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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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現(xiàn)在,她一個人高馬大的姑娘家,被柴老太君摟在懷里,這幅景象確實慘不忍睹,她能看的出來,一旁的紅袖癟笑癟得很內(nèi)傷。 于是她直起身子,臉上擺出一本正經(jīng)的神色,柴老太君又對著她左瞧右瞧,只差沒瞧出一個洞來,這才拍板道:“就是皮膚黑了點,身上瘦了點,臉上線條硬了點,你的二嬸娘未出閣之前,是京里有名的閨秀,如今你三個meimei,也出落的很好,把你交給她,不出半年,你定然也能成為這京城閨秀的典范?!?/br> 柴倩掐指算算,她的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初一,離現(xiàn)在滿打滿算只剩下四個月的時間,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 柴倩立即向一旁的紅袖使了一個眼色,紅袖忙開口道:“回老太太,小姐的病還沒好呢。” 柴老太君心上一緊,忙把閑雜人等都譴了出去,這才小聲的開口說話道:“我的兒啊,這可不得了,快告訴奶奶,都傷著哪兒了?” 柴倩有些不好意思,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誰還會看準了砍人,原本她自以為沒命回去,誰知上天庇佑,讓她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唯獨就是屁股上被人射了一箭,雖然已經(jīng)養(yǎng)了四個多月,但每每動作過大,也會牽扯到傷口,就連現(xiàn)在她走路,也帶著幾分不自然的忸怩。 “沒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受點傷算什么?!辈褓慌呐钠ü桑荒槦o所謂。 柴老太君在一旁,僵成了石像。老太太覺得很有必要,明日進宮一趟,去請兩個宮里的教習嬤嬤,好好的給柴倩教教規(guī)矩。 回京的第一日,總算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了,晚膳的時候,柴倩見到了現(xiàn)任兵部侍郎的二叔柴鳴,以及堂弟柴青,二少爺柴青年僅十八,也剛剛在兵部謀了一個職位,去年剛娶親,如今膝下已有一子,尚未足月。 柴倩坐在房中,兩腳翹在琴架上,手里拿著一截雞骨頭,啃的搖頭晃腦。手上一截腰帶往圓桌上一丟,放在中央的茶杯就被卷了過來,她低下頭愜意的喝了一口。 “京城果然和宛城不一樣!”柴倩舔了舔手指,聽說京城的姑娘都不怎么吃米飯,她剛剛在人前,自然也不好意思多吃,所以忍著忍著,只吃了一碗白米飯,這時候才沒過一個時辰,已經(jīng)餓的前胸貼后背了,幸好紅袖機靈,幫她在房里留了吃的。 柴倩此時啃完雞腿,口齒留香,沒來得及擦一擦嘴唇上的油光,就聽見小丫頭在外面?zhèn)髟挼溃骸八劐\jiejie來了?!?/br> 素錦是孔氏身邊伺候的大丫頭,在孔氏面前能說的上話,她過來肯定也是孔氏的意思。