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夕學(xué)的異常認(rèn)真，進(jìn)度倒也追的上。錦衣衛(wèi)的刀法果真狠絕，難怪能以一抵眾，以后少不了參與出生入死的緝拿，她斷然不會放棄這個給自身加持的機(jī)會。

    功夫在手，天下得走！

    不遠(yuǎn)處的監(jiān)習(xí)臺上，君澄閑閑的坐在太師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呷著茶，眼神一直落在衛(wèi)夕身上。

    端詳了個把時辰后，他滿意的點點頭，招式拿的還算準(zhǔn)，畢竟是有底子的人。這倒讓他省心了，倘若她學(xué)業(yè)不精，他身為總教自然難逃其責(zé)，指揮使那邊定是無法交差。最重要的是，早日學(xué)成，她就能少受罪。

    午頭一到，由于人數(shù)眾多，用膳的時辰是錯開的，未時才輪到衛(wèi)夕這隊。

    新營里的飯食很簡單，青菜rou絲粥，幾個小菜，主食只有rou饅頭。大家拼命老半天，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飯量必然驚人。沒一會，竹筐里自取的rou饅頭便一個不剩了。

    衛(wèi)夕飯量小，沒必要跟這群爺們搶東西，吃的倒也自在。孟堯坐在她一旁，細(xì)嚼慢咽的吃著，配上秀氣的眉眼，頗為乖巧。

    她是獨女，一直都希望有個萌萌的正太弟弟，此時滿意的睨著孟堯，暗忖著若是他真進(jìn)了錦衣衛(wèi)，收他做個干弟弟也不錯。

    就在她神游天外的時候，惱人的盧秋水又晃了過來，大言不慚的對孟堯說：“你瘦小的雞仔，吃不了這么多吧？爺給你分擔(dān)分擔(dān)，甭謝！”

    “誒……”孟堯訥訥的抬起頭，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rou饅頭早已經(jīng)進(jìn)了對方的肚子里。

    盧秋水沖他得意洋洋笑笑，踅身離開了廚房。

    這個風(fēng)氣一開，跟盧秋水交好的幾個人也是為虎作倀，搶了隊里幾個身材瘦小之人的rou饅頭，邊吃邊離開。

    “誒，你們真是欺人太甚！”譚岳只覺一股火氣竄到頭頂，握緊拳頭，剛要追出門教訓(xùn)他們一番，胳膊卻被人死死拉住。

    “譚哥你別沖動！”衛(wèi)夕急急說道。

    譚岳止住步子，面色忿忿，“這幫狗娘養(yǎng)的東西，還真當(dāng)我們好欺負(fù)了！老子非得……”

    話沒說完，嘴就被衛(wèi)夕捂住了。

    她壓低聲道：“別當(dāng)出頭鳥，被欺負(fù)又不是只有我們，你看看周圍有人動嗎？若是鬧大了，可是會被逐出新營的，你們的努力不都白費了么？”見譚岳安靜下來，她松了手，“且讓他們猖狂下去吧，到頭來惹了眾怒，到那個時候再收拾他們也不晚。”

    見她說的有理，譚岳也只得咽下這口氣，一屁股坐回木凳上，面色依舊沉沉的。

    衛(wèi)夕沖他笑笑，隨后將自己剩下的兩個rou饅頭推給孟堯，“喏，你吃我的?！?/br>
    孟堯在家里是幺兒，練得一身好功夫，但性子卻懦弱。這番前來參選錦衣衛(wèi)，孟家老爺子主要是讓他開開膽。

    但這性子一時半會改不了，孟堯慚愧的看看譚岳，又看向衛(wèi)夕，喏喏道：“衛(wèi)兄，那你怎么吃？”

    衛(wèi)夕勾起兩側(cè)唇角，露出一排整齊的小貝齒，豪爽道：“我飯量小，不打緊，你快吃吧。”

    .

