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那婆娘丟了鞋子心里發(fā)虛,當(dāng)晚便回來,我故意拿此事羞辱于她,誰想一言不合她便急得背過氣去,我趕忙掐人中,已是來不及。”趙婆子已經(jīng)爬到兒子身邊,母子倆抱在一起哆哆嗦嗦。 “一言不合?可有動手?莫再隱瞞,我既然曉得你并不是初一修得鴨舍,自然也曉得旁的,小心你的腦袋。”冷臨厲聲喝道。 “小的什么都說,小的不再隱瞞。”趙二眼珠轉(zhuǎn)轉(zhuǎn),舔舔嘴唇看向桌上的茶杯。那趙婆子心疼兒子,順手拿過桌上的茶杯,遞到趙二嘴邊。 啪的一聲,冷臨打翻了趙婆子手里的茶杯,厲聲喝道:“說!” “小的確實動了手,小的只不過輕輕推了她,誰想她頭磕到桌角,便血流滿臉沒了氣,小的不是有意的?!壁w二嚇得尿了出來,堆縮道。 冷臨覺得此案已經(jīng)水落石出,便不再糾結(jié),不屑道:“你從未好好聽過鴨叫嗎?鴨子叫聲是沒有回音的?!?/br> 趙二此時已經(jīng)沒了心思,灰頭土臉地任憑趙婆子哭爹喊娘。 古陣見事情有了著落,忙喚過睡在院子里車上的把式去將里正叫來,將趙二暫且押走,只待押往井邊認尸。 這么一忙就到了天亮,婉蘇跟著冷臨坐上車便往府里趕,古陣則留下來去井里撈尸體。 “少爺,沒想到您這么兇,連口水都不叫趙二喝?!蓖裉K坐在一邊,陪著笑臉說道。 “便是趁他未清醒時逼問,才能得到真話,再等他喝了水冷靜下來,定然會想好對策?!崩渑R耐心講解。 “那少爺是如何斷定他同甜姐動過手呢?詐他!”婉蘇問道。 “新婚的屋子,門窗桌椅上有許多磕劃痕跡,定是一言不合便拿起物事丟打,若是那婦人性子軟和倒還好,偏是個剛烈的,保不齊對打,所以屋內(nèi)家具多有劃痕?!崩渑R瞅瞅車窗外,又道:“既能同貞娘起了爭執(zhí),定也不是軟和人。此番貞娘沒了嫌疑,便可將小豆子接走了吧?!?/br> “我替貞娘母子謝謝少爺您了,少爺您歇會兒吧,一宿沒睡了?!蓖裉K將車上的隱囊拿過來,塞到冷臨腋下。 “你也是?!崩渑R靠著隱囊半臥下,躊躇許久才道。 “哎?!避噧?nèi)空間不大,鋪著毯子倒也舒坦,婉蘇蜷縮到冷臨腳邊,雙臂環(huán)在胸前喃喃道?!摆w二也真夠薄情的,娘子死了,還有心同旁的女子勾三搭四。我看甜姐早該離了他,即便自己過活一輩子也好過跟著這種人?!?/br> “甜老頭不知受不受得了,不過他也早有準備吧,失蹤了這許久,定是兇多吉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幸好兩老還有個兒子?!蓖裉K拱拱身子,調(diào)整了姿勢繼續(xù)說:“趙二真不是個東西,曉得甜姐死了,還去岳家要人,倒打一耙,怎會有這般男人,簡直枉為人?!?/br> “呦,聽這一說,想是誤傷致死,少爺,按照大明律,誤傷致死該如何判?”越說越起勁兒,婉蘇忍不住仰頭,只見冷臨正閉了眼睛,累了一晚眼圈有些泛青,但仍不失英俊模樣,素白的手枕在頭下,面容平和。 “睡覺?!崩渑R聽著婉蘇聒噪的聲音,睜眼伸手按住她的小腦袋瓜,使之躺好。 “哦?!蓖裉K吐吐舌頭,說也奇怪,昨夜見了冷臨的另一面,倒想同他說起話來。往常都是冷冷不語的,沒想到也會沖著趙二摔杯子,也算爆發(fā)了一回。 馬車顛簸,一路上山風(fēng)吹進來,輕撫婉蘇的發(fā)絲,臉上癢癢的,心里穩(wěn)穩(wěn)的。 忽地,仿佛幻覺般,遠處似乎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這山間小路,除了村民的牛車,極少有馬匹經(jīng)過,便是冷臨此時所乘的馬車也是稀罕物,冷臨睜開眼。 “停!”是古陣的聲音,趕車的把式被嚇了一跳,連忙勒緊韁繩。 冷臨猛地掀起車簾,只見臉色微紅的古陣正喘著粗氣控制奔襲了許久猛地停下的馬匹,原地打了兩個轉(zhuǎn)。 