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覺得自己從前無知者無畏，總梗著脖子跟他吵架。他甚少翻臉，倒養(yǎng)成了她的囂張氣焰。這回倒是有點不敢了。

    因為她直覺，皇帝這怒火有些大，只是極力隱忍不發(fā)，這和從前同她拌嘴的情況顯然不同，知薇哪敢輕易去撩虎須。

    皇帝一連三天歇在養(yǎng)心殿，知薇沒去打擾他，白日里過去一趟，吃過晚膳便回承乾宮?；实奂炔涣羲膊粊碚宜?，一個人在那兒硬撐著。

    到了第四天皇帝終于來了，照例是先同她吃飯，吃過飯回房歇息，洗澡換衣一系列的事情做下來后，歇燈上床蓋被，除此之外沒別的事兒。

    知薇愈加好奇。想問又不敢，總怕問出點驚天大事兒來。前一陣延禧宮的鬧劇她也聽說了一些，安寧公主好大的脾氣，把良妃身邊的得力宮女瑞香鬧得灰頭土臉。沒過多久瑞香就出宮去了，算是從云端跌落了泥潭。

    如今皇帝不高興，她隱約覺得跟那邊有關(guān)，所以更加不想問。

    更何況皇帝若想說定會主動開口。他在承乾宮待了一晚上，話少得可憐，一度讓知薇覺得他是不是厭棄自己了。一直到晚上睡覺時他伸手過來將她摟進(jìn)懷里，她才明白皇帝只是心情不好，而這情況似乎并不針對她。

    第二日皇帝早早起身離開，下了早朝批了一晌午的折子，到了中午時分過來承乾宮用午膳，見著身子已大好的雪容還看了兩眼，等人走后才問知薇：“她如今在你身邊如何，還用心？”

    “她一向待我好。從前我落難的時候她也沒作踐我，如今我成了皇貴妃她還時常勸我來著?！?/br>
    “勸你什么。”

    “勸我待您好一些。您打了她一頓板子，她回頭倒叫我不能怪您，還讓我待您好些。要不是知道她心里只有傅玉和，我可真要懷疑她……”

    “懷疑那些做什么。她這是做奴才的本份?？磥磉@頓板子沒白打，她比從前清醒許多。只是她跟傅韞終究不合適。這樣吧，待過得一二年你作主將她放出宮去，想替她相看人家朕也不攔你。只一條，不要大富大貴，平常人家的讀書人即可。有你這個皇貴妃撐腰，她過得不會苦?！?/br>
    知薇想想皇帝說得有道理，這樣的生活對雪容最好。其實這也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只可惜現(xiàn)在卷進(jìn)這漩渦里來，想脫身已是不可能。

    用過午膳皇帝說要去騎馬，叫人找出身騎馬裝來給她，自個兒也換了身利落裝扮，和她一道去了馬場。

    兩人共乘一騎，剛開始只是慢慢踱步，慢慢的速度便加快了。到最后皇帝策馬狂奔，一路跑出去老遠(yuǎn)，兩人在馬背上來回顛簸，知薇那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好容易停下來了，知薇累得直反胃，有些嗔怪地看著皇帝：“您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心里有不痛快？您要是心情不好就同我說說，搞不好我能幫您出出主意。別一個憋著，您不是說咱們是夫妻嘛，夫妻之間有什么事兒是不能說的。”

    皇帝扳過她的臉來，湊過去就是一通亂吻，吻得身上都有了反應(yīng)。只是此處荒涼，又在馬上，不便做那樣的事情，唯有生生忍下。

    這般發(fā)泄過后，皇帝的心情好了許多，積在心頭的事兒也不愿再藏著，一五一十都同知薇說了。

    “我已查著當(dāng)初害你的那個人?！?/br>
    “您說什么，誰要害我？”

    “有一年安陽過生辰，你被人騙去后門，后來跳湖逃跑那一回。”

