何以他會突然出現(xiàn)呢? 他總是這般神出鬼沒,分明就是一個腿腳不便的人吶…… 好在他只是輕輕吮吸了一下就松了口,念頤覺得自己的手指被裹挾在一片溫軟之中也只是片刻,但是這足以叫她一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心驚動魄”了,一時飛快地將手從他手中抽走背到自己身后,一雙眸子里羞赧驚疑不住地交替閃現(xiàn)。 須清和看得倒有幾分樂呵,他見不得她犯傻,只為一株帶刺的玫瑰就義無反顧似的,現(xiàn)下她瞪圓了眼睛,眼里只有自己,他莫名覺得十分受用。 抬手微微舒展袖襕,面上神色竟仿佛比她還更迷惑不解一些,問道:“念頤為何這樣看著我?” 他邊說著,邊撫了撫自己的臉,低聲又道:“莫非是沾上了米?!鼻搴诘拈L眸中寫滿了無辜,每一個動作卻又透著股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端方。 念頤張了張口,話到唇邊居然無以為繼。 她前番也算是瞧出來他的深淺了,嬌生慣養(yǎng)不知造就了怎樣一番脾性,便是傳聞中的承淮王驍勇善戰(zhàn)戰(zhàn)無不克,聽著是很規(guī)矩周正的人物形象,可誰就能斷行他果真便是如此呢? 看著他現(xiàn)在要多無辜有多無辜的眼神,念頤更是堅(jiān)定自己心中的想法,承淮王其人,絕不會是他平素示人的溫柔和熙,似他這般變臉和換面具一樣熟練自然,她真不曉得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用的是怎樣的他。 只是…他卻為什么非要和她有所交集似的? 念頤琢磨不清,就連須清和上一回的剖白心跡她過后其實(shí)都不曾往心里去,王孫公子,風(fēng)流俊俏,他看她,大約好比遇見一樁新鮮吧。 想著,念頤撇了撇嘴,忽然就不扭捏了,她把自己的懷疑開誠布公擺在明面上,瞇著眸子看著他,先是揶揄道:“殿下只管放心,您這樣的體面人,一路上來了這里,若是臉上果真沾上什么米粒,還愁無人告訴您么?” 須清和聽罷抿著薄薄的唇微微笑開。 他老神在在望著自信滿滿的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說,繼續(xù)說?!钡痛嫉纳ひ衾锾N(yùn)著些微不自覺的寵溺。 不過他這些小“花招”在念頤這里都被自動過濾了,她皺了皺鼻子,大有反客為主的意思,圍著須清和的輪椅極為緩慢地踱了一圈,道:“殿下的輪椅幾乎不沾塵土,往常用的很少是么?今日特為進(jìn)宮來就為逛園子——”念頤眨了眨眼睛作出笑的模樣,指指此處通往棠梨苑正門方向的所在,滿滿的意有所指,“可真是辛苦您了?!?/br> 她是什么意思呢? 其實(shí)這是明擺著告訴須清和她已經(jīng)看穿了他,他就不要再假裝了,她知道他是成心跟著她進(jìn)來的,必然是如此。 不想念頤面上流露得還很隱約的得意尚不曾散去,須清和竟是慢聲慢氣地道:“噫…竟叫你發(fā)現(xiàn)了?本王處心積慮之于,不辭辛苦,約莫…委實(shí)是單單只為念頤你而來的罷?!?/br> 居然就這么不要臉地承認(rèn)了—— 念頤一副被魚刺卡住脖子的模樣,竟無言以對。 須清和調(diào)開視線,卻身體前傾,伸出兩根長指將那朵火紅撩人的紅玫瑰折斷,口中道:“我只當(dāng)自己是半點(diǎn)蛛絲馬跡也未露出來……噯,對了,”他從袖中取出一方毫無紋飾的雪白帕子,緩緩包住帶刺的花梗,驀地望住她,面含春風(fēng)般微露出了笑靨,“既然你知道我是刻意而來,想必,也猜出你那婢女因何無端知曉了這處滿是梨花的園子罷?” “這個也是你——”念頤是真的吃不消了,她萬萬沒想到連她今日來這里都是他一手安排好的,甚至連素來可靠持重的海蘭都沒覺出哪里不對,還一團(tuán)歡喜將她送出了門。 擺擺手,念頤又是一陣沉默地?zé)o言以對,她和他在一塊兒,他開口了便真沒她說話的余地了。 