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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云胡不喜在線閱讀 - 第69節(jié)

第69節(jié)

    不過道理是一回事,人情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固然情真意切,奈何人家要的不是他的解釋,就像想替賀敏出一口氣。

    那婦人便調(diào)皮的一笑,道,“這算什么催妝詩啊,十年磨一字,將軍這么好的耐性,想來姑娘慢慢的梳妝,您也沒什么可著急的。”

    趙文淵:……等下,我非常著急啊!

    只能繼續(xù)作詩,“北府迎塵南郡來,莫將芳意更遲回。雖言天上光陰別,且被人間更漏催。2”

    那婦人又搖頭笑道,“不好?!?/br>
    趙文淵只能問,“哪里不好?”他改!

    那婦人笑道,“如果好,我家小姑此刻就出來了。”

    隨即又接二連三用刁難人的理由將趙文淵的催妝詩給駁回去。饒是趙文淵才思敏捷,接連三四首詩做出來,也有枯竭之意了。兼不明白賀敏的心意,竟真生出種“壞了,寫不出好的來了!不會(huì)真催不出來了吧”的不自信來。

    他是有捉襟見肘之意,然而先前做的詩都可圈可點(diǎn)。外院兒里給他助威的人更是一聲高過一聲,院中燈明,因怕不夠亮,又點(diǎn)起庭燎來,火呼呼的燒著,氣氛越發(fā)的喜慶熱鬧。

    眼看著月上中天,時(shí)過三更,先前被攔在外院兒的漢子們也堵著院門開始看熱鬧。

    便聽有人說,“我們賀娘子是龍城的守灶女,若要娶她也可,你入贅到龍城吧?!边@話卻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雜七雜八就有附和聲,顯然也有知曉他們十年因緣的人在,又道,“讓我們姑娘蹉跎了十年,做兩首歪詩就想娶到她?賀姑娘答應(yīng),我們還不答應(yīng)呢?!?/br>
    趙文淵:喂,起碼四首了好吧!

    雁卿聽群情漸漸激憤,便曉得趙文淵用尋常法子是過不了關(guān)了。就悄悄戳了戳謝景言,拉著他到角落里。

    謝景言從善如流的跟過去,雁卿便悄聲道,“我要攀上二樓去見賀姑姑,三哥哥托我一把?!?/br>
    閨樓是一棟二層小樓,底下雁卿已看過了,關(guān)得緊緊得,壓根溜不進(jìn)去。就只能從邊角攀到二樓看臺(tái)上。

    謝景言抬頭張望了一回,找了一番踮腳處,又比了比高度,道,“再等等……”便悄悄吩咐人,“去牽一匹馬來?!?/br>
    說話間趙文淵那廂處境已更不妙——先前強(qiáng)行過關(guān),挫傷了遼東漢子們的自尊,此刻他們便有些不買賬了。

    紛紛放話,“饒你詩做得再好,不到天明別想接到人。”

    ……若真等到天明才接著人,再趕回國公府去,賓客們便要好等了。雖說刁難女婿是常態(tài),但真被刁難得過了,也頗下臉面。

    這可是在看她三叔的熱鬧,雁卿便有些著急。謝景言看了她一會(huì)兒,便輕問道,“若換做是你,要怎么催才出來?”

    雁卿便道,“我不用催,梳好妝就出來?!?/br>
    ——大姑娘很誠實(shí),她要嫁人必然是她想出嫁時(shí)。既然想出嫁,自然就不會(huì)拖延啊。

    謝景言略感驚訝,隨即卻也了然。就笑道,“若不催妝,須沒這么喜慶熱鬧?!?/br>
    雁卿想了想,似乎也確實(shí)是這么個(gè)道理——婚禮若清清淡淡的,也不好玩。就是要大伙兒都?xì)g笑起來,才有滋味。為此新人讓人無傷大雅的調(diào)笑一下,也是應(yīng)盡之義。

    她便又道,“那我就稍微慢些梳妝?!鞭D(zhuǎn)而又問謝景言,“三哥哥若遇上三叔的情形,又怎么做?”