柴倩看了眼手中啃剩下的雞骨頭,來不及多想,推開了窗子,指尖一彈,方才那一截給啃得精光的雞骨頭就像流星鏢一樣飛了出去,她在衣裙上擦了擦手,假裝鎮(zhèn)定的坐好。在可人家偷吃東西什么的,傳出去也是不好的。 紅袖跑來一看,月白色的流仙裙上,兩只巴掌大的油手印,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她方才做了什么。 “小姐,快……快上床!”紅袖忙給她支招,又打開桌上的雙龍戲珠香爐,丟了兩塊香料進去,混一混這香噴噴的烤雞味。 柴倩一個凌波微步,等青染挽起簾子迎素錦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柴倩正躺在床上,嘴角泛著油光,臉上的神色卻比方才再席上更漠然了幾分。 素錦是府里的老人,只踏入房中的,便已感覺到房中些微異樣,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柴倩,低下頭,嘴角勾起笑意,轉身對身后愣著的小丫鬟道:“還不快把太太送的奇味齋的酥餅放下?!?/br> 她們幾個大丫頭方才在里面伺候用飯,都見過了柴倩的樣子,唯獨幾個小丫頭不曾見到,又聽見三小姐說柴倩長的像男人,便故意跟過來看一眼,可誰知這會子黑燈瞎火的,她瞪了半天眼睛,也沒看清。 只悻悻放下了酥餅盒子,跟著素錦走了。 不多時,老太太那邊、二小姐那邊都送來了幾盒酥餅,連年紀小的柴歆和柴靜,都送了平常自己愛吃的小糕點過來。 柴倩從床上下來,只穿著一件袖口繡水波紋圖案的中衣,懷中抱著糕點盒子,一邊吃一邊問紅袖:“我看起來就那么像沒吃飽嗎?” 紅袖一臉為難,憋著笑點頭如小雞啄米狀。 第二日一早,柴老太君果然進宮去了,在太后娘娘的永壽宮坐了好一會兒,說清了來意,太后娘娘當場就應下了,還指明了讓身邊伏侍的許嬤嬤跟著柴老太君回府。 柴老太君自然是不敢要的,連連推脫,兩人一番寒暄之后,又一次的憶苦思甜起來。 太后娘娘想起十幾年前,見到柴榮和柴倩的時候,不禁感嘆道:“相當年多伶俐可愛的一對金童玉女啊,誰知如今卻成了這樣,都是為了大周啊,你們柴家為大周已經(jīng)做出太多貢獻了,這么一點點小事兒,你這么好見外呢?!?/br> 柴老太君抖了抖眼皮,想起自己戰(zhàn)死在邊關的三兒子,哭了。 “公主最近好不好?”柴老太君忍不住問。 “怎么不好,什么都好,就是不肯改嫁,跟哀家年輕時候一樣,牛脾氣?!碧竽锬镆贿呎f,一邊也忍不住又傷心了起來。 十五年前,邊關戰(zhàn)亂,柴老太爺和柴三老爺就是死在了那場戰(zhàn)爭之下,出征之前,先帝的幼女敬惠公主才剛剛嫁給柴三老爺,新婚燕爾的,誰知邊關一站,竟成永訣。 敬惠公主聞得死訊,親赴戰(zhàn)場,找了三天三夜,都沒有找到愛郎的尸首,從此她便堅信柴駿并沒有死,執(zhí)意不肯改嫁,現(xiàn)如今孤身一人住在公主府內(nèi),已守寡十五載有余。 柴老太君只覺愧對這位公主媳婦,三天兩頭的上門勸其改嫁,無奈這位公主對她的小兒子情比金堅,誓言一日沒找到柴駿的尸體,一日便不改嫁。匆匆十五年過去,當年的妙齡少女,如今也已徐娘半老,卻還只是堅持這少女情懷,和一場未必圓滿的夢。 “隨她吧,老身也去過幾次,她不聽勸,我也沒辦法,只怪老三沒福氣,這么好的閨女,是我們柴家對不住她?!