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郁氏道:“神佑自然是好孩子了?!眲e說,顏神佑現(xiàn)在在京城的名聲,那是相當(dāng)好的。這也是拜她離京前跟顏希真告別之辭所賜,反正吧,顏希真也不傻,也要為自家姐妹打名氣。原模原樣就把顏神佑的臺詞給傳出去了,當(dāng)時顏神佑說得特別正義凜然呢,她說“父母罹禍,我們做子女的又豈能置身事外?當(dāng)同甘共苦,憂樂相隨?!?/br> 哎呀呀,真是特別知書達(dá)理的大家閨秀呢。哪怕顏家長輩們都知道,顏肅之這出去算是為將來多掏個窩兒,也不妨礙他們把顏神佑這孝順的名義給傳播出去??蓱z顏淵之自以打小得二哥照顧,后來又得二哥之實惠,將他二哥一家想得各種好。又不曾親身經(jīng)歷了侄女兒有多變態(tài),只道是二哥二嫂教得好。 郁氏倒是比顏淵之機(jī)靈,可畢竟是rou眼凡胎,只要顏神佑一披淑女皮,她也認(rèn)不出這是個妖孽來。 兩個人此來也是主動請纓的,一見之下,覺得沒有白來。郁氏道:“今日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伴你過府。你冷么?”她因看顏神佑這樣子,像是有點(diǎn)不耐寒氣。 顏神佑靦腆一笑:“南邊也很好的,尤其是天氣,冬天比京里暖和多了呢。只要稍加留意,冬天也不乏蔬食,可比京里好多啦。” 郁氏嗔道:“你就知道揀好聽的說,道我們不知道呢,冬天暖和了,夏天豈不酷熱?” 顏神佑將臉往她面前一湊:“您看,我還沒曬黑罷?可見不是很熱的?!北挥羰弦恢复恋搅祟~角上。 阿圓來請示,于何處擺飯。 顏神佑便問顏淵之夫婦的意見,顏淵之道:“就在旁邊廳里罷,咱們一家人吃個便飯?!?/br> 于是一同用餐,顏神佑隨行的車隊十分壯觀,二十多輛大車,內(nèi)里也裝了不少果蔬。自取了些新鮮的,阿竹等侍女自己動手,借了驛站的廚灶,做出一餐美味來。 席間并不飲酒,卻也有些閑談。顏神佑便說帶了三百部曲入京:“因是孤身一人,阿爹阿娘并不放心,多派了些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安置了。” 顏淵之道:“先時你阿爹來信,家里已知曉,且將他們安置在城郊三十里那處莊子里,你要用到他們,快馬須臾便至,也是極方便的。你的侍女便隨你一處住,還住你原來的屋子?!?/br> 顏神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要留十幾二十個人隨行護(hù)衛(wèi),讓他們輪班的。”顏淵之都答應(yīng)了下來,說是家里已經(jīng)考慮到了。 幾人一處說些家常,顏淵之問的,多半是顏肅之那里是不是真的省心之類。顏神佑只說:“就是缺人,也缺干活的人,也缺些有能耐的人。” 顏淵之苦笑道:“這卻有些難了,肯吃苦的人卻是少的。”又恨恨大罵水家坑爹,種種之不好。 郁氏問著姜氏等的生活情況,顏神佑也一一答了,又說除了夏天熱點(diǎn),其實也還好。郁氏心說,你特么車都用馬拉了,還說很好,哄誰呢? 總的來說,談話還是十分愉快的。 次日一早,梳洗畢,隊伍浩浩蕩蕩地往城里進(jìn)發(fā)了。 ———————————————————————————————— 顏神佑等人起得早,動身也早,到城門口的時候,正趕上四里八鄉(xiāng)早起趕生活的人往京城里走。京城作為這個時代最大的城市,人口既多,各種消耗便多。東、西兩市,不提珍玩一類,便是日用生活品,每天不知道賣出多少。生鮮類更是要城外日日不斷了供應(yīng),這些是送貨的人,是最早進(jìn)城的。 冬天日短,天剛蒙蒙亮,鐘樓的大鐘響起的時候,城門慢慢地打開,水門也慢慢升閘。送貨的人早已排好了隊,有各種車輛,也有肩挑手提的,水門那里有小舟。