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次日一早，林敏敏很早就起了。沉默著洗漱畢，又看了一眼嘰嘰呱呱勸她用些早餐的彎眉，她毅然抬腿踏出那個偏僻小院的院門。

    小院門口，那倆門神婆竟然都沒有出現(xiàn)。

    林敏敏只愣了愣，便又繼續(xù)向著孩子們住的院落走去。

    身后，彎眉卻是連個愣兒都沒打，就隨侍著她跟了過去。

    這一路，林敏敏差點就要以為這彎眉是被meimei給附體了，那張小嘴兒吧啦吧啦的就沒停過，看到花說花，看到樹說樹，看到人就指點給林敏敏看，此人在何處當(dāng)差，出過什么樣的笑話——卻就是從頭到尾沒有對林敏敏私自出小院一事發(fā)表過半個字的評論或勸阻。

    這是不是代表著，昨兒那位“猴兒爺”的沉默，是默許的意思？！

    真是個不爽快的人！想著那人，林敏敏心頭一陣不爽。

    *·*

    雖然趙家老太君不待見呂氏，可這呂氏到底是老侯爺?shù)恼?，因此，她堂而皇之地住著這侯府里最好的一套院子。從院子的后門出去，便是花園的門，孩子們就住在最靠近花園的那一進院落里。

    林敏敏進門還沒走幾步，就聽到了弟弟的吼叫和meimei的嚎哭。

    三兩步奔進屋，只見呂氏和丫環(huán)婆子們都亂哄哄地圍在床邊，和jiejie一同哄勸著大吼大叫的弟弟和嚎哭著的meimei。見敏敏娘進來，jiejie當(dāng)即就紅了眼圈，委屈地一跺腳，道：“我不管你們了！”說著，扒開人群，撲過來抱住林敏敏的腰就掉下淚來。

    弟弟一看林敏敏來了，頓時偃旗息鼓了。meimei卻哭著向林敏敏伸出手求安慰。

    “這是怎么了？”林敏敏問jiejie。

    jiejie抽著鼻子道：“前頭七叔都催了好幾回了，他們卻非要先找你?！?/br>
    頓時，林敏敏的眉就擰了起來。五爺死于非命，且又是扶柩歸葬，自有一套繁復(fù)的規(guī)矩禮儀。她雖不懂，但至少可以肯定一點，不管在哪個時代，孝子賢孫都是需得按吉時在靈前舉哀祭拜的！

    這倆孩子，真會挑著時候鬧脾氣！這樣豈不要被人說不孝？這在古代可是大罪！

    林敏敏的臉一板，道：“昨兒不是說好的嗎？你們乖乖的，敏敏娘就來看你們。你們都不乖，敏敏娘可就要走了！”說著，作勢要轉(zhuǎn)身。

    meimei一看，立馬放聲大哭，哭著哭著竟又咳了起來。

    見她咳得小臉通紅，林敏敏知道，她這招算是失敗了，只得嘆息一聲，過去抱起meimei，板著臉道：“敏敏娘不走，你也不許哭。你再哭，敏敏娘可就真走了！”

    meimei很辛苦地忍了半天，終于把眼淚給忍了回去，抱著林敏敏的脖子軟軟道：“meimei聽話，娘不走。”

    哄住meimei，林敏敏又扭頭看向弟弟，“meimei小，不懂事，你又跟著鬧什么？！”

    弟弟抬眼看看她，垂頭小聲道：“我怕七叔……不讓敏敏娘過來……”

    孩子的小心思，卻叫林敏敏心頭一陣五味雜陳。那個“猴兒爺”似乎又說中了一點，她若是再這么遷就他們，只怕真會變成孩子們成長的“毒藥”。

    即便不是，若是因為她而叫孩子們跟他們的七叔對立起來，這對孩子們來說也不是件好事。畢竟，這是個宗族社會，他們的將來大半都系在那位七叔身上。

    半晌，她嘆了口氣，拉高他的褲管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昨日甚是嚇人的傷口，今兒已經(jīng)結(jié)了痂，看起來沒有昨天那么可怕了。重新給弟弟上了藥，又陪著孩子們吃完早飯后，林敏敏親自把他們送出院門，看著他們被一大幫的丫環(huán)婆子們簇?fù)碇x去，這才轉(zhuǎn)回身來。

    一回頭，正看到呂氏站在她的身后，林敏敏不禁一陣訕笑，道：“我……好像太溺愛孩子了?！?/br>
    呂氏搖頭，“應(yīng)該說，是你心腸太軟了，才被這幾個小魔頭吃得死死的?！?/br>
    呂氏身材高挑，林敏敏卻偏于嬌小，因此，呂氏低頭看看她，又道：“你不去前邊給老五上香？”

