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沈從嘉定定地望著她,忽而湊近了,審視她一番,問道:“那一日在靈隱寺,我看你在他懷里,好生溫柔和順,怎么如今對著我,竟然是這么冷冰冰的?我還以為你變了,卻原來根本還是沒變?” 阿宴側(cè)首,躲開了沈從嘉,眸中有厭惡和疏離:“在我的夫君面前,我自然溫柔和順,可是在你這犯有謀逆之罪的歹人面前,我連看都不想看你一眼?!?/br> 沈從嘉聽此話,眸中泛起狠厲怨恨,伸手就要去抓住阿宴的手,阿宴厭惡地甩開:“沈從嘉,難道你抓我過來,竟是要強迫于我嗎?” 就在此時,茅屋的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勁裝的女子,手握長刀,滿臉冰冷地盯著榻上這兩個人:“蕭永湛要追過來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阿宴抬眸看過去,卻見此人正是曼陀公主。 一時心里陡然明白,曼陀公主兵敗之后回到了北羌,沈從嘉無路可走之下,應(yīng)是去投奔了她,并且說服了她與自己聯(lián)手。 沈從嘉一聽這話,便拽起阿宴,冷道:“快隨我離開?!?/br> 阿宴猝不及防,力氣又不如他大,只好就這么被拽起,不過她想著容王若是追來,定會查到這里,當(dāng)下悄悄地將懷中的一個錦帕扔下以作記號。 ☆、181|179.160.158.9.6 容王將兩個孩兒托付給惜晴照料后,滿臉殺氣地來到了關(guān)押長隨的院子。 長隨一見他陰沉著臉,頓時搖頭笑道:“殿下,此事可是和長隨沒有半分干系。” 容王眸光陰暗森涼,渾身都仿佛被陰云籠罩一般,他每往前走一步,那森寒凜冽的殺氣便濃厚幾分,一時就連長隨,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去。 “你不去找她,卻來這里耽誤時間?!遍L隨只好這么說道。 容王低哼一聲,陰冷的語調(diào)猶如從冰凍萬年的冰窟傳來: “你不要以為我會相信,這件事和你沒有關(guān)系!長隨,我不管你擁有怎么樣的力量,我只告訴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既生在在凡塵俗世,又踏在我大昭國土之上,那就不要以為可以超越我王法之外!若是我的王妃能夠平安歸來,那也就罷了,本王可以念在上一世你我的交情上,就此饒恕于你?!?/br> 光影交錯間,周圍一片陰暗,他俊美的臉龐猶如鬼魅,削薄輕抿的唇帶著嗜血的氣息,一字一字地道:“如果我的王妃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給她償命,我要所有靈隱寺的和尚為她償命!” 假如重來一世,他依然兩手空空,注定一無所有,那他不介意讓所有的人同他一起陪葬。 說完這個,他轉(zhuǎn)身,握著長劍,踏著狠厲的步伐而去。 此時整個洪城附近能調(diào)集的所有兵馬都已經(jīng)被他以金牌召來,同時州府捕快,自己帶來的侍衛(wèi)暗探,已經(jīng)盡皆出動。 他現(xiàn)在布下的是一個天羅地網(wǎng),只希望網(wǎng)收時,他的阿宴還能安然無恙。 而這消息,快馬加鞭地傳到了遙遠(yuǎn)的燕京城,仁德帝聽到這個,頓時皺眉。 半響之后,他擰眉道:“朕會親自去一趟洪城。” 仁德帝這話一出,一旁伺候的大太監(jiān)也驚到了,忙道;“皇上,這個可萬萬不可?!?/br> 仁德帝搖頭:“永湛這次把動靜鬧得太大了,朕還真怕出什么事?!?/br> 他這個弟弟,自小冷靜自持,有什么事能讓他如此不管不顧?