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靈光乍現(xiàn)，依稀殘影呼之欲出。終于，潘逸記起，那夜給他喂水擦血的人就是她。

    他笑了起來，從沒有這般高興，可他沒有戳破，只是笑著回她：“那好，你有你的定數(shù)，我也有我的定數(shù)。那我就以吾命起誓，不管好壞我都會護(hù)著你……還有你的兒。”

    他依然故我，執(zhí)著且倔強(qiáng)。

    “我不要你的命，拿來也無用。”

    小魚拒了這份情誼，冷冷地將他拋下，隨后轉(zhuǎn)身離開。

    孽緣如團(tuán)亂麻，剪不斷，理還亂。阿嫵行步匆匆，好似身后有猛虎野獸，回到宅中，她不由喘息，迫不及待拿來案上水杯悶頭飲下，好忘了那個(gè)人、那些話。

    暗中有影伏蟄，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阿嫵側(cè)首看去，是榮灝坐在里面?；璋档奈輧?nèi)未亮燈，他猶如一只蜘蛛盤踞榻旁。

    “你去哪兒了？”他寒聲問道。

    阿嫵打一寒顫，隨后不動聲色解下斗蓬，走到里屋掛好。

    “先前睡著，悶得心慌，就出去走走?！?/br>
    說著，她點(diǎn)燃燭燈，屋子里瞬間亮堂，趨走心頭上一點(diǎn)不適。

    “要走這么久？”榮灝?dāng)Q起眉，手中木杖正不耐煩地點(diǎn)拄著地。隨后他看向阿嫵，空洞的眸瞬間有了神采，難辯其色。

    他看得見？阿嫵心里生疑，面上依舊平靜無緒。她想他應(yīng)該不知道她的行蹤，要不然不會如此淡定。

    “玉暄還沒回來，實(shí)在擔(dān)心。不知不覺就走得遠(yuǎn)了，回來路上還不小心摔了一跤，你瞧?！?/br>
    說著，她伸出手，榮灝的眼便移了過去，一時(shí)間有色閃過，而轉(zhuǎn)眼又如深潭。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他嗔怒，伸手招她過來?！敖o我瞧瞧?！?/br>
    阿嫵乖乖地把手伸過去，掌邊破去一層皮，血淋淋的。榮灝湊近了看，拉遠(yuǎn)了看，然后重重地往她傷處打了下。

    “哎呀！”阿嫵吃痛，榮灝卻似興災(zāi)樂禍。

    “記住了沒？以后還亂走嗎？你以為這是王府隨你逛？這半夜三更傷到我兒怎么辦？也不讓人陪著去？”

    “都在大男人，我可不愿意讓他們陪?！?/br>
    說著，阿嫵哼唧一聲，嘟囔著撒嬌道：“出去也是你兒使得壞，天天鬧騰弄得我睡不好，等他出來，你可得好好罰他。”

    榮灝聽后不由大笑，伸手將她摟到懷中。

    一場驚就這般化去，阿嫵覺得這太過容易了。這些日子他都在與將軍們商議軍情，突然之間這么沖了過來，當(dāng)中定有蹊蹺。

    無數(shù)個(gè)猜疑，阿嫵不可能去問，既然他裝瘋賣傻，她也就順?biāo)浦?。之后榮灝替她洗干凈傷處，他們便睡下了。一滅燈，榮灝的手就不規(guī)矩，東蹭西摸，就是想要求歡。

    他嬉皮笑臉，在她耳邊輕聲道：“乖，讓我去看看我的兒。你剛才不是說要罰他？我這就去罰?！?/br>
    阿嫵瞪他一眼，回他：“你還真不知臊！”

    “我和你還有什么臊不臊的。來，乖，抬起來些。”

    說著，他便解了衣。

    阿嫵閉上眼，腦子里突然響起一句話：“婦人腹中有物，*起來可是爽利?！?/br>
    她看到了宋玉崢，頓時(shí)興趣全無。榮灝察覺，略有不滿道：“怎么？先前還好好的?！?/br>
    “他在踢我。”阿嫵敷衍，忙掩住慌亂之色。榮灝看著她，然后伸手撫上她的臉，一點(diǎn)一寸摸得仔細(xì)。

    “我教訓(xùn)他去?！?/br>
    說著，他放下手，繼續(xù)行云布雨。

    今夜承太多秘密，阿嫵不由心慌意亂，她做了一件原本想不到的事，細(xì)思恐極。

    她曾經(jīng)殺過人，十二歲時(shí)，“父王”就讓她割了犯錯侍女的細(xì)脖。那時(shí)，她怕得要死，而今夜她卻無情無緒，想來她不是怕取了宋玉崢的命，而在怕自己沒感覺。

    阿嫵閉眸不再去想，隨之他的深入起伏，快意正慢慢消去煩躁，她把他當(dāng)作另一個(gè)人的延伸，漸入佳境。她嬌吟出聲，想著月下的那雙清亮的眸。歡到極至，痛便涌上，她似浮在汪洋大海，有點(diǎn)找尋不到方向。

