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憬坦然地接受了夸贊，道：“兒臣也沒想到，松瑞竟然不只是一個小公公，想必父皇也沒猜到小郡王竟也是深藏不露之輩吧？若是平常，您定然無法忍受小郡王曾經(jīng)在您面前裝瘋賣傻，蒙騙了您這么久，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啊！煊云軍鎮(zhèn)守北境，時刻提防大燕；長陵郡王此時在西南剿匪，您若動了小郡王，他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來；還有一點啊，四皇兄如今成了朝堂新貴，他隱忍著血海深仇十多年，父皇您怕不怕？”

    建寧帝不語，于是蕭憬繼續(xù)道：“父皇不怕他對您下手，卻怕他瘋起來沒邊，所以您要找人制衡他。身后有煊云軍坐鎮(zhèn)且此前與四皇兄有過仇怨的小郡王便是首選，因為您知道四皇兄既然已經(jīng)自愿暴露，他那樣的脾性絕不會容忍任何欺辱過他的人在他面前耀武揚威。您破格提拔了小郡王，不僅是天恩眷顧，送了長陵郡王府一個恩情，更讓他二人互相制衡，一舉兩得，妙啊。但是父皇，您可能不知道一件事?！?/br>
    建寧帝聞言好似十分感興趣，道：“何事？”

    “兒臣告訴您一個秘密?！笔掋綁旱吐曇?，宛若小孩兒密語般地道，“小郡王身邊那個叫墨余的侍衛(wèi)，來頭可不一般哦，說起來他還和四皇兄有些關(guān)聯(lián)?！?/br>
    建寧帝倏地起身，蕭憬見狀笑道：“看看，父皇果然立馬就猜到了。那個侍衛(wèi)姓月，和容妃娘娘一個姓呢。小郡王身邊竟然藏了一個亡國皇子，父皇，兒臣可送了您一個上好的壓制郡王府的理由??！”

    “你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苯▽幍劾湫σ宦暎皵M旨：煜王蕭憬犯上作亂，剝奪封號，貶為庶民，押入刑部大牢，秋后處斬。魏德，派人宣墨余入宮?！?/br>
    ***

    宮道之上，松瑞見墨余神色如常，便輕聲道：“如今時局，陛下不會也不敢輕易動長陵郡王府的人，小哥放寬心，事情還沒走到最壞的地步?！?/br>
    墨余聞言笑了笑，道：“聽說小公公是陛下的御前公公，也算年輕有為了，卻沒想到小公公的厲害之處還不止于此?！?/br>
    “我是魏德公公的義子，陛下看重我也是因為義父。”松瑞說罷沒聽見墨余的聲音，只能低聲道，“宮闈之事，不好多說。”

    兩人沒再說話，松瑞先進去稟報，不一會兒墨余也踏入了永安宮。

    建寧帝已經(jīng)在魏德的苦苦勸說下喝了藥，正是滿嘴的苦味，待墨余進來后，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墨余的五官，試圖從中找出絲毫的關(guān)聯(lián)，許久后才嘆了口氣，道：“眉眼之間只有些微相似，需得仔細去看才能勉強分辨?！?/br>
    一旁的松瑞聞言道：“回稟陛下，墨余小哥的母妃是西樂的惠妃，他排行第九，與娘娘年紀相差許多，所以不是很像?！?/br>
    上方的魏德聞言眼神稍動，往松瑞臉上多看了一眼，見后者一臉謙卑，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眼神。

    “惠妃？”建寧帝愣了愣，“朕記得。阿榕與朕說過，她未離家前，在宮內(nèi)與惠妃最為交好?；蒎m是她的長輩，但與她年紀相仿，只是惠妃身體不好，后來有了身孕便離宮去了寺廟靜修祈福，她還經(jīng)常往寺廟里跑，你出生時，她也抱過你，為你逢過衣裳，只是她女工不好，繡出來的花樣都不好看，可對？”

    “不錯?！蹦啻故椎溃澳稿詠眢w弱，當初懷了小人時，為了不被宮中其他人暗傷，索性搬出了宮，去了寺廟?；式銥樾∪死C過好多件小衣，小人不喜歡，她就撒嬌，小人記得母妃時常說皇姐是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天真純善，待人好便是十分，卻從不待人壞?！?/br>
    建寧帝低低地笑了一聲，道：“是啊，她就是個孩子?！?/br>
    殿內(nèi)靜默良久，建寧帝問：“你又為何離開惠妃，到了易安身邊？”

    “西樂滅國，皇姐去世，母妃郁結(jié)而死，獨留小人在慈寧寺。后來郡王妃有孕，小郡王就要出生，郡王千里跋涉去了寺中祈福，偶遇小人在后山習(xí)武，他見小人根骨好，動了要收留小人的心思，但小人自知身份，全盤托出，郡王憐惜小人，也想為郡王妃積德，依舊收留了小人?！蹦嗾f罷磕頭，沉聲道，“郡王收留小人，從無異心，請陛下明鑒?！?/br>
    建寧帝久久不語，像是沉浸在一段久違的回憶之中。這些年來，他日日夜夜回憶阿榕，卻不敢去回憶與西樂有關(guān)的記憶，那是他心里最猙獰的一塊疤痕，一想就會刺疼。建寧帝長呼一口氣，恍惚地問：“朕記得，你的名字是阿榕取的？叫什么？”

    墨余喉嚨一動，沉聲道：“風(fēng)生?！?/br>
    “風(fēng)生，風(fēng)生……”建寧帝慘笑，“‘漢帝重阿嬌，貯之黃金屋?？韧俾渚盘?，隨風(fēng)生珠玉。’一個風(fēng)生，一個慎玉??！”

    墨余閉眼，可這后面的詩句卻是：‘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br>
    建寧帝沒有殺墨余，他什么都沒做。

    墨余沉默地出了宮，他其實揣摩不透建寧帝的心思。

    松瑞一路相送，待出了宮門后才道：“容妃娘娘親自為你取了名字，還是與容王爺?shù)拿植⑿校@便說明她把你當成親弟弟看。陛下殺了西樂其他的皇族，容妃與小皇子也因他而死，若說悔，他是悔，若說愧，他也愧。這些年來，陛下日日為夢魘所困，我看不到他夢中，卻能知這十多年如噩夢一場，陛下深陷其中，他從未醒來。不管是為了不得罪長陵郡王府和容王爺也好，還是為了盡力彌補過去也好，陛下都不會殺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