    知薇恍然大悟：“您真找著人了，是……誰？”

    皇帝頓了頓道：“是安寧?！?/br>
    知薇大吃一驚，安寧公主？這怎么可能呢。她那時候才多大年紀(jì)，四五歲的孩子有這樣狠的心，她簡直不敢想像。

    “您是不是弄錯了？”

    “朕也想弄錯了才好。到底是朕的親生女兒，也不愿是她做下那樣的壞事。只是那個時候便能看出，這事兒肯定是延禧宮的人所為，不是安寧便是安陽，都是朕的女兒，朕甚至想便不追究了，隨它去吧。只是叫你受委屈了?！?/br>
    知薇能體諒皇帝的心情，手心手背都是rou，這事兒擱哪個女兒身上他都不好受。自己那時候不過是個宮女，受點委屈不算什么。她到底也沒死成嘛。

    可怎么會是安寧公主呢？

    知薇也曾懷疑過良妃，甚至宮里其他嬪妃她也想分析過可能性，但唯獨沒想到會是小孩子。

    皇宮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爭權(quán)壓利的重壓之下，竟會叫個孩童扭曲成這樣。

    皇帝從后面抱住她，輕輕握著她的手，把發(fā)生的事情一一給她說了，末了還加一句：“這事兒朕心里有計較，你先別管，等事情了結(jié)了再說?！?/br>
    “您這話什么意思？”總不會要拿自己女兒開刀吧。

    “這事兒沒那么簡單，瑞香知道得很多，事情也不止這一樁。朕本來不想同你說，你問起才揀和你有關(guān)的說了。其余的事兒以后再說，你這人心里裝不下事兒，同你說了回頭夜里睡不著，倒叫朕難受?！?/br>
    他既這么說知薇也就不問了，只是光那一件就夠叫她銷魂的，她一連好幾天沒反應(yīng)過來。

    幸好這些日子也見不著安寧，聽說她病了，病得還挺重，經(jīng)常胡言亂語亂叫亂嚷，良妃為了她cao碎了心，哪里還有心思來找她麻煩。

    此消彼漲。延禧宮過得不痛快，承乾宮倒是挺舒服。知薇沒事兒就繡繡花習(xí)習(xí)字，有時候二皇子下課早，便領(lǐng)著去壽康宮走動走動。

    知薇也不傻，知道宮里的皇子皇女，得太后庇佑總是好的。如今大皇子在太后身邊，知薇就想讓二皇子也多親近一下老祖宗。所謂爭寵這種事兒，就算自己不想做，也得替孩子多著想。

    太后雖養(yǎng)著大皇子，實則并不親自過問他的生活起居，每日也就見個一兩回，時間長了感情比從前略好一些，但大皇子生性木訥，加上宣妃突然去世，他心里又怕又驚，話就更少了。

    倒是二皇子來的時候，兩兄弟湊在一起玩，還能開心些。太后見狀就叫知薇有空就帶二皇子過來，也叫兩個沒娘的孩子日子好過一些。

    這一日天氣和暖，知薇帶了二皇子進(jìn)壽康宮，她牽著他的手慢慢走著，剛進(jìn)院門沒走幾步，二皇子突然變了臉色，整個人竟不由自主抖了起來。

    知薇覺得奇怪，捏捏他的手問：“怎么了？”

    二皇子不肯說，只是一個勁兒地?fù)u頭，最后竟小聲問：“母妃，我們能先回去嗎？”

    這下知薇更覺不對，但看二皇子臉色蒼白神情慌張，趕緊著雪容進(jìn)去向太后說明情況，匆匆?guī)е首踊亓顺星瑢m。

    一進(jìn)宮門二皇子那病不藥而愈，竟是好了。

    知薇莫名其妙，覺得事有蹊蹺，就把二皇子叫進(jìn)屋里，細(xì)細(xì)詢問起來：“你方才是怎么了，突然就不對了。哪里不舒服嗎？我著人請?zhí)t(yī)給你瞧瞧吧?！?/br>
    二皇子卻只是搖頭，目光閃爍回避，不愿直視知薇。

