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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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我們的錯?!惫_德無意指責他,但是二世已經忙不迭要把自己撇清,“我們只是服從命令。”他說。 一支巡邏小分隊走過來,是來自加利福尼亞的兩名士兵,兩人總是在同一時間執(zhí)勤。他們跟平常一樣走過,點點頭,也沒有對二世和老人多加注意。 “真奇怪?!倍勒f。 “哪里奇怪?” “有些事情?!?/br> 哈羅德笑了?!澳愕脑捳孀屓藗X筋呀,孩子。” “就是……就是大家都很困惑。” 哈羅德點點頭。 “困惑而且害怕?!?/br> “就像這里一樣。” “那不一樣,”二世說,“阿卡迪亞的情況還算控制得住。人們畢竟還有飯吃,你們也有干凈的水用?!?/br> “可算是有了?!惫_德說。 “好吧,”二世說,“我承認我們的確花了些時間,但后勤系統(tǒng)最后還是正常了。不過待在鎮(zhèn)上還是比外面好,不管怎么說,這里的人都愿意待在這兒。” “我可不愿意?!?/br> “是你自己決定要和它在一起的?!倍勒f著,朝雅各布點點頭。小男孩很聽哈羅德的話,還是在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地方乖乖地坐著。他穿著一件條紋棉質襯衫和牛仔褲,都是露西爾幾個星期前給他帶來的。他一直遠遠地看著爸爸,偶爾扭過頭去,把目光投向路障上亮閃閃的鐵絲網。他的目光一直沿著路障延伸開去,好像不明白小鎮(zhèn)周圍怎么會有這些東西,不明白這是干什么用的。 二世看著遠處的雅各布?!八麄兲岢鲞^可以把它帶走,”他小聲說,“但是你不肯,就像這里其余的原生者們一樣。這都是你們自己的決定,所以你沒理由害怕、緊張或者抱有什么疑慮。你們不都已經看開了嘛?!?/br> “你肯定沒見過這兒的衛(wèi)生間吧?!?/br> “這里有一整座小鎮(zhèn)?!彼淖⒁饬τ只氐窖鸥鞑忌砩?,“還有足夠的食物和飲用水,你們所需的一切,甚至還有個棒球場。” “棒球場上也都是人,全擠在帳篷里,簡直是個貧民窟?!?/br> “那兒還有流動廁所呢?!彼D身指了指哈羅德背后的方向,那里立著一排藍白相間的長方形小房間。 哈羅德嘆了口氣。 “你覺得這里很糟,”二世說,“但和其他一些地方相比,這里的情況已經算好的了。我有個戰(zhàn)友駐扎在韓國,那種小國家的狀況尤其糟糕。面積大的國家還能騰出地方來安置那些復生者,但是韓國,還有日本,他們都難以為繼了,根本就沒地方容下這么多人。” “還有那些大貨車。”二世低聲說。他張開雙臂比劃著體積的龐大,一雙蒼白的手就像兩個書立,“幾乎有油罐車那么大,里面滿滿都是復生者?!彼聪蜻h處,“多得難以想象?!?/br> 哈羅德看著自己手中的煙越來越短。 “因為它們的數(shù)量太多,人們都滿腹怨言,”二世說,“沒人能受得了,誰也不想讓它們再回來。已經有好長時間了,甚至沒人再來報告發(fā)現(xiàn)新的復生者,他們就由著這些東西滿街亂走?!倍栏糁鴻跅U說道。雖然他說的情況很嚴重,但他本人似乎對此無動于衷,“我們把那些車叫作‘死亡貨運’。媒體上當然不會用這種說法,但它們確實是死亡貨運,裝滿了死人的貨車?!?/br> 二世還在接著說什么,但是哈羅德沒有聽進去。他的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一艘漆黑的大船在一片深不見底的海上漫無目的地漂流。船體矗立在海面上,仿佛焊住的鋼板一樣堅不可摧。這個場景來自一部恐怖電影,大船在海面上穿行,注定了在劫難逃的命運。船上,一臺臺集裝箱正被依次往上摞,顏色一個比一個暗,分量也一個比一個重。每一個集裝箱都像鐵砧一樣重重砸在上一個箱子上,里面都擠滿了復生者。大船會不時地晃動一下,隨著大海那看不見的力量而上下起伏。而那些復生者對一切都無動于衷。哈羅德仿佛看到了上千個、上萬個復生者,他們都擠在這黑暗而堅固的集裝箱里,被驅逐出了這片土地。 在哈羅德的腦海中,他站在高處,正遠遠地俯視那艘船。每個人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只有在夢中才能看到的景象。在這艘死亡之艦上,他看到了所有曾經認識的人,包括他的兒子。 