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張非風頭最盛的是他高中年代，號稱震半城。但這外號里最重要的那個字，卻在那個“半”上——有震半城，就有震另外半城的，那個人叫歐陽飛，臨山東區(qū)的老大。跟多數(shù)情況下獨來獨往的張非不同，他更符合一般人對“老大”的印象，進進出出小弟成群，聲勢上甚至還壓了張非一頭。

    “他們兩個合稱‘東西二飛’?！弊詈?，狄可說。

    “是二非，非常的非?！睆埛侵貜娬{(diào)了一下。

    面無表情地對某人表示了鄙視，鐘錯問狄可：“他當年很厲害？”

    認識鐘錯之后張非沒少向他夸耀過自己的過去，說得簡直神乎其神，鐘錯一直半信半疑（當然，表面上那是一點也不信），現(xiàn)在總算有了個可信些的旁證，不由問道。

    “算是很厲害吧，非哥當年可帥得很，絕對是臨山一匹狼，光我知道的喜歡他的小姑娘就有半打，可惜沒一個敢告白的——當時他太冷了，”談起當年，狄可的眼神有些懷念，“我那時候也特崇拜他，要不是他退了，我也不會跟著回去上學，現(xiàn)在也不會當上警察啦。”

    帥得很、臨山一匹狼……鐘錯以懷疑的目光審視了一番笑得沒心沒肺的張非，很難把這人跟那些形容詞劃上等號。

    “那你怎么改邪歸正了，良心發(fā)現(xiàn)？”

    “不啊，我是被人差點打死，才覺得這個世界太危險了，我還是當個老實人好點?！?/br>
    “打死你？誰？”鐘錯吃驚。

    “我爹?！睆埛堑ǖ卣f。

    “……”

    那邊狄可聞言咧嘴：“你是不知道，當年那場景……嘖嘖，別提了?！?/br>
    張非跑去混社會這件事他一直瞞著花姨，不過紙里包不住火，最終還是被花姨發(fā)現(xiàn)了。苦勸無果之下，花姨只得通知了張非他爹——現(xiàn)任某特種部隊教官的張保國張先生。這位性情如火的漢子當即請了假坐飛機來臨山，下車沒多久，就撞見了他家正跟人打架的兒子。

    然后就不用多說了，父子相見分外眼紅，兩人一言不合就動起了手，那打得……

    “那哪是人跟人打啊，簡直是哥斯拉大戰(zhàn)奧特曼……”狄可心有余悸地說，“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打架打到抄起摩托當工具的，也就是那地方?jīng)]更大的家伙了，否則我不懷疑叔叔會倒拔電線桿……”

    張非哼了聲，不置可否。

    父子之戰(zhàn)的最后結(jié)果是張非慘敗，自此，震半城銷聲匿跡，回了學校當學生。過了沒幾年，臨山調(diào)來個新警察局局長，整頓地方雷厲風行，歐陽飛挨了第一把火，被捕入獄，昔日東西二飛，自此成了絕響。

    狄可旁觀了那一戰(zhàn)之后受了不小驚嚇，自覺一輩子達不到那個境界的他從此徹底放棄了追逐不切實際的東西，乖乖回去當了學生。過了幾年考上警校，正式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他雖然心里惦記著張非，卻一直沒再聯(lián)系，直到今日才重逢。

    吃飽喝足，狄可滿意地拍了拍肚子。張非正為了一頓飯快上百的花銷心疼，忍不住揶揄道：“民脂民膏的滋味如何？”

    “不錯、不錯……對了非哥，雖然說我們隊長那兒糊弄過去了，不過你學校那邊你打算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睆埛菄@了口氣，“試著說說吧，要是說不通我也沒轍，畢竟我現(xiàn)在是完全沒證據(jù)……”

    說來他也是真無奈，明明是英雄，這會兒卻成了百口莫辯的犯罪嫌疑人。雖然有幾個學生可以當證人，可真相太過匪夷所思，會被那群死腦筋的領導取信的幾率低得可憐。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讓那群學生跟他一起倒霉了。張非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是校長真追究下來，他就自己承擔這個責任。反正沒人能證明是他弄暈了全校的學生，光是弄壞一些教學設施，應該不是大錯，充其量不過辭職賠錢而已。