辈窭咸咽菧I的說不出話來,她每每進宮,便同太后兩人,從做姑娘開始講起,一路講到最近皇帝陛下新添的妃子,或是昨晚睡足了幾個時辰,然后最后話頭就會繞回這些陳年舊事,哭一場,排排毒。 “哎……”太后娘娘也不得不嘆了一口氣,“她想不明白,我這當娘的也沒辦法。” 好在一旁的嬤嬤們都是懂眼色的,眼見著兩位老人排毒排的差不多了,便忙上前扯開了話題道:“柴老太君,你那曾孫子,快足月了吧?” 柴老太君忙道:“可不,再過七天就足月了,我們柴家,如今也就老二家還像一家子人了,老大死了大兒子,兩個小的是續(xù)弦生的,這會子一個才五歲,一個剛抱懷里,大丫頭倒是回了京城,說實話,我的心里還懸著呢,只怕呂丞相那邊不肯?!辈窭咸肫鹱蛉找姷讲褓坏哪樱歉咛艉谑莸纳聿?,那粗啞磁性的嗓音,跟名門閨秀壓根就搭不上邊,偏偏其中內(nèi)情她又無法細說,欺君之罪縱使是功在社稷的柴家,也是萬萬承擔不起的。 “不肯?他敢?他那兒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哀家聽說吃喝嫖賭竟然是少不了的,原本還尋思著誰嫁過去誰倒霉,后來聽說是柴將軍的女兒,我想著她是在邊關長大的,自然比京城的女子潑辣點,沒準倒還能降得住他?!碧竽锬锢夏樢粨P,不知不覺就說漏了嘴。 呂夫人是她嫡親meimei,對于自己這個不爭氣的侄兒,她可謂了解的不少。柴老太君坐在一側,臉上的笑容越發(fā)顯出幾分無辜和幽怨來。 ☆、第三章 昨日匆匆把行李搬到了外間,未及清點整理,今日一早,孔氏便喊了兩個年輕力壯的媳婦來為柴倩整理房間,她自己的行李極少,只有兩個箱子,重量卻不輕,昨日請的府中兩個專門干粗活的婆子搬進來,已覺得吃重的很,今日兩個媳婦也是挪的滿頭大汗,兩人正尋思著莫不是里面是整箱的真金白銀,才會如此實沉。 柴倩見兩人吃力,上前雙臂一夾,腰腹一緊,已然穩(wěn)穩(wěn)的將箱子抱了起來,也不管這兩個媳婦一臉驚詫的表情,直往自己房內(nèi)床邊的空余處放過去。 一旁的紅袖正在用小刀切著一截脆嫩的黃瓜,見怪不怪道:“兩位mama休息會兒吧,我們小姐是將軍的女兒,將門虎女,力大如牛,一箱子衣服不是小意思么。” 兩人訕訕看了眼房中這對不合時宜的主仆,另外的一個丫頭青染只坐在一邊,拿著一本書卷,在窗下的杌子上坐著,權當沒有看見,終究還是其中一位老mama沒忍住開口道:“小姐就要有小姐的樣兒,你們這樣子,未免太怠慢了點?!?/br> 柴倩這會兒正開了箱子檢查里面的東西,聽外面婆子這么說,便開口道:“些許小事,mama們就別在意了,憐香惜玉本來就是男兒本色,我不做,難道讓她們做去?” 紅袖見兩位mama臉上一紅一白的,只抿嘴笑笑,見滿盤子的黃瓜片端到柴倩面前,舉著手一片一片的貼到她臉上:“小姐你試試,這是我們家鄉(xiāng)的法子,在臉上貼個半刻鐘,保證不消半個月,小姐的皮膚就白里透紅了?!?/br> 柴倩扭頭避了避,涼涼的黃瓜片貼在她的唇邊,她趁紅袖低頭,伸出舌頭把方才那一片卷進了口中,紅袖見她又不配合,嘟著嘴拿黃瓜片往她臉頰上按,撒嬌道:“小姐你又不聽話了,我好不容易切了這一小盤,你可別吃光了?!?/br> 青染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合上了書,上前給兩位mama打了賞,見兩人臉上又露出了憨厚笑意遠遠離去,這才走到紅袖身邊,伸手揀了一片黃瓜放在口中,邊吃邊道道:“小姐以后千萬不要做這些重活了,這里不是宛城,小姐是將門的千金,這種事情,若是傳了出去,總歸對小姐不好?!?