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在紅果二字上，江滿梨謄地從床上蹦下來，順手取了外裳披上，笑道?：“走走走?！?/br>
    “小娘子要上哪去？”藤丫給?她拿了狐裘，又急慌慌取兩把?油紙傘。跟上去，江滿梨已經(jīng)開了屋門。

    “做糖葫蘆吃！”

    周大山送的紅果大小不一，有?沙有?脆，酸甜俱不同，抽盲盒似的，永遠(yuǎn)不知道?下一個(gè)味道?如何。藤丫癟著嘴吃了三個(gè)巨酸的，有?些羨慕地看看江滿梨手里那?個(gè)。

    小娘子好?像吃著甜的了。

    江滿梨邊吃邊熬糖漿，笑她道?：“誰讓你光挑大的吃，這紅果呀，個(gè)頭中小的才酸中帶甜呢。不信你嘗這個(gè)?！?/br>
    說著拋給?她個(gè)小的。藤丫半信半疑地咬一口，果然?酸甜適中，比大個(gè)的好?吃多了。道?：“那?大酸個(gè)的咱們還要嗎？”

    “要啊，”江滿梨點(diǎn)頭，“等裹了糖漿，就一概地好?吃了?！?/br>
    紅果對(duì)半切，去了核，拿小竹片挑蒸熟的江米和靈沙臛各一半抹在中央，把?兩瓣果子粘起?來，橫著看，便是一面赤黑、一面骨白。

    再?取半尺長(zhǎng)竹篾簽子迎頭串，大小相間地串五個(gè)。捏著竹簽子，放進(jìn)大鍋里滾一圈。

    “裹糖漿有?個(gè)訣竅，切記不能?把?果子整個(gè)地放進(jìn)糖里去，果rou燙壞不說，沾的糖殼太厚，吃起?來嚼得?腮幫子疼?！?/br>
    江滿梨一手拿帕子掌著鍋沿，一手旋著糖葫蘆簽：“行家的裹法便是只沾這咕嘟起?來的糖泡沫?！?/br>
    夾餡兒的紅果在那?糖泡里頭一轉(zhuǎn)，拿起?來，果然?已經(jīng)覆了層晶瑩剔透的糖衣，薄似琉璃翼，又像那?冰花兒，好?看至極。

    藤丫歡喜一聲，自小娘子手中接過來，還不舍得?張口咬，又見江滿梨遞過來一串給?廚房的小女婢，道?：“開門拿出去，避著雪花吹一吹，涼了才脆呢?！?/br>
    齒尖一咬，糖殼就碎，蓋在那?原本酸溜溜的大紅果上，竟真變得?酸甜相間，催人生津。再?有?那?豆沙絲滑甘甜、江米軟糯微澀，四?者一中和，甜中帶酸、脆里有?糯，比光吃尋常的糖果兒又多出一番風(fēng)味來。

    江滿梨、藤丫和那?小女婢三人站在小廚房的屋檐下咔嚓咔嚓，賞著雪景搓著手，吃得?興致勃勃。

    吃完了，又讓那?小女婢找得?個(gè)草垛子來略略一綁，把?剩余的糖葫蘆盡數(shù)插上頭，藤丫打著傘，二人一院一院去送。

    待到諫安從大理寺取了林柳的書信回來，見到的便是平成侯府自家主到仆從，幾乎人手一串糖葫蘆的景象。

    信是林柳寫給?江滿梨的，差了大理寺的侍衛(wèi)順便帶回京。

    江滿梨一手接過信，一手給?諫安遞串糖葫蘆。

    糖葫蘆紅彤彤、亮晶晶。這小兒、小娘子們愛吃的糖串……諫安看看自個(gè)銅錘般的拳頭，有?些猶豫。

    道?：“多謝小娘子好?意，我這年歲，就不必了?！?/br>
    卻是江滿梨硬要給?，笑道?：“林老侯爺還吃呢，你的年歲與他比，孰大孰?。俊?/br>
    諫安只得?伸手接著。道?了謝、紅著臉，避著人眼目躲去院外的后墻下，邊吃邊等江滿梨給?林柳寫回信。

    信函簡(jiǎn)要，字跡勁草，看得?出是行馬之間匆匆寫的，墨跡都未干透便疊起?來了。大意是督促江滿梨照顧好?自個(gè)，又提到南方幾州飄了小雪一事。

    末了說到上元節(jié)恐怕趕不回京城，提前祝她安康，節(jié)日的儀式等回京定幫她補(bǔ)。

    江滿梨取筆回信，幾句描繪了京城大雪的景色，便把?今日府上吃糖葫蘆的事情也?寫在信中。

    寫到“獨(dú)缺你一人不得?食”，想了想，把?信箋翻個(gè)面，粗粗勾上一幅想象中林柳吃糖葫蘆的小圖，又把?糖葫蘆也?仔仔細(xì)細(xì)單獨(dú)畫一串兒在旁。批注：見過如用過，少卿無憾矣。

