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伶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不會唱，還是不敢唱。

    榮灝凌了眼色，道：“叫你們唱就唱?！?/br>
    王爺出聲，伶人不敢不從，清幾下嗓，提氣嘯號，聲如裂帛，唱盡戲中悲戚。

    “這才是男兒豪氣?！卑橙崧暤溃暼缂?xì)針，悄悄地刺進(jìn)榮灝耳里。榮灝不語，側(cè)頭望向窗外雪景似分了心，過了片刻，他頗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別唱了，全都下去吧?！?/br>
    伶人收聲，恭敬告退。

    阿嫵面色如常，慢悠悠地喝口茶，故意譏諷：“平洲失守，聽‘四面楚歌’倒也應(yīng)景?！?/br>
    她平靜得過了頭，似乎絲毫不擔(dān)心玉暄安危。如霧似煙的淡笑，讓人摸不清。

    榮灝哼笑著問：“你怎知平洲失守？哪個多嘴的爛嚼舌根？”

    “就算沒失守，別人在外打仗，你在此處享樂，也對不起天地良心。若傳出去，怕是遺臭萬年?！闭f著，阿嫵側(cè)首瞥向他，半瞇起眸像在冷笑。

    “我把玉暄托付給你，你就這般對我們？”

    “你以為我想？都城無兵派來，我手下無人可用。哪怕拆東墻補(bǔ)西墻，也得有墻可拆。”

    “無人可用，你就自己去！”

    阿嫵厲了神色，把榮灝喝得一愣。

    “你貴為一方之主，毫無用處，就算有了龍袍，你也撐不?。∧憬形胰绾螏湍?，你又怎么對得起追隨你的忠將良臣？！”

    句句在理，字字見血，就算沒臉沒皮，聽了這樣的話也會無地自容。榮灝想要開口反駁，而這時突然有人來報，聲音焦急似火，又院口一路燒到門處。

    “稟殿下，平洲有人來報，說將士被困城內(nèi)，急求援兵！”

    ☆、第50章 我是反省斷更后果的第50章

    “稟殿下，平洲有人來報，說將士被困城內(nèi)，急求援兵！”

    榮灝聽后大怔，貌似萬分意外，回過神后他忙說：“來者何人？速速讓他來見我！”

    “是！”

    信使領(lǐng)命，不一會兒就將候在院外的玉暄帶入。

    見到似曾相識的身影，阿嫵一愣，瞇起眼仔細(xì)打量。這黑不黑、灰不灰的人兒她不敢認(rèn)，然而玉暄先前一步，見到她忙喚了聲。

    “阿姐！”

    一語驚夢，阿嫵不敢置信瞪大眼。滿身泥灰，骨瘦如柴的小卒竟是玉暄？！一股酸澀奔涌而上，她情不自禁疾步上前，伸出雙臂將跌撞而來的小弟接住。

    “玉暄，怎么了？你還好吧？！”

    阿嫵焦急心疼，手忙腳亂地掏出袖中絲絹拭去玉暄臉上風(fēng)塵。

    玉暄肩負(fù)百條性命，來不及與她訴苦，他“卟嗵”半跪在榮灝面前，急急地將潘逸斷劍交于他手中，且悲聲道：“潘大哥鎖死了城門，周王兵馬暫且攻不破，但是飛火流星實在厲害，竟將山石震下，余下將士全都被困于三重門后，無水無糧。好在老天有眼，留出一條逃生縫，我是拼了命才從那縫里爬出來。如今潘大哥他們?nèi)员焕?，救王爺派軍增援?！?/br>
    “什么？！”

    榮灝大為意外，驀然側(cè)身怒瞪信使，指向他鼻子大聲喝斥。

    “混帳東西！前幾天還收捷報，今天怎么就全軍覆沒？！你們竟敢拖延軍情，欺上瞞下！來人，將他拉下去斬！”

    信使瞠目結(jié)舌，還沒來得及開口洗冤，就不明不白地做了刀下陰魂。緊接著，榮灝俯身將玉暄扶起，然而卸去重?fù)?dān)，玉暄竟體力不支，突然昏倒在地。阿嫵大驚失色，情急之下動了胎氣，臉色一白跌坐下來。

    阿嫵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暈的，睜眼的時候她已置身玉樓。榮灝在旁陪著，醫(yī)士絮絮叨叨，總言之腹中的胎兒無礙。

    阿嫵聽后大松口氣，忍不住撫上小腹。榮灝見她醒了，連忙伸手探下她額處，擰著眉輕問：“哪里不舒服？”

    他神色焦急，語露關(guān)切，溫暖的厚掌握得死緊。一時間，阿嫵略微恍惚，她以為他是遠(yuǎn)在千里的他，定睛看清之后，一下子失落起來。

    “沒事，沒事?！?/br>
    阿嫵搖頭，不經(jīng)意地，她突然想起玉暄，忙作勢起身。榮灝抓住她雙臂，又將她按回榻上，且道：“玉暄正在歇息，沒什么大事。”