/br> 柴倩從箱子里取出一柄青鋒劍,一手握住劍身,一手握住劍柄,只聽叮一聲,長劍出鞘,冷冽輕吟,柴倩胸口涌起一股血氣,仿佛又置身血海沙場,她有些興奮的轉身,看見桌上還有紅袖切剩下的半截黃瓜,索性伸手往頭頂一擲,劍光閃爍,劍花繽紛,她一個轉身,接了紅袖手中的餐盤放在桌上,片刻之后,一盤切工精湛的黃瓜片已經(jīng)入碟。 柴倩收劍,伸手以袖口輕輕一抹劍鋒,帶著幾分戲謔道:“嘗慣了人血,今兒也讓你試試黃瓜汁,跟我一起茹素吧?!彼〈轿⑽⒁幻颍沂质┝?,劍入長鞘,鋒芒斂去,她整個人,也如同方才的那一縷閃過的劍光一樣,蒙上了一層淺灰的色彩。她再也不是馳騁沙場的少年英雄,只和這帝都的千萬少女一樣,從此深閨內(nèi)院,等待人生中的良人。 兩人婢女無不在方才的一幕中清醒過來,雖然她們知道,方才光芒灼灼的柴倩,才是她們心目中的模樣,但還是異口同聲的開口:“將軍說,小姐回了京城,就不可以再舞刀弄槍了。” 空氣中仿佛流淌過細微酸澀的感覺,又慢慢凝結,最后化作一聲輕響,寶劍入鞘。 柴倩松手,將青鋒劍放在箱中,眸光掃過角落里一個紫檀木雕花梳妝盒,做工小巧玲瓏,盒子上的清漆已經(jīng)磨光,如果不是年歲久遠,那便是主人用動它的頻率,實在不少。柴倩的手指在匣子上來回的撫摸,仿佛里面裝的是這個世間無盡的珍寶,只這個時候,她原本意氣風發(fā)的眉宇,卻染上了一層沉重到讓人無法呼吸的憂郁。 貼滿黃瓜的臉頰,帶著憂傷的表情站在一旁,她周身散發(fā)出來的肅殺的氣息,連平日里向來尊卑不分的兩個丫頭,都不敢靠近。 兩人在此刻又有了默契,青染依舊翻看她方才的書,紅袖端起桌上的黃瓜,躲在角落里吃了起來。 柴倩的手指在匣壁上來回摩挲,誰也不知道里面放著什么東西,良久,她才轉身,將這梳妝盒放到她的枕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秘密,柴倩也不例外。 柴老太君從宮里回來的時候,已是申時,柴倩早已用了午膳,在房中小憩,同柴老太君一起回來的,除了教習許嬤嬤,還有太醫(yī)虞鶴鳴,虞老太醫(yī)一路上聽柴老太君說起這個孫女,可謂是心疼到了骨子里,眼看著孫女這蔫蔫病容,哪有不擔憂之理。 老太醫(yī)親自被領進擷芳齋,青染放下簾子,將柴倩粗劣的手擱在藥枕上,虞老太醫(yī)摸著山羊胡子診治了半天,又親自向柴老太君請示了一番,那邊老太君才點了點頭,紅袖拉開簾子,露出柴倩一張蠟黃清瘦的容顏。 虞老太醫(yī)猛然一見,深呼一口,又似肯定了心中假象,沖柴老太君點點頭,老太君會意,兩人步出暖閣,一徑來到上房的正廳中,柴二夫人此時也聞風到了擷芳齋,坐在梨木靠背椅上,帶著幾分憂心等著,見兩人從暖閣出來,忙起身迎了過去。 “老太君,貴孫女的病,只怕不是一日之癥。”當太醫(yī)的都老神在在,喜歡賣賣關子,似乎不這樣,就顯示不出自己的醫(yī)術高明之處。 “正是正是,都養(yǎng)了十幾年了,也不見好。”老太君皺著一抹眉頭,唉聲道:“偏生我那兒子舍不得她,一直不讓她回京,若是早日回京,也不至于如此,如今還要靠老神醫(yī)好好調(diào)理調(diào)理?!?/br> 虞老太醫(yī)捋著山羊胡子,笑彎了眉毛,擺擺手道:“也不至于如此,方才診脈來看,根子還是好的,只是有幾分肝氣郁結、血虛氣虛之狀,只怕是在邊關這幾年過的太過清苦,女孩子家的,熬壞了身子罷了?!?