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潘家公子喝醉了,不顧眾人眼色奪門而出。突然一聲悶雷,大雨傾盆,轉(zhuǎn)眼他就被淋得濕透。雨如熱淚,沿頰淌下,他跑向了燕王府。琉璃瓦看似近實(shí)則遠(yuǎn),朱門將近,他卻漸漸失了力氣,停步立在不遠(yuǎn)處,猶如一尊滄桑石碑。 他不能去找她,她也不會見他。 這么簡單的事,一時(shí)半會兒他想不明白。 潘逸抬頭望天,雨落在了眼里。他說:“想你……”,可老天未給回音。 一切天定,潘逸落寞轉(zhuǎn)身,就如一縷游魂。他搖搖晃晃回到府中,別人只當(dāng)他是醉了。 游湖歸來,剛落地天又轉(zhuǎn)了陰,遠(yuǎn)處一聲悶雷轟轟,倒沒吵醒睡在榮灝身上的麟兒。福佑迎了過來,面色焦急。他在榮灝耳邊說了幾句話,榮灝就將麟兒托給阿嫵,隨他走了。 興許是玩得太累,麟兒睡得很沉?;氐綍栽略?,阿嫵將他安頓,然后坐在榻邊看著他的眉眼。麟兒長得像她,說不定稍大些就會像他爹了。每想到此,她心頭泛甜,可是深想下去,就會有塊大石壓上胸口。 麟兒一天天長大,心上的大石也越來越沉。終有那么一天……阿嫵怕終有那么一天他會知道,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事倒不是這個(gè),想起先前榮灝走得匆忙,或許宮里又有什么事。 夜幕時(shí)分,雨停了。阿嫵滅燈轉(zhuǎn)身去睡,這時(shí),有人敲門,婢女說王爺來了。 阿嫵聽后披上寬袍,走到外廳。榮灝拄杖走來,嘴里嘟噥:“怎么今年水這么多?下個(gè)不停?!?/br> 他口氣輕松,也沒死沉著臉。阿嫵打發(fā)了婢女,伸手扶他坐下。 “這么晚了,你該睡了。” 榮灝搖首,忽然之間落了那張笑盈盈的面具,頓時(shí)面色陰冷。 “睡不著。” 事出有因,不想也知。阿嫵裝聾作啞,不去問他緣由,只道:“剛來都城沒幾天,你應(yīng)該多陪夫人才是,喝完這杯茶就回去睡吧?!?/br> 她分明就在趕人走。聽了這話,榮灝更加不悅,起身賭氣似地說道:“今晚我睡這處。” 話落,他走入內(nèi)室,寬衣解帶。 自生了麟兒,他們還未曾親近,等不及阿嫵放下床縵,榮灝就伸手把她勾到榻上。 阿嫵推脫,蹙起眉道:“別……”她邊說邊把自己裹緊。 阿嫵臨盆時(shí)到鬼門關(guān)走過遭,定有后怕,榮灝無法強(qiáng)求,只好作罷。他深吸口氣,轉(zhuǎn)過身仰面躺平,迷離的眸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過了片刻,他又側(cè)過身,看著阿嫵說:“今天收到消息,父王要將榮陽配于周王?!?/br> 阿嫵頗為震驚,眼睛瞪圓了一圈。榮灝無奈一笑,又道:“回來之后都是糟心事,還不如留在平洲?!?/br> 話落,一聲嘆息,接著便是死般的沉默。 就因榮王幾句話,榮灝的心血全都白費(fèi),還搭上了自己的親meimei。阿嫵知道他同她一樣心有不甘,也清楚他不是任人宰割之徒,有時(shí)只缺一把火。 “這是誰出的主意?”阿嫵有意無意地問起,冥冥之中燃起火星。 “除了世子還會有誰?周國求和也是他大力贊同。” “依我看他是怕你搶去風(fēng)頭,危及他世子之位,所以接二連三出這些餿主意。” 榮灝哼笑,道:“父王不這么想,他覺得不費(fèi)一兵一卒就能穩(wěn)固江山,何樂而不為?” “呵呵,這不過是給周王喘息之時(shí),待兵強(qiáng)馬壯,他又會卷土重來?!闭f著,她側(cè)頭看向那雙鳳眸嫣然一笑?!拔叶??!?/br> 榮灝不語,緊接著又深吸口氣。他的氣息中透著煩亂,阿嫵側(cè)身,一條纖臂溫柔環(huán)住他的腰際,埋首入他胸懷。榮灝微顫,不由自主地收緊雙臂,他們就像凍極的貓緊緊依偎。 “你可想過當(dāng)一國之君?” 輕言細(xì)語如一絲迷香飄到榮灝耳里。榮灝一怔,如被針刺驀然起身。 “休得胡言!” 他作勢要走,阿嫵連忙抱住,身子貼住他的后背,頭靠上他肩胛。 “我說過我會為你奪天下,如今正是好機(jī)會……” 她如一條蛇,在他耳邊吐信。