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娘笑道：“可不是，我也在奇怪呢，她們倒也不至于如此，你也說過，雖名為伺候，但實際上倒真是監(jiān)督來的。怎的這次回來就跟換了人似的，剛剛我聽她們那些話，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呢?！?/br>
    元媛點頭道：“沒錯，她們?yōu)槭裁磿羞@種轉(zhuǎn)變？只怕與李嬤嬤回了王府一趟不無關(guān)系，想那王妃得了空兒，自然要打聽打聽咱們在這里是否安分？那李嬤嬤倒不會有什么好心說咱們好話，但王妃為何還賞東西呢？她又不怕咱們不安分，大不了找個緣由休了殺了都成的。再加上嬤嬤們的轉(zhuǎn)變，就不難想到，必是李嬤嬤告狀不成，反而王妃不知為什么，對我倒流露出親近之意，因此她們才會對咱們恭敬客氣，王妃又說我委屈，賞了那么多東西?！?/br>
    浣娘皺眉道：“王妃有心親近，倒是好事兒啊，你怎么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元媛心想到底是古代的女人，一心只想著能夠飛上枝頭做鳳凰，你哪知道我這來自21世紀(jì)的剩女想法？不過這話當(dāng)然不能說出來，只淡淡笑道：“我不是不高興，而是怕。你想啊，王妃為什么會忽然對咱們好？對咱們親近？像她們這種女人，所作所為無不是有所求的，而我們能給她什么，勉勉強強的，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也不過是這個身份了。我自己猜度著，必然是王府里有什么爭斗，王妃占不了多少便宜，然后不知怎么的讓她知道了我在這莊子上的一些行為，她就把我看成助力了。你聽剛剛李嬤嬤說的，王妃喜歡穩(wěn)妥的人，不喜歡輕浮之輩，她們現(xiàn)在是一門心思巴結(jié)咱，肯定不會說謊。既如此，我便借著這機(jī)會告訴王妃，我是個再輕浮不過的人，即便有點手段，一聽說能飛上高枝，也就迫不及待了，這樣的話，她必然就放棄了咱們，不會讓咱們卷到王府爭斗中去了?！?/br>
    浣娘這方恍然大悟，搖著頭笑道：“真難為你，這么多彎彎繞的心思，都是怎么就在這么短的時間給繞出來了呢？”

    元媛笑道：“嗯，我這封信去了，想必這小小危機(jī)也就解除了。嘿嘿，不必再提這些煩心事，我們?nèi)N房，我給你煎地瓜片吃，到時你就知道這東西有多好吃了?！?/br>
    浣娘連忙道：“那我怎么敢當(dāng)，還讓姑娘弄，姑娘教給了我，我自己弄吧?！?/br>
    元媛已經(jīng)向亭下走去，一邊道：“你們沒見過這東西，如何會弄，白白的倒糟蹋了，我們只拿回來幾根，我當(dāng)日又忘了告訴那老頭這東西應(yīng)該怎么培育，只怕他們還以為是和稻米瓜果一般有種子呢，所以必然要留出兩根培育出芽來，然后下種，這東西得來不易，那些外國人此時還不知在何方漂流，手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了，萬一丟了，可不能讓這好東西在我手上絕了種?！?/br>
    她嘟嘟囔囔的說了一大篇，浣娘是有聽沒有懂，不過既然自家姑娘心里已經(jīng)有主意了，她就放心了，也不必多說什么。

    如此過了兩三日，總算把這幾日不在府中時落下的那些事情都處理完了。這日吃過午飯，元媛便笑道：“總算是喘過口氣了，這兩日你們一個個都繡帕子香囊，看的我心癢癢的，我只說要和浣娘學(xué)這些，究竟到今兒才算是有了空閑?！?/br>
    芳草笑道：“這些活計姑娘何必著忙，左右有我們呢，必然把最好的都給你。”

    元媛?lián)u頭道：“我才不稀罕，這便如吃螃蟹，要自己剝著吃才香甜有趣，我如今倒要先選一副繡花架子和繃子才好……”

    一語未完，就聽芳書在外面道：“姑娘，蘇總管要見您，說是有急事。”