一陣冰冷瞬間傳遍全身。 “你真應該看看他們的樣子?!倍勒f。 哈羅德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咳嗽起來。但他并沒有意識到,他只覺得全身一陣劇痛襲來,突然之間,就跟上次一樣,他感到陽光照在臉上,還有土地輕輕撫觸著他的背。 哈羅德醒過來的時候,有一種遙遠而不安的感覺,跟上次暈厥時一樣。他的胸口作痛,肺里好像有一團黏濕厚重的東西。他想吸一口氣,但是肺部卻不聽使喚。雅各布就在他旁邊,還有二世。 “哈羅德先生?”二世跪在旁邊喊道。 “我沒事?!惫_德說,“過一會兒就好了,沒事?!彼恢雷约夯柽^去了多久,但估計時間不短,否則二世也不會特意繞過一扇門,到隔離欄這邊來幫他了。二世的槍還挎在肩膀上。 “爸爸?”雅各布喊道,小臉因為慌張而繃得緊緊的。 “嗯?”哈羅德十分疲憊,聲音粗啞。 “不要死啊,爸爸?!毖鸥鞑颊f。 露西爾這些日子里噩夢不斷,晚上總是睡不著,她甚至都不記得正常的漫漫長夜應該是怎么度過的。對她來說,睡眠已經成了一件模糊而遙遠的事,就像童年乘坐過的那輛汽車的馬達聲一樣,在遙遠的高速公路的嘈雜車流聲中,有時仿佛仍然能聽到那輛車的獨特聲音。 她偶爾也會睡著一會兒,等到突然醒來時,才發(fā)現(xiàn)身體正歪成一個別扭的姿勢。大多數(shù)情況下,她的膝上都攤著一本書,仿佛正直勾勾地盯著她,固守著自己的崗位,等待被她重新捧在手中閱讀。還有幾次,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老花鏡跌在書頁中,多半是睡著時從鼻尖滑下去的。 有時,她會在晚上走進廚房,呆立著,傾聽周圍的寂靜。記憶如煙霧般從黑暗中升起,鉆進她的腦海。她記得雅各布和哈羅德在屋里來來去去的情景,她最常記得的是雅各布還小的時候,一個十月的夜晚。那個日子本沒什么特別,但經歷過近來這段時光后,那個夜晚已變得刻骨銘心。 自從這些日子見證過這充滿魔力的世界之后,露西爾已經懂得,那些平淡無奇的時刻才是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她記得,當時哈羅德在客廳笨拙地撥弄著吉他的琴弦。他實在沒什么音樂細胞,卻仍對樂器懷有無比的精力和激情——至少,當他還是個父親的時候是這樣。每當他不用工作,也不必在家忙別的事或陪雅各布玩的時候,就會練習吉他。 露西爾也記得,雅各布當時在自己的臥室里,不時地把玩具從箱子里倒騰出來,又毫不客氣地摔在硬木地板上,弄得乒乓作響。他喜歡把桌椅家具在房間里拖來拖去,雖然被多次警告過不許這樣,他還是照做不誤。當露西爾和哈羅德問起雅各布的時候,他只是說:“玩具們有時候也要用啊?!?/br> 記憶中,哈羅德就這樣用他那把吉他糟蹋著音樂,雅各布忙著自己的游戲,露西爾則待在廚房,忙著烹制節(jié)日大餐??鞠淅镉谢鹜?,爐子上燉著芥菜和雞rou,還有rou汁土豆泥、加了百里香的米飯、玉米和紅辣椒、奶油青豆、小扁豆、巧克力蛋糕、牛油蛋糕、姜餅和烤火雞。 “別把你的臥室弄得一團糟,雅各布!”露西爾喊道,“馬上就要吃飯了?!?/br> “遵命,夫人,”孩子在臥室里答應著,又大聲喊,“可我還想搭個東西呢。” “你想搭什么?”露西爾也提高了嗓門。 哈羅德坐在客廳繼續(xù)撥弄吉他,幾個星期以來,他都在努力自學漢克?威廉姆斯的一首歌曲,可還是彈得面目全非。 “我也不知道?!毖鸥鞑颊f。 “你呀,得先想清楚到底要搭什么。” 露西爾向窗外看去,一朵朵白云從一輪蒼白的滿月下飄過。“你會不會搭房子?” “房子?”孩子一邊思考著一邊說。 “一座漂亮的大房子,有拱形的天花板和六間臥室呢?!?/br> “但是我們家只有三個人,而且你和爸爸睡在一張床上,所以我們只需要兩間臥室?!?/br> “要是有人來我們家玩怎么辦呢?” “他們可以睡我的床啊?!毖鸥鞑嫉呐P室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翻倒了,重重地落在地板上。 “怎么了?” “沒什么?!?/br> 斷斷續(xù)續(xù)的曲調傳來,哈羅德還在折磨他的吉他。 “聽起來可不像‘沒什么’啊。” “真的沒事?!毖鸥鞑颊f。 露西爾檢查了一遍菜肴,每一樣都烹制得恰到好處,誘人的香味充滿了整個屋子,甚至透過墻壁的縫隙飄到了屋外。 大功告成,露西爾離開廚房,去看雅各布的情況。 不出所料,他的房間一片混亂。