    傍晚時分，衛(wèi)夕自豪奮勇，充當(dāng)了一回跑腿的，將繡春刀收起來，送回了兵器房。

    辦完這一通事后，她刻意留在最后，待隊友都走干凈了，疾步追上了張教頭，打了一回小報告，將盧秋水的惡習(xí)全都上報，希望張教頭出面，遏制一下他。

    誰知張教頭卻不以為意的說道：“這事在新營屢見不鮮，不瞞你說，我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鬧出大動靜就行。錦衣衛(wèi)要的只有佼佼者，適者生存這個理兒你應(yīng)該懂，能堅持下來的才是勝者，忍忍吧?！?/br>
    衛(wèi)夕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說辭，愣愣盯著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等她游蕩到廚房時，里頭早已空空蕩蕩的了，半點米粥都沒剩下。

    看來今晚要餓肚子了，她嘆了口氣，回到寢房時天色已黑。殘月猶抱琵琶半遮面，院里光線昏暗，她稍不留意就被地上的小石子絆了一跤，差點摔在地上。

    衛(wèi)夕輕嗤一聲，正欲上樓，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了她。循聲一看，只見孟堯和譚岳坐在水井旁，朝她揮揮手。

    孟堯迎上來，將一個布袋樣的東西遞給了她。她愣了愣，接過來一看，里面竟然裝著幾個還溫?zé)岬膔ou饅頭！

    孟堯笑嘻嘻道：“你怎么回來這么晚？多虧我給你拿了幾個rou饅頭，要不然你今晚要餓肚子了。”

    “多謝?！?/br>
    果真是個好弟弟！

    衛(wèi)夕滿心感激看向他，然而拿出一個rou饅頭后，突然呆了呆。好好一個rou饅頭愣是成了豁子，不知被誰啃了一大口。

    “這……”孟堯?qū)擂尾灰眩腿幌氲搅耸裁?，他踅身疾跑幾步，一把揪住了正欲偷偷離開的譚岳，“譚哥，你怎么能這樣！那是留給衛(wèi)夕的，你怎么就給吃了！”

    “不就是啃了一口么，你至于跟我這么膩膩歪歪的嘛！”譚岳無奈的睇了睇孟堯那張憋屈的臉，摸著后腦勺，訕訕看向衛(wèi)夕：“嘿，衛(wèi)兄，咱們都是兄弟，你不介意是吧？”

    孟堯依舊不屈不撓，一手?jǐn)堊∷募绨蛲聣海皇肿е念^發(fā)，“怎么就不介意了，你真過分，我偷個rou饅頭容易么！”

    “哎呦……我的頭發(fā)！你你……放手！”

    衛(wèi)夕瞧著兩人在月色下打打鬧鬧，咯咯地笑出來。

    有幾個兄弟也不錯，起碼不孤單，這么想著，她將那半個rou饅頭全都塞進(jìn)了嘴里，嗚嗚隆隆的嚼起來，像是一只貪吃的花栗鼠。

    今兒這rou饅頭……

    怎么感覺格外好吃呢？

    .

    新營里的生活單調(diào)而枯燥，衛(wèi)夕漸漸融入進(jìn)去，和一群大老爺們打成一片，侃大山，對練，日子過得也算快活。

    一晃便到了初冬，營期已經(jīng)過半。

    衛(wèi)夕的刀法進(jìn)展徐緩，但其余的項目卻成了隊里的佼佼者。小小竊喜后，她心知肚明，這種進(jìn)步多半是倚仗了白鳥的功底。

    回想到這一月多的艱辛，她可謂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生硬的木人樁讓她雙臂腫痛，以至于舉刀的時候手都哆嗦；來姨媽時也要竄上縱下，絲毫含糊不得……

    好多個夜里，她很沒出息的躲在被窩里流淚，立場也變得飄忽不定，這樣艱難地活下去還真不如一死了之，起碼不用受罪了。

    不過一切都熬過去了，身體又皮實了一圈。不過她也有些過意不去，白鳥的手原本白嫩柔滑，到她這里愣是給磨出了幾個繭子來，這大概就是靈魂屬性的差距問題。

    時值十月底，天氣陡寒。一天的cao練結(jié)束后，蒼穹已變得墨黑。

    衛(wèi)夕搓了搓冰涼的手，嘴邊呵出的熱氣登時變成了一團(tuán)裊裊白霧，遮掩住了她精秀的面容。

    孟堯倒是沒有那么怕冷，步伐輕快的跟著她，還沉浸在剛才的驚喜中不能自拔，歡呼雀躍的說道：“衛(wèi)兄，你那一鏢擲的太準(zhǔn)了！你沒看見盧秋水的臉色，陰的都能擠出水來了。嗐，真是大快人心！”