如今看來,他也實在是太在意他那王妃了,偏生兩個小家伙也都在洪城,若是最后容王妃真出什么事,他一則不放心永湛,二則也不放心兩個小家伙。 于是仁德帝當(dāng)下就下了旨意,吩咐道:“傳令出去,因江南一帶素有流寇,朕要親自前去巡察。” 因仁德帝這一決定,一時滿朝文武百官嘩然,紛紛上前跪請皇上收回成命,可是仁德帝此人,既已決定,哪里是能聽得下臣之言的,于是此事也就這么定了下來。 先孝賢皇后守在宮中,養(yǎng)著胎兒,如今她這肚子也已經(jīng)漸漸大了起來,聽到這個消息,不免冷笑一聲,想著這阿宴,也終于有了報應(yīng)。 一個王妃,被歹人劫持而去,便是回來,那以后也是沒了臉面。 ************************ 容王帶領(lǐng)各路人馬,一直追殺而去,很快各方暗探來報,陸續(xù)知道幫助沈從嘉從顧松那里逃脫,又以迅雷之速從洪城劫持走了阿宴的,正是曼陀公主。 也正是因為那女子就是曼陀公主,顧松這才一時不察,種了對方的圈套。要不然就憑曼陀公主帶來的人馬,未必能從顧松手中將沈從嘉救走。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容王輕輕瞇起眸子,凜冽的寒意如利箭一般迸射。 他握起劍,危險而清冷的語調(diào)緩緩地道:“本王記得,北羌王族,尚有余部,戰(zhàn)后雖則殘破,然卻能茍安于羌國之北?!?/br> 一旁守候在側(cè)的是緊急調(diào)來的江南兵馬總指揮馮自剛將軍,聽到此話,忙低首道:“是,殿下說得不錯!如今羌國之民,雖則窮困失所,可是也能勉強度日。” 容王俊美的側(cè)臉透出蕭殺的味道,唇邊勾起一抹笑來:“馮將軍,現(xiàn)在你帶兵三萬,前去北羌之北,將他們盡皆捉拿,本王要看著他們妻離子散,要看著羌國王族從此絕嗣,要看著羌族社稷再無人祭?!?/br> 他微抬起下巴,深冷的眸子望向遙遠(yuǎn)灰暗的北方天空:“從此之后,大昭以北,再無王庭?!?/br> 他之所以放曼陀,對上一世本該滅亡在自己手中的羌國留下一分生機,或許是因了容王府里那一抹溫柔軟化了他曾經(jīng)冷酷的堅冷,或許是即將為人父之后,不忍心看著北羌再一次在自己手中生靈涂炭,當(dāng)然更是因為,上一輩子那些許的歉疚。 可是如今,這一切都將化為灰燼。 這個女人用自己的所作所為告訴她,蛇蝎是不值得憐憫的。 殺伐果斷,調(diào)兵遣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后,容王靜等著手下的消息。 而此時距離阿宴被劫持已經(jīng)是四天了,這四天里,沈從嘉和曼陀公主帶領(lǐng)著大批來自羌國異族的高手,東躲西藏,受盡了苦楚。 阿宴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三個月了,開始了孕吐,吐起來昏天暗地,便是喝一口水都要吐出來。 沈從嘉開始的時候還以為她不過是被寵壞了而已,后來見她臉色蠟黃,神情萎靡,渾身虛軟,幾乎就要暈倒在那里,這才明白她竟然不是裝的。 于是他就那么攬著她,溫聲道:“你如果不舒服,我給你請個大夫?” 阿宴原本對沈從嘉極為抗拒的,根本連他靠近一分都難受至極,可是如今,她卻是沒有半分力氣去想這些了。 她有氣無力地動了動唇,兩眼渙散地望著天空:“你如果不想我死……那就放了我吧……” 沈從嘉一聽這話,原本還算溫和的臉龐頓時變了:“不可能?!?/br> 一旁的曼陀公主,冷望著沈從嘉懷里的阿宴:“沈從嘉,你說你有宏圖之志,為何偏偏要執(zhí)迷于這么一個女子?她既握不得槍,也提不得劍,百無一用,而且——” 她挑起細(xì)長美顏的眉,嘲諷地道:“而且,她肚子里還懷著別人的孩子?!?