須清和見她像一只斗敗的公雞似的,笑容益發(fā)出自肺腑。 究竟真正歡喜上一個人該是怎樣形狀他亦無從得知,只是偶然在這樣的時光里,遇見這樣一個她,使得他陰霾的天空綻出絲絲晴明,便覺世間一切都鮮煥生動起來。 他向她招招手,“過來,你不是想要這紅花么?!?/br> 念頤亦步亦趨,看著那朵荊棘似的玫瑰被他包裹在宮制上好的白錦絲綢里,紅越發(fā)的紅,白也白得更為惹眼。 他指尖瑩白,在花瓣上輕拂過去,就這么遞給她。念頤伸出手的一瞬間想起自己的手指方才還叫他含在嘴里,雖則他或許心無旁騖只是幫她…… 唉,這種事情是萬不能夠細(xì)琢磨的,越性兒想就越是臊得慌,念頤頓時被一股無邊無際的羞意附身,顫顫地接過紅玫瑰,煞了性,只垂著腦袋立在梨花樹下,像個小媳婦。 須清和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若有所思,忽而語氣怪異地道:“要我解釋一番么?適才我也是無心才…是你自己被刺了手還要再伸手去摘,我不過是吮了吮你指尖罷了,約莫,就和吃豬蹄膀沒兩樣的,你卻不要太往心里去才是?!?/br> 豬、蹄、膀?! 念頤兩眼一翻,他這是人說的話嗎,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由就地抓了一把落花混著樹葉,往他身上丟,氣道:“合著我的手指在殿下眼中瞧著只是蹄膀……!” 他偏過身,那些“攻擊”自然是一點(diǎn)也不近身。 不過倒是側(cè)首微微又笑起來,他如今倒是發(fā)覺到逗弄她的快樂所在了,便挑高了一邊眉毛復(fù)看向她,“念頤還是不要往自己面上貼金為好,蹄膀的滋味說不得比你更好些?!鳖D了頓,瞇眸復(fù)笑道:“哦,也是,至少不是腥甜的滋味。” ☆、第25章 棠梨苑日常 有句話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究竟是怎么樣念頤完全不曉得,她沒到那個境界,不過短時間內(nèi)也差不離了,滿腦子里只有他說她比不上一只豬蹄膀—— 不,更過分的其實(shí)是他居然把她和區(qū)區(qū)一只豬蹄膀兩相比較,這怎么會有可比性呢? 念頤咬著牙,恨不能雙手插腰,由于須清和是坐在輪椅上的,是以她這個架勢看上去是一副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模樣,這點(diǎn)地理上的優(yōu)勢給她增添了無數(shù)的信心。 畢竟,她還從未感受過承淮王在高度上可能會帶給她的壓迫。她也沒有想那么許多,雖說在潛意識里,她是真的從不曾認(rèn)為會有那樣的一天。 “殿下說話怎么成心要傷人的,如何要說蹄膀的滋味說不得比我更好些?” 念頤一面說一面豎起了自己可算作是纖細(xì)柔白的食指,瑩潤的指甲蓋在日光下泛著一層飽滿的光澤,頂端暈著淺淺健康的淡粉色。她沒有如時下京中貴女貴婦們一般在指甲蓋兒上涂抹鳳仙花汁以作為修飾,卻仍舊好看得叫人挪不開視線。 從小她屋里的海蘭、喜珠她們亦是時??滟澦?,因此念頤頗有幾分傲氣,努了努嘴,很不服氣地道:“殿下瞧見了么?這是我的手指,豬蹄膀橫豎是不能夠與我來比較的——” 言下之意,居然好像是在告訴他,她的手指要比豬蹄膀可好吃美味多了。 須清和略蹙了蹙眉頭,狹長的眼睛里轉(zhuǎn)瞬便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神采。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扶手上習(xí)慣性地點(diǎn)著節(jié)奏,笑意一點(diǎn)點(diǎn)在唇際綻開來,“這卻簡單的很么——”他拖著低低悅耳的男音滿不在意地說著,“念頤若是不服氣,盡可以再把食指與我?!?/br> “給…做什么要給你?” 她“嘩”地把手再背回自己腰后,年紀(jì)輕,城府不深,想什么都寫在眼睛里,眼皮都不見眨一下,只如臨大敵似的望著承淮王嘴角彎彎的弧度。 