/br> 柴老太君想起這兩年征戰(zhàn),餐風飲露、饑飽無定,別說是養(yǎng)身體,只怕有一個安穩(wěn)覺睡,已是謝天謝地了。臉上神色又多了幾分疼惜。 那邊孔氏聽了,眼圈早已紅了一圈,忍不住道:“前年就讓二爺寫了信去讓大侄女回來,大爺那邊偏生說戰(zhàn)亂,抽不出人手送回來,我當時還想著,萬一要是宛城失守了,大侄女這樣的身子,只怕是跑都跑不掉的?!闭f著,便又忍不住擦起了眼淚。 柴老太君卻只是嘆息,一時間虞老太醫(yī)也寫好的方子,孔氏忙命婆子趕緊先去抓藥,又親自將老太醫(yī)送出門去。 暖閣之內(nèi),柴倩躺在錦被之中,眼神帶著幾分迷惘,當日本是想一死了之,卻在最后的關頭,想起了那錦盒中的東西,她才強撐著身體,為自己找了個以死的替身,自己則吊著一口氣,暗中回了宛城的將軍府。 她這一生欠了一條命,即使用自己的十五年來償還,也是不夠的。柴倩轉過身子,一道淚痕從她的眼角緩緩滑落,沒入頸下的枕被之中,一旁的檀木梳妝盒,靜靜的躺在她眼前,無聲無息。柴靜打開匣子,里面是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糖蓮子,因為時間太過久遠,原本光滑如玉一樣的白色,變成了讓人作嘔惡心的土黃色。一旁有一顆不夠圓潤,少了的半顆的,正是她今早吃下去的半粒。 虞老太醫(yī)的轎子并沒有直接回虞府,而是從虞府的門口繞了一圈,又進了紫禁城,此時徐太后正剛剛頌完最后一遍經(jīng),跟著沈貴妃、張淑妃、寧妃、趙婕妤幾人在花廳閑聊,聞虞老太醫(yī)覲見,也未避嫌,只問道:“柴將軍的大女兒回來了,這事兒你們可知道了?” 再坐的除了寧妃和趙婕妤,沈貴妃和張貴妃都是宮里的老人,十幾年前還見過柴倩一面,故而張貴妃便笑著道:“就是十幾年前臣妾見過的那對雙胞胎嗎?模樣跟善財童子一般,臣妾記得,那時候連太后娘娘,也直夸他們長得好?!?/br> “可不是呢,說起來也是我們皇室愧對柴家,上半年她的同胞哥哥柴榮戰(zhàn)死了,如今只她一個人回了京城,聽說身子極是不好,她又是從小許了呂家,再過幾個月,就要大婚,這不,哀家才命了虞太醫(yī)去柴府瞧瞧?!?/br> 沈貴妃只低眉聽著,嘴角依舊是淺淡的笑意,她的眉宇生的極柔和,性子又溫潤,雖然已是徐娘半老,依舊是當今天子最寵幸的妃子之一。 “她小時候,臣妾也覺得長的是極好的,那時候恭孝皇后還在,總鬧著說要給逸王當媳婦,后來才知道是呂相爺家已經(jīng)定下了。”她說話的聲音柔和綿軟,如淳淳清釀一般,總讓人覺得心口一暖。太后娘娘聽她這么說,不由的嘆了一口氣,將今日柴老太君所說的柴倩的境況給道了出來,幾個宮妃只聽的睜大的眼睛,一時也無法想象柴倩如今的模樣。 倒是沈貴妃看虞太醫(yī)還立在下首,不由多問了一句:“也不知太醫(yī)今日給柴小姐診治的如何?!?/br> 虞太醫(yī)眼皮一抖,微微吸一口涼氣,太后娘娘會意,只清了清嗓子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們都回去歇著吧?!?/br> 幾人都是宮中高位,察言觀色自是一流,便紛紛起身告辭,待一并身影都從殿中離去,徐太后這才從主位上探出身子問道:“難道那柴小姐有什么不治之癥?”雖然呂家小子不爭氣,但好歹也是她的親侄兒,總沒有明知道是次品,還硬往里塞的道理。 