古陣想是奔襲了許久,雖騎馬,但也耗了不少體力,胸膛起伏不止,舔舔干裂的嘴唇,瞧著冷臨欲言又止。 啪!古陣將一枚鐵環(huán)丟到車里,強壓住喘息不止的氣息問道:“可是你家下人之物?井里并無甜姐,卻是一具腐爛已久的男尸,這是從男尸身上取下來的,我記得前番到你府上,見過這物?!?/br> 冷臨趕緊拿起那鐵環(huán),婉蘇也記得,正是冷管家之物,之前他正是將鑰匙串掛在這鐵環(huán)上的。 冷臨捏著鐵環(huán)猛地起身,跳下馬車問道:“井里的男尸?身上之物?” 古陣同情地點點頭,謹慎說道:“面目已看不清,許是湊巧,不若你回頭看看,也好安心。我早些日子去信給家父,家父也稱并未見你那管家回梧州?!?/br> “哎,我說你……”古陣被硬生生扯下馬,險些摔倒。冷臨則奪過那馬,俯身下去急紅了雙目夾緊雙腿,那馬便沒命地又往回跑去。 “少爺!少爺!”婉蘇還未開口,冷臨早已消失在羊腸小道上,絕塵而去。 “莫叫了,我們坐馬車回去?!惫抨囈膊煌渑R計較,曉得他同冷管家長大,一時急紅了眼也是情有可原。 “那快些趕回去。”婉蘇趕忙上車,催促把式。 “還真是個忠心的丫頭,我屋里那些個,天天就曉得涂脂抹粉,也不曉得待我出了事,是否也這般關(guān)心?!惫抨嚵?xí)慣性地想開玩笑,又覺此時心情沉重,便止了話頭。 “井里真是具男尸?甜姐的尸首呢?趙二不是說親手將其丟到井里的嗎?”婉蘇跪坐著問道。 “可是見了鬼了!我叫里正帶了人去枯井邊,派了人下去撈上來便是這男尸,穿的卻是甜姐失蹤當(dāng)晚所著的衣衫,還戴了肚兜!”古陣說到此處顯然是有些惡心,清清嗓子說:“尸首已有大面積腐爛,我是看不清面目,身上別無他物只有那鐵環(huán),我想起來在你府上見過,正是那冷管家的,便急著來找他了?!?/br> “那井里或者井邊還有什么物事嗎?”婉蘇也覺毛孔一麻,只覺詭異。 “別無其他,除了尸首,其他的都是甜姐之物,甚至那尸首上還只穿了一只鞋子,同貞娘撿到的那只配成一雙?!惫抨囈舶櫨o了眉頭,問道:“他曾說冷管家要回鄉(xiāng)養(yǎng)老,還同我打好招呼,請我那在梧州為官的父親多加照看?冷管家走時可帶了何物?” “冷管家得了少爺?shù)臏试S,帶了幾百兩銀票,哦對了,就是你給的那些,其他的就是換洗的衣衫了?!蓖裉K木然答道。 “那是指揮使大人送的酬金,不是我給的。”古陣也木然回道,如何都想不明白,這井里的尸首為何是具男尸。甜姐在何處?何人會偷一具女尸,偷了女尸又為何放回一具男尸! “你殺了他!”婉蘇同古陣跳下車時,遠遠聽到那吼聲,待推開人群,便見冷臨正大力將趙二提起來,掐住他的脖子逼問。猩紅的雙目,青筋暴起的額頭鬢角,血管初現(xiàn)的手背,冷臨如同一頭地獄里走出來的野獸,再不似以往般安靜。有那么一瞬的失神,婉蘇甚至覺得冷管家的囑托是對的。 “少爺!”婉蘇趕忙上前,抓住冷臨的腕子,想讓其冷靜下來。 “說!”冷臨手上愈發(fā)用力,雙目圓整恨不得食其rou挫其骨,趙二已經(jīng)翻了白眼。一旁的里正的人礙于冷臨的身份不敢上前,想著趙二不過是個平民,為這事得罪西廠的人實在劃不來。 “少爺!殺了他若是叫真正的兇手逃之夭夭,冷管家豈能瞑目!”婉蘇見冷臨這副模樣,便知那尸首果真是冷管家的。 婉蘇的到來,使得冷臨略微平靜下來,他將瀕死的趙二丟到地上,紅著眼睛回頭對仵作說:“帶回去,我要親自驗尸。” 眾人誰敢不從,古陣揮揮手,叫大家忙活起來,自己則走到趙二面前說:“你給老子說實話!若是再有半句假話,仔細你的鴨脖子!” 趙二將白眼又翻了回來,倒騰上兩口氣才斷斷續(xù)續(xù)說道:“小的果真是將我那婆娘的尸首丟進這井里,怎地會變了男尸,實在不知,實在不知。” 婉蘇見冷臨已走開,便跟了上去,也覺趙二不是真兇。若是真兇的話是不會告知這枯井的,除非一心尋死。 