須清和仰了仰下巴,嘴角的笑弧逐漸淡化,眉頭卻是為難地半蹙起來,道:“你怕什么,本王不過是為了叫念頤你安心,預(yù)備勉為其難再嘗一嘗你的指尖也就是了?!?/br> 聽聽,聽聽,這全是這位身居高位的王爺說出來的話,他還要臉不要了……她都要替他羞臊了。 念頤氣咻咻地把玫瑰花放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氣香氣,然后放回他腿上,退后一步拉開距離道:“這個我不要了,私相授受一般,我和殿下才沒有這般熟稔。” 他也不在意,因她不要了這花便失去價值,是以慢條斯理地取下層層包裹著花梗的雪帕,一抬手,將那只玫瑰扔進(jìn)了梨花花瓣積壓的墻角堆里。 “你不要的物事,我也不要?!?/br> 須清和口中如是道,微垂著頭把雪帕折疊成了整整齊齊的一整個方塊,抬手掩進(jìn)了微瀾的廣袖里。 接著,他再自然不過地啟唇望住她,眸子似水,脈脈的,漾起湛湛然的清晰光致,“你看我如今是這般模樣,來一趟著實(shí)不易。這處園子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我一個人,拖著這累贅的身子,真不知要如何吃苦受累方能賞景……” 光是這么聽上去,仿佛確實(shí)有幾分引人憐惜。 再加上他本人干干凈凈的澄定目光,念頤頓時就有點(diǎn)生受不住了,可是她心里真是很奇怪呀,心說堂堂一位王爺,出行時身邊怎的連個下人小廝也沒有的,也太不稱職了吧。 思及此,猛然就把那個應(yīng)該是叫做方元的下人給記了起來。 念頤握拳在手心輕捶了下,為他不忿道:“殿下是不是還不曾把那懶家伙趕走,要我說,這樣的人留在身邊卻是一點(diǎn)用處也沒有的,平白還要多出口糧來喂飽他,他呢,一樁實(shí)事也不做,這都還單是我知道的第三回,我不知道的,竟還不知有多少回呢…!” 她有天生的古道熱腸和打抱不平的精神,說起這種事恍似打了雞血。 須清和聽聞這話面色不改,溫和地笑望著她,頷首贊同道:“念頤說得很是,方元這般偷懶?;?,此番家去我定然整治?!?/br> 他這樣說的時候,方元正靠在棠梨苑外一株古樹前嗑瓜子,和他一道嗑的是負(fù)責(zé)把念頤帶來的小內(nèi)侍和專事看守這處園子的看守。 此時方元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其他二人都轉(zhuǎn)頭看他。 他只好揉揉鼻子笑說無事,因背上生出股發(fā)毛的不適感,便直覺不好,目光情不自禁地瞟向了棠梨苑里—— 里面念頤正在附和著須清和,“……早該如此了,殿下腿腳不大方便,一個人在外到底不安全,若是我,定然寸步不離的?!?/br> 須清和眉梢一動,正待開口,念頤也難得能夠在他說出些“金玉良言”之前反應(yīng)過來截住他的話頭,趕忙道:“殿下不要開口,您一說話,我就沒話可說了?!?/br> “你卻知道我要說什么了?” 他仿佛有點(diǎn)不樂意,往后靠在了輪椅上,過了一會兒才是換了副聲氣向她道:“可憐我腿腳不靈變,一個人,竟是連景色也不能賞得了?!?/br> 這是把話又繞了回去,他本來就是想叫她陪著他,這么明晃晃的心思,念頤不會察覺不到,原先她倒確實(shí)是有心裝作不懂他的暗示,可是,在想到他的一些經(jīng)歷和那個十分不稱職的方元后,她心思反復(fù),居然不忍心拒絕他了。 罷了罷了,就順著他吧,總歸她自己也是來逛園子的,多一個人也不打緊。 念頤抿著唇繞到須清和身后,手碰到輪椅上才驚覺自己短短的一段時日里已經(jīng)推過他許許多多次了…唔,仿佛也沒有想象中那樣多,只是她覺得這種感覺很是熟悉。 園中暖風(fēng)含香,叫人不覺中熏熏然。梨花隨風(fēng)落起來和桃花是一般的,不過是色澤淡了下去,但也撲撲簌簌如同下雨。 念頤邊推著須清和邊伸手接花,他很安靜,她松了口氣。 