    謝景言微笑著望著她,“大約遇不上了。若遇上了,必是她想出來旁人卻不讓,那我就只好趕緊破門進(jìn)去,將她搶出來?!?/br>
    雁卿不由就笑起來——真不愧是謝三哥,搶親都搶的這么義正詞嚴(yán)。就道,“到時(shí)候一定要親眼去看一看。”

    這時(shí)卻又有了變故,原來是趙文淵的親朋見遼東人為難他,紛紛涌入內(nèi)院兒笑嘻嘻的來給他撐腰了。

    局面已徹底混亂起來,各路人馬攪渾在一塊兒,女兵們也不吃素,擺開陣仗堵在門口。擺明了不肯讓半步。

    雁卿就輕呼了一聲,道,“壞了……”就算她賣萌打動(dòng)了賀姑姑,這樣的陣勢下賀姑姑也難出來。

    她正一籌莫展之際,便聽到二樓上賀敏的呼聲,“趙將軍!”

    雁卿循聲望去,便見賀敏推開了窗子,嫁衣紅艷勝花,黑發(fā)如緞。她右手握著團(tuán)扇,卻并不遮面,正明艷帶笑的向下俯瞰著。趙文淵仰起頭,也只在對(duì)上她的目光時(shí)茫然了片刻。他們明明誰都沒說話,卻在目光相對(duì)的瞬間就已通曉對(duì)方的心思。

    趙文淵面容終于松懈下來,笑容重又明亮帶笑。他就踩踏著游廊的護(hù)欄翻身跳起來,單手拉住二樓看臺(tái)上的護(hù)欄,鷂子般翻身躍了上去。展臂勾住賀敏的腰肢抱起她,而賀敏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攬住他的脖子。他們就這么從二樓上縱身跳下來。

    一氣呵成。

    閨樓上伺候的丫鬟們回過神,追到窗邊時(shí),趙文淵已抱著賀敏躍身跳在馬背上——謝景言遣人牽進(jìn)來的馬,此刻終于到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什么?私奔算什么?

    這兩個(gè)人在明媒正娶的婚禮上,眾目睽睽而又光明正大的上演了一出搶親兼私奔。

    雁卿不由抬眼去望謝景言,又笑了起來——謝三哥的辦法果然一向都是行得通的,你看她這不就親眼看到了嗎?

    謝景言也是抑制不住笑意。不過這會(huì)兒還有更要緊的問題——趙文淵下婿時(shí)反而下了岳家面子,催妝時(shí)新娘子反而主動(dòng)私奔,可謂是觸犯了眾怒。稍后“障車”一節(jié),只怕遼東賀敏的擁躉們不會(huì)再輕易放過了。

    這迎親的差事還真不好辦。

    他便飛快的探手拉住了雁卿的手,笑嘆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br>
    雁卿也反應(yīng)敏捷,拔腿便跟著他向門外逃去。就在他們剛剛擠出內(nèi)院兒們的那刻,后頭的遼東漢子們果然便涌動(dòng)起來,接二連三有人高呼,“攔住馬車,別讓他跑了!”

    謝景言拉著雁卿從賀家逃出來,賀敏早上了七寶香車。鵬哥兒、鶴哥兒在外接應(yīng),指揮著眾人堵截追兵。

    謝景言和雁卿則翻身上馬去護(hù)送馬車。

    所謂障車,顧名思義,也就是阻攔接親的馬車,令新郎出買路錢。見者有份,誰都能攔——不過本朝早些年有搶親的風(fēng)俗,買路錢也不總是行得通。近來隨著戰(zhàn)亂漸趨平息,風(fēng)化再淳,搶親惡習(xí)也不再盛行……但誰叫趙文淵得罪了這么多人呢?