/br> 沈從嘉聽著曼陀公主語氣中的嘲弄,臉色鐵青地盯著懷里的阿宴,半響之后,咬牙道:“阿宴,你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我?guī)е闾拥奖鼻既?,我們重新開始?!?/br> 若是之前,阿宴一定斥他異想天開,不過此時,她虛弱地合著眸子,連眼皮都懶得動一下了。 她只想閉著眼睛養(yǎng)神,只盼著容王趕緊找到自己,將自己救出去,只想著兩個小家伙見不到母妃是不是會哭,容王一直尋不到自己會不會著急? 她正想著這個時候的,沈從嘉將一碗稀粥送到她面前,命道:“喝了它!” 阿宴懨懨地睜開眸,掃了眼那稀粥,明明稀粥散發(fā)出的味道應(yīng)該是誘人的,明明肚子里已經(jīng)吐得只剩下些許白水了,可是腹中卻開始回蕩起一陣惡心感,那是一種摻雜了饑餓感的惡心。 沈從嘉見她只呆滯地望著那粥,也不說吃也不說不吃,只好勸道:“你先喝了它?!?/br> 說著,湊上前,掰開阿宴的嘴,想強她喝下。 可是誰知道他剛一靠近,阿宴聞到那越發(fā)味道濃郁的粥,頓時一陣反胃,于是“嘩啦”一聲,將適才喝下的一點水盡皆吐了出來。 就這么噴了沈從嘉一頭一臉。 曼陀公主握著長劍,英姿颯爽地站在那里,挑起眉冷笑道:“看看你這心上人,也虧得你能忍下去!” 阿宴也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吐到了沈從嘉臉上,不過她也不及多想,這邊一陣陣的干嘔再次涌上來,這次卻是沒什么可吐,只是發(fā)出難受的“嘔”聲。 沈從嘉眉毛額頭上稀拉拉地掛著阿宴吐出的濁物,頭發(fā)更是黏糊糊地粘在臉頰邊,他望著一直嘔吐不止的阿宴,臉上的神情晦暗難以辯解。 良久后,他起身,冷道:“你這個孩子,必須打掉!” 阿宴用手捂著喉嚨,艱難地制止了嘔吐之感,頹然地?fù)u了搖頭,虛弱地道:“若是孩子沒了,我也死?!?/br> 沈從嘉面無表情地看著阿宴:“以后你跟著我,我會讓你有其他的孩子。” 阿宴卻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從嘉擰眉:“蕭永湛固然有滔天權(quán)勢,可是我將來總不會比他差的。無論用什么樣的手段,我都會設(shè)法站在這個天下的高處,去俯首世間蕓蕓眾生。蕭永湛能讓你過上的日子,我也能讓你過上?!?/br> 停頓了下,他艱難地道:“阿宴,上輩子是我對你不好,其實你死后,我每天都活在煎熬中。蕭永湛把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也認(rèn)了,因為我覺得自己活該受那些折磨??墒前⒀?,我受了這么多懲罰,難道還不夠恕罪嗎?” 曼陀公主聽到這些,瞇了下眸子,轉(zhuǎn)身提著劍走遠(yuǎn)了。 這種故事,她已經(jīng)聽到了一遍,可不想再聽第二遍。 而且,現(xiàn)在她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什么情情愛愛。 握著長劍的曼陀公主,遙望著蒼冷的天空,想著自己對那男人施展計謀,他果然中計的樣子。 她美麗的眸子中有那么一刻的動容,不過片刻之后,那絲動容就隨風(fēng)而去了。 她是不應(yīng)該忘記,是什么人害死了她的兄長,又是什么人讓她羌國的子民過著困頓朝不保夕的日子。 這就是仇恨,是國仇,也是家恨。 ☆、182|9.18 阿宴半靠在一塊石頭上,有氣無力地聽著沈從嘉絮叨,那語氣中竟有幾分哀怨,不由唇邊泛起冷笑。 沈從嘉見她對自己仿佛不屑的樣子,一時想起上一世,那個笑顏如花陪在自己身邊,□□添香,用崇拜的目光跟著自己學(xué)書法的女人。 