小床被推到對面的墻邊,翻倒在一側,掉出來的床墊被豎靠在床頭和床尾板上。這圈臨時圍成的屏障后面,林肯積木散落得到處都是,一直散到了外面。 露西爾站在走廊上,用洗碗布把手擦干,只見孩子時不時地從屏障后面伸出手來,摸走一塊積木,繼續(xù)進行那看不見的建筑計劃。 露西爾嘆了口氣,但并沒有生氣。 “這孩子以后能當個建筑師?!彼呎f邊走進客廳,筋疲力盡地癱倒在沙發(fā)上,接著動作夸張地用洗碗布擦了擦額頭。 哈羅德埋頭撥弄著吉他。“可能吧。”他只擠出三個字。剛才注意力被打斷,害得他幾根手指動作更笨了。他活動了一下指頭,接著彈奏。 露西爾伸了個懶腰,側身躺下,把雙腳蜷到胸前,兩手枕在臉頰下面,困意蒙眬地看著自己的丈夫笨手笨腳地和音樂較勁。 他真可愛,露西爾想,特別是事情做不好的時候。 他的雙手雖然搞不定那把吉他,卻厚實而靈活。他的手指光滑,而且出奇的靈巧。他穿著一件法蘭絨襯衫,那是露西爾在第一場霜降到來的時候給他買的。襯衫紅藍相間,他還嫌它太緊身,但第二天就穿著去工作了,回家的時候還告訴她自己有多么喜歡?!八€不賴?!彼f。這只是件小事,但是小事往往意義重大。 哈羅德下身穿著條牛仔褲,褲子已經褪色,但是很干凈。她喜歡他這身打扮。從小,她的父親就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布道上,盡管沒有多少人認真聽。父親身上的西裝都貴得離譜,家里很難負擔得起。但露西爾的母親認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讓丈夫看起來有救世軍的派頭,為此不管花多少錢都行。 所以,多年前的一天,當哈羅德穿著牛仔褲和有點臟的襯衫,臉上卻帶著溫柔而迷惘的微笑走向她時,她首先愛上的是他的衣服,并最終愛上了穿衣服的男人。 “都是你害得我分心了。”哈羅德邊說邊調吉他的第六弦。 露西爾打了個呵欠,沉沉睡意向她襲來?!拔也皇枪室獾摹!彼f。 “我已經摸著點門道了?!彼f。 她笑了兩聲?!袄^續(xù)加油吧,你的手指頭太粗了,所以有點難?!?/br> “是這個原因嗎,因為我手指頭粗?” “嗯?!闭f話時,她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可我就喜歡粗粗的手指頭。” 哈羅德?lián)P了揚眉毛。 “爸爸,”雅各布在臥室里喊起來,“橋該用什么搭?” “他想做個建筑師呢?!甭段鳡柕驼Z道。 “找東西搭唄?!惫_德喊道。 “用什么東西呢?” “那要看你有什么?!?/br> “哎,哈羅德啊?!甭段鳡栒f。 兩人都在等待下一個問題,但是雅各布沒再出聲,他們只聽到積木塊散落到硬木地板上發(fā)出的聲響,看樣子是他的建筑工程垮塌了,只好從頭再來。 “他想將來造房子呢?!甭段鳡栒f。 “過一星期他就會改主意了?!?/br> “他不會的。”她說。 “你怎么知道?” “當媽的都知道。” 露西爾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哈羅德把吉他放在腳邊的地板上,去壁櫥里拿了一塊小毯子給她蓋上?!斑€有什么菜要我來做嗎?” 露西爾只是說著:“他想造房子?!苯又闼恕K诨貞浿谐了?,也沉睡在這座冷清而空曠的屋子里。 露西爾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側臥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兩手枕在頭下面,雙腿蜷在身前。哈羅德曾坐著撥弄吉他的那把椅子,此刻空空如也。她側耳傾聽,想聽到雅各布在臥室里玩積木的聲音。 更多的虛空感襲來。 露西爾在沙發(fā)上坐起身,仍然睡意蒙眬,仿佛眼皮都粘在了一起。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躺在沙發(fā)上,又是怎么睡著的,她明明記得之前正站在廚房的洗碗池邊上看著窗外,準備洗碗來著。 她不知道現(xiàn)在是深夜還是黎明??諝庵杏薪z絲涼意,看來秋天就要來了。蟋蟀在門外鳴叫,好像有一只不知怎么進到了屋里,就躲在樓上某個布滿灰塵的角落,和外面的聲音唱和著。 露西爾覺得渾身疼,而且還很害怕。 這是她幾周以來第一次做夢,夢里的景象栩栩如生,而且她直覺地感到其中有些不祥的征兆,不過,這些都不是她害怕的原因。真正令她恐慌的,是自己瞬間又被扔回這具衰老而疲憊的身軀中的現(xiàn)實。