    ☆、第61章 我是病榻驚坐的第61章

    天露魚肚白，阿嫵被絲涼意擾醒，睜開眼，枕邊人已不見影。昨夜如夢，見到窗前微光才有一絲真切。

    撐肘起身，腹微痛，阿嫵蹙眉忍過，然后下榻穿好衣衫。無意間側(cè)首，她見榮灝坐在案前手執(zhí)一封書信。他神色清冷，如畫薄唇緊抿，空洞的眸也不知看著哪兒，像是愣神又像思忖。

    阿嫵悄悄走上前，低眸一瞥，見到信上是燕王妃的字跡。他攢它攢得緊，不由抓出褶皺。

    “想家了？”阿嫵輕聲問道。

    榮灝小驚，回神之后，有意無地想把信藏起。阿嫵坦然地走到他身邊，輕輕拿過他手中信，隨后找了張椅坐下。

    “我來念給你聽，可否？”

    榮灝思忖，隨后點(diǎn)頭。阿嫵小心將信拆開，細(xì)細(xì)地掃了一眼。

    燕王妃寫了一手好字，娟秀小楷就如其人。阿嫵不由想起她痛哭流涕的模樣，就像這字我見猶憐，誰都不信她的狠心。

    起聲時(shí)，阿嫵看了看榮灝，他似等著她念，全神貫注。她便清下嗓，用生平最清美的音，緩緩輕述將信上所書。

    “燁之，近來可好？妾身每日祈求上天庇佑，望君安好。聽聞平洲戰(zhàn)事如火，君身處險(xiǎn)地……”

    字里行間，盡是思夫之情。本不應(yīng)讓它人知曉，無奈榮灝那雙眼。

    阿嫵嘴里念著，心里想著，不由為信上墨跡動容。她念了幾行，抬眸瞥下他的神色。他眉微蹙，難辯悲喜，只是每聽到她念“燁之”便略有觸動。

    他是想她了嗎？畢竟王妃是他明謀正娶的妻，他理應(yīng)敬重，而她不過是過眼云煙，只能陪他游戲人間。

    想到此處，阿嫵聲略有變，似乎自己想要的又多了幾樣。

    榮灝突然開口道：“好了，別念了?！?/br>
    話落，他伸手輕按下她執(zhí)信柔荑。阿嫵見此便仔細(xì)地拆好徽紙交還。

    無意之中，阿嫵覺得像踏入他某處禁地，讓他一改往日之色，變得優(yōu)柔寡斷。

    她起身，留他一人獨(dú)處。聽見腳步聲，他說：“你不恨嗎？”

    阿嫵停步回眸，望向他不明所以。接著，他又問：“你不恨她嗎？”

    原來他知道，知道王妃做的事然后嫁禍于她，而那時(shí)他卻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阿嫵想起了那天的大雪，他們從池子里救起了榮灝的寶貝女兒，王妃聲淚俱下，控訴她的歹毒心腸。那一天冷得刺骨，她第一次低聲下氣，哭著和他說：“我沒做過。”他不理，神色與冰一樣冷。他不信，當(dāng)著眾人的面要將她打入水牢。而如今他卻問恨不恨？

    阿嫵覺得可笑，慢慢走回原處小心坐下，隨后拋上個(gè)媚笑，道：

    “我恨的人不是她，是你。”

    她似在戲謔，口氣輕挑，半真半假。榮灝?dāng)Q起眉，極認(rèn)真地看著眼前模糊的影，片刻，他啞然失笑，問她：“為何？”

    一絲陰柔浮上他唇角，再定睛一看，似乎又是窗紋光暈掠上。阿嫵分辨不清哪個(gè)才是他，明里的還是暗里的。

    他故作不知，又像是試探阿嫵的恨?；蛟S他知道，她所恨的并不簡單。

    “我知道你清楚?！卑程寡裕恐袩o懼。榮灝想了會兒，笑了笑，之后討好般地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以后再也不會了。你也得乖乖的，別去做不該做的事。”

    話落，他便把那封家信放入屜里，雙手?jǐn)n上她百般柔情。

    一次似乎圓滿，阿嫵腦子里卻始終放不下信上看到過的名字：“玉崢”。

    當(dāng)日，外面沒有風(fēng)聲。過了一日，宋御史終于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仰躺在箭樓下，腿和脖都摔斷了，烏鴉啄去他一只眼，臉上的空洞哀怨地望著某處。沒人知道他怎么會死在這兒，奇怪的是昨晚上還有見過，怎么說死就死了？

    此事不可怠慢，小卒膽戰(zhàn)心驚地報(bào)到榮灝這處，榮灝聞后大為震驚，思忖了半晌，痛心疾首道：“宋御史橫遭天劫，真是我國之大不幸，雖說失足落下，可他定是為勘軍情所致，這好比沙場英雄?！?/br>
    就因他這句話，宋御史頓時(shí)死得光榮了，稍改幾筆就從失足墜死成了沙場戰(zhàn)亡，受世人歌功頌德。

