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那日,她跟著娘親鄧氏到鎮(zhèn)里去,又再遇到了上一回裝傷殘人士騙取同情心的那個騙子,那騙子正可憐兮兮地扯著一高大藍衣男子的褲腿,聲淚俱下的哭訴自己的慘狀,那藍衣男子聽了片刻,便將身上所有的財物遞給了那人。 高淑容看不過眼,立馬沖過去搶過荷包扔還給藍衣男子,并指著那騙子痛罵,“上回說你爹跟著慕國公出征,結果一去無回,家中只剩你與八十歲的老母。這回又成了你上戰(zhàn)場,被西其人砍斷了腿,這一回一種說法的,還敢說不是在騙人?” 那騙子見謊言被拆穿,也不敢逗留,灰溜溜地走了。 高淑容氣哼哼地又回轉身來,“這么拙劣的把戲你個大男人還看不出?還蠢到把整個荷包扔給人家,嫌錢太多了?” 藍衣男子怔怔地站著,片刻才微不可聞地嘆道,“但凡有半分真實的可能,柳敬南都愿傾囊相助。”言畢,也不看她,默默地轉過身提著獵物離去了…… 柳敬南……原來他叫柳敬南! 高淑容忘不了對方那聲若有似無的嘆息,仿似含著無盡的唏噓、說不盡的感傷,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究竟是什么樣的過往才會使得這高大壯健的男子會發(fā)出那樣的感嘆! “阿容,我那件靛青的長袍你放哪了?”門外熟悉的淳厚低沉男聲,生生將高淑容喚醒了過來。 “在左邊的箱子里,你瞧瞧可找著?”她斂斂心神,高聲地回道。 片刻,柳敬南的聲音又再響起,“找著了!” ☆、第二十三章 從高淑容口中得不到答案,柳琇蕊自是萬分沮喪,可亦清楚娘親既然不愿說,那想來她亦無機會再探得其中內情,對那些明知得不到答案之事,她自來不會過多糾結,是以也只是遺憾了幾日便逐漸放了開來。 這日,她按高淑容的吩咐將從高家?guī)Щ貋淼霓r家小食送到了葉英梅家中,與未來堂嫂葉英梅耍鬧了一番,見她臉色紅潤,神情間亦添了幾分待嫁女子的嬌羞,想到這個自小沉默寡言,卻又溫柔體貼的小jiejie如今終于尋得了終生依靠之人,她不由得替她感到高興。 告別了葉英梅,原想著直接家去,走了幾步便拐了個方向,打算去尋章月蘭。 走過一段田間小路,沿著河邊再走一刻鐘,便是離章月蘭家不遠的小山坡。 她隨手折了一根路邊小樹伸出來的小樹枝,邊走路邊小幅度地揮著,直至前方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腳步細細打量了一番,認出那是章碧蓮,自上回傳出章碧蓮與那黃吉生的婚事有變后,這還是她第一回再見到章碧蓮。柳琇蕊抑制不住滿心歡喜,將手中的小樹枝扔掉,快走幾步追上去,笑著打了個招呼,“碧蓮姐!” 剛觸碰到章碧蓮的衣袖,便被對方用力甩開了,柳琇蕊被甩得一愣,“碧、碧蓮姐?” 章碧蓮臉色極為難看,頗有幾分瘋狂地道,“你也是來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柳琇蕊一怔,“笑話?發(fā)生什么事了?誰要看你笑話?” 章碧蓮恨恨地瞪著她,咬牙切齒般道,“我絕不會讓你們如意的,休想!” 柳琇蕊完全不明白她話中意思,欲再詢問,可章碧蓮卻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她撓撓頭,心中暗道,“難道是因為她的親事?” “阿蕊!”正百思不得其解,章月蘭喘著氣的呼叫聲讓她回過神來。 “月蘭!” “阿蕊,方才章碧蓮怎么你了?我都看見了!”章月蘭氣喘吁吁地拉著她的手問。 “沒怎么?只是,只是她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柳琇蕊一邊掏出帕子遞給她擦擦額上汗珠,一邊疑惑地問。 “這段日子你可別再去尋她了,她如今像是滿身長刺,見著誰都得刺上一刺?!闭略绿m平復了一下才回道。頓了頓又憤憤不平地道,“那黃吉生,與別的女子都有了孩子,那女的找上黃家,要讓肚子里的孩子認祖歸宗,章大嬸子氣得在他們家門前破口大罵,如今整個永昌鎮(zhèn)都曉得黃家不厚道。村里大家也同情她們家,偏章碧蓮卻覺著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話,逮著個人便發(fā)作一番!” 柳琇蕊吃了一驚,她前段時間先是忙著與紀淮斗法,后又去了外祖家,歸來后又一心想著探探父母當年的內情,倒不曾留意過章碧蓮的事。 “總而言之,你這段日子離她遠些,否則又像今日這般被她當了出氣筒!”章月蘭再次告誡道。 