    心里想開了，張非也就不再擔憂。等狄可接到隊上召喚走人，他沖鐘錯道：“祭師的標準里面沒有一定要有穩(wěn)定工作吧？”

    “沒有，”鐘錯皺眉，“怎么，沒辦法了？”

    “大概是沒了，”張非一攤手，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除非校長明察秋毫，發(fā)現(xiàn)我乃是保護學校的大大功臣，不僅責任全免還有獎金拿……可能咩？”

    他說的無奈，鐘錯沉默一會兒，低頭喝豆?jié){，一邊喝一邊悶著頭說：“……祭師對鬼王的照顧……只需要雙方滿意就好?！?/br>
    張非眨巴眨巴眼，挺感動地看著鐘錯：“小飛～”

    “……”一聽這名字鐘錯就莫名的不爽，他岔開話題：“昨晚你都遇到什么了？跟我說一下?！?/br>
    張非點點頭，把昨晚發(fā)生的事情娓娓道來。從遇到長生開始，再到發(fā)現(xiàn)怪談的真相、惡戰(zhàn)實驗室、對上水頭僵，和最后的與歸先生決戰(zhàn)后山……他口才本就不錯，聽得鐘錯頗為入神。聽到最后，還很為了離去的鬼魂長生感嘆。

    “你也別太難過，”鐘錯說，“就算本身力量消耗極多，只要三魂七魄完好，那么不管是投胎成人還是在陰間修煉都能調(diào)養(yǎng)回來。況且他與你一起做了這么多事，也算是為自己增添功德，地府會給他一個好去處。”

    “借你吉言。”想到那個今生無緣的學生，張非的唇角浮現(xiàn)一抹苦笑。

    他自然也要提到歸先生的算計，不過說的時候，他留了個心眼，只說了自己的部分，說到鐘錯時，卻換了個說法：

    “我是被他耍了沒錯，不過多虧了你，留在大禮堂那兒守住了，才讓他沒弄到更多的材料，只好下手殺了自己人，這才補足——對了，你是靠什么打傷他的？”

    “‘魂殺’之法?！辩婂e眼中藏著一絲得意，卻努力不表示出來。

    “我能學么？”張非雙眼亮晶晶。

    “那個只有鬼能用，你要是死了，大概可以?！?/br>
    “真可惜……”張非悻悻道，“下次最好別讓我再見到他，否則見一次打十次！”

    “你也許真的不會再見到他了，按照你的說法，‘歸先生’十有八九已經(jīng)是個死人，只不過讓別的鬼魂借了身體來用。他的修為和之前我見到的那個鬼仙相比，或許差不了多少……這些人都在收集著相似的‘果實’，彼此之間，應該有所關聯(lián)。”

    “等回去之后問問白無常吧，要是真那么危險，也該通知他們一聲?！睆埛钦酒鹕?，“現(xiàn)在嘛……就讓我勇敢地迎接挑戰(zhàn)吧！”

    或許是老天也想讓他早死早超生，剛進學校門，張非就迎面撞上了教務主任。他皺著眉，打量著張非那跟乞丐仿佛的打扮，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惡，卻似乎礙著什么，沒有發(fā)作，只是僵著臉道：“校長找你?！?/br>
    校長……聽到這個詞，張非就下意識抖了抖。他點點頭，道：“我立刻就去?！?/br>
    死就死吧！

    抱著這樣的念頭，張非勇敢地來到了校長室門前。在那里他特意整理了一下形象，好歹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乞丐了，又掏出眼鏡來戴上，這才敲響了房門。

    “請進?！?/br>
    沉穩(wěn)的聲音自門后響起，張非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重華高中的校長有個很特別的名字：原亮。他當年曾是一代儒商，也曾在商海中呼風喚雨。年過花甲卻轉(zhuǎn)行辦起了學校，還把學校辦得風生水起，也是一樁佳話。如今，這位全校no.1的大人物就這么平靜地坐在辦公桌后，看著低頭走進來的張非，身旁的電腦屏幕上，放著一段錄像。