    “有什么事兒你不愿意同我說是不是？既如此，我便叫你父皇過來，你同他說吧?！?/br>
    說到這里知薇想起從前的事兒來。二皇子剛住進(jìn)壽康宮就開始夜夜發(fā)噩夢，吵得太后休息不好，這才進(jìn)了承乾宮。初來時夜里睡不踏實，但沒過幾日便漸漸好轉(zhuǎn)。

    今日他一進(jìn)壽康宮就那個樣子，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拿皇帝唬他，也只是為了叫他說實話而已。

    二皇子一聽這話果然有反應(yīng)，立刻擺手道：“別別，我說我說?！?/br>
    “那你說吧，我不同外人說?！?/br>
    “我看到了一個太監(jiān)，他右手上有顆痣，在這個位置?！?/br>
    二皇子邊說邊擼袖子比劃，那痣大概就在手腕往上一寸的地方。

    知薇就問：“大嗎？”

    “挺大的?！?/br>
    “所以那顆痣叫你害怕？”

    “是，我怕這個人?！?/br>
    “為什么，這太監(jiān)從前對你不好？”

    照理不會，雖說是太后身邊的太監(jiān)，可也沒有拿皇子出氣的道理，不是嫌命太長嘛。

    二皇子也搖頭，猶豫了半天才小聲說了句：“母妃……是我娘，地動的晚上娘喝了杯水，后來人沒有了。遞水的太監(jiān)這里長了顆痣，很像的。”

    知薇起先沒覺得，聽到后來品出不對來了，趕緊上前一把捂住二皇子的嘴：“別胡說，這種事兒可不能亂說?！?/br>
    二皇子被捂著嘴說不出話來，只沖她搖搖頭。那目光明顯在說他并未亂說，所說的都是事實。

    知薇的心不由加速跳了起來?；蹕宓乃赖浆F(xiàn)在都是個懸案，若真的扯上壽康宮可不得了。那將會在宮里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

    太后什么身份，那是皇帝的親娘，皇帝待二皇子再好，也絕不會朝太后下手。

    更何況知薇想不出來，太后有什么必要弄死慧嬪。就算真的要，隨便找個茬就行了，需要這么麻煩嗎？

    知薇哄了二皇子半天，才算把他哄踏實。

    但后來皇帝一來，知薇又猶豫起來。

    茲事體大，一邊是太后皇帝的親娘，另一邊是慧嬪的一條性命，再說她還是二皇子的親娘。她死得不明不白總要查出真兇才行。

    這事兒說還是不說，成了梗在知薇喉頭的一根刺。

    吃飯的時候她強行把說的欲望給壓了下去。皇帝瞧她神色不郁，還當(dāng)她不舒服，便道要喚太醫(yī)進(jìn)來診脈。

    知薇卻攔住他：“不用了，我挺好的?！?/br>
    “你這些日子有診平安脈嗎？按理說太醫(yī)每月都該來瞧你，這個月……”

    “來過了，我當(dāng)時正忙沒空兒，叫他過幾天再來。其實請什么脈，一個月一次太頻繁了，也沒大事兒?！?/br>
    “你的身子頂頂要緊，怎么能疏忽了事?？磥砟闶菦]把朕的話當(dāng)回事兒，現(xiàn)在不調(diào)理好，回頭有了身孕，吃苦的還是你自己?！?/br>
    說起懷孕這個事兒，知薇有點郁悶。以前看小說電視，里頭的女人懷孕跟吃菜一樣容易。往往一夜過后肯定能成，到日子了驗個不停，心里巴望著不要中，可偏偏就是兩條杠。