柳琇蕊訥訥地點了點頭,由著章月蘭拉著她到了章家,兩人在屋里嘰嘰咕咕地說了半日話,她才告辭返家。 章碧蓮所遭遇之事,她雖有些不好受,但因她自己原就對那黃吉生不待見,對黃章這門親事亦不大看好,如今事情鬧到此等地步,章家若是為女兒著想,那應該退了這門親事。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定章碧蓮退了黃家這門親,日后會有更大機緣。想到這里,柳琇蕊這才吁了口氣。 ** “阿蕊,上回我才尋來打算當作生辰賀禮送給恒旭的那盒子寶貝,你可記得我放哪了?”柳耀海推門進來問。 “可是放在柜子里頭?” “找過了,沒有!” “我去瞧瞧!” 兄妹二人邊說邊往外走,魯恒旭生辰在即,柳家眾人都給他備了生辰禮,今日高淑容便是讓兒女將準備的賀禮交給她,她統(tǒng)一命人送到魯家去。 “找著了,還是阿蕊聰明!”柳耀海憨憨地摸摸后腦勺,笑著道。 “你這丟三落四的毛病也不改改,若是娘瞧見又該罵你了。”柳琇蕊故作老成地重重嘆了口氣。 柳耀海只是笑,片刻才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阿蕊,你說灰與藍哪種好?恒旭會喜歡哪一樣?” “藍色,恒旭哥哥不喜歡灰色!”柳琇蕊肯定地回道。 受邀而來的紀淮剛踏進來,便聽到她這番毫無疑問的話,心中一突,瞬間感覺極不舒服。 這丫頭竟然對魯恒旭的喜好如此清楚,難不成她真的對那魯恒旭……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心里便如同咬了黃蓮,又灌了白醋一般,又苦又酸,難受至極! 心不在焉地陪著柳敬南下了幾盤棋,便尋了個借口告辭了出來,心情不暢地在村里閑逛,往日聽著悅耳動聽的鳥叫蟲鳴,如今卻覺得甚是煩人。 不知不覺行至村里的小樹林,竟然發(fā)現(xiàn)原應該在家中的柳琇蕊正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紀淮有幾分意外地走上前去,“阿蕊!” 柳琇蕊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身來發(fā)覺是他,帶著幾分惱意地瞪了他一眼,“怎的走路都沒聲音,嚇了我一跳!” 紀淮看著她那似嗔似怒的神情,不知怎的心中郁結便一下散開了,又是‘啪’的一下展開折扇,笑意盈盈地望著她問,“你在做什么呢?” “瞧瞧可有書上說的那種能散發(fā)出清新香味的草?!绷L蕊仍是蹲著認真翻看地下那雜亂的野草。 “你尋它做甚?” “給恒旭哥哥!”柳琇蕊依舊是頭也不回。 紀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又是那魯恒旭! 他佯咳一聲,將折扇收了回來塞進袖里,“那都是書上忽悠人的,這世上絕對沒有那樣的草!” 柳琇蕊被他這番話說得停下了動作,站起來疑惑地望著他,“果真沒有?” “肯定沒有!”紀淮斬釘截鐵。 “哦!”柳琇蕊有幾分失望,上回她便聽魯恒旭提起這樣一種草,知道他未來妻子冉家姑娘一直在尋,便想著幫上一把。說起來她與那位冉家姑娘亦是舊識,雖多年不曾見面,但幼時相處得亦是十分融洽。 紀淮見她如此反應,心中又是酸澀難當,那個魯恒旭都有自己的小青梅了,這死丫頭居然還心心念念,真是太氣人了! “既沒有,那我便回去了!”柳琇蕊拍拍身上的塵土,便欲返家去。 “阿蕊!”紀淮見她要走,下意識便叫住了她。 柳琇蕊應聲止步,轉過身來問,“你可有事?” 紀淮有些怔愣地望著她被陽光映得清透紅潤的臉,心中冒出一個想法,這個女子,他絕不能被別人搶走了! 柳琇蕊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挪動幾步,“哎,你要說什么呢,再不說我可要回去了,爹娘還在家等著呢!” 紀淮回過神來,輕笑一聲,既然放不開,那便先下手為強! “阿蕊!”他上前幾步,深深地望著她又喚了一聲。 柳琇蕊見他神情古怪,不知怎的竟然有絲慌亂,結結巴巴地道,“叫、叫我、我做什么啊!有話又、又不好好說,老在這叫來叫去的,我又不是聾子!” 紀淮突然伸出雙手捧著她的臉蛋,‘吧吱’一口親到上面,然后趁著柳琇蕊尚未反應過來時一臉鄭重誠懇地道。 “阿蕊,你如今便是我的人了,女子要從一而終,一心一意,那個魯什么便忘了吧!” 柳琇蕊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傻了,呆呆地微張著嘴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就是這樣,你要記得如今打了我紀淮的印記,日后便是我的人!”