    張非進門之前還有那么一丁點僥幸心理，進門之后全沒了——那段錄像，赫然是他如何像個瘋子一樣沖進414教室，然后在里面大肆搗亂，最后離開的全過程。

    清晰，準確，足見他們學校的監(jiān)控設備質(zhì)量過硬，關鍵時刻決不含糊。

    “有什么想說的么，小張老師？”校長的聲音溫和而優(yōu)雅，帶著年長之人特有的穩(wěn)重感。

    “……沒有?！背聊螅瑥埛堑?，“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或許會有幾個學生因為和我關系好來做偽證，這讓我很頭疼，也希望校長不要為此處罰他們——學生么，很容易一時沖動，要是為此影響將來就不好了?！?/br>
    聽他這么說，校長忽然笑了笑：“你倒是很有師德?！?/br>
    “……”張非聽不出他是在諷刺還是真心稱贊，只能站在那里訥訥無言。校長也沒立刻追究什么，而是沖著校長室里的一扇門喊了聲：“出來吧?！?/br>
    那扇門被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

    那是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少年，一身重華高中的校服，眉目清秀，可惜面帶病容，看起來有些憔悴。

    校長同時起身，走到那人身旁，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介紹道：“他是我的孫子，原長生?！?/br>
    “昨天晚上，多虧你的照顧了?！?/br>
    ……

    張非呢？

    張非石化了。

    ☆、第四十八章

    “原長生，十七歲，重華高中高三一班學生，表現(xiàn)良好品學兼優(yōu)，是老師的好幫手，同學的好朋友……”

    “不用背你的教師評語了，現(xiàn)在告訴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張非黑著一張臉打斷了長生的朗誦。

    長生咳嗽兩聲：“昨晚那個確實是我，不過只是我的魂魄。我有個特長，叫靈魂出竅。”

    長生天生體弱，最糟糕的時候，他一年至少要在醫(yī)院里躺上半年多?；蛟S是因為這個，讓他有了種奇怪的能力，可以隨時隨地讓靈魂脫離身體，隨意游蕩。

    這能力對他來說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畢竟他那個破身體三天兩頭生病，雖然有他家的財力撐著死不了，卻很難受，有了靈魂離體的能力之后他至少可以在犯病的時候把身體丟在一邊讓人搶救，自己呆在一邊看。

    “那昨晚……”

    “其實昨晚我也在大禮堂里，只不過剛一睡著就靈魂出竅了，當時看到大禮堂里的情況我很擔心，就想到外面去看看，結(jié)果回去的時候卻回不去了……”長生嘆了口氣，“只好在學校里面四處轉(zhuǎn)悠，一不小心招惹上了那個自習室里的怪談，再然后，就見到老師你了?！?/br>
    “那些怪談我早就有所了解，只是我的實力太弱，沒法自己解決，所以……”

    所以就看上了路過的倒霉老師張x，對其實施了慘無人道的利用。等利用得差不多了，他再揮揮手瀟灑離開（順便還騙了倒霉教師x非為之傷心好半天）。等到鐘錯一舉剿滅了大批鬼魂大禮堂內(nèi)的人出來之后，他再趁機溜進去，回到自己的身體里。

    他對這個學校的了解比張非只多不少，所以回到身體里的第一時間他就通知了他爺爺，把那個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大體告知。原校長對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也有些了解，聽長生說明了情況后，他當即就下了封口令，還去封存了那批錄像資料，又想辦法把警察也攔了回去，不僅是為了學校的聲譽，也是為了張非考慮。

    聽他說完來龍去脈，知道自己大概不用擔心巨額債務和炒魷魚的張非松了口氣，同時也因為長生還活著而暗暗高興?？梢幌胱约罕荒硞€學生耍了一晚上，他又頗為不爽：“那你之前說什么‘可惜我沒機會再上你的課啦’？煽情好玩么？”