    阿嫵聽后長舒口氣，可眉間憂色仍未褪去。榮灝在旁端水喂藥，細(xì)心陪侍，好得都不像他自己，仿佛潘逸換了身皮囊回到這處。

    阿嫵迷惘，看眼前忙里忙外只為她的良人，恍然如夢，然腹中一陣痛又像刻意提醒，她想起潘逸，不禁憂心仲仲，而在榮灝面前又不能表露分毫。

    阿嫵憋著忍著，借機(jī)對榮灝苦心勸道：“別盡顧著我，如今國難當(dāng)頭，你要以國事為重?！?/br>
    “你和我的兒也不輕，待你們母子平安，我自會安排?！?/br>
    阿嫵點頭，朦朧迷媚的眸又悄悄蒙了層水霧。榮灝不禁擰眉，伸手?jǐn)埶霊?。肌膚相親，卻看不見彼此神情，各藏各的心事。

    或許榮灝被阿嫵罵醒了，次日，他就穿上從未碰過的鐵甲，親自率兵去了平洲。王爺親征，士氣大振，阿嫵送他出了城門，臨行之前，特意在他腰帶上系上平安結(jié)。

    “你定要平安歸來。”

    這話她沒能對潘逸傾訴，望著榮灝時，她把他當(dāng)作了他，心中默念平安。榮灝捏著她小手很是不舍，千叮萬囑怕她委屈寂寞。別人眼中儼然一對伉儷情深。

    榮灝一走，阿嫵便入了佛堂為他念經(jīng)祈福。篤篤木魚聲從早到晚，伴著一盞青燈、一本經(jīng)書。阿嫵不信佛，也參不透其中奧妙，之所以入佛堂，只是為了一個人。

    素色清紗后，一抹淡影影影綽綽，他立了許久，待外面無人進(jìn)時，才緩緩從紗后走出。木魚聲未斷，阿嫵側(cè)首看著他，眼眸微彎似笑非笑。

    “找我何事？”孟青輕問，語氣半溫不熱，隱約有些不情愿。

    “孟先生好久不見，找你是來敘舊?！?/br>
    阿嫵說得輕，木魚聲都蓋過她嗓子，她不由往他那邊靠近幾步。孟青卻不自覺地后退，似乎有意拉遠(yuǎn)。

    “孟先生，你離得遠(yuǎn)，又怎能聽清我的話呢？”

    “在下能聽清，夫人有何事，請直言？”

    可見孟青并不想與她敘舊，自那日老虎故事后，他得償所愿，也不想與她有牽連，未曾想到她竟然親自找上門，這真有些讓人手足無措。

    阿嫵嫣然一笑，雖說懷有身孕，但嬌媚絲毫未減。孟青垂眸，有意不看她。她便繞了小案，故意站在他跟前說：

    “當(dāng)初孟先生說的那番話，阿嫵銘記在心。如今阿嫵當(dāng)了燕王府的嫵夫人，享盡榮華福貴，所以不知該不該謝你?！?/br>
    聽不出貶褒，孟青默聲為答。

    阿嫵直勾勾地看著他，似在打量他神色，片刻，她又道：“平洲失守的事，孟先生之前可有聽到風(fēng)聲？”

    孟青先不語，思忖一會兒，回她：“這段時日我在趕飛火流星，對于戰(zhàn)事一無所知?！?/br>
    他瞞得巧妙，不過阿嫵一眼看透，心中已了解大概。

    “那你應(yīng)該知道潘逸被困于城中，如今生死未卜。你的好兄弟怕是兇多吉少。”

    阿嫵未露悲色，猶如小和尚念經(jīng)，有口無心。見此，孟青心中涌起一絲怒意，不禁厲了眼色，低聲斥責(zé)道：“他有此日，也是你害的！”

    “你的意思是王爺已經(jīng)知道了？”

    孟青一愣，頓時語塞，他眼神閃爍狐疑，似乎也沒弄清事態(tài)。他猜榮灝只是起疑還不知道，然而這點疑心足以丟了潘逸性命。

    阿嫵嘆息，慢慢放下手中小棰。篤篤的聲響停了，佛堂寂靜無聲，變得怪異且陰森。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潘逸是家中獨子，若是他有不測，潘父潘母定會傷心。”

    “沒錯?？赡阏f這些有何用?！?/br>
    孟青軟了口氣，似無力與她爭辨。當(dāng)年他與潘逸同窗，潘父潘母視他為已出，春至新衣、夏至涼食，二老總會替他備上一份。他與潘逸情同手足，同樣也不舍二老難過，不敢想像他們收到噩耗會是何等悲慘。潘逸若死，便是她害的，她有什么資格來關(guān)心這些？