虞太醫(yī)一臉惶恐,忙搖了搖頭道:“柴小姐并非有不治之癥,從脈象上看,不過就是體虛氣弱,只是依老臣之見,這分明就是體內(nèi)有余毒未清,從而阻滯了血脈,造成以上現(xiàn)象。老臣實在不明到底有誰對柴小姐有加害之心,又怕那人是柴府中人,故而未敢將事情告知,還請?zhí)竺麒b?!?/br> 年過花甲的徐太后看著坐下跪叩中仍微微顫抖的老太醫(yī),眸中顯出一貫的睿智,她在這深宮之中,五十年的光陰早已練就了一副云淡風輕、榮辱不驚的絕技,僅是眉梢稍微透露出一絲凝滯,卻毫不遲疑的開口:“這件事你做的很好,暗中調(diào)養(yǎng)好柴小姐的病,讓她能在出嫁之前,健健康康就好。”至于嫁到了呂家之后的事情,柴家縱然有人想害她,只怕也鞭長莫及。 徐太后娘家姓徐,父親乃是三朝元老,位高權重,奈何膝下無子,只有一對姐妹花,便是如今的徐太后和呂丞相的結發(fā)夫人。徐家?guī)讉€嫡系的子侄雖然也出入仕途,卻因先帝防范外戚,處處壓制,終究并非是什么股肱重臣,如今也全靠呂相爺佛照,而呂相爺?shù)男∨畠簠位垡苍趦赡昵叭雽m,如今也是圣上恩寵的呂昭儀,已是懷有子嗣。若這一胎是女孩便不提了,若是龍子,那呂家可謂是前途不可限量,所謂同氣連枝,呂徐兩家早已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況且,呂家看中的,不過就是宛城守軍那二十萬的兵權,至于柴倩本人,是美是丑,是聾是瞎,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關系呢。想到這里,她的臉上不禁浮起一絲坦然自若的笑意。 虞太醫(yī)老態(tài)龍鐘、微微顫抖的身子終于穩(wěn)住了,眸中的惶恐一掃而光,仿佛瞬間又年輕了幾歲。 ☆、第四章 帝都的深秋,雖沒有邊塞宛城那般苦寒,卻也是結霧成冰,落雨凝霜,自下午虞太醫(yī)為柴倩診治過之后,柴老太君便命柴倩在擷芳齋好好休息,未愈之前,可以免去一切晨昏定省的俗禮,只專心和許嬤嬤學規(guī)矩。這可忙壞了一向頗為清閑的孔氏,二小姐柴敏今年七月才及笄,婚事尚未議定,倒也不急,剛剛忙完了兒子婚事的孔氏原本以為還能得閑一陣子,卻不想柴老太君一句話,將柴倩的婚嫁一應事務全都交托給了她這位二嬸子,愁的孔氏鬢邊又多了幾根白發(fā)。 那邊柴二爺又是極其敬重兄長的性子,如今柴榮又讓柴氏一族榮耀了一把,聽說兵部尚書年底就要告老還鄉(xiāng),圣上有意讓他補這個空缺,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恨不得把柴倩當成親生女兒一般在掌心捧著,自然是要孔氏好生張羅,聽聞柴倩抱恙,又派人送了好些補品藥材,讓從小就對親情淡漠的柴倩也狠狠感動了一把。 過了申時,許嬤嬤被柴老太君喊去聊天,柴倩抱著手爐,神情懶散的靠在披著銀狐軟皮的雕花細木貴妃榻上,手里歪歪扭扭的握著一卷《女戒》,神情木然。她伸手摸了一塊糕點往嘴里塞,細瑣的碎末兒掉在身上敞開的銀紅鑲兔毛領子鶴氅內(nèi)。 青染端著小碟子,盛在柴靜的胸口,細心的接著掉下來的碎屑兒,手絹有意無意的替她擦去胸口的碎末兒,忍了半天才開口道:“小姐,今兒中午下了一會兒小雪,聽素錦說,往年帝都從沒有這么早下雪的,一定是知道小姐今年來了帝都,特意下早了,往年在宛城,這時候可不正是下初雪的時候?!?