    馬車總是跑不快,后頭很快便喊聲震天。路人也來湊熱鬧,圍追堵截,不斷有人從巷子里沖出來攔路。

    謝景言和雁卿倒是都準(zhǔn)備了足夠的紅包,但這光景撒錢買路,便譬如放血驅(qū)鯊,只會(huì)引來更多人攔路。等后頭遼東那些鐵塔漢子追上來,可就真要有一場鏖戰(zhàn)了。

    ……身后追著比接親隊(duì)伍還長的搶親隊(duì)伍,趙文淵這娶親也可謂轟轟烈烈。

    雁卿見后頭追兵如狼似虎,越來越近,覺著不是辦法——她說好了要幫三叔,此刻也就竭力開動(dòng)腦筋。

    便催馬上前追上他三叔,道,“三叔,我有一個(gè)辦法。”

    已近黎明,正是破曉之前天色最沉黑的時(shí)候。

    追兵眼看著要趕上香車了。馬車上有人探頭出來張望,昭君帽上帷紗當(dāng)風(fēng)揚(yáng)起來,夜色下雖看不大清,可她抬手去壓,那手里分明正握著一把團(tuán)扇。

    障車之人正怒火上頭,看著賀敏露面了,越發(fā)不罷休。催馬快趕上前。

    待繞到香車前頭去,便見一十六七歲的英俊少年居前駕車,面對(duì)這么多人氣勢洶洶的目光也絲毫不俱,從容抬頭微笑道,“趙將軍同賀姑娘早已從別的路上離開了。”

    障車之人哪里會(huì)信,反要嘲笑,“是你家趙將軍夾著尾巴逃了吧?!彪m如此,卻也隱隱明白又讓趙文淵給耍了——人就算逃也是拐帶著他們家賀姑娘逃的,實(shí)在令人泄氣。

    那少年笑而不語,他們卻還是不死心的敲了敲車廂壁,“大姑娘,您在嗎?”

    里頭的也確實(shí)是大姑娘,卻不是賀家的。她就探頭出來,也不說俏皮話,就乖乖的道,“賀姑姑跟趙將軍在一起,你們現(xiàn)在去追,說不定能在開城門前追上?!?/br>
    那少女就含笑掀起帽上帷紗。

    就算隱有預(yù)感,也還是有人反應(yīng)不過來。不知是誰指著雁卿干巴巴問那少年道,“……你們也今日成親?”

    眼看天就要亮了,這鬧了一晚上,不但沒整治了趙文淵,反而越發(fā)讓他得意,遼東的漢子們便都有些泄氣。

    不過說到底,這一日畢竟是賀敏的喜慶日子。她年二十七終于嫁得良人,從遼東遠(yuǎn)道而來為她送親的百姓也替她高興。這一晚也都刁難過趙文淵,此刻見再無挽留余地,心里也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看這少年少女目光清澈親切,都是毫無芥蒂的開心著的模樣,也再生氣不起來。

    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笑聲漸漸起來。每個(gè)人都開懷的哈哈大笑起來。

    就有人道,“大姑娘挑的人,哪里是我們對(duì)付得了的。”“罷了,就便宜他了吧?!?/br>
    繞過一道緩坡,已可望見長安外城城門上燈火的明光。卯初時(shí)分將近,遙遙傳來擊鼓之號(hào),沉沉的回蕩在廣闊的天地之間。待鼓聲落下,城門便要打開了。

    雁卿便和趙文淵約定在坡下碰頭。

    雁卿已從車?yán)锍鰜?,便和謝景言并轡而行。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同謝景言一道做成了事,她卻不似往常般盡是同喜同樂的心境。反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在……也不能說是尷尬,雁卿也不大明白是怎么一種心境。

    很柔軟,很微妙,無法宣之于口。

    可又很歡喜,很滿足……只覺時(shí)光匆匆,想要腳步再慢一些,能多待一會(huì)兒便好了。

    天光乍明,坡下趙文淵已向他們招手。雁卿不由就抬頭望了謝景言一眼,謝景言也回望向她。

    曉光剎那間迸發(fā),雁卿眼里只有一片明晃晃的金燦。她抬手遮住眼睛。

    便聽謝景言道,“雁卿?!毖闱湔谥恻c(diǎn)了點(diǎn)頭,自手下頭只看到謝景言含笑勾起的唇角。他就說,“若時(shí)光再慢些,就好了?!?/br>
    作者有話要說:迎親的程序參照唐詩風(fēng)物志。