紀淮趁機又強調了一遍,然后淡定地拍拍衣袍,轉身離去…… 他的腳步,先是如同往常一般,繼而加快了些許,并且越來越快,當柳琇蕊那聲震怒的嬌斥——“紀淮,你這壞胚子!”響起時,他整個人已經狂奔了起來…… ☆、第二十四章 柳琇蕊殺氣騰騰地一腳踢開院門,絲毫不理會正抱著肥兔阿隱坐在院里逗弄的小書童書墨,大步跨了進去,里里外外尋了一遍,卻沒有發(fā)現(xiàn)罪魁禍首紀大才子,她恨恨地一拳砸在廳里的大圓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壺茶碗‘乒乒乓乓’響作一團,四只桌腳也跟著搖搖晃晃,生生嚇壞了剛跨進來的小書童。 “你家那壞胚子少爺去哪了?”她轉過身來滿臉煞氣地盯著書墨問。 “少、少爺用、用過早膳便去、去了你、你家尋柳、柳二伯去了!”書墨結結巴巴地回道。 太可怕了,簡直太可怕了!平日瞧著嬌俏柔弱的阿蕊,竟然會有這么兇悍的一面! “我是問他可回來過?”柳琇蕊咬牙切齒。 “不、不曾!”小書童身子抖了抖,顫著聲音回。 柳琇蕊恨恨地跺了一下腳,兇狠地一字一頓道,“他最好在外頭躲一輩子,別讓我逮著了!” 壞胚子、臭無賴、登徒子! 她生平頭一回被人如此對待,加上又是熟悉的人,一時被嚇住忘了反應,這才讓紀淮得以全身而退。待她回過神來,也顧不上心中那絲絲異樣感,立即追殺過來,誓要將這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壞胚子碎尸萬段! 書墨畏懼地望著她怒氣沖沖離去的背影,直到對方身影徹底消失在他視線里,這才暗暗松了口氣,拍拍胸膛道,“嚇死我了!” 再說紀淮出其不意地撂下了話,可到底理不直氣不壯,又怕柳琇蕊直接打破他的念想,這才急匆匆落荒而逃。 他尋了處幽靜的地方,將跑得有些亂了的發(fā)髻及衣袍整了整,想想方才的大膽,不由得輕笑出聲,他真是想不到自己也會做出如此無賴的事來。 再回想一下柳琇蕊平日總罵他是假道學,枉讀圣賢書,如今想想,或許他骨子里便不是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 “紀公子!”輕柔的女子聲音從他身后響起,他循聲回頭,認出是當初在永昌鎮(zhèn)拋下柳琇蕊的那名女子,退后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斂斂神色,客氣而疏離地作了個揖,“姑娘!” 章碧蓮定定地望著他,用力咬著下唇,方才她目睹了小樹林那一幕,心中慢慢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甘與妒恨。她原是村里姑娘們暗暗羨慕的對象,有個才華出眾又出身富家的未來夫君,如今原本應該仰望她的人卻明里暗里地看她的笑話。 柳琇蕊不過是平日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頭,雖有個舉人外祖,但到底是外來人家的姑娘,又哪及得上村里那些世世代代扎根的人家。如今這跟在她身后轉的黃毛丫頭居然入了鎮(zhèn)里出名的紀家的解元公子的眼,對比自己,這怎么能不讓她妒火中燒。 是的,她清楚柳家隔壁那位紀公子正是永昌鎮(zhèn)今年新出的解元,皆因黃吉生與他出自同一間書院,與柳琇蕊在永昌鎮(zhèn)見到他的那回并非她初次見他。 紀淮見她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心中有絲不悅,“姑娘若無事,在下便告退了!” “紀公子,我、我是阿蕊的好姐妹……”章碧蓮下意識便叫住了他,結結巴巴地表明身份。 紀淮神色平淡,一言不發(fā)地望了她一眼。 章碧蓮見他如此反應,又想想自己的遭遇,一時沖動便脫口而出,“你莫要被她的外表騙了,她根本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無辜單純。上一回那梁金寶只不過說了句愿納她為妾,便被她脫了衣物綁在了樹底下?!?/br> 紀淮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這樣的人,竟然還敢自稱是阿蕊好姐妹? “果不出所料,阿蕊真乃世間少有之真性情女子,吾輾轉十八載得遇此佳人,幸哉幸哉!”紀淮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