    “真是蒼天有眼，痛快！”譚岳笑的甚是得意。

    衛(wèi)夕雙手抱著膀子取暖，匿笑道：“誰讓他扯犢子，活該。”

    盧秋水在隊里依舊是橫行霸道，搶人吃食，逼迫隊友洗衣裳，無惡不作。方才他在隊里吹牛皮，說他一鏢便能擲中紅心，若果有人可以挑戰(zhàn)他，他便跪下來叫聲爺爺。若沒人挑戰(zhàn)，他隨意點一個，那人便要跪下來喊他一聲爺爺。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正巧落在孟堯的身上。

    也不知這兩人是不是前生有仇，明明孟堯?qū)掖稳套?，盧秋水還偏愛拿他開刀。

    許多人迫于他的yin威，不敢前去挑戰(zhàn)，而孟堯的追魂鏢使得還不夠火候，這項任務(wù)自然落到了衛(wèi)夕的肩上。

    她平日不愛顯擺，一直深藏不漏?；蛟S盧秋水低估了她，吊兒郎當(dāng)?shù)臄S了一鏢，恰巧扎在紅心邊沿，而她那一鏢卻正中紅心。

    當(dāng)然，盧秋水鐵定是不會喊她爺爺，賴皮一甩，大搖大擺的和他那一伙人去廚房用膳了。

    衛(wèi)夕才不稀罕當(dāng)他爺爺，轉(zhuǎn)而拉著譚孟二人離開。單看盧秋水拉成驢臉的面色她已經(jīng)夠痛快的了，沒必要咄咄逼人。

    誰知她的深明大義倒是讓盧秋水倒打一耙——

    用膳的時候，盧秋水濁氣未出，故意刁難，將瓷碗里的熱粥灑向她。還好她眼疾手快的一擋，要不然非得破相不可。然而右手卻被熱粥燙起了紅印，登時升起一陣灼痛來。

    這一陰招真是惹怒了她，對于女人來說，沒有比臉蛋更為重要的了。衛(wèi)夕默默坐回凳子上，面上毫無異色，牙齒卻咬的咯咯作響。

    廚房登時變得鴉雀無聲，劍拔弩張的氣息逐漸濃郁。

    不加掩飾的挑釁讓一些經(jīng)常被欺負(fù)的隊友暗自摩拳擦掌，心頭的怒火壓抑到了一個頂點，稍稍給他們一點火星便能升起燎原之勢。

    譚岳睇望著她發(fā)紅的右手，眼眉一橫，拍案而起：“盧秋水！我們屢次忍讓，你不要太過火了！”

    一聽有人指名叫囂，盧秋水面色不善的站起來：“唷，姓譚的，你這是要翻天了？”

    “盧兄，他開玩笑的，你吃你的?！毙l(wèi)夕和顏悅色的打著哈哈，拽住譚岳的袖闌把他拉了回來。

    譚岳早已隱忍夠了，此時賭氣的別過頭。

    衛(wèi)夕知道這小子在生她悶氣，也不多做解釋，趁別人不注意，拿出碗里的rou饅頭，在地上狠勁蹭了蹭。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以盧秋水為首的男人們又開始作了。

    盧秋水還沒過來，她卻主動端著碗迎上去，在大家驚愕的眼光下，將瓷碗雙手奉上，臉上堆砌出了討好的笑：“這是小弟的敬意，請您笑納?！?/br>
    盧秋水囂張跋扈慣了，此時也沒有多想，輕蔑地看她一眼，“你倒是個人精兒。”

    他接了過來，挑釁似得咬了一口收繳的戰(zhàn)利品，然而沒嚼幾下，口中之物全被他吐在了地上。翻手一看，rou饅頭的面皮上沾滿了灰土，而衛(wèi)夕則笑顏盈盈的杵著，一副看猴戲耍的表情。