    “確實沒機會啊，”長生無辜地說，“我們學校規(guī)定教高三的老師至少要有五年教齡，老師你今年才工作第二年，除非我留級三次，不然應該是沒這個機會的——順帶一提，我上次考試是全年級第五名。”

    “……”張非黑臉。

    “抱歉，我的孫子給你添麻煩了?！痹ｉL適時地插話進來。

    “哪里哪里?！币ｉL給自己道歉讓張非頗不好意思，“他也給我?guī)土瞬簧倜?。如果不是他，我估計也活不到現(xiàn)在?！?/br>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都聽長生說了，”原校長輕輕嘆了口氣，“沒想到，這一次的演講居然會是引狼入室。歸先生此人，我之前也曾與他打過交道，是個頗可交陪的朋友，沒想到他……”

    “那應該不是他，”張非道，“用我得到的說法，可能是借尸還魂。”

    “是么?！钡弥约盒蕾p的忘年交不是惡人讓原校長略感欣慰，可一想到兩人已是生死殊途，怕是再無相見之日，又讓他有些傷感。定了定神，原校長看著張非，開口：“張老師?！?/br>
    “……怎么？”他的態(tài)度讓原本有些松懈的張非也不由嚴肅起來，站直了等著校長接下來的話。

    “謝謝你，保護了我的學校?！?/br>
    說完，原校長身體一折，竟是直接給張非鞠了一個接近九十度的躬。他身邊的長生也有樣學樣，比照著給張非行了個大禮。

    “應該的應該的……”就算不是校長，眼前也是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如此鄭重的態(tài)度讓張非頗為不適應，連連擺手，“我怎么說也是老師……對吧。”

    “可不是每個老師都能在危機面前舍生忘死地保護學生，就這一點來看，當初選你當我們學校的老師，實在是我占了個大便宜。”原校長直起身體感慨地說。

    “是啊是啊，老師你真的是個好人～”長生笑瞇瞇地跟上拍馬。

    “發(fā)我好人卡我也不會忘記你耍了我整晚這件事。”張非面無表情地說。

    既然真相大白，張非自然不用擔心自己流血又流淚。辭別了校長他帶著鐘錯回了家，打算趁著休息時間跟白無常好好溝通一下，順便問問關于歸先生的那些事。

    沒了歸先生的阻礙，與地府的聯(lián)絡很快接上，光幕那邊白無常的表情看起來很期待：“好久不見，鬼王大人怎么樣了？”

    “能跑能跳身強體壯?！睆埛琼樖终泻袅艘幌络婂e，小鬼雖然有點不情愿，還是走過來跟白無常打了個招呼。白無常在那邊朝他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才道：“你們那邊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怎么看出來的？”

    “因為你沒事是不會聯(lián)絡我的。上一次聯(lián)絡，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白無常幽幽嘆了口氣，整個人看起來都瞬間灰暗了。

    張非干笑了兩聲，趕緊向他說明了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聽得白無常連連皺眉。

    “照你所說，這名鬼仙是在附身逝者的前提下，還能召喚萬鬼，封鎖地府感知，甚至讓大人也陷入困境……此人實力深不可測，若是全力發(fā)揮，或許有兩品以上的實力，甚至一品?！?/br>
    得，還是最高那一層次的boss——我說在這個新手上路階段就搞出這種大boss是不是對不起rpg的傳統(tǒng)??？

    “他們在收集的那個‘果實’是什么？”鐘錯問，“那果實讓我有極不舒服的感覺，而且需要如此大非周章的制作，應該非同小可。”

    “如果我的分析沒錯的話，那應該是傳說中的‘惡情果’。”白無常道，“所謂惡情者，癡、懼、怒、貪。舉凡世人為惡者，大多脫不了這四種感情從中作祟，故名‘惡情’。你所說紫金大廈的那顆果實，應該是‘癡情果’，而這一次的，則是‘懼情果’。這種果實原是天然生成，但機率極低，百年千年也難出一個。若是真有人能自主制造此果，那可是極大的麻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