已十分熱鬧了。 顏家車輛并不與這些貨車一路,另走正門。在守衛(wèi)攔下之前,顏淵之打馬上前,出示了他的證件,證明這后面車輛雖多、貨物也不少,卻不是尋常做買賣的。守衛(wèi)得了兩串錢之后,露出一個會意的微笑,揮手放手了。 其實時之規(guī)定,商人自然是要繳稅的。但是做官人家卻是不用的,是以常有許多做官的人,無論是赴任又或者是卸任歸來,總好帶許多特產(chǎn),反正不用收稅嘛。來往就有暴利——國家收稅頗重,官員用納稅,這里面的差價是相當(dāng)厲害的。 顏淵之也不與他分辯,只管帶著侄女兒進(jìn)城。 郁氏是乘了牛車來了,早起必要顏神佑跟她一起坐牛車,不許顏神佑再乘馬車了。拉著顏神佑的手,好似顏神佑受了許多的委屈一般。顏神佑拗不過她,跟著她共乘一車。車上,郁氏待顏神佑是相當(dāng)慈愛的,又悄悄說了顏希真定親,下一個就輪到顏神佑之類的話。 顏神佑也作羞澀狀,低頭帶衣帶,小聲道:“還要看長輩們的安排呢?!?/br> 郁氏道:“你放心,就算有個準(zhǔn)信兒了,也還要你爹娘點(diǎn)頭呢。你若是不樂意,說與我,我代你周旋?!彼姆棵啥咳饲椴簧?,自然是要出些力的。尤其顏家如今整體環(huán)境相當(dāng)之和諧,也沒什么你死我活的爭斗,凡事都還是好商量的。 顏神佑也細(xì)聲細(xì)氣地道:“謝嬸子關(guān)心?!蓖耆珱]有了在歸義時下令砍掉一千多人頭的模樣兒。 進(jìn)了城,車行便快了,京城的街道還是寬敞平整的,此時正是有官職的人上朝的時候,其他人將將起來。大家多半將那鐘樓的鐘聲當(dāng)成起床的鬧鐘,普通人還在考慮要不要賴床呢——街道并不擁堵。 等車隊到了新顏府的時候,上朝的人已經(jīng)走完了,街道也空了出來。顏淵之前引,帶著顏神佑回家了。 顏孝之是要上朝的,已經(jīng)早起去了,顏希賢等是要讀書的,去國子監(jiān)的也已經(jīng)過去了。受此二人影響,全家除了奶娃,已經(jīng)都起來了。顏神佑正趕上了快要吃早飯的點(diǎn)兒。 門房認(rèn)得顏淵之,知道他是去接顏神佑的,見了他,揮揮手,自有小廝來牽馬,又派人進(jìn)去稟報楚氏。顏神佑被扶下牛車,對六妞等使個眼色,以阿圓為首,帶著幾個侍女,人人抱著匣子,緊緊跟著顏神佑。 新府的結(jié)構(gòu)也還是那么些,只是當(dāng)初的那些花木已經(jīng)落了葉子,只有幾株松樹看起來還像樣兒。一路行到楚氏正房,里面的燈燭才撤下去,火盆已經(jīng)燃上了。屋里人想是已經(jīng)知道顏神佑等人來了,早有人在檐下張望,及見人至,兩人上迎,一人悄悄溜回屋里再次通報。 顏神佑在廊下除了鞋子,腳剛離開鞋子的那一瞬間,就覺得寒氣往上涌。隨著顏淵之夫婦入了室內(nèi),才覺得暖和了些。 楚氏正在上首端坐,柴氏等都在。先是顏淵之夫婦上前匯報,楚氏一點(diǎn)頭:“知道了,都留下來用早飯?!?/br> 其次才是顏神佑來拜見祖母。也不用什么拜墊,納頭便拜,口內(nèi)問安。楚氏瞇起眼睛,笑呵呵地看著孫女兒。從顏神佑一進(jìn)門,她就打量上了,見顏神佑也長高了不少,笑道:“可算回來了,就你腿長,趕上早飯了。還不快起來?”顏希真親自上來扶起顏神佑,她近來也開始長個兒了,姐妹倆的個頭倒是般為相似。 顏神佑悄聲道:“恭喜?!北活佅U鎿u了一下胳膊。 又拜見柴氏,柴氏也笑道:“可算盼著你回來了,都想你呢?!?/br> 再與家里之兄弟姐妹見面,令顏神佑比較吃驚的是顏靜姝,這小姑娘一舉一動,都頗合規(guī)范。與顏神佑對眼,帶著點(diǎn)小尷尬,卻已掩住了少時的嫉恨之色。她的兩個meimei顏靜媛與顏靜嫻也長大了些,都叫“阿姐”。 又有幾個還沒去國子監(jiān)讀書的堂弟,也一一見了。 顏神佑再獻(xiàn)禮物,首先奉的是顏肅之的俸祿。