    “媽的，你敢坑老子！”心知上當(dāng)了，他面上掛不住，大喝一聲，揮拳砸向衛(wèi)夕的面門。

    電光火石間，衛(wèi)夕微微側(cè)身，輕巧避開。退到一個安全地帶后，她眼底的笑意更濃了，“盧兄這是發(fā)什么脾氣呢？我好心好意把rou饅頭供給你，你別這么浪費啊?！?/br>
    盧秋水啐了一口：“老子吃慣了山珍海味，還稀罕你這rou饅頭不成！”

    “是啊，盧兄生的高大威猛，一看就是吃多山珍海味的人?！毙l(wèi)夕斂了笑，冷眉一掃道：“據(jù)說吃什么補什么，小弟建議你回去多吃一些豬腦子。”

    “狗日的，你找死！”

    盧秋水一個跨步上前，抬腳一擊側(cè)踢。

    面前襲來了一陣?yán)浜畡棚L(fēng)，衛(wèi)夕足尖一點飛身而起，輕盈的落在他身后。身形嬌小的優(yōu)勢登時閃現(xiàn)出來，趁其不備，她下定決心，一擊猛拳砸在了他的耳門上。

    耳門這個位置異常脆弱，盧秋水哀嚎一聲，捂著左臉退了幾步。蟬音在他耳畔轟鳴而起，眼前登時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眩光。

    “忍讓并不代表怯懦，但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恭喜你，成功把老子的憤怒值加滿了?！毙l(wèi)夕站在離他幾步遠(yuǎn)的位置，活動了一下手腕子，豐澤的唇向兩側(cè)一勾，笑的有些痞氣：“盧兄，做好接大招的準(zhǔn)備了嗎？今天老子就替天行道，滅了你這頭傻逼！”

    話閉，她并沒有留給盧秋水說話的時間，漂亮的眼睫凝上了一層寒霜，她縱身而起，勁裝衣袖灌滿了風(fēng)，一擊飛踢直朝他的面門而去。

    盧秋水來不及躲避，咚地一聲仰躺在地，鼻子里流出兩道鮮紅的血來。

    孟堯等人見狀，皆是拍手稱快，譏笑聲頓時塞滿了廚房。

    平日里和盧秋水交好的幾人也是面色難看，見此情形卻是敢怒不敢言，沒一個人敢為盧秋水出頭。

    一群沒用的王八孫子！衛(wèi)夕居高臨下的剜他們一眼，眼光落在了倒地哀號的盧秋水身上。

    自從進(jìn)了新營以來，她堅決貫徹上級的指導(dǎo)方針，處處忍讓。媽蛋的，都快成忍者神龜了！如今大仇得報，身體一陣暢通，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似得，爽歪歪到?jīng)]朋友。

    正當(dāng)她想多踹幾腳以泄私憤時，屋門口忽然出一個魁梧的人影。她抬頭一看，腳上的動作驀地僵住了——

    張青山臉色鐵青的站在門口，原本就生了一個屠夫樣，如今青面獠牙，宛若來自地獄的修羅。

    “衛(wèi)夕，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在新營當(dāng)眾私斗！”

    .

    戌時末，月光投下一片清冷。

    牧容從詔獄里踱步而出，唇邊呵出的裊裊白霧，清俊如畫的眉目氤氳其中，透著股仙氣繚繞的神韻。然而飛魚服的袖闌上卻染了一片血紅，與月色兩廂映襯，煞是觸目驚心。

    掌燈的錦衣衛(wèi)很有眼色的遞上一塊雪白錦帕，他接過來擦掉了手上尚還腥熱的污血，揚手將錦帕丟進(jìn)了詔獄門前的鐵黑火盆中。

    須臾前，他親手取了昔日摯友的性命。年輕的工部侍郎林軼，醉酒后竟然寫反詩影射朝廷，抒發(fā)對處決章王之事的不滿，惹得光宏帝龍顏大怒，責(zé)令錦衣衛(wèi)好生著實打著問。

    上有皇權(quán)，下有私交，他能做的只有盡早送林軼入輪回。

    回想到方才林軼悔不當(dāng)初的模樣，一口濁氣郁在他胸口，宛若千金大石，壓的他喘不上氣。上轎前，他凝眸看向天幕之中的下弦月，眸光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