    元媛瞬間瞪圓了眼睛，然后拍了拍額頭，咕噥道：“難道我就是個忙碌命不成？”一邊也只好嘆氣道：“先讓他進(jìn)來吧。”

    芳草芳齡忙掛起了珠簾，不一會兒，蘇以就來到外間，元媛讓他坐在椅子上，就問道：“我不是說過嗎？外面的事情，你拿主意就行，仍如以前一樣，我并不是來管這莊子上的事兒的，如今又有什么天大的事，非來找我？”

    蘇以忙道：“實是一件大事。姑娘大概也知道，我們莊子在這附近有六十頃土地，多是良田，每年種稻米大豆等物……”

    他不等說完，元媛就點頭道：“是，我知道啊，怎么了？”

    蘇以繼續(xù)道：“咱們家這地論起來，倒也不多，才六十頃，這附近多得是有幾百頃土地的大財主，但這六十頃田，卻是十分的肥沃，因此有人竟然把主意動到咱們的地上了。”

    元媛冷笑一聲道：“連王府的產(chǎn)業(yè)也敢打主意，那人膽子不小，到底是誰？他可還用了什么手段不曾？不然的話，你便可以一句‘不賣’回絕他了，何必還來找我？”

    蘇以忙道：“姑娘真是聰明。那吳老爺?shù)拇_來找過我，說要買地，我也沒賣給他，也暗示了這是王府的產(chǎn)業(yè)?？伤麥喨徊慌拢€說什么總有一天，要把這些地弄到手，姑娘，我今兒才打聽出來，原來他是言親王的一個手下，背后有言親王給撐腰呢?！?/br>
    元媛停了正撥弄著茶碗蓋的手，皺眉道：“言親王？那該是皇子吧？”

    蘇以心想我的天，這位姑娘看似厲害，怎么于這些形勢都不太清楚的呢？因此連忙道：“不是的姑娘，言親王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哥哥，咱們王爺是皇上的異母弟弟，這……這事兒實在不好辦，所以我才來請您的示下，讓你拿主意。”

    元媛皺眉道：“既這么著，兄弟之間也不能失了和氣，便讓給他一點子，給他五六頃地就好了，也不必要銀錢，這便已是給了他們天大的面子。”

    蘇以就沉吟不說話了，半晌方小心道：“姑娘，不知可否屏退左右，小的有幾句要緊話要和姑娘說?！?/br>
    第十九章

    元媛就示意浣娘等人退下，這里蘇以方走到簾前，跪下小聲道：“姑娘到底是不出去，因此不知道這里面的利害關(guān)系。那言親王仗著是皇上的親哥哥，行事十分咄咄逼人，偏咱們王爺又是個正直的，起先讓了幾回，見那言親王忒不像了，也就不肯再讓，如今咱們給了幾頃地，雖然是姑娘不愿起紛爭，但只怕王爺不高興呢?！?/br>
    元媛便明白了，想必這兩位王爺都是戰(zhàn)斗值百分之二百的斗士，在朝堂上互不相讓的。更有甚者，甚至都會牽扯到派系之間的斗爭。她因此沉吟了一下，便道：“既如此，就回絕了吧?！?/br>
    蘇以道：“我也正是如此說，只是聽人說這姓吳的頗有些手段，如今他雖被咱們拒絕了，只怕還會使些什么卑鄙手段，姑娘不可不防?！?/br>
    元媛笑道：“這個也沒什么，他不動作，咱們又能防到哪里去？咱們客客氣氣的拒絕，做足了禮數(shù)，讓他挑不出毛病便好了，若他真的不知進(jìn)退，倒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卻也未必輸他們呢，只是這一切事不要張揚?！?/br>
    蘇以道：“這個姑娘放心，那姓吳的雖是言親王的人，但只怕兩位王爺還沒有空來理會這兩個小小莊子之間的爭斗。只是那姓吳的已把周邊的土地都買下來了，咱們的土地就在他們中間，他要是耍起陰招來，實在防不勝防。”

    元媛道：“我曉得了，我們靜觀其變吧?！?/br>
    蘇以答應(yīng)了，便轉(zhuǎn)身退下去，這里元媛思忖了半晌，決定這件事還是放手給蘇以做，雖然他來請示自己，但聽他說話，卻沒有半絲惶恐，何況他為人又精明圓滑，交給他應(yīng)該也是沒問題的。