他心里泛起凄涼,難過地道:“阿宴,你知道嗎,自你去后,我心里有多難過?我后來活了多久,就后悔了多久。我不愛那些妾室,我心里只愛你。” 阿宴木然地睜開眸子:“沈從嘉,以前我不懂,現(xiàn)在我卻漸漸明白了,情愛原本應(yīng)兩廂情愿,以前我癡癡地等著你,盼著你回心轉(zhuǎn)意,其實那都是癡人做夢。如今我放開了,真的是把你給放開了,你何必如此執(zhí)迷不悟呢。” 沈從嘉聽著這話,卻又鈍刀割rou一般,心痛難忍:“阿宴,你說你如今不愛我,是不是因為蕭永湛?如今你滿心里都是蕭永湛,再也沒有我,是不是?” 阿宴輕輕地?fù)嶂「?,木然地望著遠(yuǎn)處的山,喃喃地道:“沈從嘉,那一天,我病得要死了,外面很冷,我衣衫單薄被褥僵硬,我渴了,想喝一口熱茶都沒有。那個時候我多么盼望著你能出現(xiàn),我已經(jīng)不求其他,只希望臨死前能把自己一直沒有勇氣送出去的荷包交給你。” 她的聲音嘶啞凝重:“可是你沒有,你一直沒有出現(xiàn)?!?/br> 阿宴艱難地側(cè)過臉,自從被劫持過來后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向沈從嘉:“從我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對你絕望了,哀莫大于心死,可是我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br> “你怎么可以希望一個死去的人,依然會愛你?” 沈從嘉見她這般,神情微悸,痛苦而艱難地扭過臉去:“阿宴,你就不能想想,我們曾經(jīng)的美好嗎?” 阿宴垂下眸子,不再看他:“再多的美好,也跟著以前的顧宴死了?!?/br> 這句話,就像錘子一般,敲打在沈從嘉心上,敲得他一顆心戰(zhàn)栗般的疼痛。 許久之后,他雙眸晦暗地看著阿宴:“可是你這輩子,怎么可以喜歡蕭永湛,蕭永湛,你以為他像你想象得那么簡單嗎?” 阿宴的手輕輕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淡淡地道:“蕭永湛是我的夫君?!?/br> 沈從嘉聽到這話,整個人頓在那里,忽而一下子意識到,這輩子果然不是上輩子,上輩子阿宴是他后宅的婦人,可是這一次,她跑了,她跑了,她成為了別人的王妃! 他忽而一個冷笑,猛地站起來:“阿宴,你可知道,蕭永湛也同你一般擁有上一輩子的記憶?你以為他真得是那個年輕有為的容王嗎?他根本不是的!他根本不像你以為的那么溫柔專情,他就是上輩子那個狠毒冷厲的帝王,你知道后來蕭永湛殺了多少人嗎?你知道蕭永湛是怎么一個暴戾之人嗎?你以為自己對他了解幾分!” 阿宴的睫毛顫動了下,撫摸著小腹的手停了下來。 沈從嘉見此,越發(fā)說道:“你以為自己占著重生一世的優(yōu)勢,攀附權(quán)貴,嫁給那個注定成為天下共主的男人是嗎?可是人家心里怎么想的,你可知道?他根本是把你的一切心思都看在眼里?你難道就沒想過,上一輩子那個連看都不曾看你一眼的冷酷帝王,為什么要娶你,他不過是知道你重生而來,怕你惹出什么事來,要把你把控在手中罷了!” 他略一停頓,又繼續(xù)滔滔不絕地道:“你難道就沒想過,為什么當(dāng)年你要開一個茶莊,那個原本經(jīng)營甚好的飯莊忽而就停下買賣,轉(zhuǎn)讓鋪子了?還有你的哥哥,為什么能輕易地成為容王的伴讀,你想過嗎?還有他為什么執(zhí)意要娶你呢?你就沒有半分疑心嗎?這一切,如果不是他包藏了什么禍心,那又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