    文中所引詩歌請(qǐng)百度……懶得標(biāo)注了。

    ☆、97第六十五章  上

    若時(shí)光再慢些就好了。

    謝三哥竟也是一樣的想法。

    雁卿隱約覺著明白了些什么,可又仿佛差著那么一步,無法戳破。她不由就迎著光抬起頭,想從謝景言的表情、目光里讀他的心思……這感覺很奇怪,她竟忐忑的在意著,想確認(rèn)些什么。

    謝景言安靜的回望著她,溫和含笑,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柔光。

    他們就這么對(duì)視著,雁卿茫然懵懂,而謝景言耐心等待。

    這時(shí)晨風(fēng)吹動(dòng),馬蹄聲近。伴著急促的一聲“雁丫頭”,鶴哥兒驅(qū)馬闖到他們之間,掃了一眼謝景言,隨即便望向雁卿,“三叔呢?跑出來了沒?”

    雁卿忙就別開頭去,故作鎮(zhèn)定的向下指了指,道,“喏,那不是?”

    緩坡盡頭,鵬哥兒也帶著人手趕來同三叔匯合。迎親的人手終于再度齊聚。

    賀敏收整好了,上了香車。晨光破曉,催促城門的鼓聲落下了,城門大開。喜慶的樂曲響起來。

    進(jìn)城時(shí)雁卿不由自主又望向謝景言,正對(duì)上謝景言看向她的目光。雁卿心里忽而就輕快起來,若有似無的忐忑平復(fù),卻又起了些意味不明的羞赧,她就回過頭,不肯再看謝景言了。

    婚禮從前一夜黃昏開始,天明后又有一場鬧騰。新娘子傳席入青廬,隨后又有沃盥、對(duì)席、同牢合巹……諸多儀式。

    不過雁卿熬了一夜未睡,雖竭力維持著清醒,不肯錯(cuò)過三叔的婚禮,但到底還是精力不濟(jì),在賀敏進(jìn)了青廬之后,站著便打起瞌睡來。林夫人早料知如此,及時(shí)讓人將她抱回去睡了。

    雁卿這一覺睡得踏實(shí),待醒過來,便又接近黃昏時(shí)分。

    外間婚禮已成,賓客們正在飲酒作樂。府上仆役大半都去伺候了,沒領(lǐng)到差事的也多去看熱鬧,香雪居里就只有墨竹和崔嬤嬤守著她。雁卿揉著眼睛坐起來,只見光線昏黃,外頭隱隱有喜樂和歡笑聲傳來,庭院里卻寂靜少人。

    她倒也不覺得寂寞,只是立刻就想起三叔的婚事,急匆匆的就掀了被子跳下來。

    墨竹早聞聲進(jìn)來,伺候著她洗漱干凈,先上了碗糯米粥讓她墊墊肚子。又細(xì)細(xì)的給她梳妝打扮。

    這是要去見她三嬸,自然要打扮的白凈漂亮,討人喜歡。因此雁卿雖很著急,然而問明白還沒開始鬧房,便也不催促。

    她得意歡喜溢于言表,無憂無慮的挑選、把玩著發(fā)簪、絨花,哼著小調(diào)子依次遞給墨竹。近兩年幾乎已不見她這樣孩子氣的神色,崔嬤嬤便笑道,“大姑娘今日真是開心?!?/br>
    雁 卿便笑道,“昨日鬧的盡興。”便一件件數(shù)給崔嬤嬤聽,然而說到一半,忽的意識(shí)到自己似乎滿口都是三哥哥。偏此刻正說到遼東人中計(jì),追上了她和謝景言這一 節(jié),就又記起他們將她和謝景言當(dāng)成一對(duì)兒時(shí)說的話來。當(dāng)時(shí)聽著只覺他們誤會(huì)得好笑,此刻卻不知怎么就懊悔、尷尬起來了。

    仔細(xì)在記憶中確認(rèn)她確實(shí)否認(rèn)了,說“這是我三哥哥,今日就我三叔和賀姑姑成親”,才稍稍松懈下來。

    然而片刻后又想起謝景言的話,“我姓謝,而你姓趙”,便知道自己無意中又說錯(cuò)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