    這事兒元媛也沒怎么放在心上。這幾日她跟著浣娘一起學(xué)做女紅，已經(jīng)會裁簡單的衣裳了，也能繡一些簡單的花草，雖不能和浣娘以及芳草芳齡芳書等人的繡品比，但幾天時間能有這樣成績，元媛已經(jīng)很滿意了。

    這日下午，主仆幾人都在房間里邊繡花邊說著閑話，忽聽芳蓮道：“姑娘，過幾天便是九月十九，是觀音菩薩的成佛日，鳳凰山那里的觀音廟有大廟會，可熱鬧了，姑娘不如也去燒柱香，聽說很靈驗的?！?/br>
    元媛還不等說話，就聽浣娘道：“你哪是讓姑娘去燒香，分明是自己要玩兒，廟會那種地方，人多不說，品流還雜，咱們姑娘怎么好拋頭露面的，就是上香，也該挑個人少的清凈日子，沒聽說只在廟會這天才靈驗的道理。”

    芳蓮被浣娘揭穿了心思，就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這里元媛卻來了興趣，微笑道：“大家每日里悶在莊子上，也沒什么趣味，這廟會既熱鬧，便去看看有什么，左右我又不是什么富貴小姐。”

    原來她想起在現(xiàn)代的時候，就聽說城隍廟會很熱鬧，可惜因為工作忙，一直沒去參加過，如今回到古代，沒想到竟能了了心愿，何況聽說廟會上有許多新奇玩意兒賣，弄得她不免動了游興。

    芳草芳齡芳書芳蓮等都是青春年少，哪有不愛玩的道理，聽她如此說，都喜出望外，一個接一個的攛掇起來。浣娘眼見“寡不敵眾”也只好無奈答應(yīng)了。

    不到一天，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就連湯嬤嬤和李嬤嬤也十分興頭，湯嬤嬤便道：“姑娘上次回王府，我留下來看家，這一次輪也該輪到帶我出去見見世面了?！?/br>
    李嬤嬤撇嘴笑道：“你也不看看你那老臉，出去能嚇?biāo)蓝嗌偃?？正?jīng)說，還是我跟著姑娘妥當(dāng)?！?/br>
    湯嬤嬤毫不示弱，反唇相譏道：“呸，你那老貨的臉還比我年輕不成？若說我能嚇?biāo)廊?，那正好，若有那不開眼的登徒子，我便往他面前一站，活活嚇?biāo)懒怂?，省的他來冒犯姑娘……?/br>
    她兩人湊趣斗嘴，讓元媛和浣娘等人都笑個不住，最后還是湯嬤嬤勝出，獲得了去廟會的資格。

    轉(zhuǎn)眼間就是九月十九。因為元媛放了話，除了有活計離不開的下人們，其他人都可以放假一天去廟會。因此天剛亮的時候，整個府里就開了鍋。丫鬟媳婦們的說笑聲不絕于耳，人人都打扮好了，因元媛命她們自由行動，所以人都是一撥撥出去的。到天大亮?xí)r，元媛和浣娘以及芳草芳齡湯嬤嬤等也坐著馬車出門了。

    路上不時看見老老少少三兩成對的往鳳凰山而去，也有幾輛馬車，平日里安靜的小路上，此時倒是熙熙攘攘的。馬車走一走就停下來。

    元媛不耐煩了，對浣娘道：“我們下車走吧，還比坐車要快一些?！闭f完，芳草芳齡早就不耐煩了，便讓馬車夫停下車，她們就下去了。

    一路溜達(dá)著往鳳凰山走，倒也十分新奇。來到山腳下的時候，卻見到有幾百個乞丐聚集在一起，衣衫襤褸，頭發(fā)亂糟糟的，看男男女女的體型倒是高大，只是望著眾人的眼神卻有些怯色，也不伸手乞討，只是有人扔幾個錢的時候，會有女人和孩子低低的道謝。