    第76章 選鋪?zhàn)拥脑E竅（二更）

    阿念送工坊試做的?鹵豬耳、鹵豬肚來給江滿梨嘗。還未進(jìn)到鋪?zhàn)永?就?聞見一股霸道的?香。

    把手里幾個(gè)竹筒胡亂塞給來開門的?阿霍，不等他張口，拔腿溜進(jìn)后廚里去,一看，江滿梨正顛勺翻鍋。

    紅亮亮一鍋辣油,不知炸的?什么，好生誘人。見那大勺子翻起來?,有白有褐,褐的?大塊些，半指長(zhǎng)。

    “阿梨姐炸的那是什么？”阿念忍不住了，“魚干？皮肚？爊rou干脯？”

    藤丫端著?兩條洗凈的?鱸魚過來?，“嗤”的?一聲長(zhǎng)笑。

    阿念拿眼覷她，她便道：“猜了四個(gè)，竟然四個(gè)都不對(duì)。你再猜四個(gè)我聽聽？”

    “你等我先聞聞！”阿念拿出絕不服輸?shù)?態(tài)勢(shì)往鍋前又湊近了些,抓準(zhǔn)了江滿梨翻勺撈起那食材的?一瞬,深吸一口氣。

    “有股山野氣味，”阿念掐指一算，“莫不然是山蕈？”

    說罷自個(gè)又起疑：“可山蕈怎會(huì)?拿辣油來?做？這不是暴殄天物么？阿梨姐,我記得?你原先在郭東樓時(shí)說過，蕈吃的?就?是一個(gè)鮮字，燉雞、煨湯、清炒椒蒜，唯獨(dú)不能紅油來?做。”

    “所以這自然不是山蕈咯,不過猜得?不錯(cuò),出處確是差不多?！?/br>
    江滿梨勺子輕巧一頓,翻上來?白褐的?食材各一塊,阿念趕忙取個(gè)小?碟子來?接。接住了，顧不得?燙口,兩指捏起來?就?往嘴里放。

    那褐色的?看著?脆生，牙齒咬下去，卻是有些韌勁，一口沒咬斷，嚼了兩下方才品出滋味來?。阿念眼睛一亮，道：“竟然是筍！”

    藤丫道：“是筍干，不是筍。筍多汁，能有這般韌性么？顯然是晾干過的??！闭f著?把那兩條鱸魚攤餅似地從中剖開、壓平在案板上，斜刃切花刀。

    阿念下意識(shí)想辯幾句，然一想確實(shí)是筍干，又見藤丫切魚的?手法?純熟，想起師傅曹慶頭一回來?時(shí)便夸過她。癟癟嘴，xiele氣，道：“筍干就?筍干?！?/br>
    晾干的?竹筍味沖。比鮮筍少?了苦澀，卻又多出一股發(fā)酵過后的?咸濕氣。愛吃的?人覺得?鮮得?濃郁，不愛吃的?人就?覺得?嗆喉嚨。

    然過了紅油卻不同?。只消浸炒的?時(shí)間?稍稍長(zhǎng)，干筍吸飽了辣滋味，便能把發(fā)酵特有的?味道壓制住，筍味成了阿念口中的?“山野氣”，鮮活又討喜。

    江滿梨道：“你再嘗嘗那白的??！?/br>
    白方色子丁，因著?在辣椒油里翻炒許久，確切當(dāng)稱乳黃色，微微起泡，乍一看，亦是猜不出為何物。然只要送入口中咔嚓一咬，就?顯而易見了。

    “好吃！”阿念點(diǎn)?頭，“炸豆干，小?火慢炸，比尋常的?更脆更香。”

    干筍塊、炸豆干、酥花生，加上以雞油制得?的?熟油辣椒炒成辣筍三丁，便是江滿梨想著?給那拌飯醬添的?新?品。

    本?當(dāng)前幾日就?做好并著?鹵味方子一起送去工坊，奈何大雪下了近三日，晾得?好好的?筍干被迫轉(zhuǎn)去屋里陰著?。濕氣重?，干得?就?極其慢，最后還是點(diǎn)?了些柴火半烘半烤才晾出來?。