里正將村子旁的義莊辟為臨時的驗尸地點,準備了一應(yīng)物事之后,這才請冷臨同衙門來的仵作一同進去。 冷臨的臉比仵作還冷,一改方才的狂躁樣,緩步走進屋子。婉蘇本不想進去,這里比不得詔獄的條件,四處都是尸臭,熏得人不想呼吸。但冷臨進去了,外面人多眼雜的,自己便也跟了進去。 仍舊為冷臨將藥膏涂在鼻下,自己趕忙也涂了一些,這才站在其身后,不敢去看那白布。 唰地一聲,冷臨解開白布,久久未語。四周的空氣仿佛凝滯一般,死氣沉沉,每個人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微弱的呼吸。 好似能感覺到冷臨的情緒,婉蘇也異常低沉,拿著藥膏瓶子低頭站在后面。 冷臨上手開始解衣衫,他不能容許冷管家穿著這羞辱人的衣衫,即便人已不在了。 仵作也準備上手,卻被冷臨擺手攔住,就如冷管家小時候為自己洗澡,此時該輪到他。 “大人,小的已細細查過,乃久病不治而死,無任何外傷?!必踝鞑遄臁?/br> 第十七章 無異常打道回府 第十七章無異常打道回府 “發(fā)間可有查過?”冷臨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問道。 “查過,腋下、足心、趾間,均無異常。”仵作邊說的空當(dāng),冷臨已做了全面檢查,卻如那仵作所言,并無異常,表面來看果然是病死。 “開膛!”冷臨起身站好,閉著眼睛想了許久,都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輕易是不能動的,但關(guān)心之切懷疑便多,冷臨一定要弄個徹底明白。 “我不善此道,你可有經(jīng)歷?”冷臨問道。 “有?!必踝髅鏌o表情。 “你出去吧,歇歇,待會兒還得伺候你家公子。”古陣也走了進來,見冷臨要剖尸查探,瞧著低頭不語的婉蘇,吩咐道。 冷臨此時才注意到婉蘇,見其眼圈紅紅,想是也為冷管家難過,便揮揮手示意其出去休息,并未說話。 古陣沖著走到門口的婉蘇說道:“叫里正家女眷給你安排個住處,你家少爺稍后便回。” 婉蘇點點頭,心情沉重地出了屋子,跟著一個后來趕到的婆子往村子里走去。婉蘇心情很是低落,如若不是發(fā)現(xiàn)冷管家指頭上的鐵環(huán),已經(jīng)腐爛潰敗的尸首還真認不出是何人。甜姐失蹤不足幾日,尸首還不會腐爛至此地步,所以井里的尸體絕不可能是甜姐的,若是再過些時候,恐怕就真說不清了。 一路往村子里走,那婆子瞅著婉蘇極是喜歡,笑著開口問道:“姑娘多大了?哪里人氏?父母還在嗎?” 婉蘇正心思低沉,便淡淡答道:“我是冷大人家的丫頭,今年……十三。”婉蘇記得薛婆子反復(fù)交代自己的話,便將那小婉的情況說了去。 “閨女俊,可許了人家?”兩人邊走邊閑聊,那婆子又問。 “不曾?!蓖裉K只當(dāng)這婆子熱心過度,渾不在意,只想著冷臨同古陣盡快將事情弄清楚,也好了了大家的心事。 “到了,我家老頭子是這兒的里正,家有瓦房三間,只有一個小子,老實著呢?!崩镎钠拍锎蜷_門,叫了兩聲,不見人回應(yīng),便道:“定是去地里做活了,我家那小子勤快著,哪個若是跟了他,肯定餓不著!” 里正婆子笑得跟花似的。婉蘇見她夸了自己孩子,習(xí)慣性地跟著回應(yīng),連連點頭,心道哪個父母都是看自家孩子順眼。 “姑娘先坐著,洗洗手老婆子我給你做飯去。”里正婆子笑著將婉蘇按到院中的小凳子上,自己則邊笑邊回頭按著婉蘇,邊走向廚房。 只當(dāng)她太過熱情,婉蘇也未多想,抬眼看院子四周,只是普通的莊戶院。貌似是剛壘的院墻,還有些許的石灰堆在院角。 “咱這屋子是村里最好的,我家那小子有出息,出去做工幾日賺回了銀子,這不,院墻先壘好,明年開春前就把房子起了,給小子娶媳婦。”里正婆子將米下了鍋,又拿了菜湊到婉蘇跟前。 婉蘇伸手幫她摘菜,見其滿臉的幸福,只好擠出笑聽她碎碎念。 “姑娘勤快,模樣也好,老婆子我越看越歡喜,不如做了我媳婦吧。”里正婆子越看婉蘇越喜歡。 婉蘇一愣,心里是不喜的,但也不能明著拒絕,便道:“我是下人,身契都在主子那里,連爹娘都做不得主的?!?/br> 鄉(xiāng)下人家娶個大戶人家的丫頭,模樣俊又有氣派,自然也是相當(dāng)?shù)?。況且里正婆子的兒子是個悶葫蘆,快三十的人了見了女人便躲,村里沒有人家肯將閨女嫁過來。這里正是個死腦筋,雖然做著里正,但家里卻窮得叮當(dāng)響,因此兒子也拖了這么大。 倒有閨女肯嫁,但里正婆子瞧不上,里正婆子瞧上的,人家又瞧不上里正的兒子。 “我家小子叫樹壯,歲數(shù)是大了些,但會疼人。你看我家也是殷實人家,不如我去求了你主子,將你贖了來,跟我兒子過日子吧?!崩镎抛蛹奔t了眼,瞧見個差不離的姑娘便打起主意。 “這?使不得,我主子不會答應(yīng)的?!蓖裉K頭皮一麻,生怕自己就這么被冷臨給賣了,回想起自己這段時日的表現(xiàn),應(yīng)是并未惹到他不開心,便稍稍放心。 “姑娘,你開了臉了?”里正婆子面色一冷,抻脖子問道。 婉蘇曉得開臉的意思,便是被主子收到房里了,也就是成了發(fā)泄**的工具,混得好的能做個賤妾,混不好的一輩子就是個通房,老死在后院里。 “并未。”婉蘇臉紅,心道鄉(xiāng)下婆子說起這類事,可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自己饒是臉皮再厚,也不習(xí)慣同個陌生人說此事。 “那不就成了,我家老頭子怎么說也是個官兒,你們冷大人不會不給面子。”里正婆子拍著大腿,只當(dāng)婉蘇面皮薄。 婉蘇聽了犯暈,還真是別拿村長不當(dāng)干部,因怕里正婆子真的豁出臉去求冷臨,冷臨再一時頭腦簡單將自己賣了,那這輩子可就毀了,便義正言辭道:“我還不想嫁人,打算一輩子做個老姑娘?!?/br> 里正婆子慢慢直起身子,撇嘴冷眼道:“瞧不起我們鄉(xiāng)戶人家?老婆子可跟你說,我那小子雖老實,可能賺錢呢。這不,這院子先前都是柵欄圍的,這幾日便起了墻,你問問村里哪個后生有這本事?” 婉蘇順著里正婆子的目光看去,果然見院墻邊還堆著一捆捆柵欄條和固定柵欄的繩子,想是拆下來一時舍不得丟棄,便留著作他用。 “罷了,土雞也想攀高枝,怕是等著主子叫上床呢?!崩镎抛臃槺确瓡€快,端起籃子洗菜去了,留婉蘇一人在院子里尷尬不已。 肚子咕咕叫,婉蘇心道不知一會兒可還有飯吃,又想著冷臨忙起來定是不知饑飽的,不曉得是否有人記得給他準備飯菜。 吱呀一聲,院門開了,一個黝黑的漢子擠了進來。一眼瞧見婉蘇,仿佛渾身打了個激靈,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待再一細看,確定是自己的家門,才聽里正婆子笑道:“兒啊,回來了?快洗把臉,娘做了你最喜歡的烙餅。” 那漢子想必就是樹壯,低頭諾諾應(yīng)了,快步走進屋子,便再也沒出來。 婉蘇獨自坐在院子里,里正婆子許久也不似先前那般熱絡(luò),廚房里叮當(dāng)作響。又過了一陣子,廚房的聲音沒了,再過不許久,便見樹壯扭捏著出了屋子,低頭來到婉蘇面前,躲閃著對方的目光,輕聲說:“小杌子,給我,修修?!?/br> 婉蘇這才反應(yīng)過來,起身躲開,樹壯便將其方才坐過的小杌子拿起來,低著頭走到一邊,cao起錘子釘子忙活起來。 婉蘇瞅瞅四周,不見其他地方可以坐,便尷尬地站在一邊看樹壯修小杌子。 不就是沒答應(yīng)做他家媳婦,不至于這么冷落人吧,老娘先給了臉色,再派兒子來給下馬威,還真是少見,婉蘇偷眼看到里正婆子正躲在門后偷瞧,更覺這家人無聊。 婉蘇閑著無聊,見那樹壯倒是個勤快人,幾下子便將小杌子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