    元媛站定了腳步，驚奇的小聲問浣娘道：“這……這是怎么回事啊浣娘，不是說大寧王朝安定富強嗎？怎么……怎么會忽然出現(xiàn)了這么多乞丐？”

    芳蓮不等浣娘說話，就搶著道：“姑娘還不知道吧？這不是咱們國家的人呢。是烏拉國那邊的，嘖嘖，要說也挺可憐的，明明好好一個國家，讓個皇帝給整的烏煙瘴氣，連活路都沒了，只好逃難到咱們國家來?！?/br>
    元媛驚奇道：“原來如此。這可真有意思了，從沒聽說逃難還要逃到別國去，難道那個國家離咱們很近？”

    芳書笑道：“可不是鄰國呢，只是他們能逃來這里，卻也是長途跋涉了。我前兒聽小千說，這些烏拉國人種田放牧都是好手，烏拉國的土地大多富饒著呢。只可惜他們?nèi)颂翚?，所以到處也找不著活兒干，因此你看，倒混到了這乞討的地步?！?/br>
    元媛皺了皺眉，果然就見那些男人女人雖然衣衫襤褸，但一個個神情中絲毫沒有乞丐應(yīng)該有的諂媚和卑微，就算有人施舍，孩子和女人道謝時，也是彬彬有禮，絲毫沒有自卑之感。因此施舍的人實在不多。

    元媛嘆了口氣，心想算了吧，這種好事要做起來，哪還有個完呢？我也不過是在這個不屬于自己的時代里努力求活而已。

    因這樣想著，便讓浣娘上前給了他們兩個銀元寶，那些人都深以為異，看了元媛幾眼，然后女人和孩子們都跪下來低頭施禮，就連那些男人，也多合十感謝她們。

    元媛和芳書芳蓮等人便上山去了，一路走來，這廟會果然熱鬧，有許多新奇玩意兒買賣，糖人兒，泥人兒，繡品，書籍，各色小吃都是應(yīng)有盡有。主仆們在寺廟里燒了香許了愿，又買了許多東西，便看那太陽漸漸西下，知道是該回去了。

    此時人潮明顯比白日里少了許多。元媛等人下山的時候，路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幫人，走到山腳下，那群烏拉國人仍在那里，她聽見有人小聲哭著問母親晚上能不能吃一頓飽飯，不是今天才有人給了錢嗎？

    然后聽到男人的訓(xùn)斥聲，說那些是留著救命用的，一頓若吃飽了，日后就沒飯吃了等語。還說什么再哭，再哭就不給吃飯，到時候餓死了，就和以前餓死的幾個人一起作伴去。

    元媛實在聽不下去了，她自認(rèn)為不是那種老好人，但是在現(xiàn)代社會，雖然也有種種不平之處也有窮人，可被活活餓死的，還真沒聽說過。因此想到這里，就忍不住問湯嬤嬤道：“嬤嬤，我剛剛在佛前許下大愿心，為了保佑王府富貴綿長，保佑我爹娘長命百歲，愿做一件大善事。此時這些人凄慘至此，我有意把他們接回去，安排幾個住處，從此后讓他們?yōu)樵蹅兗腋苫?，嬤嬤覺著怎么樣？”

    湯嬤嬤有些為難道：“姑娘要做善事，這自然是好的。只是聽說這烏拉國人都有些傲氣，不太服禁管的。再說了，又有多少活計可給他們干呢？府里人手都夠了，地上的事情都是佃戶再弄，實在安插不下去啊，更何況，又去哪里弄屋子給他們住呢？一兩個三四個都還可，這么一大幫子，總也有幾百號人啊，咱們也怕……養(yǎng)不起啊……”

    “他們只求一口吃的，倒也不至于很難養(yǎng)?！痹挛⑽⒁恍?，心里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何況咱們又不是一輩子白養(yǎng)著他們，眼下已經(jīng)入冬了，不過是幫他們過個冬而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可是幾百條人命，你看他們?nèi)币律偈车模舨粠鸵话?，只怕這個冬天過去，就得凍死二三百。”

    湯嬤嬤聽元媛如此說了，便笑道：“既然姑娘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那就做主吧。王妃娘娘也是好行善積德的人，篤信佛祖菩薩，想來知道后也不會怪您的。”