    真相如何，阿嫵比誰都要清楚，孟青巧施妙手，使宋御史的死延后一日，別人懷疑不到他們頭上，可阿嫵卻覺得還不夠。

    榮灝在她前面只字不提宋玉崢，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阿嫵不會貼上去問，但見他愁眉之色，她知道他定有想法。然而有想法的不單單的榮灝，潘逸也嗅到其中蹊蹺。深更半夜，在同一個(gè)地方遇到小魚，難道她真只是來看玉暄的嗎？

    細(xì)思恐極，潘逸不敢深想。以前住在平洲，讓她殺只雞做菜都不敢，她又怎么會去殺人呢？潘逸努力說服自己，打消了這般念頭。然而剛有喘息之時(shí)，周王兵馬又進(jìn)犯了。

    此次周王親征，其手下兵將士氣大增，像是一群鼻頭滾出粗氣的狼眈眈盯著平洲城齜牙咧嘴。這一天，周王等不及了，他沒這么好的耐心去打一只耗子，既然耗子不肯出洞，他就把窩連鍋端，好讓他知道何為欺騙的下場。

    “陛下，臣以為您這次不得冒然行事。他們也制出了飛火流星，我們可得小心?！?/br>
    藍(lán)若進(jìn)諫，垂首順眉，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周王不語，一手撐額一手摸著膝上“小獸”，碧綠色的眸深斂精光。

    “小獸”望著藍(lán)若，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懵懂無辜。過會兒，她拉拉周王的袖，奶聲奶氣地說：“父王，他的眼珠子是藍(lán)的，和你不一樣。”

    周王刻意揚(yáng)起唇角，生硬且低沉地說道：“那是自然。”

    “小獸”又道：“為何我的眼睛也與‘父王’不一樣？”

    這話讓周王不悅，撿來的兒怎么會與他一樣？這種事問都不必問！他揮袖把膝頭上的獸趕走，然后冷聲對親侍道：“本王不喜歡?！?/br>
    話落，親侍心領(lǐng)心神，牽起“小獸”的手退下，走時(shí)，“小獸”還回過頭同周王、藍(lán)若揮揮小手。

    這是第四個(gè)小娃，每個(gè)都在他身邊呆不久。周王嘆息，臉上露出鮮有哀色。

    “我的魚兒……我的兒啊……”他喃喃低語，為魚兒傷神費(fèi)心，早已忘了當(dāng)初狠劈的那一掌。

    自從魚兒走后，他時(shí)常這般，從海青宮搬到云水窯，留著魚兒的衣物。他常說：“父王對不住你?！笨墒菂s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么。

    藍(lán)若拿捏不住他的脾性，也不敢冒然進(jìn)言，想了想只道：“陛下莫悲，想必公主殿下也在惦記陛下?！?/br>
    他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周王聽后，墨綠色的眸閃起一絲淡金，他頓時(shí)有了神采，坐直了腰板問：“當(dāng)真？”

    藍(lán)若點(diǎn)頭。

    “千真萬確。所以陛下此次若冒然舉兵猛攻，說不定會傷著公主，到時(shí)陛下怕是無法與她團(tuán)圓了?！?/br>
    乍聽之下很有道理，周王又陷入沉思，他看向藍(lán)若，眼如幽潭，深不可測。

    “王兄您說該如何是好呢？難道等那賤－人生下野種？！”

    突然改了稱謂，著實(shí)令藍(lán)若一驚，不過他仍坦然從容，也不管那些繁文縟節(jié)，起了身走到他下手笑道：“這生下又何嘗不可？到時(shí)你把他帶在身邊好好教養(yǎng)，將來定能成大器?！?/br>
    周王聽后頷首思忖，魚兒聰明伶俐，小魚兒定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到時(shí)他細(xì)心栽培，過上幾年又能利用了。想著，他露出一絲陰冷的笑。然而想到榮灝留下的廢紙文書一張，他不禁再次動怒。

    “那雜碎憑他這些小聰明就以為能逃出升天？！藍(lán)若，你可知你這次辦事不利？當(dāng)初本王是如何交待你的？讓你生要帶人，死要帶尸，而你半件事都未做成！”

    話落，他甩袖一揮，掃落手邊香爐，灰白色的沫灑了一地。

    藍(lán)若露出惶恐之色，退回原處恭敬跪地。他未開口，周王又怒斥：“別以為本王叫你聲‘兄長’，你就能為所欲為！你別忘了，你只是賤婢之子，本王隨時(shí)隨地都能將你打回原型?！?/br>
    “陛下說的是，臣知罪。”

    藍(lán)若順從地俯在他腳下，屏氣凝神待他滅了無端怒火。

    周王深知口氣，又念叨起自己的魚兒，像是入了瘋魔，前言不搭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