    “上次不是與曹鐺頭說起菜蔬不宜保存么？”江滿梨一邊把鍋里炒好的?辣筍三丁盛出來?，一邊與阿念道。

    “我便想著?試試這筍干、豆干如何。炒來?既能拌索餅和粥飯吃、也可炙烤魚、炒rou片。等會(huì)?把剩下的?帶給呂掌柜也做一做，若是好吃，咱們便加到那拌飯醬里頭去。”

    -大雪初霽的?日子最適宜用炙烤的?吃食。

    身子里濕氣重?，口中便黏膩寡淡，人也松懶。吃清粥小?菜如嚼蠟，惟得?吃那烤得?微焦干香、撒了胡椒辣椒、又重?鹽略咸的?，發(fā)出一身汗來?，滋味并著?熱氣從五臟六腑酥酥麻麻往外散，才覺四肢百骸都跟著?重?又活過來?。

    陸嫣與許三郎坐在西市附近一家分茶里頭吃炙豬肘。

    豬肘咸極，旁的?滋味又欠缺，許三郎貪多點(diǎn)?了整個(gè)，很是后悔。光盯著?手里的?茶水一口接一口喝，道：“我怎覺得?連茶水都不如江記的?好喝？”

    陸嫣只嘗了一口那豬肘便不再吃，重?新?點(diǎn)?得?一碗素湯餅來?。倒是不咸了，勉強(qiáng)能吃上幾筷箸，道：“阿梨姐近日煮的?是小?青柑，自然比這個(gè)好喝?！?/br>
    便是江滿梨夏日時(shí)候買得?的?青柑挖去了果rou、填了茶葉存下的?那些。已經(jīng)染了青柑的?芳香氣，冬日里煮來?，在一眾甘溫濃茶里頭顯得?格外清爽。

    說起江記，兩人又說回方才看過的?鋪?zhàn)由稀?/br>
    自打上回江滿梨與他二人講了選鋪之道，二人已經(jīng)照著?把那小?冊(cè)上的?八家鋪?zhàn)雍Y過一遍。盡數(shù)去看過，重?新?訪查了細(xì)節(jié)，又仔細(xì)問江滿梨的?意見，終去掉三家地段環(huán)境欠佳的?、兩家目標(biāo)食客不符的?，剩得?三家備選。

    江記的?火鍋?zhàn)佣ㄎ幻鞔_。就?口味而言，京城獨(dú)此一份。

    而就?體驗(yàn)來?說，新?鮮食材中高價(jià)。裝修風(fēng)格走的?是熱鬧親民路線，出身市井，上下兼容。既不會(huì)?讓人覺得?高攀不起，亦不讓人覺得?低廉掉價(jià)。

    總結(jié)起來?便是“恰能攬幾位貴客，亦能容得?些平民，主?力當(dāng)居中游”。

    故而選擇分鋪時(shí)，只需避開盡是王公貴胄居住的?幾坊，再繞過收入偏低、俱是外鄉(xiāng)務(wù)工小?戶的?城邊幾坊，專挑著?尋常商戶員外、官差衙門居多的?坊去尋，大抵不會(huì)?錯(cuò)。

    剩下的?問題便卡在，總不能三家鋪?zhàn)佣假I下罷？

    許、陸兩人實(shí)在拿不定主?意，只得?趁著?午歇，著?人請(qǐng)江滿梨親自來?看。

    陸嫣的?馬車由?一老仆駕著?，嘚嘚靠在路邊。江滿梨從車廂里下來?，身后綴著?個(gè)阿霍，一進(jìn)食肆便看見吃得?愁容滿面的?倆人。

    再嘗一口咸得?辣眼睛的?豬肘子，笑了，道：“吃這個(gè)，不如去我那喝茶水。”

    許三郎很是贊同?：“我也是這般以為。”

    阿霍跟著?嘗一口，也驚了，咸得?咳了兩聲，啞著?嗓子道：“怎不來?江記吃？阿梨姐今日做了辣筍烤魚，比這個(gè)好千百倍?！?/br>
    “我怎不曉得?今日有烤魚？”

    許三郎本?是斜斜歪著?身子，離那豬肘遠(yuǎn)遠(yuǎn)的?，聽聞此言，鯉魚打挺似地坐起來?。望了望江滿梨，突然帶點(diǎn)?悲愴：“難道是因?yàn)楸硇植辉?，江?娘子你便不顧我二人……”

    江滿梨唭地笑著?，把阿霍遞來?的?小?壇子拋過去，道：“新?做的?拌飯醬，還未決定好要不要推出?？竞玫?魚用這個(gè)燜煮一刻鐘，若是覺得?好吃，別忘了來?與我說一聲?！?/br>
    許三郎伸手一接，方才裝得?陰沉沉的?臉上又攀起邪笑來?，道：“不過怎還要自個(gè)做……”