還沒分家,這些都得上繳呢。楚氏皺眉道:“他又胡鬧了!讓你巴巴的千里地帶這些個來!回來與我?guī)Щ厝ァ!?/br> 顏神佑便代父親謝了楚氏的回賞。 然后是打點(diǎn)的各色土儀,蔬果是最受歡迎的,顏神佑笑道:“雖然吃完了就不見了,這卻是最好的呢。京里他們暖房里種出來的,總不如正常長出來的有滋味?!边@些楚氏都讓柴氏收了起來。 顏神佑又帶了一整車的鹽來,笑言:“也算是土儀了。” 楚氏一挑眉,問道:“鹽產(chǎn)得還好?” 顏神佑道:“我來時,才領(lǐng)著他們又……開出些兒來,總是海水不要錢的。只可惜那一回遭了海賊,白白污了好些個呢?!辈铧c(diǎn)就說漏了嘴,顏神佑猛然警醒,下面答話也更小心了——其他地方還不知道曬鹽一法呢。便是顏肅之回來匯報,也沒有直說是曬鹽,只說開了些鹽田。鹽又不是種出來的,大家理所當(dāng)然以為這是開了地取鹵水用的。 楚氏便不再問。因歸義有山林,動物皮毛一類也是有的,也帶來不少。又有與各房的物事,顏神佑另有些模樣兒新奇的山民的銀首飾,也權(quán)作自己的小禮物,分贈諸姐妹。連尚在襁褓里的四房六娘都得一整套。 其次才是開飯。 顏神佑趁著舉箸,又問她的部曲。楚氏道:“先命他們用飯,飯后安置?!鳖伾裼颖阏f:“他們須得我去發(fā)令?!?/br> 楚氏嘆道:“這才是得用的人呢?!?/br> 顏神佑出去,須臾安排畢,才又回來陪楚氏吃飯。一餐無言。 吃過了飯,楚氏道:“你先使人往各處親眷處投貼,定了時刻去拜訪,你舅家是必要去的,舅家也是要去的。他們送帖子的功夫,你去你房里安置,回來再到我這里說話?!?/br> 顏神佑笑著答應(yīng)了。 ———————————————————————————————— 二房的屋子還保持著原狀,想是提前打掃過的,推門進(jìn)去,干干凈凈,熏籠下的炭盆燃得正曬。阿圓請顏神佑先在熏籠旁坐了,自指揮著放被鋪、擺妝臺。顏神佑理了一張單子,咬著舌尖看她的拜訪名單,先是舅舅家,然后是顏肅之的舅舅家,然后是唐儀處,還有姜氏舅舅那里…… 得,且有得忙了。 侍女們動作很快,不多時便擺放好了,顏神佑道:“把你們的行李也放了去罷?!?/br> 便在此時,顏希真過來了。顏神佑起身相迎,還取笑道:“哪家新娘子來了?” 顏希真眉攏一絲輕愁:“你再取笑,我就不理你了?!?/br> 顏神佑將她拉進(jìn)臥房,兩人坐在臥榻上說話:“就阿姊一個人來了?” 顏希真道:“你還想有誰?就知道你會打趣我,才不帶旁人來聽呢?!?/br> 顏神佑嘻嘻一笑:“你不開心?” 顏希真嘆道:“也就……那樣兒了罷。我自認(rèn)生長不遜于人,只恨姓氏……”說到最后又住了口。 顏神佑道:“我聽說了,李家人口簡單,不似那些個七大姑八大姨的人家磨牙呢。” 顏希真道:“你不知道的?!?/br> 顏神佑心說,這個堂姐又不傻,估計也是猜著了這婚事背后的幾千部曲了。果然,顏希真道:“我也難,你也難,歸義那里,被海賊嚇壞了罷?” 顏神佑打了個哈哈,心說,海賊沒被我玩壞了呢…… 顏希真道:“我估摸著,三娘怕是要嫁回她外公家了?!?/br> “啥?” “不然誰家會要?” 顏神佑默了一陣兒,輕聲道:“怕也是看在嫁妝面上。” 顏希真道:“怪沒意思的。你也不知道要嫁到何處了。” 顏神佑抽抽嘴角:“無論以后如何,咱們總還是姐妹。你也不要總看什么姓氏了,看已無益。再者,你自是不笨的,難道還看不出來?家里這是做準(zhǔn)備呢?不然要弄這些個做什么?到時候,是龍是鳳,也未可知?!?/br> 顏希真點(diǎn)頭道:“這卻也是了。只是李家太夫人與夫人我皆見過,似……有些奇怪?!?/br> “嗯?” “說不明白,明明人在眼前,卻仿佛遠(yuǎn)在天邊,又如隔簾問話,窺不清真容?!?/br> 顏神佑道:“興許是還不熟呢。” 顏希真搖搖頭:“也不是。