榮灝恍惚,回首看過去,她笑得妖媚,撩起他掩在最深處的欲念。 妖在媚惑時(shí)最美,而這般的美卻是別有所圖。榮灝勾起唇角,坐回榻上,聽她在耳邊細(xì)言。時(shí)而彷徨,時(shí)而驚訝,最終他剝?nèi)窝b的皮囊,攜起她的手沉淪深淵。 以吻封言,榮灝幾乎要將這只千年妖吃進(jìn)腹里…… **** 下了一陣子的雨,難得天晴。清早世子爺就收到榮灝之邀,說要與其府中相聚。榮世子原本不想答應(yīng),然而細(xì)想又覺不妥,之后他便叫上三弟一同去了燕王府。 府中,榮灝已在湖心亭擺好小宴。上好的百年釀,佐以牛羊rou,福王見之不由笑道:“四弟,你去了次塞外,連口味也變了。以前你還經(jīng)常說羊rou膻氣,吃不得?!?/br> 榮灝回道:“自在一處慣了,原本吃不了的,如今全成美味珍饈。這個(gè)可那邊名點(diǎn),來,試試。” 說著,榮灝親手夾了一塊酥餅放入福王碟中。福王塞進(jìn)嘴里,一嘗頓時(shí)瞪大眼,緊接忙拉榮世子坐下,且道:“好吃!王兄你嘗下。” 榮世子笑意盈盈,正身而坐。 榮灝舉杯敬酒,道:“多謝二位王兄照顧,有了二位靈丹妙藥,我能看的東西便多了?!?/br> “四弟客氣?!闭f著,榮世子與福王與之碰杯,緊接著三人有說有笑聊了大半日。 晌午過后,湖面上霧氣盡散,波光瀲滟,不遠(yuǎn)處青山之上竟然起了道彩虹。 福王微醺,手遮額處眺望空中五彩絲綢笑著說:“王兄,你看,此乃祥瑞之兆??!此次你立下大功,平了榮周兩國之危,事后必當(dāng)天下太平,我大榮定是昌盛萬年!”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睒s世子搖頭擺手,模樣謙遜。榮灝再次舉杯,正聲道:“三哥說的極是,這杯小弟敬王兄。” 世子爺推辭不了,坦然受之??此@杯酒喝得心安理德,榮灝冷笑。 “既然有如此美景,二位王兄不如泛舟一樂?” 榮灝提議。福王當(dāng)即附和道:“好啊,正好追那道祥瑞去?!?/br> “算了,時(shí)候不早,還有正事要辦。我還是回宮為妙?!?/br> 世子爺興致不高,似乎執(zhí)意要走。榮灝又挽留,道:“泛舟不過半個(gè)時(shí)辰的事。王兄日理萬機(jī),也該好好樂樂,更何況你我多年沒見,也沒機(jī)會敞聊,今日正是好機(jī)會?!?/br> 聽他這么一說,世子爺也不好意思再推辭,之后便上了榮灝事先備好的畫舫。 畫舫緩緩駛向群山綠翠,兩岸風(fēng)光美不勝收。福王喝多了,上了船之后竟倒頭大睡。世子爺也只好隨他去,與榮灝坐在船頭繼續(xù)飲酒談笑。忽然之間,榮灝收了聲,他屏氣凝神,側(cè)耳傾聽。 “王兄,你聽,誰在哭?” 榮世子被他嚇了一跳,拔頸四顧。 “哪有人在哭?。俊?/br> 他笑話他,然后又往嘴里灌了杯酒。榮灝蹙起眉,起身往東張西望。 “是有人在哭。我眼睛不好使,對聲音可靈得很?!?/br> 聽他這么一說,榮世子煞有介事起了身,手扶欄處細(xì)細(xì)聆聽。果然,輕泣聲若有似無。他尋聲望去,南邊竟然被水霧遮擋,而聲音似乎就是從那處飄來。 “算了,又不是大事。王兄我們別去管它,繼續(xù)坐來痛飲。” 說著,榮灝拄杖坐下。榮世子正要回頭,那片朦朧水霧悄然散去,有一女子正蹲在岸邊,雪白孝衣落在一片青竹內(nèi)顯眼得很。榮世子挪不開眼,想知道她在干嘛。那女子一邊啜泣一邊往水中放了一盞蓮花燈,隨后起身離去。她走了幾步,突然回眸,像是為看水中那盞孤零零的燈,然而無意之中她的眼卻飄到了他的身上。 榮世子不禁微怔,好似有只無形手正擊上心頭,他再定睛看去,那女子已經(jīng)遁入翠林中不見蹤影。 “王兄怎么還不過來?我都替你把酒斟滿了?!?/br> 榮灝催促。榮世子這才緩過神,他如驚夢慢吞吞地移到座上端起酒盞,一時(shí)間心緒不寧。 泛舟過后,盡興而歸。途中,榮世子已將舟上見聞拋諸腦后,本以為榮灝對平洲以及榮陽的事懷恨在心,今日一聊卻發(fā)覺并非如此。不過即便是這樣,榮世子也不想掉以輕心,就算對方是個(gè)窩囊廢,也得防他一腳。 