    “不要給我，我來?做。”陸嫣趁他不注意，笑著?一把搶過去。

    又恰接到江滿梨遞過去的?另一壇子，便兩壇都寶貝似地抱在手中。許三郎急了，伸手去搶。卻是陸嫣靈活得?很，根本?不容他碰著?分毫。氣得?許三郎嗷嗷叫。

    江滿梨看兩人你來?我往地拌嘴一會(huì)?，終于進(jìn)到正題：“三家備選的?鋪?zhàn)?，這就?是第一家么？”

    “沒錯(cuò)?！?/br>
    陸嫣把兩壇子辣筍三丁交給趕車的?小?廝收好，折返回來?得?意沖許三郎做了個(gè)鬼臉，正色與江滿梨道。

    “這鋪?zhàn)釉羌夷鲜车?。鋪東家開不下去了，將鋪?zhàn)幼饨o現(xiàn)在的?掌柜，仍是賣南食。從去歲七月開到現(xiàn)在，庖廚換了三個(gè)，生意仍是沒甚起色?！?/br>
    掌柜的?決計(jì)提前退租，那鋪東家也不打算自個(gè)再干。租罷，恰逢年關(guān)沒租出去，便干脆改作了出售。

    陸嫣道：“售得?急，價(jià)錢便宜。宣文坊里挨著?西市的?鋪?zhàn)?，這個(gè)價(jià)錢找不到第二家?！鳖D了頓，又道，“而且這街上行人頗多，我們方才坐著?看著?，似是比西市正門那處還要多些?！?/br>
    鋪?zhàn)犹妹媾c江記現(xiàn)在的?鋪?zhàn)硬畈欢啻螅笤河袃砷g?像模像樣的?屋，可以堆貨，可以住人。這點(diǎn)?江滿梨覺得?不錯(cuò)，到時(shí)招買來?人手也能住下。

    出了鋪門到街上看看，左右皆是半大的?分茶。行人確實(shí)不少?，然皆是一晃即過。

    左側(cè)那家鵝黃的?棚布那竿子撐著?伸出來?五六步，行菜的?小?廝百無聊賴，兩腳蹬在凳子上，坐那兒打盹兒。右側(cè)那家稍好些，坐得?一老丈領(lǐng)著?孫兒，分吃一大一小?兩碗素羹。

    反倒是對(duì)面那家鋪?zhàn)訒r(shí)不時(shí)有人進(jìn)出。江滿梨目光打過去一看招牌：生德當(dāng)鋪。

    “不大妥?！苯瓭M梨面上笑盈盈，趁著?帶他們看鋪那小?廝不注意，與二人悄悄道，“行人雖多，可觀其步履朝向，皆往西市正門去，此處不過恰好是條近道?！?/br>
    陸嫣不解道：“可象福小?市，尤其你那處位置，不也是正好在通著?新?政坊的?三民巷旁，往來?人流抄著?近道，才愈加熱鬧么？”

    “我那鋪?zhàn)颖?身便在小?市，走近道的?行人本?就?是要到小?市里去?！苯瓭M梨道，“可此處抄近道卻是為了去西市?！?/br>
    “若是你要在這近處用飯，不到西市那樣吃食眾多的?地方去看看，可甘心就?此停下？”

    陸嫣搖頭：“自然不甘心。”

    “那不就?是了？即便江記名聲在外，有西市在旁，客流總歸要分散許多?！苯瓭M梨笑道，又指指對(duì)門那家當(dāng)鋪，“且有這樣的?鄰商，于風(fēng)水上也不大吉利。”

    “阿梨姐竟然還信這個(gè)么？”陸嫣有些意外地笑起來?。

    江滿梨故作神秘地挑挑右邊的?秀眉：“生意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br>
    既不可用，便果斷換下一家去看。江滿梨隨許、陸二人上了馬車，卻是四顧不見阿念。下車著?急喚了幾聲不見回應(yīng)，險(xiǎn)些就?要分頭去找時(shí)，突然見他從那生德當(dāng)鋪里出來?了。

    “怎跑到當(dāng)鋪里去了？”江滿梨松下一口氣，把阿霍攬過來?，見他不說話，又打趣道，“沒把自個(gè)當(dāng)出去罷？可還能跟我回去？”

    阿霍定了定神，還是笑起來?，道：“看見那柜臺(tái)上有個(gè)極漂亮的?如意，不知不覺便被吸引過去了。讓阿梨姐cao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