哎呀,不說這個了,我是來問你過得可好,可有不適的,怎么叫你帶偏了呢?” 顏神佑道:“我是回家了,有什么不適的?來,正好趁著你獨(dú)個兒來了,我給你看好東西?!鳖佅U嬗営H,姜氏可是收拾了不少好東西。顏神佑臨來之前,又磨了顏肅之,拿了幾張單子。上面是鹽場的分紅股,拿到的人填了一式兩份的名字,與顏神佑雙方畫了押,可以每年拿若干利息。但是不能參與管理,也不能過問鹽場的事兒。 顏希真看了,嚇了一跳:“這是做什么?” 顏神佑笑嘻嘻地道:“給你的呀,別問那么多了,六娘長大了,我要還有,也給她。誰叫咱們倆好呢,可不許說給旁人聽啊,我只給你,我的錢也只認(rèn)你的。”卻并不提顏靜姝等人了。 顏希真心說,少時有芥蒂,長大了能尋常相處已是不易了,再讓二娘有好事都要想著三娘,也是強(qiáng)人所強(qiáng),如今我便只領(lǐng)二娘的人情便是了。待到她出嫁時,我也與她厚禮,總是處得好的便照好的相交便是。 當(dāng)下也不推辭,提筆寫了自己的名字,寫畢,相視而笑。 當(dāng)然,要顏希真完全不跟父母說,那也是不可能的。反正,當(dāng)天晚上,顏孝之與柴氏夫婦兩個都知道她收了一份大禮,不是說現(xiàn)在有多少錢,而是以后每年保守估計會有萬貫的收入,實是厚厚的一份添妝禮。便是顏希真結(jié)婚的時候二房趕不及給禮物,有這個打底,也足夠了。 顏孝之差點(diǎn)把自己愁成皇帝的發(fā)型:“這可怎么是好?” 柴氏道:“我們雖然沒有這樣一大處出息,然而日后二房有事,你難道不要撐著么?待他們好些,便是了。自家兄弟,你們又沒有冤仇,又不似那死鬼,你愁的什么?” 顏孝之怒道:“婦道人家,你知道個甚?你道這些鹽是哪里來的?這些錢,又是哪里來的?” “怎么說?” 顏孝之不吭氣了。 別說是他,楚氏都愁呢。顏神佑做夢夢到個仙女兒教制鹽之法的事情,已經(jīng)有不少人知道了。這事兒也是沒辦法瞞著的,不特是因為歸義人都知道。更因被顏神佑收拾的牛、羊兩家人被顏肅之給流放了,雖然懵頭懵腦的不知道是誰端了他們的家(外界盛傳是顏肅之),但是卻知道鹽的事兒。 他們被流放了,自然就帶了這些消息出來。顏肅之回京,又跟親友們漏了一些。兩下印證,顏神佑之身份,自然是水漲船高的。她的婚事,也就讓顏孝之快要禿頂了,真是比自己閨女的事情都讓他頭疼。 顏神佑卻不管這些,要說婚姻的事情,不互相掂量一下斤兩,不差不多門戶對、至少脾氣相投,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也不能由人把自己給隨便賣了,當(dāng)然要適應(yīng)透露一點(diǎn)自己的牌,門當(dāng)戶對,也得對一個配得上自己的。 她只負(fù)責(zé)展示自己的部分資本,剩下的,讓別人搶去吧!顏家的拳頭,她的摟錢能力(允許食鹽私營),誰來鄙視挑剔她試試! 把問題丟給要將她嫁掉的長輩們,顏神佑開開心心地去拜見外祖母了。 蔣氏比以前瘦了很多,且已知道外孫女兒是乘馬車入京的。來了就抱著顏神佑一通哭,顏神佑哭笑不得:“別別別,那是哄人的呢,不然給京里上奏本,說把牛給捐出去了,我又乘牛車,不是招御史來咬嗎?” 咬字把蔣氏逗笑了:“淘氣。” 顏神佑又見了舅母、表姐、表嫂等等人,獻(xiàn)了禮物。大舅母范氏道:“來便來,又帶甚禮物?” 顏神佑狡猾地道:“我們窮,都是些粗糙東西呢。”一面拿了禮單,范氏一看,都是些冬天少見的果蔬,還有一車鹽…… 顏神佑嘻嘻地笑了,同樣拿出一份股份授權(quán)書來——也是分成干股的。上面也沒寫鹽田多少畝,只寫了分紅的內(nèi)容。這一份,卻比給顏希真的要大得多了。蔣氏的表情嚴(yán)肅了起來,連趕回來見外甥女的姜戎,也被這大手筆給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