當(dāng)手心里攏的花瓣多了她就停下來放到唇邊,運(yùn)足氣鼓起腮幫子大吹一口,直把無數(shù)花瓣呼啦啦吹得紛紛,落了須清和滿身滿頭。 她其實(shí)是無意的,是風(fēng)向要跟他過不去,自己也沒覺得如何,孰料須清和卻記仇似的,忽然指著一處高高枝椏上還半含著骨朵兒的梨花枝椏道:“我想要那個,你去為我摘來?!?/br> 念頤答應(yīng)一聲,遲登登地伸手在眉骨上支了個涼棚,仰著腦袋打量了那枝椏好半晌,最后懨懨地把視線望回他,嘴里又是嘀咕又是不滿,碎碎念道:“殿下這不是為難人是什么,您就不能自己摘花么……” 叫他自己摘花只是順口說出來的,話畢她就覺得不對,怕自己無意中傷害到他。 忙要追補(bǔ)時,卻見須清和悄然吊起了一邊唇角,他向后靠著椅背舒展身體,悠然愜意地道:“我摘不到。念頤也曉得的,我只是個殘廢?!?/br> ☆、第26章 罌粟 在念頤十三年的光陰里,除了須清和,可能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帶給她如此受挫的影響。 他的每一句話都太深刻,深刻到叫她隨時隨地都想拔腿走人,只是礙于面子,少不得還是得應(yīng)對著他。 從須清和用那么悠閑的語氣說他自己是個殘廢起……念頤就語塞的緊,想要直接指出來,仔細(xì)看過去時卻發(fā)現(xiàn)此時他面上的神情較之以往任何一刻都更為一本正經(jīng)。 倘若她是個聾的,單只望著他端正的表情,估計(jì)她就會對他給予最大限度的同情了吧,可承淮王他看上去絲毫不像是會為自己是個殘疾人而低落敏感的人,更甚至,他的臉皮厚度一度超出她狹窄的想象。 這么一個男人,身份尊貴,不能輕易開罪,除卻表里不一外還有些他的乖僻之處,究竟要如何應(yīng)對才不叫他覺得她是糊弄他? 可真是棘手。 腦袋里正飛快轉(zhuǎn)動時,忽然聽見承淮王道:“念頤當(dāng)真不愿意為我摘么?” 他身上稀稀落落飄了不少梨白的花瓣,展袖震了震,地上立時松松鋪蓋上了一層,還有幾瓣無巧不巧,落在了她鞋面上,梨花清雅,仿佛是原先就有的花卉繡紋。 念頤在心里默默嘆了嘆,而他這時卻不曾在看她,眼睫羽扇一樣蓋著,薄唇微微抿起,她不能夠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如實(shí)道:“并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沒有這個能耐?!?/br> “你喜歡太子么?” 這句話冷不丁從他嘴里冒出來,一下子就把念頤弄得懵住了,前一息兩人說的還是摘花,因何后一息他說的卻是太子了…… “從何說起呢?”花肯定是不用摘了,念頤看不見他的表情,心頭發(fā)癢,不由蹭過去看他,隱約覷見承淮王唇角掖著幾許波紋一般的笑意,猶如水面晃了晃,他清癯的面容上就沒了一點(diǎn)表情。 須清和沉默了一會子才把視線和她對上,他仿似收起了和她玩笑的那張嘴臉,帶著幾分期許地道:“只是問你一問,念頤答我便是了。 她不好意思,思想起那位太子殿下來,最初的記憶約莫是進(jìn)宮那日看見麒山王遙遙向望星樓上的太子揖手作禮罷,這都有日子了,之后便是在…是在慕凰臺,太子幫了她一把,否則她要是摔上一跤,肯定要鬧出笑話了,此時思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欠著一個致謝…… “瞧瞧,”須清和攏了攏袖襕,眸中所有神色盡皆沉淀下去,只依稀殘著一抹嘲訕,黑漆漆的瞳孔映著她,道:“才一提及太子你便如此了,如此看來,果然是心慕于他?!?/br> “噯,你這個人——”念頤面上沒來由熱了熱,心下卻有幾分氣惱,“我不過才見過太子殿下一面罷了,什么心慕不心慕,哪里就有這樣的話?再者說了,我心里知道那位殿下來日是要做姐夫的人,只有敬重尊敬,旁的絲毫不敢多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