    “侯爺不是不許我去嗎？”林敏敏道。

    頓時，她這話叫呂氏又低頭看了她一眼，“對了，聽說你受過傷，把所有的事都忘了？”

    其實也難怪呂氏會有這一問。若林敏敏真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人，她就會知道，就算她只是個妾室，也是必須要去給夫主守靈上香的。

    可惜她不是。

    呂氏看看林敏敏，又抬頭看著前院的方向不知想著什么，半晌，忽然道：“你回去也沒什么事，不如陪我聊聊天吧?！?/br>
    林敏敏一怔。說實話，她一向不認(rèn)為自己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沒什么情趣不說，還挺枯燥無聊的——前男友就這么說過她。

    “呃，那個，只要老夫人不嫌棄就好?！彼G訥道。

    *·*

    meimei年紀(jì)還小，弟弟是個男孩，難免粗心了些，jiejie卻一向是個細(xì)心早熟的。之前因為各種事情紛至沓來，叫她一時亂了方寸，昨兒被敏敏一番安慰后，才終于叫她定下神來。

    這一定神，卻叫她發(fā)現(xiàn)了諸多不太對勁的地方。

    首先，便是七叔不許敏敏娘來守靈這件事。

    如果七叔真相信敏敏娘是她爹的妾，就沒理由不許她來守靈。顯然，他是知道了敏敏娘的真實身份。再聯(lián)想到飛燕船上發(fā)生的事，這孩子當(dāng)即斷定，七叔怕是對敏敏娘生了什么非分之想。

    聽著靈堂上和尚道士的鐘鼓鐃鈸，她忽地一拉弟弟的衣袖，小聲道：“我們錯了。”

    “什么？”弟弟沒聽清。

    jiejie一皺眉，湊到弟弟耳旁道：“我說我們錯了，我們還不能讓人知道敏敏娘不是我們的娘……”

    “為什么？”弟弟驚訝地扭頭。

    jiejie很想說，因為七叔在打敏敏娘的壞主意，可她也知道弟弟的稟性，生怕他一個沖動就嚷嚷開，最后吃虧的只會是敏敏娘，便沉著臉道：“你還想不想叫敏敏娘給我們當(dāng)娘了？！”

    弟弟當(dāng)然想。

    “那就聽我的！我們要咬死了，敏敏娘她就是我們的娘，是爹的人……不，是爹的續(xù)弦，懂嗎？”

    “不懂?！钡艿軗u頭，“為什么要說謊？敏敏娘不喜歡我們說謊?！?/br>
    “笨！”jiejie一指頭戳在他的腦袋上，“我們又沒跟敏敏娘說謊。我們只是跟外人說敏敏娘已經(jīng)知道的謊，這就不算是說謊?！?/br>
    這番白馬非馬論，頓時叫弟弟抓了抓腦袋。

    見他仍是一臉懵懂，jiejie怒了：“總之，你聽我的，這是為了敏敏娘好！你也不想敏敏娘被逼著離開我們吧！”

    鐘離卉知道，單憑他們幾個孩子是保護不了敏敏娘的，只有讓敏敏娘繼續(xù)做他們爹的未亡人，才能叫七叔有所顧忌。

    弟弟雖然不明白jiejie的意思，但他不想敏敏娘離開，便點頭應(yīng)了。

    鐘離卉站起身，走到鐘離疏的身邊，一拉他的衣袖，道：“我有話要跟七叔說?！?/br>
    此時鐘離疏正在靈前焚著紙錢。他只扭頭看了jiejie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繼續(xù)往火盆里扔紙錢——卻是不理會她。

    頓時，jiejie不高興了，用力拉著鐘離疏道：“我有話要問七叔！”

    鐘離疏也很不高興，他可沒忘記這丫頭昨晚是怎么編排他的，“什么事不能等到……”

    他剛說到這里，和尚們的經(jīng)文正好結(jié)束。

    叔侄倆對瞪了一會兒，鐘離疏不情愿地站起身，“來吧?！北泐I(lǐng)著那丫頭去了偏廳。

    一進偏廳，jiejie便開門見山道：“為什么我敏敏娘不能來守靈？”

    鐘離疏看她一眼，大馬金刀地往上首一坐，接過阿樟遞來的茶盞道：“她沒那個資格?！?/br>
    小丫頭的貓眼頓時一瞪，梗著脖子道：“我娘沒資格，誰有資格？！”