回到宮中,世子妃前來相迎,雖說一番盛裝,可模樣還是平平。不知怎么的,榮世子突然想起岸上的女子。烏絲如墨,身段窈窕,只可惜沒能看清她的全貌。 入夜時(shí)分,新婦侍寢。一番*之后,榮世子又想起那雙勾魂眼,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他絞盡腦汁,卻記不起來,倦意涌上便閉眸睡去。 接著幾日國事繁忙,周國談和似乎陷入僵局,周王突然提了個(gè)條件,要榮灝交還愛女。榮君為此大動肝火,將榮灝叫到宮中臭罵一頓。 “你怎么又闖下禍?zhǔn)??竟色膽包天,干下此等無臉面的事?!” 榮灝矢口否認(rèn),之后干脆抹淚賣可憐。 “父王,你怎么盡信外人的話?周王故意找碴,非要把帳算我頭上。當(dāng)初定是打得他落花流水,他伺機(jī)報(bào)復(fù)兒臣?!?/br> 榮君聽后搖頭嘆息,又是副恨鐵不成鋼。 “你就不能像世子穩(wěn)重有度,少惹些事?” 人心長得偏,這樣的話榮灝聽著長大。就因他不討父王歡心,所以事事不如人,就因母妃是宮婢,所以他矮人半截。榮灝不服,可話到嘴邊卻是另一番意味。 “父王說得是,兒臣定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榮君擺手讓他退下,無心再言。 榮灝離宮之時(shí),恰巧遇見榮世子。榮世子如沐春風(fēng),與之相談甚歡。榮灝面上無緒,心里煩郁難安,聊了片刻便借故離去。走時(shí),他說:“王兄,聽聞南竹海有家小店,酒水茶點(diǎn)不錯(cuò),有空咱們?nèi)L嘗?!?/br> 榮世子點(diǎn)頭道好,待榮灝走后,他想起南竹海,就是那日湖上所見之處。午后無事,正想找個(gè)地方休憩,想著他就讓人備了馬。 ☆、第70章 實(shí)在有愧的第70章 南竹海近偏郊,騎馬慢行約半個(gè)多時(shí)辰。榮世子到了那處就看到有家掛著“酒”字牌的小店,生意倒是興隆。 “客倌,小店新開,您賞臉一坐,來歇歇腳吧?!闭乒褚笄谡泻?。 榮世子聽后下了馬,進(jìn)去小酌了兩杯桂花甜釀。興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邊飲邊朝外張望,也不知道想要看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轉(zhuǎn)頭望去。 掌柜見他衣著體面,又送了一碟花生,且笑著道:“客倌不是我自夸,我們家的酒是祖?zhèn)魇炙?,人家跑好幾里地來沽。若是客倌家有宴請,別忘了光顧小店,價(jià)格公道實(shí)惠。呵呵,官倌慢用,小的不擾您了?!?/br> 說完,掌柜又去招呼別的客人。 美酒雖好,榮世子卻覺無趣,也許是著了什么魔,大老遠(yuǎn)跑來喝酒。他苦笑搖頭,接著把酒錢放在桌上起身離去。 上了馬后,榮世子覺得心頭空空的,無精打采地駕馬回宮。途經(jīng)竹海,忽聞兒啼。他不由勒下韁繩,環(huán)顧四處。 此處偏僻,鮮有人經(jīng)過,或許是誰家小兒走失了,所以才哭得凄慘。榮世子暗自尋思,接著踢下馬腹繼續(xù)趕路,然而無意中一瞥,就瞥見不遠(yuǎn)處有人拉扯。是兩個(gè)男的拉一個(gè)女的,坐在地上的小娃正在嚎啕大哭。原先他不想多管,仔細(xì)一瞧,忽然覺得不對。光天化日、在他的腳底下,竟有人敢調(diào)戲良家婦女!榮世子當(dāng)即一聲喝:“你們在做什么?!” 行惡者心虛,聽到有人大喝連忙落荒而逃,順手還將女子推倒在地。 小兒哭得凄厲,含糊不清地嚷著娘。榮世子下了馬,好心挽扶那位女子。 “娘子,你沒事吧?” 話落,“咚”的一記輕響,心頭又似被什么敲了。榮世子微微睜大眼,沒想是她!來不及回神,他已不由自主地將她模樣細(xì)細(xì)地、狠狠地看了遍。 女子生分,身子往后縮去,倉惶地擦了淚。榮世子這才察覺失了分寸,半側(cè)過首以示避嫌。 她彎腰抱起小兒,緊接著一雙含淚眸小心翼翼地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