    元媛心里知道這老東西是用王妃來提醒自己。但她正害怕王妃把主意動到自己頭上，唯恐一封信的力度不夠，正想再做點出格的事兒，讓那王妃以為自己是個極愚蠢沒知識的人，不堪大用，從此徹底把自己丟在一邊才好。而這些人，正好可以借她來利用一下，反正救了他們，想必這點小小的利用他們也不會放在心上。

    只是這么多人，首先這住的地方便是個問題。此時芳蓮卻笑道：“姑娘不知道么？就在咱們府外邊，靠近后山的地方，有一個石頭營呢，那里雖是石屋，但收拾收拾，住人是沒問題的。

    “石頭營？那是什么東西？”元媛還真不知道這件事情。一旁的湯嬤嬤接口道：“說起來那都是太祖年間的事兒了，距今怎么著也有三百來年，當(dāng)日這里是一大片荒地，連年征戰(zhàn)下，雖然大寧朝最后得了天下，但基王朝也留了一個滿目瘡痍的爛攤子。太祖皇帝沒辦法，只好號召文武大臣和王公貴族親自帶著軍隊各處開荒，這一處便是當(dāng)年開荒開出來的，府外邊的石頭營，是當(dāng)年兵士們住的地方，因為都是石頭造的，雖然粗糙，但幾百年來竟然不倒，因這是將士們的一份功績，輕易也沒人動它，如今不過是偶爾有人中午歇腳時在那里住著，咱們府里的人也不理論罷了?！?/br>
    元媛奇道：“還有這樣地方？我竟是坐在井里的青蛙了，就在自己家邊上，卻也不知道?！毖粤T她就走上前去，對那群人道：“你們這里誰是主事的？”

    湯嬤嬤走上前來，慌忙道：“姑娘，這種話何必你說，讓老奴和他們說吧，你別沒的降了自己的身份。”

    湯嬤嬤這番話一說完，那本來已經(jīng)站起來的高大漢子就變了臉色。元媛連忙笑道：“閣下不要在意，我們寧朝的規(guī)矩，想必你們?nèi)缃褚仓酪恍?，我一個女子，本不應(yīng)該隨便同你們說話的，便是家里總管報告事情，尚要有珠簾遮擋，此乃男女大防，非是輕視之意?！?/br>
    她說完，湯嬤嬤的臉色也不好看了，低頭咕噥道：“都這副樣子了，還傲氣什么?。糠堑玫鹊蕉拣I死，才肯低頭嗎？”

    元媛笑道：“嬤嬤也不必這樣說，這也許是他們?yōu)趵瓏说奶攸c，自尊心強，寧可餓死也不食嗟來之食，這份傲骨倒值得人敬佩，不同于那些狂妄自大的驕傲之徒。也罷，浣娘，你便把我的意思和他們說了吧，究竟他們愿不愿意，還由他們說了算。”

    元媛說完，便登上馬車。湯嬤嬤撇撇嘴，跟在她身后，小聲抱怨道：“姑娘，我就說他們不服禁管，你瞧瞧他們那性子，這幾百號人比咱們府里的多好幾倍，他們又身高體壯的，別因為什么事發(fā)起狠來，能把咱們都吃了。”她越說越擔(dān)心，暗暗埋怨元媛做事不知道分寸。

    第二十章

    元媛淡淡道：“嬤嬤慮的，我何曾沒想到？只是你看他們寧可聚在一起乞討，寧可有人餓死，也不在街上干那些雞鳴狗盜之事，可見都是些性情中人。即便傲氣一些，那也是他們自尊心強，這類人，一旦被你收服，便會終生銘記在心，即便不會對你忠心耿耿，也絕不會恩將仇報。我才聽芳草說各國軍隊中都有烏拉士兵，翹勇善戰(zhàn)不說，從未聽過有人背叛，你說這樣人，咱們怕什么？倒不如做下這件大好事，將來王妃知道了也歡喜?！?/br>
    湯嬤嬤真以為元媛是因為得了賞賜，高興的不知怎么好，一心只想討王妃的歡心了。再加上她說的也有道理，因此倒放了一半心，只是心里卻不以為然，暗道真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鄉(xiāng)下丫頭，你以為這樣就能討王妃歡心了？只怕她從此后就把你撂開的遠(yuǎn)遠(yuǎn)的呢。

