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一進(jìn)門，也只瞧見一片云蒸霞蔚，迎面走來一個與我模樣仿佛的女子，那女子說，她乃是我腹中應(yīng)聲蟲是也，昔日因唯恐敏郡王當(dāng)真剖開我腹，驚嚇之下命喪黃泉，如今與我攜手一同去閻王面前告敏郡王一狀……”

    夏芳菲怔怔地望著廖四娘，不解她為何也順著她的話說，明明已經(jīng)告訴她是個謊話了，這般說了，無疑是給慕青縣主火上澆油，日后再想跟慕青縣主和睦也難。

    “下一位，承恩坊的武大娘。”

    聽侍衛(wèi)呆板的聲音念著下一個的名字，廖四娘坐回夏芳菲身邊，輕聲在她耳邊問：“有趣不？”

    “四姐，為什么？”

    廖四娘輕噓一聲，瞪了正在四處探頭探腦的駱得計一眼，她志在駱得意，自然樣樣都要與夏芳菲步調(diào)一致，她不信夏芳菲會傻的出門探了一回風(fēng)聲，回頭還往死路上走。

    駱得計看她們二人鬼鬼祟祟，心里拿不準(zhǔn)輪到她該如何說，默念道：她只管說自己是被夏芳菲硬拉扯來的，旁的一概不知。

    廖四娘之后，其他人再上前，也是滿嘴牛頭馬面、忘川奈何，因其他女子履歷比夏芳菲更豐富一些，也便更會夸大其詞，輪到市井女子登場，那女子說話間唾沫橫飛，仿佛當(dāng)真去十八層地獄一層層走了一遭，叫一眾聽眾不禁暗暗為她喝彩。

    莫非，這么大陣勢，就是為了倒騰出一本呈給太后看的志怪話本？夏芳菲依稀望見屏風(fēng)后，有位肥頭大耳的官老爺已經(jīng)忍不住搖頭晃腦了。

    “靈王爺來了?！贝笪萃庥腥藫P聲報道。

    少時，隔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屏風(fēng)，夏芳菲等人就望見一人闊步進(jìn)入大屋。

    “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罪過罪過?！逼溜L(fēng)后眾人起身拱手道。

    “什么王爺？女婿都叫人給砍了，女兒家都叫人給抄了，我這王爺又算個什么？”靈王爺滿腔怨氣。

    秦少卿道：“靈王爺可曾見過梁內(nèi)監(jiān)？”

    “不曾。”

    “莫非梁內(nèi)監(jiān)已經(jīng)回宮給太后匯報了？”秦少卿道。

    “那閹……天佑，三位老大人，老夫教女無方，叫她惹下這么大的禍。還請幾位替老夫與五郎、玉娘好生說和說和，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何必鬧得如此不堪？”

    “王爺，此事已經(jīng)驚動了太后，且，鬧得滿京城人心惶惶，若不慎重處置，人人自危，長安城亂了，天下也就亂了?！鼻厣偾涞馈?/br>
    “哼，不過是自家人鬧得僵了些，關(guān)天下人何事？慕青胡鬧了些，可誰不知那些怪力亂神之事信不得？當(dāng)個玩笑笑一笑，放過就罷了?！膘`王爺?shù)馈?/br>
    “靈王爺，敏郡王身上有鐵證，這邊廂又有眾女子的證詞，一個說見到鬼神，不過是個笑話，若是一群人都這般說，那就是確有其事了?！鼻厣偾涞?。

    屏風(fēng)后一陣翻查紙張之聲，靈王爺雖口口聲聲不信怪力亂神，此時也覺周身被陰氣環(huán)繞，氣勢不禁弱了幾分，“五郎受苦了，老夫做主，叫慕青傾囊彌補他就是，天佑，你看此事……”

    “回少卿，無數(shù)蠱蟲、毒蛇從慕青縣主府爬出，慕青縣主府周遭人心惶惶。太后令少卿并諸位大人將一干涉事之人關(guān)押在慕青縣主府，并即刻進(jìn)宮，稟明敏郡王傷勢并商議對策。”

    “臣等領(lǐng)命?！逼溜L(fēng)后眾人道。

    “靈王爺也跟著同去吧?！鼻厣偾涞?。

    “嗯。”