    如今輪到自己了她才知道那些都是胡說八道。懷孩子哪這么容易了，說起來她跟皇帝好上也有幾個月了，每個月都認(rèn)真做功課，也沒什么安全措施，可這月事就跟和她多親似的，回回準(zhǔn)時報道，多一天都沒有。

    她不由擔(dān)心起來。這身體不是自己的，誰知道里頭到底怎么回事兒。要擱現(xiàn)在還能做婦科檢查，古時候沒這東西，光靠太醫(yī)扶個脈還能扶出通不通來？萬一不通怎么辦，也不能做手術(shù)，這輩子可就沒指望了。

    想到這里知薇有些沮喪，一時就把二皇子說的那話給忘了。

    結(jié)果晚上躺床上的時候又想了起來，借著如豆大的一點光，她盯著皇帝的側(cè)臉出神，心里盤算了無數(shù)種說法，可還是一一否決了。

    這事兒太大，萬一只是誤會，鬧開了對她對二皇子都不好。

    結(jié)果她正猶豫著，那邊二皇子倒是自己先扯開嗓子叫了?；实厶赡莾翰粍樱蝗婚_口道：“小二好些天沒這樣了吧?！?/br>
    “是，之前好好的，今兒這是怎么了。我去瞧瞧?！?/br>
    知薇起身找衣服披，皇帝也跟著起來，拿了外衣裹上她：“天氣涼，朕陪你一道去。”

    兩人出門拐了幾個彎，到了二皇子房門前。知薇正想推門進(jìn)去，皇帝卻抬手制止她。他示意她安靜，隨后就站那兒，靜靜聽里頭的動靜。

    知薇知道他這是在聽二皇子嚷什么呢。知薇也跟著一起聽，起先聽不出什么，后來慢慢品出味來。二皇子好幾回提到“太監(jiān)”這個詞，還說起了慧嬪，一會兒又是胡言亂語聽不分明，里頭還夾雜著乳母和宮女們的安撫，鬧騰騰好不熱鬧。

    皇帝聽了會兒這才抬手推門，那動靜嚇了屋里頭人一跳，一個兩人趕緊起身站好迎駕?；实蹝咚齻円谎?，叫人全都出去，屋子里只留他和知薇。

    人走后他示意知薇上前安撫孩子。知薇有經(jīng)驗，一手撫著二皇子的胸口，一邊輕柔地叫他的乳名，一聲聲送進(jìn)耳朵里，二皇子漸漸的就安靜下來。

    皇帝突然道：“朕有時候覺得，你和慧妃的聲音有幾分相似。想來小二也這么想，只當(dāng)是他娘來了?！?/br>
    “慧妃走得早，他心里其實還忘不掉?！?/br>
    “朕看慧妃的死就是他的心病兒。你老實同朕說，今兒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知薇本在猶豫，聽皇帝這么一說覺得是個機會，只得把去壽康宮發(fā)生的事兒給說了。但二皇子后來的話她沒說全，只說碰到個太監(jiān)，二皇子見了他有些害怕，人不舒服起來，她就先帶他回來了。

    皇帝卻很聰明，直接道：“那傳太醫(yī)了嗎？”

    “沒，本來想傳來著，一回宮就好了，所以沒傳?！?/br>
    “看來這太監(jiān)有點問題。”

    “一個太監(jiān)能有什么問題。再說是老祖宗的人，您可別亂來?！?/br>
    “你放心，朕有分寸?！被实圩ブ氖謥砘剌p撫，“太后是明事理的人，大事上絕不護(hù)短也不含糊。那太監(jiān)若真有點什么，太后第一個容不得他。你想想，誰能擱一個有問題的人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你仔細(xì)同我說，后來小二又跟你說了別的什么沒有？不要有顧慮，全都告訴朕，孰是孰非朕自有定奪?！?/br>
    有了皇帝這句話知薇安心很多，想來他也不是昏君，肯定有自己的判斷。她一五一十將話全說了，包括那太監(jiān)右手上有顆痣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