    元媛上了車，不一會兒浣娘過來說那些人愿意跟她回去，只是一定要有事情做，他們要靠自己的勞力吃飯。

    元媛笑道：“這都眼看要入冬了，能有什么活兒給他們做？罷了，讓蘇以過來和他們說吧。”

    一行人回到家中，元媛就找蘇以過來說了這件事，把他嚇了一跳，躊躇道：“姑娘，這收留幾百個人可不是小事兒啊，那么多張嘴，一天就要費幾斗糧食呢?！?/br>
    元媛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嗯，這么說，咱們家是供不起了？”話音未落，蘇以就連忙擺手笑道：“豈有供不起之理？再來十倍人數(shù)也供得起了。也罷，先讓他們過個冬天，待到天暖了，再看給他們安排點什么去處吧?！?/br>
    他雖然答應(yīng)了元媛，心里卻不以為然，暗道小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弄了這幾百號人來，還不亂死你，到時你便知道厲害了。不過他也犯不著在這種事上忤逆元媛，當(dāng)下連夜去接了那些人回來，就命他們在府后面的石頭屋中暫居了一晚，雖然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房屋，但好歹四面有墻壁，元媛又命人送了許多舊被褥，總算比在大街上挨凍強的多了。

    第二日一大早，元媛便起來了，吃過早飯后戴上遮面的斗笠，就來到府后的那個石頭營前，原來這里和花園不過隔著幾十步的距離，從花園另有一個小門通著那兒，只不過平日里都是上鎖而已。

    卻見那些烏拉國人已經(jīng)熱火朝天的干起活兒來了。原來那石頭營中許多屋子被過路的放牧人當(dāng)做歇腳之地，里面難免有牲畜糞便之類的，那些放牧人也不在意，好在天氣干燥，那些糞便都風(fēng)干了，倒也不是很臟。

    那烏拉國人的頭兒叫做巴比干，此時見到元媛，便喜笑顏開的跑過來，脫下頭上破舊的氈帽行了一個禮，用流利的漢語道：“感謝女神仙救助我們，以后但凡女神仙有差遣，歸于部落上下六百八十四人，無不從命?！?/br>
    元媛笑道：“別說這樣話，我不過是發(fā)下大愿心而已，也并非要你們過來做活兒的，我府里也不缺人手，待度過這個寒冬，明年開春了，仍讓你們自由找工作干。離鄉(xiāng)背井的逃難過來，也不容易。”她說到這里，想起自己又何嘗不是“離鄉(xiāng)背井”，不由得心中升起無限感慨，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

    巴比干不知她的心思，以為她是天性善良，同情自己等人的遭遇，心下更是感激，他本來聽說元媛不給他們活兒干，過了冬天還要任他們自己流浪，是有些失望的。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人家女神仙做到這地步，免費供他們吃住以度過寒冬，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不然這一個冬天，部落里這些人只怕要因為凍餓死一多半，自己怎么還想著奢求更多呢？真真是貪心不足。因又覺萬分羞愧。對元媛又行了一個大禮道：“女神仙請放心，我們有手有腳有力氣有手藝，一定可以自食其力的。”

    元媛滿意的點了點頭，笑問道：“你們這是打算收拾一下住處嗎？”她看向遠(yuǎn)處，只見黑壓壓一片人頭，原來見她來了后，那些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停下手中活計，望著他們這邊，神情中帶著緊張之色，大概是終于有一個勉強溫暖的晚上，所以生怕轉(zhuǎn)眼之間就又生出什么變故。

    “是的?！卑捅雀赏ζ鹦靥牛钢且慌攀^營道：“這些屋子很好很好，只要略略收拾下，再鋪些干草，又有女神仙送我們的被褥，這一定就會是個溫暖的冬天了。”

    “什么？一些干草被褥，你們就能過寒冬？”浣娘驚叫了一聲，一旁的湯嬤嬤也不屑笑道：“真真是個沒見識的，聽說你們?yōu)趵瓏彩撬募痉置?，怎么竟不知寒冬的厲害？就這石頭屋子，窗上勉強糊那么一層紙，連個門都沒有，更不要提火爐暖炕地龍的，你們竟然還想度過寒冬？以為自己是鐵打的人兒呢？”