    想到此處，孟青怒憂交雜，可最終抵不一絲無奈。

    阿嫵勾起唇角，嘴角一抹淡笑凄婉哀怨。她不自覺地?fù)崞鹦「?，道：“我今日找你來就想告訴你，潘家沒斷香火，我腹中是潘逸的骨rou?！?/br>
    ☆、第51章 我是努力的第51章

    阿嫵勾起唇角，嘴角一抹淡笑凄婉哀怨。她不自覺地?fù)崞鹦「?，道：“我今日找你來就想告訴你，潘家沒斷香火，我腹中是潘逸的骨rou?！?/br>
    孟青一聽驚訝萬分，他打量起她，一臉疑色，隨即又轉(zhuǎn)為惱怒。

    他一個蹙眉，一個撇嘴，悉數(shù)落到阿嫵眼里，阿嫵哼笑出聲，眸子轉(zhuǎn)而陰冷。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喜歡我，覺得我這男人的玩物怎能配得上潘逸，可惜不巧得很，潘逸就是不聽話，所以那天你會帶他去玲瓏廳，讓他看我是如何勾引別人的。我不清楚這出戲你和誰一起唱的，不過我相信你定知道迷藥的事。”

    說到此處，阿嫵故意一頓。孟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抿成一條線。

    “呵呵，果真如此?！卑忱湫ΓD(zhuǎn)身垂眸坐回椅上深掩悲色與不適。

    “那時我已懷了身孕，他卻離我而去?？晌蚁胍@個孩子，你說我該怎么辦？”

    說著，阿嫵故作嬌柔，嘴角卻流出一絲戲弄之意。無意間，孟青看到她眼底的悲恨一晃而過，他不禁心虛，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是理直氣壯。

    “你問我，我問誰去？你說得沒錯，你的確配不上他。你狡猾陰險，滿嘴謊話。當(dāng)初你騙他騙得慘，他沒了用處，你又一腳踢開。你攀上高枝也就罷了，之后干嘛又去纏他，就為套他消息？讓他幫你離開平洲？你可知，你陷他于不忠不義，差點斷送他前程！你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你還要害他多久？如今他在被困平洲城，若能活是造化，若是死也是死在你的手里！”

    孟青失態(tài)責(zé)斥，一字一句如尖刀直刺阿嫵。阿嫵噗哧一笑，反問他：“你又做了點什么？說來是為護(hù)著他、為他好，王爺派軍應(yīng)戰(zhàn)，你怎么沒求情？還不是怕受牽連?！?/br>
    孟青聽后惱羞成怒，漲紅著臉，咬牙切齒道：“這是國事！”

    “那你怎么不替他去應(yīng)戰(zhàn)？孟先生不也學(xué)過幾年武？”

    “你……”

    孟青說不過她，氣得半死扭過身去。

    阿嫵側(cè)首見之，柔緩了語氣輕聲道：“孟先生，先前話重了些是我的不是。今日找你并非刻意要與你吵，我只是想讓你幫忙，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潘逸?！?/br>
    孟青聽后微怔，他緩緩轉(zhuǎn)身，又把目光移回阿嫵身上。

    阿嫵兩手放在腹上，幾分嬌色幾分愁，她說：“每天我都向神祈求，望潘逸能平安無事。若有個不測，這孩子便是他唯一血脈了。如今他有五個月了，藏在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模樣，很難說生出來后像誰。不過聽老輩講孩子剛出生看不出樣貌，長大了才慢慢顯露。所以請孟先生幫忙。”

    “你的意思是讓我替你瞞天過海？”

    阿嫵嫣然一笑，巧言道：“孟先生不是替我，是替潘逸。我死沒關(guān)系，他的兒不能死。這生得早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綍r王爺有疑心，要做些什么事，這就要看孟先生的本事了?！?/br>
    孟青擰眉又往她的腹打量，眼色略陰，不知是在想什么主意。阿嫵從中看出端倪，便補(bǔ)上一句。

    “潘逸走時還不知道，現(xiàn)在難說。若是腹中孩兒有三長兩短，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他，當(dāng)初我求過你?！?/br>
    孟青聞后呵呵干笑，看來無論潘逸生或死，他都得想法子保住這腹中子?？墒撬幌衽艘?，不會被她捏住喉結(jié)輕易擺布，思忖片刻，便道：

    “那你得答應(yīng)我樁事，好好做你的嫵夫人，往后潘逸如何都與你無關(guān)?！?/br>
    他看向阿嫵，思辨她神色。阿嫵面色如常，也無不悅，垂眸淡然而道：“如你所愿，我與他緣分已盡，所以不必多慮?！?/br>
    語畢，她執(zhí)起木魚，閉上雙目篤篤輕敲。孟青見此，知道話已說盡，無需多言。他轉(zhuǎn)身隱入素紗后，如那一縷飄渺青煙消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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