    不一時，屏風(fēng)后幾人出了大屋，門窗上響起鐵鏈銅鎖的嘩嘩聲，大屋里的人，一時間哭做一團(tuán)。

    “我還不曾身陷囹圄過?！绷嗡哪镄α恕?/br>
    夏芳菲不禁佩服起她來，暗嘆果然是個敢進(jìn)宮行騙的女子，就是有膽量。

    “七娘、四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駱得計滿面淚痕，如今身陷囹圄，怕是再也進(jìn)不得宮了，“你們是存心算計我！芳菲，如今我才是你東山再起的支柱，你害了我，姑媽跟著傷心，你也得不了好?！?/br>
    “閉嘴！”夏芳菲喝道，冷冷地看她一眼，聽見不遠(yuǎn)處有人嘀嘀咕咕，言語里都將今日震魘成功的原因推到她頭上。

    駱得計此時孤立無援，哆嗦一下，果然住了嘴，又怯怯地問：“芳菲、四娘，若是敏郡王死了，咱們……”

    “快，咱們趕緊替他祈福，求他好歹留下一條命?！辈恢膫€婦人提了一句，眾人嘴唇蠕動，嗡嗡地念起經(jīng)來。

    夏芳菲不禁覺得此情此景可笑得很，忽地肚子咕咕叫了兩聲，這才想起錯過飯點了。

    “會有人記得給咱們送飯嗎？”廖四娘問。

    才說著，門上又咣當(dāng)響了一聲，隨后一隊下人進(jìn)來，擺上矮幾、矮凳，又將幾十碗rou糜羹送上。

    “終于吃上牢飯了。”廖四娘笑了。

    這一句話后，又有人抱頭痛哭，夏芳菲拿著湯匙與廖四娘坐在一處捧著碗吃rou糜羹，眼瞅著除了她們二人外，再無人咽得下米粒，不禁心生出一股莫名地自信來，覺得早先自己未免有些太過妄自菲薄了，且看如今她身陷囹圄都能面不改色并且深明大義，便知她也不是一無是處、等著人垂憐娶進(jìn)門才能過好日子的人。

    “哎，旁人都不吃，咱們都端過來，誰知下頓飯什么時候有呢?！绷嗡哪镎f著，就將旁邊矮幾上的四碗rou糜羹都端到她們跟前。

    夏芳菲深以為然，便也去端了四碗，指點雀舌、柔敷有樣學(xué)樣后，這才又慢慢吃第二碗，靜靜地看著為甘從汝祈福的眾人。

    大屋里漸漸暗了下來，幾個婦人終于忍不住饑餓，開始吃粥，其中，就連駱得計也勉強吃了一碗，有十幾人人餓著肚子，在廖四娘、夏芳菲跟前轉(zhuǎn)了轉(zhuǎn)。

    夏芳菲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廖四娘卻按著她的手道：“七娘不可婦人之仁，咱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下頓呢。”

    “不愧是險些就要被打進(jìn)天牢的廖四娘！好膽量，竟想吃獨食！”一個身份與廖四娘相當(dāng)?shù)纳賸D忍不住開口唾罵。

    廖四娘冷笑道：“世道如此，我也不過是學(xué)了些事故罷了?！?/br>
    那少婦又將眼睛轉(zhuǎn)向夏芳菲。

    夏芳菲怔了怔，便將頭轉(zhuǎn)開，此時她萬萬不可背棄廖四娘，叫她一人背上吃獨食的罵名，于是也以神色示意雀舌、柔敷跟廖四娘的婢女芫香、芹香一樣不許將rou糜羹送人。

    大屋里漸漸暗了下來，一更的梆子聲響起，既無人想起給她們送燭火，也無人想起送飯，數(shù)著梆子聲，大屋里靜悄悄的，沒有人說一句話，直到早晨坊門上的鐘鼓聲響起，屋子里才有些sao動。

    先有人推推搡搡令旁人拍打門戶喊冤，隨后又有人互相指責(zé)道：“若不是聽信了你的花言巧語，隨著你來慕青縣主府上，我豈會惹上禍?zhǔn)?？?/br>
    安靜了一夜的大屋子眾人煩躁不已，眼瞧著門外的天漸漸轉(zhuǎn)亮，竟無人再來過問她們，叫罵著，又有人啼哭起來。

    “我家人……”

    “別想了，惹上這么大事，家里怕沾上關(guān)系，巴不得跟你我撇清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