/br> “嗯?!辈褓怀酝暌粔K糕點,拍手拂了拂指尖的碎屑:“那明日開始,若是有空就出去走走?!?/br> 紅袖從外面進來,帶著一身寒氣,她拍了拍肩頭的雪花,走到軟榻邊上,從一旁的小幾上捏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含含糊糊道:“老太太說,明兒敬惠公主請了府里的女眷過去賞雪,特意囑咐了讓小姐也一起過去?!?/br> 敬惠公主府離將軍府只隔過三條巷子,若是坐馬車,不過也就是一炷香的時間,作為柴倩寡居的三嬸,柴倩回京去拜會她,是必要的禮儀,若是她不來請,柴倩也是要去的。這位公主給柴倩的感覺還是十幾年前那風姿綽絕的少女,一身素稿的跪在三叔的衣冠冢之前,滿身白衣飄飛,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仿佛只要往前一步,就要消失。那場激戰(zhàn)之后,她聞得柴駿的死訊,親往戰(zhàn)場,在漫天的死尸堆中,找了三天三夜,依舊沒有找到情郎的尸首。 畢竟是先帝最疼愛的幼女,敬惠公主府在一片達官貴人的府邸之中,有著別具一格的高貴感,就連帝都幾位王爺?shù)母。嘉幢啬苡羞@種氣魄,可是……這高貴的背后,卻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子,十幾年如一日的寡居生活。 柴倩從馬車上下來,薄薄的積雪早已被晨起的下人清掃的一干二凈,灰墻之中朱紅的大門上是金邊黑底御筆親書的“公主府”三個字,那邊柴老太君也已被丫頭扶著下了馬車,領頭的婆子迎了出來,一溜煙石青色棉緞子的尖頂小轎子,將柴府一眾人迎了進去。 柴倩躬走進轎中,她平素很少坐轎子,此時也因方才想起三叔而思緒飄渺,竟不小心跘了一下,幸好她身手敏捷,還未等人跌倒,一只手早已按住了轎門,卻因手上力氣頗大,扯壞了一截轎簾。 一旁準備抬轎的婆子便愣了一下,青染忙上前扶住了她,她明明很想露出一絲歉意的笑來,大抵因這外頭風太冷,凍僵了臉頰,一時卻笑不出來。 兩個婆子顯然是看見她的尷尬之處,忙收起一臉的詫異,將轎簾掩好之后,為首的婆子喊了一聲起轎,轎子穩(wěn)穩(wěn)的被抬起來,柴倩卻還是在里面被顛簸了一下,忙按住了扶手,這才坐穩(wěn)了。 約莫過了半刻鐘,轎子在一處寬闊的夾道上停了下來,外面?zhèn)鱽砬逶降纳ひ?,原是敬惠公主已迎出了垂花門,正在拜會柴老太君。 柴老太君疼惜的多看了兩眼自己這個苦命的媳婦,這時候婆子已經(jīng)挽起了轎簾,青染扶著柴倩從里面出來。 敬惠公主仍是像從前一樣花容月貌,眉宇之中帶著幾分皇室獨有的貴氣,臉色略有些蒼白,嘴角卻勾著笑意,見了柴倩正要躬身行禮,忙扶住了道:“快別跟嬸子客氣了?!彼⒅褓晃⒌偷念^看了幾眼,接著道:“這么些年,可是在外頭受苦了,邊關的風沙大,只怕吹壞了。” “可不就是,我也正為這事兒犯愁呢,眼下過了年,便是這丫頭的大事,昨兒我剛進宮,太后倒是賞了不少好東西,只是我年紀大了,也不知怎么用,幸好有許嬤嬤一起跟了來。”婆媳兩邊說,邊往院里面走去,院里的雪早已經(jīng)掃的一干二凈,主道左右擺放著修剪緊致的冬青盆景。進門是一副前朝國手崔玉明的奇松瑞雪圖,想來也是為了應景,今兒剛掛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