    巴比干朗聲大笑道：“我們都是經(jīng)過風(fēng)霜的，以前在自己國家的時候，幾間草屋還不如這石頭屋子結(jié)實，也是沒有火爐暖炕地龍，還不是一年年的過了下來，若不是皇帝又下命令要那些珍禽異獸，我們也不會整個部落都逃到這里來?！彼f到這里，臉色就黯然下去，悲切道：“往年完不成任務(wù)，部落里已經(jīng)有上千人被殺了，再不逃走，只怕歸于部落就要消失掉?！?/br>
    元媛見他神情悲痛，便沒有立即詢問，而是對身后的蘇以道：“蘇總管，今年各處的賬已經(jīng)收上來了嗎？”

    蘇以忙道：“還差幾處，其余都交上了，正打算收齊之后便去稟報姑娘呢?！币贿呎f著，就從懷里掏出一個賬本，雙手舉過頭頂遞給元媛。

    元媛接過來翻了翻，面上現(xiàn)出笑意，淡淡道：“這方是正經(jīng)兒的賬目呢，以前那莊乾，貪的也實在太黑了些。像這樣，即便少沾點兒，也是有限，更何況你們每日里辛苦，在外面辦事也要打點，這點兒銀子不從公中弄，難道還讓你們自己貼補嗎？”

    蘇以額上一下子就出了一層細(xì)汗，心里暗暗叫苦道：“我的娘啊，這不是個活神仙吧？我不過和其他幾個管事貪了那么千兒八百的銀子，賬上又做的滴水不漏，她也沒細(xì)看，怎的就知道了？當(dāng)下除了賠笑之外，什么也說不出來。

    元媛其實倒沒有那么神通廣大，瞬間就看出賬上的手腳，只不過是忖度人心，知道蘇以他們一定會這樣做罷了，因此輕輕點了一下，讓他們知道自己不好糊弄就是。平心而論，這蘇以又能干，貪心又不強，就算是很難得了，于是也只輕輕一笑，便揭過去了，并沒細(xì)問深究。

    又翻了幾頁賬目，元媛沉吟了一下，便指著其中一處道：“把這處賬中，挪出一千兩支給他們，把這石頭營好好修葺一下，弄成人住的屋子給他們，火炕廚房什么的都不要少了?！彼f完，抬頭看看四面，沉吟道：“恩，這些石頭營他們也是住不完的，不必全修，只修出夠他們住的便成?！?/br>
    蘇以心中一驚，暗道我的姑娘喂，你倒是出手大方，一撥就撥給了一千兩。不過他什么也沒說，滿臉是笑的答應(yīng)了，心知王府也不看重這處產(chǎn)業(yè)，更何況，這賬目比往年多進(jìn)賬了兩萬多兩銀子，人家要撥出一千兩算什么？別說還揪著我的小辮子，就是不揪著，咱也沒說的。

    待蘇以離開了，元媛方問那巴比干道：“我聽人說，你們?yōu)趵瓏松韽婓w壯心靈手巧，多是以放牧種地為生，怎的皇帝又派你們?nèi)プ秸淝莓惈F，難道你們還是獵戶嗎？”

    巴比干嘆了口氣，黯然道：“我們?yōu)趵瓏?，曾?jīng)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烏拉族人天性聰明，又肯吃苦耐勞。我們是以部落的形式居住各地，每家都有幾頃良田，春夏的時候，我們一邊種地一邊放牧，像黃牛一樣的忙個不停。到了秋天收完糧食，我們就去山上打獵，或者下海打漁，我們的土地是最富饒的土地，受納拉大神的庇佑，山上有打不完的獵物，水中有捕不盡的魚蝦。我們的國家因為我們而變的富強，可是到了這一代的皇帝，他為了自己的玩樂，竟做出許多天怨人怒之事，不到十年功夫，富有的百姓們就流離失所，我們的錢都被征去給他玩樂了，還有那些貪得無厭的軍隊和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