    鐘離疏的鳳眼則是相應(yīng)一瞇，道：“你確定，你這一聲‘娘’，叫得合適？”

    這林氏可是親口認(rèn)下了那個妾室的身份。既如此，她就再沒資格被孩子們叫作“娘”了。雖然……

    “她是我爹的續(xù)弦，我當(dāng)然能叫她‘娘’！”jiejie道。

    續(xù)弦？！

    頓時，鐘離疏的眼又是一瞇，從昨晚起就一直在他心頭盤踞不去的疑惑不禁更深。

    看著鐘離卉，他緩緩道：“這么說，你找著婚書了？”

    鐘離卉一窒，心虛地避開眼眸道：“不、不管找、找沒找著，我、我爹知道，敏敏娘絕對夠格來給他守靈！”——爹的在天之靈，定然也看到了敏敏娘這一路對他們的愛護，他一定也會愿意他們有個這樣的娘。鐘離卉想。

    凝視著那丫頭躲閃的眼，鐘離疏忽地再次瞇起眼。

    雖說他早就在腦中將所有的事情都梳理出了一個脈絡(luò)，也對此做出了相應(yīng)的推測和判斷。但，昨晚那女人的種種言行，卻是連著推翻了他的好幾個判斷。一向自負(fù)的他很討厭這種推算落空的感覺，因此他才會放任那個女人單獨和孩子們呆在一起。只是，叫他沒想到的是，那偷聽到的對話，不僅沒有證實他的觀點，反倒叫他心頭的疑惑變得更深。

    直到今兒這丫頭這番“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表演，才叫他茅塞頓開——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當(dāng)初那女人會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卻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那樣有什么不妥了。他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這女人居然會毫不反抗就認(rèn)下他硬栽給她的那個小妾名分了——原來，說謊的不是那個女人，而是這些孩子們。原來那女人真的失憶了！

    “說謊！”他放下茶盞。

    鐘離卉一怔，霍然抬頭。

    鐘離疏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凝視著她的雙眸道：“這林氏，既不是你們爹的妾室，也不是你們爹的續(xù)弦，或者應(yīng)該說，她其實跟我們鐘離家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可是？！”

    那充滿威嚴(yán)的“可是”二字，頓時叫鐘離卉下意識地又避開了眼。

    她的閃避，卻恰恰證實了鐘離疏的猜測。

    看著這小鬼靈精，鐘離疏心頭一陣五味雜陳——那個女人，那個耍了他、叫他以為如何精明如何厲害的女人，居然真叫這三個小不點兒給騙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鐘離疏的話，頓叫鐘離卉一陣慌亂，“才，才不是！”她色厲內(nèi)荏地叫著，“你、你瞎說！你、你之所以不肯承認(rèn)，是、是因為你對我娘……”

    鐘離疏的眼驀然一瞇，小丫頭頓時住了嘴。

    沉默中，兩人對瞪良久，半晌，鐘離疏才道：“我還沒你想像的那般齷齪?！?/br>
    說到這兩個字，他不由就想起那女人也用同樣的詞來暗示過他……

    “是嗎？”對面的小丫頭卻學(xué)著他的模樣雙手抱胸道：“那你干嘛把我敏敏娘抓上飛燕船？！”

    頓時，鐘離疏只覺得一陣羞窘從頭頂直貫至腳底——就算當(dāng)初他對那女人起了點色心，不也是偷雞不成蝕了把米嗎？！被吳晦明他們幾個暗地里嘲笑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還要被個小丫頭片子拿來打擊報復(fù)他！

    見鐘離疏僵住，鐘離卉向前一步，湊到他的胸前小聲警告道：“總之，敏敏娘是我們的娘，你休想打她的壞主意！”

    如果不是她的個子矮小，鐘離疏幾乎就要以為她會提著他的衣領(lǐng)跟他說話了。

    小家伙說完后，神氣活現(xiàn)地一轉(zhuǎn)身，便打算走開。

    “等等?！?/br>
    鐘離疏一把扣住她的肩。他原本想要向這丫頭解釋，飛燕船上的一切都只是個誤會，他只是被那個女人奇怪的裝束給誤導(dǎo)了……可看著她那含著譏誚地眼，他忽地就是一陣無語。

    這眼神，一向是他的專利好吧！

    鐘離疏不由一陣氣悶。他終于知道，當(dāng)他以這種眼神看人時，別人為什么會那么生氣了。

    只是，這種事，只會越描越黑，何況他一個大人也不該跟個孩子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